“什么？”

    姜照一才出聲，卻見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她也不由低頭看自己的肚子。

    “你剛剛要跟我離婚，是想嫁給誰？”

    他的聲線仍舊冷淡，朝她逼近一步，她便不由后退一步，姜照一有點(diǎn)發(fā)懵，卻見他明凈漂亮的眼瞳正低睨她，又問她，“林先生？”

    姜照一憋了好一會兒，也沒憋出一句話來，她有點(diǎn)傻呆呆的，只顧看他無暇的面容。

    而李聞寂伸手，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觸碰她的腹部，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可你這里有我的孩子，你再嫁給他，他會對這個孩子好嗎？”

    姜照一的臉紅透了。

    她有點(diǎn)窘迫，哪有什么孩子，她知道他是故意重提她那天說謊，硬說自己肚子里有個小孩的事。

    “那我就不結(jié)婚了，”

    在他要收回手的時候，她卻抓住他的手腕，一本正經(jīng)，“但是我可能就要一個人養(yǎng)他，我又沒有養(yǎng)小孩的經(jīng)驗(yàn)，我當(dāng)一個單親mama，要供他上學(xué)，還要讓他上輔導(dǎo)班，還要給他買吃的玩的好多東西，我可能會遇到騙子，然后我變成窮光蛋了，那我肯定就要出去打好多份工，我去洗好多好多盤子，然后我又……”

    她的胡說八道都被淹沒在他忽然俯身的親吻里。

    “要騙你的錢，應(yīng)該很難?！?/br>
    他清冽的嗓音里帶了幾分細(xì)微的笑意，氣息近在咫尺，令姜照一的耳廓燒紅，她想起自己在跟他結(jié)婚之前的那晚對他說過的那句“你騙我別的可以，騙我錢可不行”。

    他又輕咬著她的唇瓣，將她抱進(jìn)懷里。

    耳畔急促的心跳也不知道是誰的，氣息咫尺，他眼尾添了薄紅，有種難言的風(fēng)情。

    他知道，

    在這世上，只有她會這樣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只有她會這樣固執(zhí)得不肯放棄他。

    他總想在自己殞身后還給她普通人的生活，讓她平安康健地過完自己的一生，可他僅僅只是隨著她的那番話，想到她也許會嫁給別人，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shí)。

    情愛，總令人生死不能。

    神學(xué)會了愛他的妻子，

    也因此而領(lǐng)略了何為不舍，何為妒忌，何為……七情六欲。

    第65章 結(jié)婚照片   對她來說，今天是個值得高興……

    賀予星一向醒得早, 清晨的丹神山上寒霧漫漫，半遮半掩下的遠(yuǎn)山仍舊蒼翠深沉，連從陽臺吹來的風(fēng)都是濕冷的。

    他才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卻見霧蒙蒙的天光里，一道頎長的身影就立在陽臺的欄桿畔。

    賀予星一下端正身姿，才往前走了兩步, 他卻又驟然頓住。

    黑色的風(fēng)衣衣袖里露出來的一截雪白的襯衣袖口，已經(jīng)被殷紅的血液浸濕，血珠一顆顆順著年輕男人的手指下墜，無聲滴落。

    “先生……”

    賀予星瞪大雙眼, 快步走上去，“先生您受傷了嗎？”

    李聞寂聽見他的聲音才回過神，后知后覺地低眼輕瞥自己不知何時被鮮血染紅的衣袖，他略微皺了皺眉, 抬起那只手的瞬間, 袖口往后, 露出他的腕骨。

    原本猙獰的傷疤，血rou重新破開, 成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殷紅的血液止不住地順著他的手腕往下淌。

    “只是舊傷。”

    李聞寂輕描淡寫。

    “既然是舊傷, 那怎么又會……”那血淋淋的傷口落在賀予星眼里，尤其觸目驚心。

    李聞寂打量自己滿手的鮮血, “神諭在提醒我?！?/br>
    神不可毀傷, 身體當(dāng)然也不該留有疤痕。

    但他卻并不一樣。

    由凡人之魂靈被渡為無間之修羅，他走向無間的那條路，又豈是那么輕易的。

    食惡鬼之血，誅邪祟之靈, 從千萬次鋌而走險的淬煉中，他才如上界所愿，成為人間妖魔邪祟心中最令其膽寒的法度。

    上界的神抽去他的凡骨，在他腕骨留下一道傷疤，那是他由凡魂度化為地獄之神的烙印。

    現(xiàn)今舊傷復(fù)發(fā)，無非是他身體里的神諭作祟。

    在提醒他，為神者終該遵循的天道。

    “對她來說，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

    李聞寂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深藍(lán)色的手帕裹住了傷口，忽濃忽淡的霧色里，他的側(cè)臉冷白而沉靜，“你不要告訴她。”

    賀予星只聽見他這句話，便見他已站直身體，抬步往屋里走去。

    姜照一被床頭的鬧鐘吵醒時，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未曾拉開卻隱約透了些暗淡的光線進(jìn)來的窗簾前，立著一道身影。

    他背對著她，似乎是才穿上一件襯衣，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袖，他一改平日里總要將袖口微挽幾分的習(xí)慣，換上一副瑩潤漂亮的玉石袖扣，將袖口整理平整，又聽她的鬧鐘一響，他微頓了一下動作，收回要去拿沙發(fā)背上外套的手，回頭對上她的眼睛。

    她縮在被窩里，只露出一張臉，大約是剛醒，眼睛半睜著還有點(diǎn)不太清醒，小橘燈的光芒照著她白皙的面龐，烏黑的卷發(fā)經(jīng)過她一夜的折騰又凌亂得不像話。

    看起來有點(diǎn)可愛。

    李聞寂眉眼微揚(yáng)，走到床畔，俯身伸出手指按掉了她手機(jī)屏幕上不斷閃爍的鬧鐘，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因?yàn)檫@樣一個輕柔的吻，姜照一清醒了許多，她從被子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頸。

    “起床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她也不說話，只賴在他懷里不肯動彈。

    “不是要去拍照？不去了？”他提醒她。

    “要去！”

    姜照一聽見他這句話，果然一下子爬起來，下了床就往洗手間里跑。

    李聞寂站直身體，看著她關(guān)上洗手間的門，他眼底染了幾分淺淡的笑意，隨即轉(zhuǎn)身走到單人沙發(fā)旁，拿了外套穿上，又往下扯了扯衣袖，遮掩住纏了紗布的腕骨。

    姜照一收拾好出門時，時間也才是早上的七點(diǎn)。

    在出門前，他們還草草吃了頓早餐。

    趙三春顯得很興奮，明明要拍結(jié)婚照的不是他，但他看起來就是比任何人還要精神抖擻，期待極了。

    賀予星卻顯得情緒不高，大約仍在為早上的事耿耿于懷。

    到了提前預(yù)訂好的婚紗攝影工作室，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生得高挑又十分有氣質(zhì)，她十分熱情地將他們一行人迎進(jìn)門，又忙著喊人拿來茶果招待。

    衣服之前就已經(jīng)挑好了，化妝師將姜照一請去了化妝臺前，開始給她化妝。

    趙三春怕姜照一無聊，就拉了個凳子過去坐在她旁邊，一邊吃蠶豆，一邊跟她說話。

    鏡子里映出姜照一被趙三春逗笑的臉，

    李聞寂坐在后面的沙發(fā)上，捧著一杯茶卻遲遲沒喝，一雙眼瞳神情清淡。

    姜照一臨時起意，也沒時間定做婚紗，只在南州城里隨便選了這樣一家攝影工作室，她挑選了一件法式緞面拖尾婚紗，背后的綁帶收緊了腰身，一顆顆小小的珍珠鑲嵌在領(lǐng)口前后，襯得她肌膚更加白皙。

    背后稍大的緞面蝴蝶結(jié)未能將她的脊背遮掩完全，烏黑的卷發(fā)上籠著白紗，她才從更衣間里走出來，偏頭就在旁邊寬闊長方的鏡子上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滿室華麗蓬松的婚紗上有一顆顆晶瑩的碎鉆或珍珠被水晶燈的光芒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趙三春跑過來在鏡子里上下打量她一番，隨即豎起大拇指，“照一！好看！簡直不擺了！”

    “照一jiejie，你真好看！”賀予星也由衷稱贊。

    姜照一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笑，卻又在鏡子里，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李聞寂已經(jīng)站起身，朝她走來。

    在明亮的光線里，她看到他就站在她身后，似乎正用那樣一雙隱約透出墨綠色澤的眸子靜默地打量她。

    她不由垂下眼睛，手指捏緊了裙子，因?yàn)樗鬟B于她身上的目光，她就變得無比緊張，連呼吸也變得輕緩。

    “很漂亮。”

    驀地，她聽見他清冽平靜的嗓音。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睛，在鏡子里對上他的目光，他穿著一身挺括的西裝，只是最簡約平常的款式，穿在他的身上，卻仍讓她幾乎移不開眼。

    她的臉有點(diǎn)發(fā)燙，正不知道說些什么，那老板娘已經(jīng)走了過來，將他們兩人看了又看，連聲贊嘆，“兩位是真的好般配！”

    一切收拾停當(dāng)，老板娘帶著他們進(jìn)影棚拍攝，攝影師是個年輕男人，他擺弄著相機(jī)，一抬頭猛地看見這對年輕的夫妻走進(jìn)來，還有點(diǎn)晃神。

    “是真的只拍三張嗎？”

    攝影師有些不確定地問。

    他記得老板娘說他們付了全套的錢，卻只要拍三張照。

    “三張就夠了。”

    姜照一沖他笑了笑。

    她其實(shí)是屬于面對別人的鏡頭就會不自覺僵硬的那一類人，她覺得三張照片就已經(jīng)夠了。

    一張頗具年代感的長椅，她和她的丈夫坐在一起，跟隨著攝影師的指引看向鏡頭。

    “兩位可以再靠近一些?！?/br>
    攝影師抬頭看他們。

    姜照一連笑也不會笑了，她有點(diǎn)局促，才伸出手要去牽身邊人的手，手腕卻感覺到一絲冰涼的觸感。

    她側(cè)過臉望向身邊人的瞬間，攝影師按下了快門。

    她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他正將一只金掐絲纏玉鐲的鎖扣扣緊在她腕上。

    姜照一后知后覺地抬起那只手，發(fā)現(xiàn)那只玉鐲首尾清晰鐫刻著一只異獸的輪廓，她驚愕地伸手觸摸了一下。

    她認(rèn)出，那是縵胡纓的模樣。

    匆忙抬頭，她望見他的側(cè)臉。

    直到攝影師開口提醒，她才堪堪回過神，但手指卻還在摸手腕上忽然出現(xiàn)的鐲子。

    她又緊緊握著他的手，同他一起看向鏡頭。

    快門按下的瞬間，屬于他們的這一刻，被徹底定格。

    鏡頭里她的笑容不再僵硬，但隨即目光下墜的剎那，她看到他西裝外套的袖口里露出來的那一截白色的衣袖上有殷紅的顏色不斷滲出。

    血珠襯得他的指節(jié)更為蒼白，血液順著長椅的縫隙流淌下去，在地毯上浸染出更深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