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意一笑，“你猜，你們還能關(guān)我多久？”

    “不得不說，方大夫當(dāng)真是好算計?！鼻赜鸬胶土艘痪?，“只不過天家心意，非你我可揣度。”

    “既然方大夫一口認(rèn)定是徐瑩徐掌柜脅迫，不知她一介女子又是如何脅迫與你？”

    “一介女子？你也未免太小看能將辭海書局做大的徐瑩了?！狈皆坪徚藥卓跉猓奸g冷意起，瞧著手腕上沉重的鐵鏈，“她先是下藥誘我，說是失了清白之身，再以退為進(jìn)，以小產(chǎn)為由，叫我內(nèi)疚，將我玩于鼓掌之間。”

    “我不過是個書生，就算學(xué)了一身醫(yī)術(shù)，又怎么是她這種心狠手辣，工于算計之人的對手?！?/br>
    “她甚至用我摯愛之人相威脅，這三年來，每每看到她睡在我身邊，我都覺得惡心。”

    “昨夜更是用腹中骨rou/逼我謀害小小?！?/br>
    方云寒面上做出個傷心模樣，“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小小是他唯一在世親人，我珍之愛之，原本我還打算等她及笄便上門求親?？蛇@一切，都被徐瑩這個毒婦破壞?！?/br>
    “所以，你便請人殺了她？”秦羽淡漠插道。

    “殺了她？”方云寒垂眸，輕笑道，“公門之中，說話可是要證據(jù)的。我雖恨他，但絕無謀害之心。況且，我昨夜就被你們帶至此處，她今早大出血身故，試問，我又如何下手？”

    “方大夫說得不錯，只不過——”秦羽眼眸微亮，“我們的確說過徐瑩身故不假，可方大夫又是如何知曉的這么清楚?！?/br>
    他頓了頓，滿意地瞧著方云寒面色漸漸難看鐵青，“她是在今早暴斃的呢？還是說，這所謂的流產(chǎn)大出血，本就是你一早設(shè)計好的？”

    手邊的清茶漸涼，馮小小聽得瞠目結(jié)舌。印象里那個品行幽雅，磊落大方的青衫君子，本質(zhì)竟是如此不堪，顛倒黑白不說，竟是連親生骨rou也不放過。

    “嗚——”

    原本跪坐的徐瑩忽得抬頭，恨恨嗚咽起來。

    裴衡止抬手，立馬就有兩個黑衣人將虛弱無力的徐瑩帶了出去。

    一墻之隔，忽得響起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叫罵。

    走出明間，馮小小似乎還能聽到徐瑩撕心裂肺的哭喊，“方云寒，你還是不是人，我小產(chǎn)哪次不是為了你！是你先許諾我平妻之位，明明是你醉酒強我在先，你.”

    平妻？！

    馮小小腳步一頓，心頭卻浮上一樁舊事。

    那是前年年關(guān)守歲之時，正逢大雪漫天，那也是方云寒陪她過得第一個除夕。

    幾杯濁酒下肚，他便趁玉書出去端菜的功夫，玩笑說等她及笄，若是沒有心儀之人，他便照顧她一生一世。

    但她一直認(rèn)他是兄長，自是當(dāng)他說了醉話，便沒有搭理。

    恰巧當(dāng)時漫天煙花，炮竹聲聲不斷。

    這一時靜謐也就被掩了過去。

    如今看來，卻是可笑。他究竟打算以一己之力，照拂幾人？難不成他的真心，便是如此如此兒戲？

    這世間男子，略有名聲，如方云寒之輩，尚且許諾平妻之位，何況是世家權(quán)貴，豢養(yǎng)美妾歌女者，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那是他們的事?！遍L指攏在她的耳邊，裴衡止垂眸，“你無需聽?！?/br>
    郎君溫柔，那雙美極的桃花眼中映出個小小的她。

    他的目色專注又認(rèn)真，馮小小面上的愀然倏地褪去，心尖上好似被誰輕輕咬了一口，酸酸澀澀卻又帶著些許癢。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撇開眼，可貼在裴衡止掌心的面頰，卻是漸漸染了粉，繼而紅啾啾的燙了起來。

    在那個預(yù)知夢里，他待她極好，或許他是不一樣的，畢竟世上的人千千萬萬，品行也各不相同。

    只不過，馮小小想不通，她一個罪臣孤女，饒是有陛下赦免，成為布衣。

    門不當(dāng)戶不對，又如何能嫁進(jìn)安慶侯府？

    除非.

    “怎么了？”

    自打坐上馬車，取下蒙眼黑布，他的小兔子便時不時瞥眼過來。裴衡止自是沉靜端坐，大大方方任她偷看，偏他俊俏至極的眉眼間又總有止不住的笑意，無聲中便泄露了些許心境。

    “裴公子?！眽鹤⌒念^飄忽的猜測，馮小小抿唇，問起了其他，“如今方云寒和徐瑩兩相對峙，會不會驚動.呀！”

    咯噔——

    行走平穩(wěn)的馬車忽得顛簸，馮小小一時不察，隨即就被顛出了座，直直向前撲了過去。

    不等她反應(yīng)，剛剛還端坐的清俊郎君，長臂一伸，就將人穩(wěn)穩(wěn)接進(jìn)了懷中。

    這一撲一倒，原本坐在兩側(cè)的小兒女，如今便親密地疊在一處。

    馮小小慌忙掙著要起身，手指才扶住車壁，又是一下顛簸。由于腰間還被裴衡止攬著，失了準(zhǔn)的少女這次倒是沒顛出去。

    只不過，她卻覺得，眼下這情形，還不如摔出去，一了百了。

    尤其看到那圈清晰印在裴衡止臉上的牙印，還有些晶瑩的水澤。

    馮小小愈發(fā)無地自容，手腳都不知該怎么擺放。

    “對，對不住?！?/br>
    她結(jié)結(jié)巴巴，想要伸手抹掉留在他面上的口水，眼看手指快要貼上去時，忽得又收了回去。順手拿起剛剛蒙眼的黑布，鄭重道，“我，我?guī)湍悴粮蓛??！?/br>
    馮小小湊近的手腕顫巍巍發(fā)著抖，卻沒有退縮。

    裴衡止乖乖坐著，生怕驚跑了傻乎乎靠近的小兔子。

    她慣有的淡香迎面而來，稍稍瞥眼，還能瞧見藏在衣袖中那一截瑩白的腕子。

    郎君耳尖倏地就紅了一片。

    不甚自在的眸光稍稍略過她的衣領(lǐng)，剛剛那絲旖旎登時消得干干凈凈。

    他的臉色越發(fā)沉重，瞧著便是生了惱。

    完了！定是她剛剛咬得狠。

    馮小小心虛地瞥了眼留在他面上的牙印，有些猶豫地伸出自己的手腕，“你別生氣了。要不，你也咬我一口？”

    第30章 心神不定　　裴衡止果真是個小心眼！……

    咬？

    裴衡止目色遲疑地落在眼前伸來的素腕， 稍稍拉起的素色衣袖，露出一段白，骨rou分明。

    他眼眸生燙， 腔子里似是有嫩芽破土而出，強韌有力的根深深扎進(jìn)了心窩， 緊緊攥住了他的命脈。

    稍一呼吸，都是如雷的心跳。

    郎君冷下臉，又默念了幾遍兵書之語，方才勉強壓住這股來勢洶洶的情愫。

    他不說話， 馮小小心中愈發(fā)沒底。

    “不過——”

    秀氣的眉尖攏起， 她緊張地瞥了幾眼不辯喜怒的清俊郎君，小心地研究了措辭， “我剛剛也不是故意的?！?/br>
    正常情形，此刻對方多半會接下話。

    偏裴衡止此時正靜靜看著， 仿佛真的在研究從哪下口比較好。

    少女心下挫敗，她未來夫君好似心眼小的很啊， 她就客氣一下， 他竟也不推辭婉拒。

    馮小小頓了頓，罷了， 總歸是她先動的口， 他要還回來也是自然。可是， 她們畢竟還未跟夢中一樣成婚。

    若他真的， 真的.

    馮小小耳尖一紅， 論無心還是有意，此舉的確不妥。

    做錯事的少女底氣不足，試探地與他商量著，“吶， 你要咬的話，咬這好不好？”

    雪白的腕上，搭上了剛剛那條蒙眼黑布。

    裴衡止側(cè)臉，看向惴惴不安的小兔子，劍眉一挑，戲謔道，“你真讓我咬？”

    “嗯，你咬.噯？”

    馮小小慢半拍的回過神來，她就說嘛，他必不會是那斤斤計較之人，烏黑的水眸盈盈有光，看向坐姿挺拔的郎君，還未夸上兩句。

    “原來馮姑娘這般心誠。”裴衡止唇邊噙笑，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裴某自是不好推辭?！?/br>
    長指輕輕點了點搭著黑布的手腕，“姑娘是要我咬在此處？”

    “不，我是說.”

    到口的解釋被那雙認(rèn)真的桃花眼一瞥，忽得沒了言語。

    “姑娘是想要去掉黑布？”裴衡止詫異，須臾又了然地點了點頭道，“也是，姑娘咬裴某之時，可是結(jié)結(jié)實實?！?/br>
    馮小小心里嗚咽，那雙剛剛還亮晶晶的烏黑水眸委屈垂下，裴衡止果真是個小心眼！

    郎君忍笑，一本正經(jīng)地瞅了瞅，長指隔空，先是點了點她纖細(xì)的手腕，“太瘦，硌牙?！?/br>
    指尖稍稍往上，那雙美極的桃花眼似是沉思，輕輕搖頭，“唉?！?/br>
    他嘆得百轉(zhuǎn)千回，怎么也不滿意。

    馮小小默默往旁邊挪了挪，取下搭在手腕的黑布，拉高衣袖，有些賭氣，“那裴公子自己挑一塊喜歡的地方?！?/br>
    瑩白的小臂猶如一枝雪，立馬叫那逗人的郎君喉間guntang，不甚自在移開眼，清咳了幾聲，“馮，馮姑娘?！?/br>
    他雖不曾看過來，長指卻似有神助，極為準(zhǔn)備地捏住疊起的衣袖，輕輕一拉，蓋住了讓人心慌意亂的白，“我并非此意?！?/br>
    馮小小悄悄撇嘴，她才不信，剛剛裴衡止眼神古怪的很。

    “不過——”清朗的聲線莫名發(fā)啞。背過身去的郎君，面上早就淡淡紅了一片，“姑娘這一口，可以先記下。等日后，日后.”

    以后會怎么樣，他并不清楚。

    可是若能因此與她有了除案子之外的聯(lián)系，裴衡止說不清此刻心中所想。

    那雙美極的桃花眼斜斜看來，似是春風(fēng)吹過碧波，層層粼光閃耀，溫柔道，“再還也不遲，馮姑娘覺得如何？”

    一時間，車外的喧囂都在極速褪去。

    甚至于那噠噠的馬蹄聲，也漸漸沒了影。

    馮小小下意識地捂住心口，那里好似春來時的山坡，正一朵接一朵萌出紅艷艷的小花。

    每一朵，都能看見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