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然不便打擾，摸出了手機。

    小組群發(fā)了不少加濾鏡的美食照片，有客戶帶看的楊文嗷嗷直叫，狂發(fā)信息：「給我留點！」、「老大等等我！」。

    同事變本加厲地刷起圖片。

    楊文的哀號取悅了王主管，隔壁老王：「兩點去下一場，帶完客戶早點過來，再給你點倆菜?！?/br>
    相比之下，毫無動靜的隋然就有點不上路子。

    隔壁老王直接在群里@她：「老隋完事沒？」

    隋然想假裝沒看到，結(jié)果王主管一個電話打過來，老隋在哪兒呢？

    在路上。

    客戶呢？

    隋然后視鏡看了眼，淮安在看平板，眼鏡映著屏幕，不時閃爍著淺白的光。

    她小聲說：在忙，等下說。

    王主管不掛：客戶手機號給我一下。

    隋然：現(xiàn)在不太方便，等下再跟你說哈。

    淮安抬頭，有電話你接，沒關(guān)系。

    隋然心說：可我不想接啊。

    她說了聲抱歉，掛了電話給王主管發(fā)信息：「不好意思，王主管，剛接上客戶，客戶這邊也在打電話，還不方便問。」

    隔壁老王：「哪那么多不方便的，你給客戶解決問題，不是給客戶當孫子?？蛻粜枰愕膶I(yè)態(tài)度，不需要你唯唯諾諾?！?/br>
    隋然拉了張表情包：「[老板說的對]」

    隔壁老王：「[好好干]弄完了早點回來，下午嗨歌。」

    隋然用力撳下鎖屏鍵。

    團建名義上為了促進和諧沒什么用但屬于公司內(nèi)部流程，一個月一季度來一次差不多。

    王主管就純粹閑得無聊，把下屬當小弟，自己沒有娛樂生活干脆不讓別人過正常周末。

    機場走高架到市區(qū)，要不了半個小時，幾乎一路無話。

    期間隋然幾次偷偷從后視鏡看，淮安都在忙。

    她不著急，反正晚餐約定好了，有合作晚上再談。來接機是個意外，她知道分寸，適當拉拉印象分可以，過猶不及沒必要。

    但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車下高架王主管又一個電話打過來：手機號呢？

    隋然含糊地說：還沒。

    王主管：老隋你不行啊，怎么一個電話一張名片都要不來，你是在帶客戶嗎？不是就趕緊給我過來，楊文已經(jīng)來了。

    隋然揉了把臉，我稍后給你回過去哈。

    視線一轉(zhuǎn)，正好跟后視鏡的淮安碰上。

    怎么了？淮安問，有事的話可以先送你過去。

    沒事。隋然說，猶豫了下，您方便給我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固話就行的。

    手機號呢？

    隋然苦笑了下，實話實說：您可先別告訴我，告訴我了，我得匯報給上級，他可能打電話給您。公司那邊也會有客服聯(lián)系。

    她以前聽過客戶很多次抱怨信息泄露的問題。往往今天把聯(lián)系方式留在A網(wǎng)站，或者留給B公司業(yè)務(wù)員，第二天就有不相干的人打電話。

    他們的業(yè)務(wù)是公司對公司，所以隋然一般不會主動把客戶的私人聯(lián)系方式錄入系統(tǒng)，有時跟客戶見了面，也會側(cè)面提醒對方注意保護個人信息。

    淮安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隋然知道王主管怎么想。

    私下接觸客戶，利用公司資源走私單倒在其次，王主管要在她面前立威，她前任主管海澄之前順帶提過一嘴王瑋靠年限當上的主管，不是靠業(yè)績，有時候比較寸。

    寸，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隋然心比較大的，也能感覺到王主管對她那種毛刺刺的態(tài)度。

    換別的客戶王瑋說要聯(lián)系方式她給就給了，但淮安的情況特殊，需求什么的都不了解，搞不好又是一次長線交易，她不想這么早就把客戶得罪了。

    周末，市區(qū)交通不算太堵，四季酒店附近一路暢通。

    上酒店車行道，有迎賓過來引車，隋然轉(zhuǎn)過頭：淮總，到了。

    哦，好的。

    隋然取了行李箱出來，淮安也下了車，一張名片換回自己的行李。

    她注意到迎賓有意來接行李箱，但淮安打了個保持距離的手勢。

    隋然收好名片，問：淮總，晚上六點哪里見？

    淮安說：稍后我定好地點發(fā)你。

    分別之前想起什么，車費賬單記得發(fā)給我。

    淮安的名片很簡約應(yīng)該說，很簡單，兩個字：淮安。下面一行郵箱地址。連在NIP時的英文名都沒有標注。

    背面則一片空白。

    隋然樂了，拍了正反面的照片發(fā)給王主管：「[可憐巴巴]」

    隔壁老王：「」

    隋然：「雖然但是客戶跟我約了晚餐，我再努努力[委屈]」

    隔壁老王：「那你這會兒沒事了。來正大?！?/br>
    隋然嘆了口氣，瞇眼望了望高樓林立的城市天際線。

    四季酒店離正大不遠，就在金融中心。這附近路況很特殊，公交、地鐵都沒有走路方便。

    隋然估摸著時間，慢悠悠地曬著太陽，走過天橋和中心公園。

    到團建的西北菜餐廳門口，正好碰到出來去洗手間的李睿。

    李睿二十出頭，一臉剛出校門的青澀，看到隋然不知為何表情有點繃，沖餐廳里面指了一個方向：都在等然姐呢，7號包廂，快去吧。

    隋然：謝謝。

    進餐廳讓服務(wù)員帶到包廂。

    然姐來啦。組里一個小姑娘招招手，拉開椅子，給隋然騰了個位置出來。

    隋然抹了把汗水，餓死我了。

    王主管胖胖的圓臉上一雙眼睛瞇成兩條縫，看不出高興不高興。旁邊兩個小年輕擠眉弄眼的。

    隋然雙手合十，跟包廂里一半比她年輕的同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來晚了。

    楊文問：然姐，聽說客戶連電話都不給你啊？哪兒來的客戶，架子那么大？

    隋然模棱兩可：以前客戶介紹。

    她暫時不想暴露淮安，但她知道瞞也瞞不了太久，沖王主管的尿性，帶客戶的時候八成會跟上。

    之前跟NIP接觸，雙方用的都是符合外企風格的英文名，所以王瑋不一定知道淮安就是當年NIP的對接人，但見面肯定能認出來。

    行了，讓老隋先吃兩口吧。王主管壓壓手，一副領(lǐng)導的氣派。

    謝謝老大。

    服務(wù)員送來碗白米飯，隋然剛接到手，筷子還沒舉起來，王主管便說：服務(wù)員，買單。

    桌上杯盤狼藉，老大發(fā)話買單，隋然拿著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王主管大手一揮：吃啊，沒事兒，我們等你。

    話是這么說，一桌子十來號人盯著，誰還吃得下去。

    隋然扒了兩口，勉強咽下去，說：吃飽了。

    一行人吵吵鬧鬧去另一樓層的K吧，隋然摸出手機，假裝業(yè)務(wù)很忙地刷起公司內(nèi)部系統(tǒng)。

    然而王主管不給她機會。

    到K吧，王瑋當仁不讓拿起話筒，指向隋然，雖然雖然的雖然，雖然老隋已經(jīng)來公司一個星期了，但平時大家各自跑業(yè)務(wù)，有些人對老隋還不是很熟，我介紹一下。

    楊文打了一束聚光下來，隋然抬手遮住眼。

    老隋別不好意思。王瑋呵呵笑，這位，五年前咱們公司海城分公司剛成立不到一年的時候來的，老人了。而且，老隋當年還上過咱公司光榮榜的，我郵箱現(xiàn)在留著她那期公司專訪，回頭我共享到群里。

    楊文非常配合地打出鼓掌喝彩的聲效。

    王瑋接著說：咱們這位老隋，單槍匹馬談成了NIP的合作。咱海城分公司頭一筆世界五百強項目，就是老隋談成的。而且公司有一項制度改革，也是因為老隋而起，你們知道是哪條嗎？

    隋然一開始覺得難堪，她特別不習慣小范圍的矚目，王瑋提起這茬，她倒冷靜下來，笑：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大，饒了我吧。我現(xiàn)在重新開始，從零開始。

    王瑋居高臨下乜她一眼，你們都是后面來公司的不知道，以前業(yè)務(wù)提成，甲方給個人的分成不用計入公司業(yè)績，也就是說，這筆分成完全屬于一線顧問。但是

    隋然站起身，臉色已經(jīng)不太好看了，老大。

    王瑋走過來按下她，咱們老隋嗞

    突如其來的電流噪音打斷了王瑋。

    他離得近，話筒也近，嗞嗞的一陣電流聲后，手機鈴聲響徹包房。

    聽到鈴聲隋然就笑了，這是她自己設(shè)置的鈴聲，避免某段旋律一響，跟其他人一樣下意識去看手機。

    來電沒備注姓名，數(shù)字下顯示的來電歸屬地是海城。

    隋然晃晃手機，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王瑋皮笑rou不笑說：客戶還是推銷？

    說著，伸手來拿隋然的手機。

    隋然避開他，想出包房，但王瑋手臂攔著，就在這兒接，楊文，麥關(guān)了。

    任誰都看出情況不對，楊文關(guān)了麥，包房靜可聞針。

    隋然深吸了口氣，點接聽。

    就算是信用卡推銷電話，她也會想辦法跟對方多聊一會兒，然后找借口離開。

    電話通了。

    隋經(jīng)理？我現(xiàn)在在環(huán)球中心大廈，方便過來嗎？

    是淮安。

    第3章 獎勵[眨眼]

    不管淮安為什么這會兒找她，都把隋然從水深火熱里拯救出來。

    四年過去，公司了解她當年離職內(nèi)情的人不多，王瑋算一個。但他跟手下一幫小弟怎么掐頭去尾，怎么添油加醋，隋然管不著，也不想管。

    復(fù)工后，她面對的異樣眼神大多來自舊同事，這周雖說跟新同事混了臉熟，也有小年輕然姐、然姐叫得親切，但隋然知道，一旦王瑋將她的光輝歷史告訴給新同事，被排斥、被孤立在所難免。

    人嘛，總傾向于聽擁有話語權(quán)的人蓋棺定論，自己也好趨利避害，哪有耐心和閑情掰扯里面有沒有彎彎繞。

    那一屋子人未來還有一段時間抬頭不見低頭見，隋然告訴自己不用太在意，但也不想過早置身修羅場。

    環(huán)球中心離正大兩條街，隋然以最快速度趕過去，沒打電話，發(fā)信息問：「您好，我到環(huán)球1樓了，去哪里找您？」

    淮安：「78F，NWork.」

    隋然在大堂查了水牌，發(fā)現(xiàn)是家商務(wù)中心，她不太確定，打開公司APP搜了下信息。

    確認完畢，環(huán)球中心78樓的NWork是一家定位高端的服務(wù)型辦公室，在公司商業(yè)租賃范圍通俗點說，介紹客戶給NWork的銷售經(jīng)理，如果客戶簽約，她就可以拿相應(yīng)的傭金。

    但商務(wù)中心一般來說是管家式服務(wù)，客戶只要一個電話打進去，中心的銷售經(jīng)理就可以一步服務(wù)到位，根本沒必要找中介。

    淮安既然自己找到這里，為什么還要叫她來？

    隋然有點緊張。

    類似于天上掉下來個大餡餅，明知道高空墜物被砸死的可能性是99%，但內(nèi)心還有1%的僥幸認為自己能接住，想接又不敢接。

    她冷靜下來想了想，認為自己盲目樂觀了如果丟餡餅的是淮安，被砸死的可能性無限趨近于100%。

    不過，一言難盡的部門小領(lǐng)導，和同樣一言難盡但好歹賞心悅目的淮安，根本算不上選擇題。

    隋然義無反顧地上去了。

    環(huán)球中心是海城地標性建筑之一，電梯運行速度飛快，才擦了汗，簡單收拾了下儀表，叮一聲，78樓到了。

    電梯門無聲滑開，隋然一出去就看到接待廳的淮安。

    她換了件適宜春末夏初的薄外套，正低頭翻看商務(wù)中心的介紹書，側(cè)面線條一覽無遺。

    隋然算了下時間，離四季酒店分別統(tǒng)共不到兩個小時。

    說好的六點晚餐呢？

    這位果然跟過去一樣雷厲風行。

    隋然收了視線，按下門鈴，叮咚一聲，內(nèi)側(cè)的前臺接待迎上來。

    淮安朝她微微頷首，接著回頭跟接待說了句什么。接待詫異地看了眼隋然，退回前臺，撥通內(nèi)線：俞經(jīng)理，是嗯。來了。

    隋然客氣道：不好意思，久等。

    淮安回了句還好，拿起介紹書熟門熟路出接待廳往右邊走，俞經(jīng)理從右面出來，和接待的反應(yīng)如出一轍，看到隋然頗意外，問：中介嗎？

    隋然點頭，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

    新人？俞經(jīng)理挺和善的，提醒道，讓客人等著不太好，下回早點哦。

    隋然連連說是。

    她長相不顯年紀，清湯寡水的，說才畢業(yè)沒多久不違和。又幾年沒做這行，說新人不為過。

    倒是淮安啪地合上拿在手里的介紹書，腳步一頓，是我臨時通知隋經(jīng)理來的。

    俞經(jīng)理職業(yè)化的甜美笑容一滯，投向隋然的眼神充滿疑惑，睫毛膏都蓋不住。

    隋然也很茫然。

    俞經(jīng)理于是直入主題：您大概講一下您的需求？

    淮安對自己的需求顯然很清楚，前期辦公人數(shù)在35人，不超過6人，小型會議比較多，另外需要至少1個停車位

    隋然跟著兩人，一面豎起耳朵聽，一面在系統(tǒng)翻看NWork的反饋信息。

    了解場地的階段她不用多介入，后期談價格和合同細節(jié)才會用到她。

    一圈十幾個房間看下來，看不出淮安的傾向，俞經(jīng)理急了。

    通常自己找上門的客戶簽約幾率都很高，但這位既不肯登記姓名、聯(lián)系方式，還叫中介來。

    中途淮安去接電話，她立刻問隋然要名片，互加了微信。沒說上兩句，客戶又回來了。

    俞經(jīng)理?；窗蔡摲隽讼麻T，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請出去的手勢，我和隋經(jīng)理有事情要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