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爸爸，也沒有mama，沒有就沒有吧，什么都沒有，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三）

    老劉說要把他送到上海去，送回許幼怡和嚴微身邊。一開始，嚴莉莉是欣喜的、激動的，但很快又變成了一種懷疑和敵意。懷疑是對著許幼怡，他不知道這個生理上的母親是否還會像他回憶和期盼中那樣愛他；敵意則是對著嚴微，這個人并不是他的爸爸，卻在許幼怡身邊擔(dān)任了如此重要的角色，那么她是誰呢，又會對他嚴莉莉怎么樣呢？

    當(dāng)然，這樣的憂慮在真正見到許幼怡和嚴微二人之后，就逐漸消散了。嚴莉莉第一眼見到許幼怡時，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心安，她一直溫溫柔柔地笑著，張開手臂擁抱他，母親的懷抱讓他感到深深的依戀，也許最終還是歸結(jié)于血脈相連的魔力。但他對于嚴微的感情確實是復(fù)雜的，一開始，他有敵意，畢竟這家伙給他起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怪名字，讓他因此受了不少痛苦，但當(dāng)她靠近自己的時候，嚴莉莉準(zhǔn)確地捕捉到了三歲那年在長征路上嗅到的讓他感到無比熟悉和親切的氣息，能夠回想起依靠在那個堅實臂膀上的記憶。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終于接受了這兩位母親。但許幼怡和嚴微終究還是不同的。許幼怡是心靈最深處的港灣，是一個孩子能夠感受到的最溫柔最無私不設(shè)任何先決條件的毫無保留的愛，是最后的庇護所和療傷地。但是嚴微卻不一樣，不知道為什么，嚴莉莉更能感受到與她在情感上的共鳴。嚴微這個人，總是一副酷酷的樣子，不愛說話，不像許幼怡那樣，經(jīng)常嘮嘮叨叨，管這管那。但嚴微的關(guān)懷又好像是潤物細無聲，總是悄悄地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有些時候，嚴莉莉覺得，盡管許幼怡是愛他的，但有些東西有些情感她不理解，但嚴微會懂。也許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身上終歸還是有些相通的品質(zhì)，那種由于過于堅定而顯得倔強的意志，那種不愿解釋不愿妥協(xié)也不愿示弱的固執(zhí)。其實兩個人之間從來沒說過什么rou麻的話，也沒有真正坦白交流過情感上的體會，但心意相通有時就是心意相通，理解和共鳴不需要血脈相連，也不需要論證與理由。

    很多年后，嚴莉莉回想起來，驚覺其實嚴微早就承擔(dān)了一個父親需要承擔(dān)的角色。她確實不是個男人，但誰規(guī)定在一個家庭關(guān)系中，男人應(yīng)該承擔(dān)什么角色，女人又應(yīng)該承擔(dān)什么角色？嚴微并不完全是父親，許幼怡也不完全是母親。一個家庭的責(zé)任分工，本來就不應(yīng)有囿于性別偏見產(chǎn)生邊界明顯的分野。只要確認一件事情就足夠了：在嚴莉莉與嚴微、許幼怡共同組成的小小家庭里，一切運轉(zhuǎn)良好，所有的愛與責(zé)任都得到了很好的貫徹，他嚴莉莉十二歲到十六歲的成長過程中，感受到的是一個完整家庭的完美的愛。至于這其中是不是有一個父親，又有什么必要呢？

    嚴莉莉甚至后來慢慢喜歡并崇拜嚴微，因為她實在太厲害了。以前在延安的時候，老劉就對他說過，這位mama以前打過不少仗，經(jīng)驗豐富，身手了得。嚴莉莉一開始還不信，有意考驗她。那是嚴微給他買完武俠小說之后，他入了迷，一直看到深夜，看到其中寫暗器偷襲，突然鬼精靈上了頭，決定要對嚴微調(diào)皮一下。第二天清晨，他看見嚴微在屋外鍛煉，便偷偷跑進廚房，在正對著廚房門的柜子上安了一個彈弓，皮筋處放了一個石塊，用繩子扯緊，一直繞到門后，然后虛掩了門。他知道嚴微鍛煉洗漱過后就會來廚房做早飯，只要一開門，那彈弓就會發(fā)射，然后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腦門正中。想到這個情景，嚴莉莉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正笑著，嚴微就來了，他趕緊藏好，屏息靜氣，等待詭計得逞的那一刻。嚴微一開門，那石塊果然嗖地一聲飛出來，嚴莉莉正要發(fā)出勝利的大笑，誰知道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嚴微只是伸出手在額前輕輕一擋，那石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怂氖掷?，看得嚴莉莉一愣一愣，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就在他愣神的片刻之間，嚴微的手指翻轉(zhuǎn)，稍一用力，石塊便飛了出去，啪地砸在了嚴莉莉的腦門上，疼得他哎呦一聲從躲藏之處跌了出來。嚴微轉(zhuǎn)過身，笑盈盈地看著他。嚴莉莉站起來揉了揉腦門，想跑，但被嚴微一把揪住領(lǐng)子，又拽了回來。嚴莉莉本來以為嚴微肯定要訓(xùn)斥他一番，甚至可能會動手，就梗直了脖子閉上了眼睛，等待一陣暴風(fēng)驟雨，但什么也沒發(fā)生。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嚴微已經(jīng)松開了他，對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這彈弓做得不行，太松，威力不夠。他不服氣，因為這彈弓是他自己親手做的，便說，你行，你來啊。嚴微笑道，我來就我來。

    后來一整天里，嚴莉莉看著嚴微一雙巧手從無到有神奇地變出了一個新的彈弓，他空拉著試了試，果然很是緊實。嚴微給他演示，拿起彈弓，放了一小塊石頭，瞄準(zhǔn)遠處，啪一聲，打斷了十米遠的一根細細樹枝。嚴莉莉看呆了，忍不住拍手道，牛啊老嚴，你是真的行，我以后就跟你混了。說著他接過彈弓，要自己也試試，但顯然試錯了方向，因為他對準(zhǔn)了自己家的玻璃，嚴微都來不及阻止，啪，照相館的門玻璃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窟窿。然后只聽見高跟鞋噔噔下樓的聲音，然后是許幼怡的怒吼，嚴微！嚴莉莉！你們在干什么！再然后，就是嚴微和嚴莉莉一大一小兩個人頭頂枕頭站在屋檐下灰頭土臉地罰站，嚴莉莉悄悄用手肘捅了捅嚴微，小聲說，難兄難弟。嚴微板著臉，誰跟你是兄弟，輩分不能亂。但終究繃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于是嚴莉莉也笑，一大一小兩個人笑得抱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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