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珩看著沈青稚那張睡得紅撲撲的臉，他不由失笑，也許是想太多了，但還是忍不住問一句：“稚姐兒來時，這書房可還有其他人？”

    “沒有的！”

    “這就好！”沈言珩終于松了口氣。

    他指著外頭：“去用膳吧，你家丫鬟我也一同帶了過來，在外頭等著你。”

    “嗯。”

    目送沈青稚離開，沈言珩隨手收拾起書桌上的筆墨紙硯，心里還不禁暗想，那位賀大人行蹤一向隱秘，稚姐兒若是碰到也不知是什么氣運(yùn)了。

    他臉上的淺笑還不及散去，后一刻徹底僵?。?/br>
    因?yàn)闀郎?，除了幾封折子信件外，還擺了一小摞宣紙，宣紙上是用極小的蒼蠅小楷，抄了一份滿滿當(dāng)當(dāng)抄鐫了七八張的佛經(jīng)。

    最上頭那張佛經(jīng)連字跡都未干透，說明那人恐怕在書房里足足抄了小半日的佛經(jīng)。

    沈言珩只覺得渾身巨震，背脊發(fā)寒！

    那位從未與他有過任何交集的賀大人，好像是從稚姐兒回來那日，便日日尋了送折子的借口，上他書房蹲點(diǎn)。

    只覺得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來！

    賀大人的目的，沈言珩根本不敢往下頭深想。

    這日夜里，沈青稚做了個極好的夢。

    夢里有一人，清雋如玉，身上佛香繾綣暗撩，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從她頭頂發(fā)旋處細(xì)細(xì)撫過，像在撫摸絕世珍寶。

    這夜，有人安睡，也有人輾轉(zhuǎn)難眠。

    次日一早。

    沈青稚去老夫人徐氏院子請安，她一進(jìn)去，就看見老人家一反常態(tài)，對坐在下首的池青蓮親昵道：“表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池表姑娘笑得嬌羞，聲音弱弱的：“昨日受了些驚嚇，不過托老夫人您的福氣，喝了小廚房送來的安神湯，我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br>
    “好孩子！”老夫人徐氏朝著池青蓮招手，“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快坐到我身前來，陪著我說說話兒。”

    “哎……”池青蓮趕緊起身，一副柳腰花態(tài)嬌無力的樣兒，走到老夫人身前坐下。

    “老婆子如今年紀(jì)大啦，就喜歡你這種嬌俏喜人的姑娘，對于那整日里清清冷冷掛著一張臉的，剛開始瞧著不過是新奇些，時日一久，就覺眼皮子痛得緊?！毙焓线@話說的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偏偏那個被暗諷的人，依舊穩(wěn)穩(wěn)端坐在最末處的椅子里，神色寡淡，似乎老夫人這罵的人并不是她。

    老夫人徐氏瞧著沈青稚那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氣得心口窩了一團(tuán)火，不上不下的，非得找了事兒發(fā)作出來。

    她指著沈青稚厲聲道：“三姑娘！你是個木魚腦子哦，還坐在那發(fā)什么愣，還不趕緊過來給我跪下！”

    沈青稚慢慢起身：“青稚不知今日做錯什么？惹得祖母這般震怒？”

    “做錯什么？你還有臉說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徐氏氣得直接摔了茶盞子，guntang的茶水，濺得沈青稚繡鞋鞋面上。

    沈青稚：“孫女不懂！”

    徐氏一聲冷笑：“還真是好一個不懂！”

    “青蓮姐兒雖是府上寄住的表姑娘，但也是客人，表姑娘在我們府上做客你是怎么欺辱她的？當(dāng)著那么多主子下人的面！你竟然笑她的出生！”

    “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徐氏聲音透著nongnong的鄙夷，“你出身好如何！沒才情！不討喜！我看真當(dāng)如三皇子說是那般，鄉(xiāng)野長大，粗鄙不堪！也不知你外祖母是怎么教養(yǎng)你的！當(dāng)初非得把你接走，如今是養(yǎng)廢了吧，簡直是丟了我們淮陰侯府姑娘的名聲！”

    這事無辜牽扯到宣平侯府，沈青稚的眸色倏忽變得極冷，她緊緊的抿這嘴角，一字不答。

    但徐氏今日存心要羞辱她，哪里會這般輕易放過！

    當(dāng)即一疊聲朝外頭的婆子吩咐道：“你們這些伺候的還不進(jìn)來！把三姑娘給我送到小佛堂去關(guān)起來，讓她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沈苓綰大驚站了起來：“祖母！”

    徐氏眼中帶著刀子般的神色狠狠的刺了過去：“不管你的事！你給我閉嘴！”

    轉(zhuǎn)而又看向沈青稚：“三姐兒，你最好想清楚些！我昨日辦賞梅宴可是為了你的名聲，這全府上下的姑娘都用來給你做陪襯，你竟然還給臉不要臉了！”

    “我看你就是心思歹毒，存心要?dú)Я嘶搓幒罡舷鹿媚锏拿?！?/br>
    老夫人徐氏的話帶著惡毒！

    沈青稚自幼被宣平侯府老夫人養(yǎng)得極為嬌貴，骨子雖倔，但也招架不住兩個膀大腰圓婆子的力氣。

    而沈苓綰是知道祖母脾氣的，若是硬碰硬估計討不了什么好果子吃，她悄悄起身，準(zhǔn)備偷偷溜出去找大哥哥沈言珩。

    老夫人身旁坐著的池清理卻頗有深意盯著她，聲音帶著惡意：“苓綰jiejie這是去哪里？老夫人還在花廳里坐著呢?！?/br>
    “大姐兒！”老夫人沉了臉色，盯著沈苓綰，聲音充滿警告，“你可是我看得最重的淮陰侯府嫡長女，難道你也要像那個外頭養(yǎng)的孽障般，忤逆我不成？”

    “祖母！”

    沈苓綰咬牙跪下：“祖母，青稚姐兒年歲小不懂事，她身子骨自來就弱，苓綰求求祖母放了青稚姐兒吧！”

    徐氏冷笑，目中盡是嘲諷：“不懂事？不懂事能甩三皇子的臉子？你知道我是費(fèi)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三皇子請到府上？她倒厲害了！連人影都躲得不見了！”

    三皇子！

    沈苓綰渾身巨震，簡直不敢相信！

    三皇子在上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花名在外，雖未曾娶妻，但美艷妾室通房無數(shù)，此人最最重色，她祖母竟然打著要把沈青稚許給三皇子的心思，這上京皇城里，凡是疼惜女兒的人家，誰愿意把人往那火坑里推。

    沈苓綰眼里透著哀求，她看著徐氏：“祖母為meimei瞧中的人，為何是三皇子？”

    徐氏冷笑：“誰讓莞貴妃娘娘是如今的六宮之主！你那meimei要是有那富貴命，憑著那副極好的顏色，還怕得不到寵幸？”

    沈苓綰垂眼，死死咬著唇瓣，眼里是掩不住的譏誚。

    她本以為祖母也只是有些自私重權(quán)，原來在她眼中，府中姐妹不過是個下注籌碼。

    如今發(fā)現(xiàn)稚姐兒生的最好，三皇子因?yàn)槟俏还趯櫫鶎m的貴妃娘娘，權(quán)勝太子，偏是好美色的那個。

    所以剛回京的沈青稚，便成了徐氏眼里最香的那塊rou。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然后解釋一下，沈青稚在整個淮陰侯府是排第三的姑娘。

    但是按照大房的叫法，大房哥哥和jiejie，還是叫她二meimei，因?yàn)樗谴蠓康张?/br>
    （然后，老夫人的人設(shè)就是這么自私極壞的老太太，男主馬上正式出來……）

    第8章 溫柔繾綣

    徐氏自來是這淮陰侯府里，說一不二的老祖宗。

    在這府里，她想寵誰不過是看誰能討得她歡喜，最合她心意。若是有人惹怒她心頭不快，她自然有的法子，令那不服軟的人學(xué)會乖巧。

    沈青稚未回府前，沈苓綰在姐妹中最為年長，又是嫡出的姑娘兒。

    加上性情溫婉賢淑，才情容貌都皆是上等，對下頭的meimei也皆是一視同仁，所以這些年來，各房姑娘里頭，最得寵的便是大房嫡長女沈苓綰。

    徐氏蒼老的眸光，落在下頭沈苓綰那張嬌美無暇的容顏上，十七歲的年紀(jì)，生的極其動人，平日里也是最為貼心聽話的，而近日偏偏為了那同父異母meimei，而不惜屈尊跪在身前。

    徐氏心頭冷笑。

    她還不信，在她手上沒有管教不好的姑娘！不過就是些折磨人的手段，她這些年還用得少么，府里頭哪個姑娘不是被她折騰得服服帖帖，在她跟前早就沒了棱角。

    如今倒好，沈青稚那個宣平侯府養(yǎng)出來的東西，一回府，還未曾給府中爭取任何利益，竟然帶壞了府里她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大姑娘。

    “綰姐兒。”徐氏開口。

    她蒼老的眼角皺紋里，壓出一絲漫不經(jīng)心的譏諷：“綰姐兒是覺得自己年歲已大，眼瞧著連婚事都定下，等開春后就能嫁出侯府，所以心頭有恃無恐，便不把老婆子我放在眼里了？”

    “你也不瞧瞧宣平侯府養(yǎng)在鄉(xiāng)下十年的稚姐兒如今是個什么性子，外頭養(yǎng)出來的姑娘，鄉(xiāng)野性子，不過幾日功夫，難道你也同她學(xué)壞了不成？我這里里外外的哪點(diǎn)不是為她的前程著想？”

    沈苓綰跪在徐氏身前，嘴唇抿得死死的，藏在寬闊袖擺中的手，更是因極度隱忍，手掌心被握出一排小月牙，肌膚嬌嫩因著隱忍都掐出了血來。

    老夫人盯著她，等著她回話。

    沈苓綰卻緊抿著嘴，一字不答，從未有過的倔強(qiáng)。

    萬福堂里靜的嚇人，各房的夫人和姑娘們，一個個都是冷眼瞧著，竟沒有一人出聲求情。

    徐氏瞧著依舊倔強(qiáng)跪著的人，一聲冷笑：“你既愿意為她忤逆我，愛跪，便跪著吧。”

    沈苓綰這一跪，直接從清晨跪倒了午膳后。

    花廳里坐著的夫人姑娘們都已經(jīng)散了，老夫人徐氏疲乏的打了個哈欠，丫鬟婆子伺候著小歇。

    安靜的花廳，透著一股子壓抑的冷意。

    外頭的天兒，轉(zhuǎn)眼陰沉下來，不一會兒功夫鵝羽般大片的雪花，竟是打著旋兒緩緩飄下。

    門外一聲重響，守在外頭的丫鬟還不及阻止，就有一人自己打了簾子沖進(jìn)去。

    來人腳步聲沉穩(wěn)，步伐匆匆邁得極大，梳得一絲不茍的烏發(fā)上已落滿雪花，身上夾了股刺骨寒涼。

    “苓綰?！彼穆曇魩еe壓已經(jīng)的怒意。

    沈苓綰一個激靈從渾渾噩噩中回過神，她匆忙側(cè)頭看去。

    霎時間，眼眸深處帶起歡喜，幾乎的咽著淚喊道：“大哥哥！”

    沈言珩看著地上跪著的嫡親meimei，白得如紙般的小臉，他憐惜的揉了揉沈苓綰的腦袋，伸手不容拒絕把她給扶起來：“meimei先回去，祖母那我來說！”

    “哥哥?！鄙蜍呔U眼中掛著憂慮，徐氏是這淮陰侯府中誰也忤逆不了的老祖宗，哪怕這人是侯府世子沈言珩。

    然而今日沈言珩卻前所未有的強(qiáng)勢，沉聲把外頭早已候著的丫鬟喚進(jìn)來：“扶大姑娘回去好好養(yǎng)著，再把我的名帖拿去，請御醫(yī)過來瞧瞧！”

    萬福堂寢居里間，老夫人徐氏早就得到下人匯報外頭的一舉一動。

    沈苓綰被丫鬟扶著，還未跨出花廳的門檻，孫mama就扶著徐氏不緊不慢從里間走了出來，她蒼老的眸光帶著冷意，望向花廳里冷著臉站著的沈言珩。

    刻薄的聲音夾著惱怒：“大哥兒怎么來了？你難道也是為那孽障求情來的？”

    沈言珩望向嫡親的祖母，神色深邃復(fù)雜，因著隱忍，他的雙唇緊抿是從未有過的凌厲弧度，許久后，他聲音帶著無奈，一撩衣擺跪了下去：“孫兒不敢，今日孫兒特地向祖母領(lǐng)罪來的?！?/br>
    “你有何罪？”老夫人徐氏聲音不自覺尖銳起來。

    然而沈言珩不答，而是側(cè)身對身后愣著的丫鬟吩咐：“還不扶著苓綰姐兒回院子，愣著做什么！”

    “你敢！”徐氏拍著桌子，顧不得絲毫形象大罵，“大哥兒你護(hù)著她作何？你自己要作踐，甘愿代三姑娘受罰，就算是在這花廳里跪斷了腿，她若是不愿起，那就給我跪著！一個兩個的，你存心氣死我不成？”

    “扶大姑娘下去！”沈言珩沉下臉時，那股子官場里歷練出來的氣度，就連老夫人徐氏都嚇得一時愣住。

    沈苓綰被他一推，就跌跌撞撞的被丫鬟扶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