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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請長纓 第120節(jié)

    王迎松笑而不語,人家就愿意這樣寫,你李太宇管得著嗎?中國民間向來都喜歡傳各種內(nèi)部信息,越是寫著“絕密”二字的東西,大家越喜歡傳看。君不見街頭那些油膩大爺們,光著膀子,手里拿把大蒲扇,可一說起國家大事,個個都顯得神秘兮兮的,好像年輕時候都在“海里”給領(lǐng)導(dǎo)拎過包的樣子。

    王迎松不說話,李太宇也不便再深究。他翻開冊子,里面果然是對市場上各品牌型號機床的點評。每種機床的名字下面還畫著一排五角星,五角星有的是實心的,有的是空心的,還有半實半空的。李太宇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這五角星分明就是編撰者對各種機床的打分。滿分是五分,也就是五個實心的五角星。至于零分,那自然就是五個空心的五角星了。

    看明白了體例,李太宇便開始查找東垣公司的名字。倒也沒費他多少工夫,他便找到了自己生產(chǎn)的那幾款機床,細細一看底下的內(nèi)容,只覺得一口老血涌到嗓子眼,差一點就要吐出來了。

    “這都是誰給評的,跟我們公司有多大的仇啊!”李太宇大聲地罵道。

    何繼安原本是坐在會議桌對面的,這會也趕緊繞過來,湊到李太宇身邊,閱讀那份冊子。只見在東垣公司一款磨床的名稱下面,寫著一堆測試數(shù)據(jù),看上去還頗為專業(yè)的樣子。在列完測試數(shù)據(jù)之后,內(nèi)容就變成了大白話:

    “毫無疑問,這是一款垃圾級的機床。其品質(zhì)只相當于小型鄉(xiāng)鎮(zhèn)機床企業(yè)制造的低檔機床,而價格卻達到了國內(nèi)有一定實力的中型機床企業(yè)生產(chǎn)的中檔機床的水平,性價比在所有評比的機床中排名倒數(shù)第五?!?/br>
    再至于用來評分的那五個五角星,其中有四個是全空心的,余下一個勉強有一半是實心的,也就是說,評價者給這款機床打出了0.5的低分。

    “這是紅果果的誹謗!這是惡意敗壞我們的聲譽!李總,我們一定要控告他們!”

    何繼安憤怒地拍著桌子,嚷得比李太宇的聲音還大。

    第250章 資料從哪來的

    “這個機二零秘書處,是個什么機構(gòu)?”李太宇看著何繼安問道。

    “這是機床行業(yè)里一個新成立的協(xié)會,我們常機也是會員之一?!焙卫^安答道。他說的常機就是指他原來的單位常寧機床廠,盡管他已經(jīng)跳槽出來,提起常機的時候,還是會不自覺地帶上“我們”二字。

    李太宇當然不會介意何繼安的措辭,他皺了皺眉頭,問道:“這個協(xié)會,很有實力嗎?”

    “是的,參加這個協(xié)會的,都是中國國內(nèi)最有實力的機床企業(yè)?!焙卫^安說。

    “那我們能不能申請加入?”李太宇腦洞大開。在他想來,機二零給東垣機床打低分,自然是出于行業(yè)保護的需要。如果自己也是機二零的成員,大不了多交一點會員費,對方是不是就會給自己評個高分了呢?對了,這好像是某個mba案例里講過的。

    何繼安苦笑道:“李總,這個可能不太現(xiàn)實。機二零的會員只有20家,全部是國內(nèi)排名在前30位的大型機床企業(yè),咱們東垣公司嘛,……還有一點差距。”

    “原來是這樣?!崩钐钹絿伭艘宦?,隨即便換上了一副氣憤的嘴臉,說道:“它們是大型企業(yè)就了不起嗎?這樣明目張膽地敗壞我們的名譽,我們必須給它們發(fā)律師函,要求它們收回這些資料,公開道歉!對了,還要賠償我們的損失!何總監(jiān),你現(xiàn)在就給我爸爸的同學(xué)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br>
    李太宇說的他爸爸的同學(xué),是常寧市一家名叫西賈的律師事務(wù)所的律師,名叫勞思通。他其實是在一個在韓國舉辦的短期法律研討班上與李太宇的父親李東元見過。閑聊的時候,勞思通聽說李東元的兒子李太宇在常寧開公司,便死乞白賴地表示愿意給李太宇的公司當法律顧問,而且聲稱一切免費。

    李東元自己就是當律師的,但在中國并沒有什么人脈關(guān)系,勞思通主動提出要幫忙,李東元當然不會拒絕。就這樣,勞思通就成了東垣公司的法律顧問,偶爾幫東垣公司審審合同啥的,干得倒也算是專業(yè)。

    勞思通愿意免費給東垣公司當法律顧問,當然不是什么國際主義精神附體,而是看中了東垣公司的外資背景。如今西賈律師事務(wù)所的宣傳資料上,第一行就是“為數(shù)十家中外企業(yè)提供法律服務(wù)”,其中的“外”字對應(yīng)的只有一家企業(yè),那就是東垣公司。

    這就有點像后世賣假藥的網(wǎng)店,首頁上一張斗大的照片,必定是滿臉大胡子的洋老頭,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退役老西醫(yī)那種。有閑人專門考證過,至少有30家網(wǎng)店用的是同一張照片,身份介紹里從英國皇家醫(yī)學(xué)院首席醫(yī)生到某世界五百強醫(yī)藥企業(yè)創(chuàng)始人不等,最終追溯到照片的出處,發(fā)現(xiàn)原來是德州的一個農(nóng)民,連自己生病都只懂得放血療法。

    勞思通接到何繼安的電話就匆匆趕來了,李太宇黑著臉把事情的經(jīng)過向勞思通說了一遍,接著便提出了自己的訴求,對方必須道歉,撤回不實宣傳,賠償不少于100萬元人民幣。

    “李總,這個恐怕有些困難啊。”勞思通苦惱地說。他倒也不是一個草包,多少還是懂點法律的,一上手就知道這事挺麻煩的。

    “勞律師,這不是很明顯的誹謗行為嗎?這種事情如果發(fā)生在韓國,是肯定要賠償?shù)模r償10億韓元都不算多。”李太宇言之鑿鑿地說。

    勞思通問道:“李總,我不懂機床,我想請教一下,這份冊子里的這些數(shù)據(jù),是不是假的?”

    “最起碼,不那么準確……”李太宇的聲調(diào)明顯地低了。

    勞思通便明白了,合著人家沒說錯啊,想告人家誹謗,無從下手啊。

    “勞律師,這份冊子上說我們的機床是垃圾級,這個總可以算是誹謗吧?”

    一旁的何繼安看出了勞思通的想法,出言提示道。

    勞思通說:“這個就看你們?nèi)绾卫斫饫夁@個定義了。國際評級機構(gòu),也有使用垃圾級這種提法的,只是一個分級標準罷了,不能算是侮辱性語言?!?/br>
    “可是,垃圾這個詞,在老百姓看來,就是罵人啊?!?/br>
    “人家可以說,這也不是給老百姓看的文件啊?!?/br>
    “但它誤導(dǎo)了我們的用戶,造成了我們的實際損失,難道我們也不能索賠嗎?”

    勞思通思索了一下,問道:“李總,何總監(jiān),我想問一句,這份材料,你們是從什么渠道獲得的?”

    “是他拿來的?!崩钐钣檬种噶酥缸趬蔷毠Φ耐跤?,說道。

    “嗯嗯,說我呢?”王迎松抬起頭來,看著眾人,目光里帶著疑問:“李總,啥事?”

    李太宇把五千毫升二氧化碳強壓回自己的丹田,惡狠狠地瞪了王迎松一眼,說道:“王總監(jiān),勞律師想知道,你是從什么渠道弄到這本小冊子的?!?/br>
    “哦,這事啊?!蓖跤珊茌p松,“我是從合嶺的一家機械廠弄到的,他們廠長拿著這本小冊子,問我東垣的磨床是不是這樣,我就從他手上把這本冊子要過來了?!?/br>
    “他又是從哪弄到這本冊子的?”勞思通追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沒問他。”王迎松一攤手,一副無辜的樣子。

    “你現(xiàn)在就去問!問清楚!”李太宇暴跳如雷。

    “哦?!蓖跤蛇€是那副慵懶的樣子,站起身就往外。

    “你去哪?”李太宇詫異地問道。

    王迎松說:“收拾行李去啊,還要去車站買火車票?!?/br>
    “誰讓你去合嶺了,你不能打電話問嗎?”

    “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啊。”

    “問!找人打聽!”

    “哦,知道了……”

    王迎松應(yīng)了一聲,便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了。他先把電話打到了合嶺的龍湖機械廠,與廠長趙興根寒暄了足有五分鐘之后,才扭扭捏捏地請趙興根幫他了解合嶺柏峪機械廠廠長的聯(lián)系電話。趙興根聲稱自己并不認識這位廠長,但向王迎松推薦了自己的一位朋友,說這個朋友有可能認識。

    王迎松記下了趙興根那位朋友的電話號碼,卻并不急于掛斷電話,而是又向趙興根表示了感謝,約定過一段時間一起去吃海鮮啥的,并就由誰請客的問題進行了幾輪磋商。

    “王總監(jiān),你打一個電話,非得花這么長的時間嗎?”

    看到王迎松終于結(jié)束了與趙興根的閑扯,何繼安終于忍不住了,滿是惡意地質(zhì)問道。

    “我打電話時間很長嗎?”王迎松詫異道。

    “你說的廢話太多了!”何繼安斥道。

    “你說我哪句是廢話?”

    “你跟對方說吃海鮮干什么?”

    “是他先說的,我總不能不接口吧?萬一以后我還要給他打電話呢?”

    “那他說他請客,你總沒必要爭吧?”

    “我爭了嗎?”

    “你爭了!”

    “我那不是爭,我那是人之常情……”

    “你分明就是拖延時間!”

    “夠了!”李太宇用力一拍桌子,把五千毫升二氧化碳全部釋放出來了,音量直奔100分貝,他抬起手指著二人,手指頭不斷地哆嗦著:“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為這樣的事情爭執(zhí)不休!”

    “我沒爭!”王迎松很委屈。

    “你爭了!”

    “我那不是爭,我那是人之常情……”

    “……”

    好不容易,算是把這一地雞毛給清理干凈了。王迎松接著打電話,依然是五分鐘的“人之常情”加上五秒鐘的正事。在輾轉(zhuǎn)問了好幾個人之后,他終于把電話打到了柏峪機械廠廠長吳廉的手機上。順便說一下,吳廉此時正坐在合嶺的一家海鮮店里吃飯,坐在他身邊的,赫然就是趙興根。

    “你說那份機二零的機床評估資料?那是我們廠的推銷員在汽車站買的啊。”

    在聽完王迎松詢問的問題之后,吳廉打著酒嗝,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問他是在哪個汽車站。”勞思通在王迎松身邊提示道。

    “嗯嗯,吳總,請問是哪個汽車站?”

    “哪個汽車站?那我哪知道,漁源的汽車站?要不就是程北的汽車站,反正很多地方都有賣的。王總,你打聽這個干什么?”

    “那啥,我們老板覺得這份資料挺好的,想多買幾份,發(fā)給公司里的員工看?!蓖跤蓹C智地編了個瞎話。李太宇微微點了一下頭,覺得這家伙雖然憊懶了一些,但好歹腦子還是夠用的,知道不能打草驚蛇的道理。

    吳廉在電話那邊笑道:“你們自己就是機床公司,還用得著看這個?我跟你說,機二零的這個評估,每個月都要出一期的。這樣吧,我跟推銷員說一下,讓他們看到新版的,給你買20份,你上次拿走的那個,已經(jīng)過期了?!?/br>
    掛斷電話,吳廉笑著向趙興根說道:“趙總,你們也太缺德了,弄出一個評測報告黑人家,還借王迎松的手,送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你們這不是存心要把人氣死嗎?”

    “氣死才過癮呢!”趙興根撫掌大笑道,“那個韓國鬼子,上次我去常寧見他的時候,他拽得一筆,當時我就想扇他。也多虧了韓總,弄出這么一個東西,我現(xiàn)在都想去看看這個家伙氣成啥樣了?!?/br>
    第251章 你出去別說認識我

    如果趙興根知道李太宇現(xiàn)在的模樣,他一定會收回自己的話,并且祈禱上天還給他一雙從來沒有看過這個畫面的眼睛。

    現(xiàn)場的幾個人都已經(jīng)把目光從李太宇的臉上挪開了,尼瑪呀,人的臉怎么可以扭曲成這個樣子,眼睛辣了,晚上非做噩夢不可。

    “勞律師,去寫訴狀怠,我要起訴這個什么機二零!”李太宇像是溺水的魚一樣艱難地呼吸著,咬牙切齒地說道。

    “李總,不是我不愿意,你們真的沒有什么正當理由去起訴對方啊?!眲谒纪嗫谄判牡卣f道。

    “他們編寫這樣的材料,放到各個汽車站去銷售,這還不算詆毀競爭對手嗎?”

    “可是,你有證據(jù)顯示這是機二零賣的嗎?”

    “這不明明寫著機二零秘書處嗎?”

    “這還明明著寫絕密資料呢,人家早就想到規(guī)避自己的法律責(zé)任了。”

    “你是說,這些資料不是他們印好拿出來散布的?”

    “當然是!”

    “這不就對了?”

    “可是,這需要證據(jù)啊……”勞思通欲哭無淚。

    李太宇是個天真的寶寶,不知道江湖險惡。但勞思通是當律師的,見慣了各種陰謀詭計,把前后這些事情聯(lián)系起來稍微一琢磨,就啥都明白了。

    這份資料,絕對是機二零故意散布出來的,目的也的確是詆毀東垣。或者都說不上是詆毀,只是把競爭對手的實情披露出來,給對手以沉重打擊。他剛才已經(jīng)問過何繼安了,機二零的這些企業(yè)本身都是搞機床的,而且是國有大型企業(yè),誰需要買東垣公司的劣質(zhì)機床呢?

    但人家做得天衣無縫,資料上寫明了內(nèi)部的絕密資料,也就是在協(xié)會范圍內(nèi)使用的,這是人家協(xié)會內(nèi)部的事情,法律管不著。就比如李太宇給何繼安發(fā)個郵件,說勞思通是個混蛋,只要這個郵件不傳播出去,勞思通就無法追究李太宇的法律責(zé)任。

    在各地汽車站銷售的這些資料,機二零是絕對不會承認出自于自己之手的。隨便找個閑人,上印刷廠印份資料,批發(fā)給路邊攤,你上哪查去?東垣公司如果真的向機二零發(fā)一個律師函,人家說不定還會報警,說自己的絕密資料泄露了,請求警方追查。到時候警方肯定是先查東垣公司是如何得到這份絕密資料的,而不會找機二零的麻煩。

    就在這個時候,又出了新的變故。銷售部的一名文員匆匆來到會議室門口,探進一個頭,小聲地喊著何繼安:“何總,何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