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唐瑾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他三叔今年二十六歲，聽著很年輕，放現(xiàn)代是正要努力的年齡?？稍诠糯骄鶋勖陀殖捎H早的情況下，三叔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八歲的兒子和一個六歲的女，是兩個孩子的父親，過個五六年就可以開始說親了。

    這種情況放現(xiàn)代早就是人生安定下來的情況，職業(yè)生活等很多事不會再輕易變動了，可是這樣一個人，十幾年都不放棄一件事，這上進之心強烈到都讓他吃驚！

    不，或者說，唐家男人的上前之心都強到讓唐瑾吃驚。

    不說三叔，他看他爹與他二叔他四叔甚至于他三爺都對于念書一事極為的高興。

    “怎么不早教他？”唐瑾疑惑的問。

    唐老爺子淡淡的笑了笑，連著凳子將唐瑾抱的放遠了一些，免得被太陽照到。

    放好了人，他語氣不知道是感慨還是悵然，卻是明白的告訴了唐瑾事情的原因：“幾十年前，我與你曾奶奶對你爺爺和你二爺爺都極為的用心，想著就算是不能科舉，多念點書總是好的，結(jié)果……”

    唐瑾吃驚極了，連唐老爺子對親人的用詞變了都沒有注意到，只是吃驚于他所表達的意思。什么叫不能科舉，為什么不能科舉？

    唐老爺子只是感慨了一下，很快就將情緒拋開，平淡的敘述：“沒有想到，他們都很聰慧，學(xué)習(xí)什么都很快，尤其是你二爺爺，因為與你爺是一胎所生又是弟弟，好勝心極強，特別的努力，學(xué)習(xí)是最好的，好到學(xué)識比起那些秀才們都要強?！?/br>
    “如果有人的能力能做到一件事情得到寶物，可因為某些原因卻被強制不能得到那個寶物，可想而知心里會多么的遺憾與失落。不止是遺憾失落，還會怨恨、會憎惡、會憤世嫉俗，這不但會消磨他們的信心打擊他們的榮耀，更會讓他們痛苦不堪、最終變的頹廢不已?！?/br>
    唐瑾明白了。

    因為不曾得到過，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因為不曾有過希望，也就不會有失望過后的痛苦。

    如果一樣?xùn)|西子孫注定得不到，最好的辦法不是讓他死心，是讓他從來不要對這個東西抱有過渴望，死心也就無從談起。

    前車之鑒，后事之師。

    所以他的三爺、他的爹、他的叔叔們，都只是會認幾個字算個數(shù)而已。

    沒有念過幾本書，自然不會枉想著考個秀才，而是安安份份的過當(dāng)下的日子。

    可是：“為啥不能科舉？”

    為啥？唐老爺子看著眼前小曾孫稚嫩的臉，只是笑了，并沒有說出事實，只是他在心里念了一句‘自唐午起，唐家八代以內(nèi)不得科舉入仕’”。這句定了他的命運曾經(jīng)讓他無比痛苦的話，如今想來，已經(jīng)不是那么的難受了。他有了乖乖，有了希望。

    唐瑾看唐老爺子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就問：“乖乖也不能？”正面問不出，反面問。

    “乖乖能的哦！”唐老爺子說起這個，眉間都多了神彩，疼愛的摸了摸唐瑾的臉。

    “為啥？”答案并不意外，唐瑾早就感覺到了自己的特殊。他能科舉，這就是家里人都喜歡他，看重他的原因？那他到底重要在了哪里？

    “因為我的姑婆，她的婆婆當(dāng)時是大長公主?！碧评蠣斪硬]有明確的回答。

    唐瑾聽著故事里這些早已做古的人的，心里算著關(guān)系。這個大長公主，是與唐家那個二品尚書的祖先同輩的人，是當(dāng)時皇帝的姑姑。

    所以，是因為唐家當(dāng)年出了什么事不得科舉了也落魄了，而那個大長公主求了情，他可以科舉了？或者說是自他以后就可以科舉了？

    為什么不是他的三個堂兄？是因為特殊的是長房長子嗎？

    唐瑾猜測著，再追問，就問不出什么來了。唐老爺子嘴緊的很，不想說的事，他怎么都問不出來。

    問不出來就算了，那些往事他總會知道，現(xiàn)在重要的是現(xiàn)在遇到的問題。

    “怎么叫嬸嬸念書？”不是他認為女人不應(yīng)該念書，而是這真的有些奇怪。他記得他剛出生的時候，聽說以為他娘生了女娃連個雞蛋都吃不著，以為唐家窮的很。

    事實證明，唐家并不窮，只是節(jié)儉習(xí)慣了。這里坐月子的女人，能吃飽就不錯了，前幾天加個雞蛋，后邊就沒了。唐家條件好女人坐月子才會舍得給整天吃雞蛋，不給他娘吃只是她娘生女兒太多怕給吃了會觸了家長的眉頭。

    而他因為被寶貝著，所以羊奶、蛋、魚、rou，這些東西都能吃著。比起唐家人成年的粗茶淡飯，簡直是奢侈無比。

    只是唐家條件再比村里人好，也就那樣，老爺子不顧生計，讓全家人跟著念書，怎么看都有些不對。二婆的擔(dān)憂并不是沒有道理，坐吃山空成么成？這不是一個理智的人應(yīng)該做下的決定。

    唐瑾開口的聲音軟軟的，聽到唐老爺子心里舒服極了。

    他挪動了一下腳，笑著開口：“家里的女人現(xiàn)在除了你娘外，其他人都有些愚昧，目光短淺，唐家要真是興盛起來，可不能有這樣的媳婦?！焙迷诓皇抢蠈崪仨樉褪锹犜?，沒有事兒精。

    唐瑾做著大人的樣子點頭，這也勉強說的通，可這不是他想問的呀！他能說句完整的話還能說早慧，要是長篇大論，肯定不正常啊。

    唐老爺子看唐瑾以為聽懂了的樣子，呵呵的笑了出來，看了門外一眼，見沒有人，才湊到唐瑾面前，做出悄悄的樣子輕聲道：“不讓她們念書，她們就不會知道念書的艱難，也就不能體會我乖乖的辛苦、不會五年十年都一直安靜的看著我寵你?！?/br>
    唐瑾吃了一驚，聽唐老爺子繼續(xù)道：“這樣才能對你心生敬畏，才能家和萬事興。”

    “……”

    讀書人社會地位高，那也得你考了童生秀才才能顯出差距來，只是念個書，別人最多高看你一眼。尤其是在唐家里，他這樣被特殊對待，一兩年還可以，時間長了二婆三婆與嬸嬸們不會是適應(yīng)了這種情況成為了習(xí)慣，只會更加不滿。

    只有當(dāng)她們念不好覺得困難無比時不能繼續(xù)時，才能顯出他的厲害來，才能讓別人無話可說。你做不到，我能做到，我當(dāng)然可以被特殊對待。

    要是有念的好的，那剛好成為榜樣，還可以督促自己的孩子。當(dāng)然，唐老爺子若想讓她們念不好也很簡單，只要把課上的難一點，她們就會知難而退。想想幼兒學(xué)會識字都得學(xué)幾年，要是直接教《孝經(jīng)》還不成了聽天書？

    二婆三婆年齡大，要是知難而退了，肯定會叫得二嬸三嬸四嬸和他奶奶一起知難而退，老爺子總不可能把全家女人都休回去，最近還不是不了了之？

    從強迫她們接受他的特殊，到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特殊，他在家里的地位，只會更穩(wěn)固。

    唐瑾唯有咂舌才能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進可攻退可守，老謀深算啊這是！

    唐瑾苦著一張臉。

    這樣他的地位是穩(wěn)固了，可付的的代價好像有點大？聽說念書很花錢，以后家里沒錢了，還要給他讀書，家里不還是矛盾連連？

    唐老爺子看著唐瑾發(fā)愁的樣子，哈哈笑著抱起了他，進了屋里，一手揭開席子，拿出了下邊壓著的一塊沾了土的銀葉子給他看：“老爺有錢，好幾百兩，都給你攢著，足夠你念書了，不愁?！?/br>
    唐瑾吃了一驚。

    這么多錢！

    這么多錢還過的窮巴巴！

    隨后馬上明白過來，唐老爺子怕是沒讓唐家人知道他有這筆錢，這樣才能讓人不惦記。這是專錢專用啊！

    唐老爺子盯著唐瑾的神色，只是摸著他的頭又一次重復(fù)道：“乖乖你可得好好念書啊?！?/br>
    唐瑾晃然間有些明白，唐老爺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確定了，他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樣，所以才會出這樣一招。

    他只能再應(yīng)一次了。

    準備的三天時間里，唐家的氣氛都跟平時不太一樣，女人們私下里都嘀咕著這件事。

    唐轉(zhuǎn)兄弟三個卻都極為的高興，就算念書不能科舉，多學(xué)點找個好營生讓家里好過起來才是最實在的事。唐爺爺看到這種情況，想起自己當(dāng)年的委屈氣憤與無力，邊欣慰邊嘆氣。

    這種氣氛影響到了唐家的蘿卜頭們，可能有著家長一起上課“監(jiān)督”的威脅，白天上課的時候都要更認真了。

    唐瑾看著爹和叔叔們精神都要比平時好很多，感受到父輩們求知的那種渴望，身為農(nóng)民卻不放棄的心思，感受到了“男兒自當(dāng)有抱負”這句話不分年齡，心生敬佩的同時感嘆自己的命好，又一次告誡自己得多努力。

    家里的人自是一起上課，桌子都是家里用的湊成的。堂屋的窗戶與門大開，光線明亮極了。

    等人做好安靜了，唐老爺子第一個就抽差唐三叔的記憶：“《百家姓》里倒數(shù)第三個姓的起源記得嗎？”

    唐三叔笑著點頭道：“記得！倒數(shù)第三個是第五姓，源于媯姓。漢高祖劉邦遷六國豪強，齊田族大，賜次第姓，以一至八?！?/br>
    唐瑾還是有些吃驚的。他自己都只知道意思，說的是漢高祖劉邦稱帝后把原來戰(zhàn)國時六國的后裔豪族都遷到關(guān)中房陵居住，因為原齊國的田姓貴族族人眾多，所以改了原來的姓氏，以次第相區(qū)別開來，分列為第一氏到第八氏。

    他知道，要是一字不差背出來卻不可能！他三叔這《百家姓》都學(xué)過去多少年了，竟然還記得原話，說明他自己還是不認真，還是得更認真一些！

    第13章 正式讀四書五經(jīng)啦

    對于第二這個姓，唐瑾沒學(xué)過《百家姓》之前原本還覺得稀奇，學(xué)過后就知道了原由，第一至第八這八個姓都是齊國田廣的后代，屬于皇帝賜姓，不像很多復(fù)姓是少數(shù)民族的姓，這個姓是純純的漢姓。

    他三叔到底是求知欲有多強，看過了多少遍百家姓才能背的這么熟？是因為沒別的書看，也看不懂，才這樣吧？

    想著，唐瑾就有些心酸。

    唐老爺子又檢查了唐轉(zhuǎn)和唐二叔唐三叔功課的程度，開始上課。

    從《百家姓》開始講起，是給大人新教，也是給孩子復(fù)習(xí)。

    大家都很認真，包括唐家的女人們。

    一早上下來，唐家的男人都很激動，幾個女性長輩倒是新奇的多一些。

    下午教算數(shù)課，有基礎(chǔ)的都表現(xiàn)的很好，婆婆嬸嬸從一數(shù)到十都有些困難。

    晚上是講成語故事，帶著出處，這個大家都愛聽。

    第一天下來，大家感覺還好。三天五天后，柴氏與唐二婆開始覺得頭疼了，十天半月后，她們就有些吃力，一個月之后，她們真是恨不得去地里干活也不想坐在堂屋里上課！

    唐三婆因為年輕一點，三十七歲，比兩個嫂嫂要小十三四歲，還想要給兩個兒子做榜樣，還能費力的勉強跟上。唐瑾的幾個嬸嬸們倒是比之稍稍好一點，不過也覺得學(xué)習(xí)真困難，學(xué)習(xí)真是一件辛苦的事，考科舉真難，當(dāng)官的人真是了不起！

    第二個月柴氏與唐二婆都心生退意不過不敢說，第三個月已經(jīng)覺得上課是在上刑了。每次提問到她們時都說不對，一大家子看著，想學(xué)好卻是學(xué)不好。

    而當(dāng)?shù)谒膫€月開始教《孝經(jīng)》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是痛苦難當(dāng)，連唐三婆也覺得十分的吃力。唐家的三個嬸嬸們只有唐二嬸學(xué)的最好，不過也是學(xué)的勉勉強強。

    而唐瑾的表現(xiàn)就相當(dāng)?shù)膮柡α耍?/br>
    數(shù)數(shù)一教就會，再考都能記得，加減怎么難都會算，《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是跟他們一起學(xué)的，話剛能說順就已經(jīng)能背過了！

    唐家的女性長輩們都覺得，念書真辛苦，念書真痛苦，念書真費力，念書真難，念書真累，乖乖他真是太厲害了！所有孩子里最最厲害的一個！！比他的哥哥他的叔叔們都要厲害??！

    難怪老爺子那么喜歡他，連她們都佩服得不得了！

    唐瑾的形象在唐家眾人的心里無限撥高，從一個不懂事的奶娃娃到一個天下第一厲害的需要他們仰著頭看的好學(xué)生。

    大家感嘆佩服的同時，也在為唐家有著這樣聰明的孩子而驕傲！

    時間在教學(xué)中從秋季走到了深冬，雪已經(jīng)下過五場，每次都讓世界一片銀裝素裹。這個時候快過年了，要大掃除，要縫補漿洗衣服，要祭灶神，要置辦年貨，還要去娘家一趟送點兒年貨，可忙啦！

    柴氏與唐二婆心里都松了一口氣，向唐老爺子借著這個借口，從大年二十三起每天都開溜。還個開溜還是受唐三嬸十一天前產(chǎn)子做月子要人伺候柴氏七八天沒上課啟發(fā)的。

    這弄的唐二婆都想讓媳婦懷一個了。她私下里還嚴令唐二嬸不得開溜，這樣她就有做不完的事情了！

    這個年唐家人過的很好，可能是一起念書，竟然顯得比平時還要和睦。不和睦的就是，出門時被村里人問起唐家的事，知道念書總要因為羨慕不屑而被人酸兩句，引起了一陣驚奇。

    而唐家人在村里就顯得更加的特殊了。大家隱隱有冷眼旁觀的態(tài)度，很多事比趕集啊去溝里洗衣服啊下地干活啊幾個人坐一塊兒侃啊都不叫唐家人一起走，可惜唐家人忙得很，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一點。

    年后，正式上課，柴氏與唐二婆借著這個機會向唐老爺子開口說她們就不念書了，洗衣做飯點炕，養(yǎng)雞養(yǎng)豬喂騾子，一大家子的人她們來照顧，其他人就安心念書。

    唐老爺子嚴詞拒絕，她們只得繼續(xù)上課。

    讓唐瑾來說，他奶奶與二婆最頭疼上課只有一個原因：態(tài)度不對。她們總想著年齡大了學(xué)不會了，先從心里否定自己，然后就真學(xué)不會了。

    過年后繼續(xù)教《孝經(jīng)》，正月底就教完了。

    《孝經(jīng)》成書于先秦，一般認為是曾子所做。

    開宗明義章第一，天子章第二，諸侯章第三，卿大夫章第四，士章第五，庶人章第六，三才章第七，孝治章第八，圣治章第九，紀孝行章第十，五刑章第十一，后有廣要道章、廣至德章、廣揚名章、諫諍章、感應(yīng)章、事君章、喪親章，共十八章。

    聽起來很多，其實大多一章就一百來字，有的幾十字，全書加起來一千九百多字，唐瑾已經(jīng)背的很熟了。

    不過他要背的可不止只《孝經(jīng)》，還有解釋和章句啊。

    章句，就是離章辯句，用唐老爺子的話來說，章句就是分析文章章節(jié)句讀的意思，讓唐瑾，章句就是分章分段和語句停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