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謂殿下，這人的身份想必很尊貴。

    你是為何而來？

    男人開了口，嗓音放輕了些許，聽上去倒是溫柔。

    他的回答和方才一樣，他不知為何什么都不記得了，像是有人封住了他的記憶。凡是和過去有關(guān)，他都記不起來半分。

    脖頸處仍舊溫涼，他把項(xiàng)鏈拽下來，映入掌心的是一枚紅蓮玉扣。

    握著這枚紅蓮玉扣，他感覺心里又悶悶的難受，動作輕柔了些許，眼里帶著些許落寞。

    既然如此，此事我同鳳鳶商量過，你暫時先留在這里如今你拿到通天戟，外面很多邪祟都在盯著你，若是此時離開，很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他聞言并沒有立刻答應(yīng)，嗯了一聲算是應(yīng)答了，他這般回答，男人也沒有再說什么。

    沉默了一會之后，才開口問道。

    可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他搖了搖頭頭，對方又道：前兩日有人在城中跟我說了你的經(jīng)歷，你原先在公子嵐麾下營中，名字叫做沈善。

    沈善？

    宋憫歡在心里記下來這兩個字，他此時也問道：我是沈善那你是誰。

    有風(fēng)掠過來，他仿佛能夠聞到淺淡的牡丹花香，以及男人身上極淡的蘭香。

    我名姬燁，男人開了口，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透過他看別的什么，你也能喚我長樂。

    長樂？

    這名字他太過于熟悉，他一直到原路回去，都在想到底在何處聽過。

    他沒有著急做決定，這幾日在府邸里待著，他知曉了這座城名喚月隱。這里不止有人族，還有神祇后人與鬼族。

    懶散散漫的是公子嵐，長樂是月隱的首領(lǐng)，跟在長樂身邊三眼的女人叫鳳鳶。

    長樂與公子嵐常常不在府邸里，月隱剛建立沒有多久，如今式微，鬼族與神祇后人對他們虎視眈眈。

    戰(zhàn)亂到來時，遠(yuǎn)處黑霧與血紅的天空襯映，鼓聲與狼煙浩渺，原本荒蕪的涂地變成焦土，一具又一具的尸體倒下。

    鮮血流淌、guntang，哭喊聲與痛呼聲交織，銀戟碰撞在一起，寒光照著鐵甲，冷冽的寒光晃過，頃刻之間邪祟化成了黑霧消散。

    長樂是人族的戰(zhàn)神。

    這些是他聽月隱的士兵、百姓，長樂的下屬說的。

    他去過幾次戰(zhàn)場，見過長樂在戰(zhàn)場時的模樣。

    男人手中銀劍森寒若鐵，威壓向四周蔓延，所經(jīng)之處邪祟灰飛煙滅。他臉上濺上鮮血，冠冕流蘇垂在鬢邊，他行至哪里，仿佛那一處便落下了光。

    神祇落下凡間，為他們誓死守衛(wèi)這破碎的人間。

    戰(zhàn)亂結(jié)束后，許多死去的士兵都需要收斂。宋憫歡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他便幫著同樣的收尸，對待那些戰(zhàn)場上死去的士兵，他為他們蓋上白布，將他們的令牌收起來寄給他們的家人，灑下柳枝水以度化他們的魂靈。

    有些士兵的尸體腐爛了，在戰(zhàn)場上混合的血腥味非常難聞，他每日身上都會沾上許多的血跡，臉上有時也落上臟污。

    他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常會碰到一名小士兵，那名士兵似乎是個瘸子，身上不知得了什么病，總是遮著臉，渾身上下只露出來雙手和眼睛。

    他聽別的士兵喚過這名士兵，名字只有一個君字。

    這名叫做君的士兵會幫著他一同抬尸體，別的士兵受傷了、打完仗了，都是回去休息，只有君，每次都留下來。

    一次兩次，他經(jīng)常碰到，這一日也是如此，他看著君抬尸體費(fèi)勁，便上前過去幫了一把。

    你腿傷了，為何不去休息？他這般的問道。

    君抬起眼，那雙眼睛沒有光彩，里面一片灰暗，卻又非常純凈，他從里面仿佛能夠看見自己。

    本來以為對方不會開口，他也看出來君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沒想到對方回答了他。

    嗓音清清冷冷，像是從遠(yuǎn)山之巔傳過來。

    并不礙事，君低聲道，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他聽著對方的聲音，都覺得有些古怪，還有些違和，此外還有一些熟悉。

    這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但是又好像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好像這個聲音，并不應(yīng)該屬于這個人。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君看著他，那一雙眼里無波無瀾，他卻莫名覺得對方是在笑著。

    自然見過，你便是我，我卻并不是你。

    士兵手中握著劍與冠冕的令牌，君把令牌拿下來，他嗓音很低，帶著些許嘆息，還有幾分莫名的情緒。

    你應(yīng)當(dāng)待在這里。一朝入夢此生不復(fù)醒。

    君說完這句話，人影便消失了。

    他還在原地站著，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努力試圖去回想，卻什么都記不起來。

    想不起來只能作罷，他心里因?yàn)榉讲啪脑捘皇娣谠厥栈亓艘暰€。

    剩余的尸體都由他收拾了，收拾完他回去碰到了公子嵐。公子嵐看著他一臉嫌棄，你去換身衣服，我要出去一趟，殿下受了傷，你過去看看。

    宋憫歡想問為何要他去？他還沒問，另一邊過來了人，公子嵐神情凝重，人很快便走了。

    他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自己收拾干凈換了一身衣服，在原地想了一會，最后還是朝著最中間的那處營帳過去了。

    到了帳外，銅盆里火光明亮，周圍都是守著的士兵。士兵見到他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似乎是受了公子嵐的吩咐。

    他還在猶豫如何說，里面的男人開了口。

    進(jìn)來。

    宋憫歡指尖微頓，他掀開了帳簾。

    他與長樂從他醒來見過之后，平日里都沒有什么交集，長樂每日很忙，他們也見面，但是見的并不多。

    前幾次還好，之后他便發(fā)現(xiàn)了，長樂經(jīng)常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察覺到之后，對方便會收回視線。

    感知力很強(qiáng)。

    他同公子嵐說，公子嵐說他整天事做的不多，心思倒是不少，嘲諷了他好一番。

    帳中只點(diǎn)了一盞燈，地面上鋪著不知什么動物的皮毛，角落里香爐燃著焚香，煙霧繚繞。男人在軟榻邊，在他進(jìn)來之后，看向他，似乎并不意外。

    是公子嵐讓我過來的，宋憫歡這般說，想了想道，他說你受了傷，讓我過來看看。

    嗯，長樂應(yīng)了一聲，上身脫了戰(zhàn)甲，燭光跟著晃動了一瞬。

    你幫我把傷口縫上便是。

    宋憫歡走到了男人面前，他掃了一眼，男人皮膚冷白，肩膀很寬，腰身看起來遒勁有力，上面有許多陳舊的疤痕。

    旁邊放的便有銀針，受傷的地方是肩膀，從左肩一直到后面的蝴蝶骨，上面方止住血，傷口附近還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

    他拿起銀針，針尖放在蠟燭上炙烤，先縫的是傷口前半部分。他站在長樂面前，銀針貫穿皮膚，男人身形動也未動一分。

    今日也去了幽冢？長樂問道。

    幽冢便是為那些士兵安葬的地方，他輕聲應(yīng)了一聲，指尖握著銀針，線縫的歪歪扭扭。

    他看著自己縫上去的線，唇角抿緊了，低聲道，你不如讓公子嵐大人回來了縫，我手生，縫的很不好看。

    他今日應(yīng)當(dāng)回不來，長樂，你只管縫便是。

    對方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說什么，一針一線的把傷口縫上。

    原先他是站在長樂面前的，前面肩膀上的最后一針縫完。他正要收回手，突然之間，一陣陰冷的氣息傳來，外面?zhèn)鱽砹思?xì)微的動靜。

    他腰間覆上一只手，長樂抱著他轉(zhuǎn)了個身，嘭地一聲，一支箭羽插進(jìn)了旁邊的木樁。

    上面連著一封信，信上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只是看著便能感覺到陰邪的氣息。

    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有士兵在外面揚(yáng)聲。

    殿下？

    長樂開了口，無事，去叫鳳鳶過來。

    外面士兵領(lǐng)命，腳步聲很快遠(yuǎn)了。

    宋憫歡與男人靠的太近，他感覺略微不自然，確認(rèn)了不是邪祟，方才是出于情急之下，那為何現(xiàn)在還是抱著他不肯撒手？

    殿下？

    他害怕碰到對方的傷口，輕聲的開了口，對上男人的眼底，里面的情緒悉數(shù)被遮掩，他看不透徹。

    對方掌間常年練劍有許多繭子，修長的指尖隔著衣衫觸碰到皮膚，帶著灼熱的溫度。

    他這般說了，對方?jīng)]有立刻松開手，他便又喚了一聲殿下。

    我這幾日常常夢見你，長樂開了口，冷淡的嗓音里聽不出來什么情緒，在境外，你與他是什么關(guān)系？

    他沒有說，他夢見的是與面前的人夜夜纏綿，夢里都是面前人在他身下隱忍臉上紅透的模樣，甚至他清楚的知道，對方身上有幾處痣、哪里碰不得。

    比如現(xiàn)在，他不過是碰上對方的腰肢，面前的青年沒有推開他，表面看上去鎮(zhèn)定，白凈的耳垂卻已經(jīng)紅了。

    第159章

    他說的是誰？

    宋憫歡此時也顧不得男人身上的傷, 他直接把人推開了，一連向后退了數(shù)步，離人遠(yuǎn)了些。

    我不知殿下在說什么, 我針法太差，殿下還是等公子嵐大人過來讓公子嵐大人幫你縫。

    他說完也沒有去看男人是什么神情, 掀開帳簾便出去了, 出去的時候險些撞到人, 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小子，走路不看路？公子嵐扶了他一把，很快松開了他，掀開帳簾直接便進(jìn)去了。

    他猜測估計(jì)是出了事，想起來方才對方的舉動。他若是跟任何一個人說，堂堂長樂戰(zhàn)神輕浮他，怕是沒有人會信。

    在這邊待了一段時間，他也知道了不少事，比如各族每月都給長樂送了不少的美人, 比如長樂身邊沒有出現(xiàn)過情人，比如不知多少人想要為長樂自薦枕席。

    但是長樂每日忙于戰(zhàn)事于復(fù)興人族，未曾耽于美色。

    他原路回了自己院子, 坐在茶幾旁, 上面放了幾張紙、硯臺與筆墨。

    害怕自己再忘事，他每日都會把發(fā)生的事記下來，有時候是寥寥幾筆，有時候會寫上許多，把發(fā)生的都寫在上面。

    他手中摩挲著紅蓮玉扣，抽出來一張白紙, 握著朱筆在上面寫下來今日發(fā)生的事。

    名為君的士兵同他說了莫名其妙的話。

    今日收斂了一百零一名士兵的尸骨。

    公子嵐叫他去長樂營帳里幫長樂治傷。

    他筆尖頓了頓，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了一句。

    長樂可能腦子有病。

    這般寫完了，接下來他還是照樣在戰(zhàn)場上收斂尸骨。直到有一日，邪祟混在了士兵尸體之中，在他收斂尸骨的時候突然朝他張開了嘴。

    黑霧霧的一團(tuán)，他在原地怔了一瞬，大腦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身體反應(yīng)速度更快，下意識的便要側(cè)身躲過去。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刻著冠冕的長劍一劍削了邪祟的腦袋，邪祟慘叫一聲，身形在半空之中消散。

    男人收了手中的劍，垂眸看著他，似乎是擔(dān)心他摔倒，還伸手扶了他一把。

    嚇到了？嗓音放輕了些許，帶著些許溫柔。

    宋憫歡：

    他其實(shí)并沒有被嚇到，只是一瞬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的手腕還被男人握著，掙了掙，沒能掙開。

    殿下，我沒有嚇到，你先松開我。

    宋憫歡抬眸看著對面的男人，這么說了，對方頓了頓之后才松開了他。

    你日后不必再收斂尸骨，以后跟著我，我會保護(hù)你。

    長樂說完之后沉默了一會，他眼神動了動，前面是他想說的，后面一句卻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他的轉(zhuǎn)世原先經(jīng)常同青年說這句話？

    我不需要殿下保護(hù)，宋憫歡轉(zhuǎn)過了身，回復(fù)道，我可以上戰(zhàn)場。

    原先都沒有讓他上過戰(zhàn)場，每次打完仗他只看到一片荒蕪與廢墟，他也想上戰(zhàn)場戰(zhàn)斗，并不需要依靠人躲在對方身后。

    閑時他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他是會用劍的。不止劍、還有長戟，陣法，這些都像是刻在他的骨子里。

    他把士兵的容顏用白布蓋上，聽到身后的人道，那你晚些過來找我一趟，若是你能打贏公子嵐，我便讓你上戰(zhàn)場。

    這要求聽起來一點(diǎn)都不合理，宋憫歡應(yīng)了一聲，心里不服輸，他把剩下的尸骨收斂完，回去的時候還順帶著采了一些草藥。

    營中有許多士兵身上都染了邪氣，這種邪氣他們只能靠熬過去，他知道一些草藥能夠祛除邪氣。

    雖說他不知是如何知道的，但是他直覺能夠治好那些士兵染上的邪氣。

    原先營里的巫醫(yī)并不相信，后來他找自愿嘗試的病人試了，之后這種草藥便被用作治傷，士兵們的傷亡因此減少了不少。

    他回去路上順手又采了一些交給巫醫(yī)，之后按照長樂說的，他去了中心的營帳。

    小子，你確定不用通天戟？

    公子嵐是個心大的，通天戟被搶了也只是掛在嘴邊說了兩天，他手中拿著的是另一把長戟，看著對面的青年，懶洋洋的帶著笑意。

    不用，宋憫歡隨手拿了一把長劍，若我能贏你，之后讓我上戰(zhàn)場。

    他這話是同長樂說的，長樂點(diǎn)頭，自然是說話算話。

    鳳鳶也過來了，因?yàn)樗麄円仍?，許多士兵都過來圍觀，火把燃燒著，他們周圍圍了不少人。

    在這些士兵的印象中，宋憫歡是他們里一個平平無奇的扛尸兵，今日能跟公子嵐大人打，還是殿下允許的，他們都很好奇。

    不用對我留手。

    宋憫歡也想看看自己的實(shí)力，他握緊了長劍，在他動的那一刻，威壓無聲浸出，劍刃寒冷如霜，一道劍氣朝著公子嵐劈了過去。

    好強(qiáng)的劍意

    平常沒有看出來，興許他真的能與公子嵐大人過幾招。

    一旁圍著的士兵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他們有的已經(jīng)開始在押誰會贏了。

    劍刃與長戟碰撞在一起，嘭地一聲，公子嵐眼里帶了些許意外，小子，你這劍法有些熟悉這是鳳鳶的度化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