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場在君臺山上，秋風(fēng)獵獵，馬蹄踩過落葉覆蓋的草地，時而幾片落葉飄下來。

    來狩獵場的一眾朝臣都換上了輕盔，魏璟之去的時候已經(jīng)稍稍晚了一些，太子見他臉色，一連關(guān)心了許多句。

    璟之，你若是不舒服，可以先行去孤帳里休息，下午再入場也不遲。

    魏璟之搖搖頭，扯了扯唇，臣身體無恙，有勞殿下關(guān)心。

    一行人都在原地沒動，還有人沒來，宋憫歡在人群中巡視了一圈，能讓太子等，脾性如此隨性的約莫是那位攝政王了。

    小半刻鐘之后，有些大臣都在底下開始竊竊私語，遠(yuǎn)處傳來一道懶懶的人聲。

    人都來齊了啊本王還以為這回能當(dāng)?shù)谝弧?/br>
    來人騎在一匹烏駿馬上，穿著一身玄色鷹爪紋長袍，身形看上去懶散的很。他生了一雙微挑的鳳眼，據(jù)說這種眼型的人天生有情又薄情。蕭玄硯薄唇微微勾著，眼睛微微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了魏璟之身上。

    離允：孤同諸臣已經(jīng)在此等候舅舅多時，正要派人去勉王府詢問。

    在蕭玄硯看過去的時候，魏璟之低垂著眉眼，蕭玄硯很快收回了視線，笑瞇瞇道：勞煩諸位久等了，本王下次一定早來。

    這句話并沒有人信，接下來一眾朝臣又對蕭玄硯寒暄了幾句。

    宋憫歡一直在旁邊注意著魏璟之，他發(fā)現(xiàn)在蕭玄硯看過來的時候，魏璟之握著韁繩的手因?yàn)槭沽Χ喊祝榫w有波動。

    這兩個人之間果然有內(nèi)情。

    他想起來之前莊離說的話，蕭玄硯和魏璟之有過非常親密的關(guān)系，他打算一會跟上去看看。

    離允交代了一番事宜，在狩獵開始的那一刻，朝臣和諸位皇子沖向不同的方向，原地漫出來一陣沙塵。

    狩獵只有規(guī)定的人有資格參加，侍衛(wèi)并不能進(jìn)去。宋憫歡混在了人群中，隱匿身形跟上了魏璟之。

    魏璟之常年在軍營，箭法自然不在話下。他感知力極強(qiáng)，基本上一聽見動靜便直接射過去，長箭一箭射中要害，沒一會就攢了不少獵物。

    行到了樹林深處，沒一會，另一個方向傳來了馬蹄聲，來人正是蕭玄硯。

    回來了也不去找我你是在生我的氣？

    魏璟之手里的弓弦繃緊，指尖驟然一松，長箭嘭地一下飛出去，速度快的讓人幾乎看不見，直直地朝蕭玄硯的心口.射過去。

    這么快的速度之下，蕭玄硯卻躲都沒躲，在箭離他心臟還有幾公分的時候，伸手握住了那只箭。

    長箭穿透了掌心，淋漓的鮮血順著滴落。

    蕭玄硯眼睛都沒眨一下，把手里的長箭扔了，擰眉對魏璟之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娶她只是一時之計(jì)，等我們

    剩下的話還沒有說完，另一支箭已經(jīng)飛了出去，魏璟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連一句話都懶得說，眼里是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魏璟之扯著韁繩換了個方向，后面蕭玄硯在追，走了一段距離之后，魏璟之下了馬。

    魏璟之，我以為你不會不識大局，你為何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銀白色的匕首帶著刺目的寒光，在蕭玄硯還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或者說他反應(yīng)過來了，但是并不相信魏璟之真的會傷他。

    匕首硬生生的刺入了離心臟偏離一寸的胸膛，深色頃刻之間浸濕了衣衫，幾滴血點(diǎn)濺在了魏璟之的臉上，給那張冷淡的臉添了幾分旖麗。

    蕭玄硯臉色瞬間白了，眼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還有幾分不解。

    魏璟之，你

    他面前的魏璟之表情異常冷漠，那人慢慢地又把匕首收了回去，說出口的話仿佛是用匕首在他心口上生生的又剜了一遍。

    當(dāng)年你欠我一命，如今權(quán)當(dāng)你還我年少時的恩情，此后我們二人便緣盡于此。

    日后不必再見了。

    第15章

    宋憫歡怎么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發(fā)展，他眼睜睜地看著魏璟之把匕首插入蕭玄硯的胸膛，動作沒有分毫的猶豫。

    匕首上沾著血，血順著滴落在地上幾滴，鮮紅的有些刺目。

    魏璟之說完那番話之后，重新上了馬，背影毫無留戀，策馬消失在林中。

    只留蕭玄硯在原地，他臉色慘白，一只手捂著胸口，看著魏璟之離開的方向，眼中壓抑著憤怒和難過。

    獵宴在黃昏的時候結(jié)束，夕陽西下，斜斜地照在林中，拉長了人影，蕭玄硯出去的時候，身形晃了一下。

    諸位朝臣都有些驚訝，不是眼瞎都看出來了蕭玄硯受傷了，傷口的位置看起來像是人從面前刺的。

    蕭玄硯的武功絕對屬于翹楚，不知多少人派人刺殺過他，去的刺客都沒有占到過便宜，如今卻這般輕易的受了傷，怕不是他讓人捅的？

    一眾朝臣心里都有些微妙，心中猜測千變?nèi)f化，紛紛上前關(guān)心了幾句。蕭玄硯臉色不怎么好看，他朝魏璟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冷笑一聲，進(jìn)了營帳里。

    宋憫歡回到將軍府之后，和侍衛(wèi)換了崗，然后出府去了孟齊那邊的院子。

    院子里一陣雞飛狗跳，一群小蘿卜頭換上了新的衣服。孟齊還給他們買了許多小玩意小零食，他們在院子里歡騰來歡騰去，宋憫歡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小蘿卜頭拿泥巴砸在了他的褲腳上。

    小蘿卜頭哇哇大叫一聲，進(jìn)去叫了孟齊出來。

    莊離也出來了，臉上神情有些暴躁，他這幾天天天和幾個小蘿卜頭睡在一塊，每天鬧騰的不停，他忍了許久才忍住沒把人都扔出去。

    半個月過去了，你們這邊可有什么消息？

    他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如今已經(jīng)快一個月過去了。

    宋憫歡先把他自己的發(fā)現(xiàn)說了，魏璟之在狩獵場上捅了蕭玄硯一刀，他們兩個應(yīng)當(dāng)是情人關(guān)系，聽蕭玄硯的意思，是他要娶妻，以為魏璟之因此生氣。

    不知魏璟之是不是當(dāng)真因此才捅蕭玄硯。

    孟齊：我和莊離前幾日去了很多官員府里，聽到了不少消息，魏璟之的父母確實(shí)是被誣陷害死的還有他在邊關(guān)險些死在戰(zhàn)場上，是蕭玄硯和太子共謀之計(jì)。

    他們兩個天天去各個大臣府上聽墻角，其中還碰上印凈一次，和印凈交過手。

    我們兩個有一回碰到了印凈，印凈對我們出手了，我們兩個不是對手，差點(diǎn)暴露，不過最后還是逃出來了。

    孟齊順著道：魏璟之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他捅蕭玄硯一刀都算是輕的了，看來這位少年將軍還是心軟。

    對了，孟齊臉上興味道，你們猜魏璟之和太子是什么關(guān)系？

    宋憫歡好奇道：什么關(guān)系？

    該不會魏璟之和太子也有一腿吧？

    莊離在一邊道：魏璟之是太子以前的伴讀，他們兩個人很早之前就認(rèn)識，是至交好友，魏璟之在奪嫡之中一直站在太子這一派。

    后來離允當(dāng)上了太子，兩人之間因?yàn)橐庖姴缓现饾u生了嫌隙，關(guān)系漸漸遠(yuǎn)了，魏家功高蓋主，一直是離北當(dāng)朝之隱患。女王忌憚魏家、太子因?yàn)楹臀涵Z之生嫌隙多疑而害怕魏璟之反噬他，蕭玄硯有心皇位，多年情深比不上滔天權(quán)勢，魏家倒臺是這三個人聯(lián)手促成的局面。

    太子所謂的鑄金闕翎博魏郎一笑，也不過是惺惺作態(tài)掩人耳目罷了。

    孟齊嘲諷道：我前幾日去了一趟勉王府，何為勉？勉通冕，蕭玄硯的野心，簡直是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他府里的一名心腹說他們主子說了，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士，舍了一個魏璟之當(dāng)誘餌，只要能坐到那個位置，以后還會有無數(shù)個魏璟之。

    居然才捅了一刀，孟齊心有戚戚，這種渣宰，把他五馬分尸都不為過。

    宋憫歡也有些驚訝，這么說來魏璟之確實(shí)是手下留情了，他想了想道：我在魏璟之府中待了半個月，期間被他處死的下人不說有一百，也有五十。有的沒犯什么錯，只是觸了他的眉頭，他便下令將人斬首。

    你的意思是他并非心軟之人，相反脾性暴躁反復(fù)無常？孟齊搖了搖頭道，我看并非如此。

    你怎知，他認(rèn)為的斬首和我們所認(rèn)為的斬首是一樣的看法？他把之前府上被處死的人全部復(fù)活某種意義上，算是一種永生。

    或許，在魏璟之看來，斬首之后再將他們復(fù)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恩賜，并非是處刑。

    孟齊：他如今自己就是一個死人，背負(fù)著血海深仇，因執(zhí)念而吊著一口氣。他和印凈做成的交易，恐怕最后在他報(bào)完仇之后，他會跟著印凈，而那些人，卻都會留下來。

    活人和死人到底是不一樣的，他現(xiàn)在的想法和之前可能也完全不同，甚至因?yàn)槌鸷夼で鴮ψ罨镜恼J(rèn)知產(chǎn)生改變。

    宋憫歡道：那群被斬首的下人，有的是確實(shí)冒犯了他，而有的則是表現(xiàn)不錯的或者應(yīng)該說，魏璟之有時候清醒，有時候不清醒，清醒的他和不清醒的他對于死亡的認(rèn)知也不同。

    清醒的時候他認(rèn)為死亡是一種懲罰，不清醒的時候認(rèn)為死亡是一種獎勵。

    那么他在捅蕭玄硯的時候，便是不清醒，他不想讓蕭玄硯解脫，他要蕭玄硯一直活著？

    莊離冷淡道：與其說不清醒，不如說是他心底殘留的善意和感情。

    可惜無論是殘留的善意，還是扭曲之后的惡意，如今都因?yàn)槌鸷薅煜谝黄?，他自己早已分不清善惡?/br>
    魏璟之跟蕭玄硯說過什么嗎？

    宋憫歡：他一共跟蕭玄硯說了兩句話，一句是當(dāng)年你欠我一命，如今權(quán)當(dāng)你還我年少時的恩情，此后我們二人便緣盡于此。另一句是日后不必再見了。

    我聽聞先帝在時，蕭玄硯有一段日子處境十分艱難，那時候他遇刺，逃到了將軍府里，魏璟之救了他一命，那一段艱難的日子，也是魏璟之陪他過來的。

    當(dāng)年魏璟之上戰(zhàn)場，蕭玄硯請纓陪同前去，那一年魏璟之十七歲，也是那一年在邊關(guān)一戰(zhàn)成名?；貋碇笫捫幵谇镲L(fēng)宴上贈了魏璟之一首詩。

    提的詩四句，少年詞賦皆可聽，秀眉白面風(fēng)清泠。身上未曾染名利，口中猶未知膻腥。當(dāng)時朝臣都以為蕭玄硯是在尋魏璟之開心，無人知他帶著試探在小心翼翼地表達(dá)心意。

    若是魏璟之拒絕他，他也能開玩笑說只是道個樂子，反正他平日里也是個混不吝的性子。若是魏璟之聽出來了，他更想知道魏璟之的反應(yīng)。

    那日魏璟之直接臉紅了，當(dāng)著一眾朝臣的面揍了蕭玄硯一頓。

    所謂年少情深，大抵如此，當(dāng)時滿懷揣揣難言的歡喜。只是兩人走到最后，情意冷過三更寒，唯剩算計(jì)與欺騙。

    如今便理清楚了，魏璟之既然要報(bào)仇，那么一定會對付太子和女王，而印凈的執(zhí)念想必也是助魏璟之完成遺愿。

    宋憫歡點(diǎn)點(diǎn)頭道：魏璟之此次是帶兵回的京州，只是我平日里未曾見過他出過將軍府

    他猛然反應(yīng)過來了，魏璟之每天早上固定的時辰都在院子里練習(xí)槍法，不一定是剛醒，那里離書房很近，也有可能是剛從某處回來。

    他們侍衛(wèi)只從魏璟之早上練習(xí)槍法時才開始站崗，在此之前是魏璟之的休息時間，內(nèi)院里根本輪不到他們把守。

    我今晚再去查看一遍，或許是我之前漏了什么地方，你們在這里等我消息。

    孟齊：你有什么打算？先跟我們說說，若是危險的話，我們?nèi)齻€人便一起去。

    以前我沒有想過，印凈既然不在府里，魏璟之也沒出去過，他們兩個人是如何聯(lián)系的呢？而且魏璟之每日很早出來練習(xí)槍法，我以前以為這是他的習(xí)慣，但是營里的士兵說過魏璟之在軍營里沒有這習(xí)慣，如今想來，可能是在掩人耳目。

    至于他為何知道印凈不在府里，如果印凈在，沈映雪一定會提醒他的。

    宋憫歡未免出錯，又問了沈映雪。

    師尊，我說的可對？

    沈映雪傳音給他，你猜的很不錯，印凈確實(shí)不在將軍府里，魏璟之每日也有大半日不在府里。

    這算是變相的提醒了，宋憫歡忍不住微微翹了翹唇角，多謝師尊指點(diǎn)。

    宋憫歡感覺到他的腦袋上傳來輕柔的觸感，沈映雪摸了下他的腦袋。

    晚上我再去查看一次，若是有發(fā)現(xiàn)，會立刻通知你們。

    他們?nèi)齻€人就這么說定了，宋憫歡回了將軍府里。當(dāng)天晚上，他提前隱匿了身形躲在了書房里。

    為何選在書房，因?yàn)橹挥羞@一處，魏璟之日日都會過來。

    宋憫歡在書房里待了將近兩個時辰，書房的門被人推開，魏璟之從外面進(jìn)來了。

    第16章

    魏璟之到書房里坐在案幾旁，旁邊點(diǎn)著紅燭，他在桌子上臨摹字。

    宋憫歡在墻角里等了一會，確定魏璟之注意不到他，他輕手輕腳地到了魏璟之身旁，想看看魏璟之寫的是什么。

    朱筆沾了濃墨，落在紙上成為鐵畫銀鉤的字體。魏璟之臨摹的是一篇《圣人謹(jǐn)訓(xùn)》。

    宋憫歡注意到右下角有落款，落款是魏璟之父親的名字。

    一篇字臨摹完，正好到了子時，殿里響起來三聲琴鳴，魏璟之放下來了筆。

    臨摹的字帖放在桌子上晾干，魏璟之起身到了書架后面，那后面有一個小小的暗格。魏璟之先按了三下暗格，之后停頓了一瞬又按了一下，書架后面的那面墻緩緩向兩邊打開。

    宋憫歡看著魏璟之進(jìn)去，他并沒有貿(mào)然進(jìn)去，在外面照常守著。這一夜魏璟之都沒有回來，第二天再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練習(xí)完槍法之后。

    這里面的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宋憫歡在魏璟之再次回到書房之后就出去了。

    他值崗?fù)耆チ嗣淆R他們的院子里，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告訴了兩人。

    魏璟之很有可能去見印凈了，如果魏璟之是找太子和女王報(bào)仇還好說，若是他要推翻整個離北的朝政，我們是應(yīng)當(dāng)幫他還是阻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