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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年(出書版) 第86節(jié)

    陳見夏輕輕將自己挪開,躡手躡腳下床,尋找自己扔了滿地的衣服——包房里男人吞云吐霧,她一整夜泡在里面,泡入味了,連最貼身的內衣上都有殘留的煙味。見夏本就宿醉,聞了更想嘔,實在沒勇氣穿上。

    她將自己和李燃凌亂的衣服都撿起來,疊好放在床尾的腳凳上。

    她去衣柜里拽了浴袍,隨便擋在胸前,先沖進了洗手間。

    真是奇怪,她竟然好好地卸了妝。不像很多人酒后第二天浮腫,除了頭發(fā)睡得亂糟糟,她看上去居然面色紅潤神采奕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得睡了一個漫長的好覺。

    見夏看見酒店用品上的logo,香格里拉。她翻開裝洗漱用品的小匣子,看見梳子,拿了出來。

    洗澡的時候淋浴間的門忽然開了,她嚇一跳,被水迷了眼睛,李燃走進來,從背后抱住了她。

    “出去!”

    “怎么翻臉不認人?”李燃困惑,漸漸明白過來,“你斷片了?!”

    陳見夏勉強睜開眼,“我們怎么就在酒店了?”

    “能不能先不說話了?”他們一起淋在溫熱的雨里,李燃低頭吻她,把她壓在玻璃上,“先做點別的。你昨天答應我了?!?/br>
    見夏踮著腳幫他洗頭發(fā),洗得很認真,用泡沫在他腦袋上堆起了一個圓圓的巴洛克頂,自己先笑了。

    李燃摘下一朵泡沫,抹在陳見夏鼻尖。

    這次她主動摟住他的脖子,輕輕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我感覺有好多事情都沒說清楚,現(xiàn)在也不是該開心的時候,”見夏看著他的眼睛,“但是好開心。就這一刻?!?/br>
    她眼淚又掉下來,“真的好開心?!?/br>
    忽然聽見篤篤的敲門聲,兩個人關了水,又聽了一會兒,的確是敲門聲。

    “打掃房間?”見夏困惑。

    李燃煩躁:“不可能,我按了請勿打擾的。”

    陳見夏微微臉紅:“我洗完了,我過去問一聲?!?/br>
    她裹上浴巾,光腳走到門口,說:“我們先不打掃?!?/br>
    “姐?是我!”

    陳見夏撥開貓眼上面的小蓋片,看見一個頭發(fā)短短、像個小男孩一樣的姑娘站在外面,她仔細辨認了一會兒五官,蓬勃年輕,是好看的,一雙清澈的大眼睛。

    但是不認識。

    姑娘嗓門巨大:“姐,是我,豆豆!發(fā)微信也不回,你倆起了嗎?”

    陳見夏不敢相信,她沖進浴室,李燃已經(jīng)聽見了,頂著泡沫腦袋一臉無奈:“她住我們隔壁,是你非要給她開一間的,別看我?!?/br>
    她們坐在大堂沙發(fā)上等待李燃在前臺退房,豆豆跟她解釋,她自己去樓下吃過早餐了,這個酒店的早餐,“好——豐——盛!”

    “服務員說十點半就結束了,我怕你倆吃不上,著急給你發(fā)微信,你不回,我就來敲門了?!?/br>
    見夏不知道說什么好,甚至不知道應該先問什么——你的長頭發(fā)呢?你為什么住在我們隔壁?我們怎么加了微信?……

    然而她問:“……好吃嗎,早餐?”

    “好吃!怪不得酒店貴,貴有貴的道理!”

    見夏回頭看了一眼,李燃一邊辦手續(xù)一邊打電話,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擱了。

    于是豆豆把她那邊記得的事情一件件講給見夏聽,竹筒倒豆子,聲音也脆生生的。那雙熟悉的大眼睛讓見夏也隨著她的講述漸漸回憶起一些畫面。

    舒家桐爸爸回來時,陳見夏猛抽了三個shot的龍舌蘭,拉著李燃和豆豆去跟“舒叔叔”道別。

    舒家桐爸爸笑得像蛇在胳膊爬。

    “你們走沒問題呀,高才生是新加坡的?那我要加一下你微信了,我自己女兒也準備去那邊讀書……”

    李燃迅速截斷:“我拉群,她們可以在群里交流,也可以單獨加,最直接?!?/br>
    他們居然輕松逃脫了那間豪華包,走廊里,見夏腳步虛浮,李燃在左邊扶著她,豆豆還緊緊掛在她右胳膊上。

    陳見夏看著躲在自己身后眼巴巴的豆豆,誤會了,豆豆是想快點跑,見夏竟然說,剛才沒叫你,你也要加我嗎?

    李燃當時便心道不妙,陳見夏肯定是醉大了。

    車先把豆豆送到了她租住的地方,樓下是一家理發(fā)店,四周連路燈都沒有,黑黢黢的,玻璃門底下掛著一把大鎖,豆豆下車拍了很久,都沒人開門。

    李燃等得不耐煩,說,我把你送回會所。

    豆豆扒著窗玻璃瘋狂搖頭:“我今天不能回去,我以后也不回去了!”

    李燃對她沒有流露出半點同情,冷笑:“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嗎?怕什么?”

    陳見夏晚上剛到會所時候看見的那個哭哭啼啼的女孩就是豆豆,李燃勸她不要貪多那幾百塊,離姓舒的老板和他的場子遠點,“你已經(jīng)開始招他煩了。”

    豆豆怎么都不肯,裝瘋賣傻地說,不怕,反正有你嘛!

    聽到這里,見夏問:“你們早就認識嗎?”

    豆豆揉了揉頭毛:“嗯,我陪打桌球的時候,因為不會看人眼色,那個叫啥?得意忘形了,贏太多,把客人贏急眼了,要揍我,是燃哥幫了我。省城也不大,后來我去陪唱,他去找我們老板談事兒,我在走廊又碰見他了。你看,我這個頭發(fā)!”豆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就是他跟我說,叫陪玩的土炮都喜歡長頭發(fā)的,他說你去買頂假發(fā),發(fā)發(fā)嗲,以后就不會挨揍了?!?/br>
    “他給你的建議就是買頂假發(fā)?”

    “很有用??!立竿見影!”

    豆豆看著文化水平不高,但非常熱愛用成語,還反問陳見夏:“要不然呢,他應該建議我啥啊?”

    陳見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口。去讀書?去找份正經(jīng)工作,去傳菜刷盤子?

    “你家里真的很困難?”

    豆豆忽然露出了一個讓陳見夏驚異的表情,老練,冷漠,又厭倦。只在那張年輕的臉上閃過一瞬。

    陳見夏問了一個豆豆的客人們最愛問的問題,他們摟著她,聽她講一個意料之中的故事,拍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還是應該去做個正經(jīng)工作,說著再用力捏兩把。

    “燃哥沒跟你說嗎,我這種女生,就是又苦又懶。”

    豆豆從面無表情又恢復天真爛漫嬉皮笑臉的樣子,但陳見夏已經(jīng)分不清楚究竟哪張面孔才更接近真實的她。

    “你喜歡他?”見夏問。

    豆豆笑得更燦爛了:“姐你別逗了,你倆那么好,我就是這段時間幫他擋一擋,他也順手幫我一把,互惠互利互幫互助,姐你別往心里去,不對,我這破嘴,你不可能往心里去,我算啥啊。”

    陳見夏說對不起,是我問得太過分了。

    豆豆像一只小動物,認真揣摩著見夏的神情,直到她確認,這不是來自“高才生”虛情假意的“禮貌”。

    豆豆眼圈有點紅,說,喜歡……肯定是有點,我平時很熱愛閱讀的,一有時間我就閱讀小說,那、那我遇見他這種人,也會做白日夢,不犯法吧?

    見夏搖頭,不犯法。

    “姐,昨天謝謝你啊,怕我有危險,非要帶我住酒店,要不然,我都沒機會住這么漂亮的地方。”

    “又不是我給錢,慷他人之慨?!?/br>
    豆豆有些迷惑,似乎在盤算是不是該翻詞典學習一些新成語了。

    “但要不是你堅持,燃哥不會的,我不是第一次鬧這出了,記吃不記打,他不會管我的。我這種人——不是說我啊,我當然記你的好——我是說,像我這類人,不值得同情,千萬別做濫好人。你太沒有社會經(jīng)驗了你知道嗎,昨晚上還說要跟我住一個房間,要換成我姐妹,你昨天包里東西都讓人給順沒了!”

    李燃走過來,對見夏說,我送你去醫(yī)院。pet-ct結果出來了吧?

    陳見夏點頭,“早就出來了,沒擴散?!?/br>
    “那我們就接著往下一步走吧,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崩钊伎戳搜鄱苟?,“你自己能回家吧?”

    豆豆點頭,真的像一粒小黃豆,蹦蹦跶跶的,強撐著一臉營業(yè)性質極強的燦爛笑容,嘴巴咧得比內心快樂。

    她從沙發(fā)上背起包,忘拉拉鏈,假發(fā)掉出來,被隨意地塞回去。李燃對她說,舒老板那邊你好自為之,我勸你最近別再去那家了,非要做,換個地方吧。

    豆豆說知道啦,咚咚跑遠了,消失在旋轉門外。

    去醫(yī)院的路上,陳見夏問,豆豆給我講的她家里的事,到底有沒有一句話是真的啊?

    李燃說我不知道,因為每次她講的都不一樣。

    “但我知道她老家的確有個弟弟,來省城玩過,我見過。

    “我爸的糾紛第一次開庭,我正煩呢,她說她弟弟來了,因為以前我?guī)退芏嗝?,她要弟弟請我吃飯感謝我??赡芫褪窍氡憩F(xiàn)自己弟弟人不錯吧。我正想散心,就去了。在商場地下一樓那種‘大食代’,說要請我吃麻辣燙。我到的時候,他倆正在那兒玩夾娃娃機,她弟弟請客,掃了七八遍碼,一個都沒夾出來。豆豆心疼了,不想讓她弟再花錢,她弟嘴巨他媽甜,說這是給我姐的,再試一百遍也一定夾一個出來?!?/br>
    “還行啊?!?/br>
    李燃哭笑不得:“你們當jiejie的是不是平時被壓榨太狠了,怎么那么容易滿足???”

    “怎么了?”

    “她每個月打給她弟弟的錢,夠夾多少個娃娃了?那么大個小伙子,也不上學,也不工作,來了一趟覺得省城好玩,現(xiàn)在就賴著不走了。昨天她死活要趕場子就是因為跟她弟吵架。她弟在打一個什么頁游,每天充錢,但豆豆的工作是每天領現(xiàn)金的,她一個星期去一次atm把現(xiàn)金存進卡里。昨天微信錢包錢不夠,她弟弟急得火上房似的,一分鐘都不能等,她說自己上班在忙,讓他等等,然后跑來找我問能不能給她微信轉一點錢,她給我現(xiàn)金?!?/br>
    李燃拍了一下方向盤,懊惱,“靠,光說話,走錯了,這兒要左轉……一會兒前面掉頭吧?!?/br>
    “后來呢?”

    “后來?就找我換現(xiàn)金這么個工夫,那小子就打電話過來了,罵得她臉上當場掛不住了。她弟說,你上他媽什么班?。磕闶歉墒裁吹?,真以為我不知道???——然后她就哭了,再然后你就來了?!?/br>
    陳見夏用手指頭摳著窗玻璃上的一個小黑點,摳了很久,才意識到那個污點在玻璃外側。

    “最后娃娃夾到了嗎?”她問。

    第七十五章

    自己人

    陳見夏的父親成功轉去了天津第一中心醫(yī)院,全國最知名的器官移植中心之一。

    病房環(huán)境很好,是小套間,一室一廳還帶一個放行李的小儲物間,見夏mama本來做好了艱苦陪床打地鋪的準備,被嚇到了,將見夏拉到一邊問,這一天得多少錢?

    見夏說,沒有icu貴,住一個星期也比不了icu兩天。

    “沒有更便宜的嗎?”她避著見夏爸爸,掐了她胳膊一下,“我倆都不是講究的人,是不是讓人給坑了?”

    “有更便宜一點的,但住在這兒是有原因的,”見夏低聲說,“跟你解釋不清。你就當是必要的開銷吧,支持創(chuàng)收,排隊更容易優(yōu)先考慮我們,我不會亂花錢。”

    “你掏錢?”

    見夏不解:“我不跟你們搶,家里有積蓄,那就給我減輕點負擔吧?!?/br>
    鄭玉清又拽她,見夏煩了,“你說話就說話,為什么總扒拉我!”

    鄭玉清說,我以為,是那個男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