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遲遇走進冉禁的辦公室,這兒朝南,站在明亮安靜的落地窗前,能將整個城市的高速公路網(wǎng)絡盡收眼底。 冉禁的辦公桌上除了工作的文件和電腦外,還立著一個相框。 相框里嵌著張雪山的照片,雪山峰巒疊嶂,山角向外伸展,形成一處深深的懷抱,懷抱里有一片碧藍如寶石的湖泊。 遲遇拿著相框,覺得這處風景她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來這是什么地方,或許是在某個紀錄片里曾經(jīng)看到過。 放下相框,坐到椅子上,打開冉禁的私人電腦。 不出意料,需要密碼。 遲遇快速輸入jiejie的生日,錯誤。 再次輸入冉禁的生日,也不對。 指尖懸停在鍵盤上,思索了一番后,依次輸入冉禁來到遲家的日期,以及她能想到所有冉禁和jiejie重要的日子。 全都不對。 她這趟就是專門來看看,能從冉禁的電腦里挖出什么的。 齊瞳說得對,jiejie臨終前撐著最后一口氣撥出的電話,沒有打到她這兒來,而是打給了冉禁,有可能jiejie對冉禁真的有極深的眷戀,這一點遲遇這些年也都看在眼里,并不驚訝。 那么,冉禁呢? 想到冉禁,遲遇想到的就是她萬年不笑的臉,和一雙寂靜如空山的眼睛。 遲遇一直覺得冉禁雖對家人溫和,無所不應,但一向很難讀懂她真實的內心。 這次jiejie的事,更是讓冉禁的態(tài)度撲朔迷離。 或許私人電腦能夠留下一些情緒的痕跡。 遲遇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選了個冉禁不在的時候來她的辦公室,可惜解鎖不了電腦。 遲遇重重地靠回椅背,心情有些浮躁。 密碼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都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多是任何時候不用去想,憑借本能就可以記住的日子。 要是密碼真的是jiejie的生日,說明冉禁對jiejie還是有一定的感情。 但她試過所有關于jiejie的日期,都解不開冉禁的電腦。 所以,冉禁的密碼或許跟jiejie并沒有關系。 想到那個姓路的警察,遲遇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沒等冉禁回來,遲遇就從她辦公室里出來了。 徐經(jīng)理上來說:冉總說她還要一會兒才回來,讓你再等一會兒。 遲遇: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哦,那您 慢走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遲遇就已經(jīng)推門離開了辦公區(qū)域。 遲遇下樓的時候頭有些暈,也不知道是燒還沒退的緣故,還是低血糖又犯了。 大廈最底下三層是商場,她打算去便利店買點兒巧克力吃。 去便利店的路上經(jīng)過一家咖啡廳。 遲遇走過咖啡廳后又退了回來,透過玻璃窗往里看,她確定坐在咖啡廳里的人是冉禁。 冉禁穿著板正的黑色工作西服,臉上是慣有的清冷,黑色直長發(fā)披在肩上,讓她看上去很不好親近。 而坐在她對面的人,遲遇認出來了,是冉禁的母親,賀枝。 遲遇統(tǒng)共就見過賀枝兩次,一次就是在U.P大廈,一次是在遲家,兩次都是她主動來找冉禁,冉禁都沒搭理她,將她晾了一個來小時,知道見不著女兒了,她才走。 說起來遲遇并不是一個對別人的樣貌很敏感的人,何況見賀枝的兩次她都只瞥了幾眼。 但賀枝這個人給她的印象還是挺深刻的。 除去她是冉禁從不待見的親媽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她奇怪的穿衣打扮。 賀枝喜歡上非常白而厚重的粉底,讓她的臉看上去蒼白不似活人。 墨鏡是標配,無論室內室外不見她摘下來過。 再熱的天,她都會將自己裹得里三層外三層,并且配上寬邊檐的太陽帽。柔軟的帽檐常常會垂在臉邊,遮去大半的臉龐,寬大的程度總是會讓遲遇想起那家喜歡用巨大的盤子裝兩口沙拉的餐廳。 遲遇對賀枝很好奇,曾經(jīng)多嘴問過jiejie,為什么冉姐她媽要這副打扮。 記得當時jiejie笑著說:可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吧。 那時候的遲遇沒聽出jiejie話里的嘲諷,如今想想,曾經(jīng)的自己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會兒雖然是冬天,但商場里暖氣開得非常足,悶得一向不怎么愛出汗的遲遇都有點兒燥,而咖啡廳里的賀枝依舊穿著羽絨服,將整個人裹成了吸血鬼。 原來冉禁是來見她媽了。 結合冉禁以前對賀枝避而不見的態(tài)度,今日的會面讓遲遇很好奇。 她悄悄地走進咖啡廳,無聲地坐進冉禁身后的卡座。 兩人的對話已經(jīng)進行到了一半,不知前情,賀枝突然握住冉禁的手,聲音有點兒急,低聲說:都已經(jīng)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也是無可奈何,你還恨我們嗎? 遲遇心想,冉禁和她本家果然有問題,當年她爸媽應該做了什么對不起她的事。 冉禁將手抽了出來,用新聞播報同款不帶感情的聲音說:賀女士,我看你是弄錯了。 賀女士? 遲遇不由得琢磨這奇特的稱呼。 就遲遇所知道的,冉禁從不愛搭理她媽,幾乎沒說過話就用冷暴力將人趕走,遲遇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和賀枝面對面交流。 看來冉禁和冉家的過結根深蒂固,就連親媽都不喊,取而代之的是非常生疏的賀女士。 遲遇聚精會神等著聽她們接下來的對話,沒想到冉禁沒再和賀枝說話。 小遇? 冉禁的聲音從遲遇的身后響起。 遲遇回頭一看,冉禁的腦袋從身后的沙發(fā)靠背探出來,正好奇地看著她。 從玻璃窗反光里發(fā)現(xiàn)了遲遇的冉禁問:你怎么在這兒? 遲遇偷聽被當場發(fā)現(xiàn),沒辦法,只好露出乖巧的笑容,假裝驚訝道:哎?冉姐,我剛才去你辦公室等了半天你也沒回來,我口渴,就下來喝點東西。 遲遇的目光在空中和賀枝透過墨鏡正在打量她的眼神相撞。 即便遲遇再看見冉禁的時候,心里無比抵觸,但為了不露出破綻,她還是起身坐到了冉禁身邊,禮貌地對著賀枝叫了聲:阿姨好。 你好賀枝的聲音有點遲疑,很快就說,那你們聊吧。小禁,你生日快到了,如果有空的話記得回家吃個飯。我和你爸爸都很想念你。 這番為人父母的深情沒得到任何回應,冉禁就像是沒聽到一般,甚至沒有當場拒絕,只當賀枝是空氣。 賀枝尷尬地對遲遇笑了笑,很快起身離開了。 賀枝離開得太快,甚至有點兒逃避的意味。 遲遇還在琢磨賀枝剛才的話,冉禁已經(jīng)換了口吻,柔聲問遲遇: 你燒退了沒有?怎么往外跑? 已經(jīng)沒事了。遲遇想起監(jiān)控里的冉禁,聲音無法控制地變冷。 冉禁沒立即相信她的話,而是認真觀察她的臉:臉還紅著,應該是沒退燒。 她抬起手,問道:我摸摸你額頭? 以前遲遇生病的時候,冉禁身為長輩,用手掌探她額頭的溫度是很正常的事,從未詢問過。 可現(xiàn)在,大概是因為她已經(jīng)跟遲理分手,不再是遲遇的大嫂,也有可能是出于別的原因,她在觸碰遲遇之前,開始征求遲遇的意見。 遲遇不想讓冉禁碰她,這雙手沾著jiejie的血,即便現(xiàn)在看著潔白纖細,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遲遇總是能嗅到一股讓她不舒服的血腥味。 不用了。遲遇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我沒事了。 冉禁有點兒尷尬地將手往回收:沒事就好。 遲遇知道冉禁跟著jiejie在商場打拼這么多年,不是個思路遲鈍的普通人,要是厭惡感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可能會讓她加強防備心,不利于后續(xù)想要做的事。 不同于面對賀枝的冷若冰霜,冉禁面對遲遇即便被拒絕了一次,依舊會主動找話題: 就算現(xiàn)在燒剛下去,也不好一直在外面奔波。天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遲遇說:公司不是還有很多事么,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沒關系,我開車送你回家,一會兒再回公司。 遲遇在國內倒是沒車,回來的這段時間她都是開jiejie的車。 不過冉禁這個大忙人主動要求當她的司機,依舊像長輩一樣關心她,寵著她,正好給她制造了單獨相處的機會,遲遇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套冉禁的話。 但是回家這一路上時間不算太充裕。 調整好心態(tài)的遲遇挽住冉禁的胳膊,像以前一樣嬌聲道: 冉姐,我真的不燒了,出門的時候蘇阿姨做了一大桌子的飯菜,那時候我沒胃口,就吃了一點兒,現(xiàn)在有點餓了。冉姐帶我吃飯吧? 嗯?你想吃什么?冉禁因為遲遇突然的靠近,聲音有些細微的變調,但遲遇沒發(fā)現(xiàn)。 吃樓上那家中餐,就是以前jiejie和你經(jīng)常帶我吃的那家。這些年我在國外這胃受盡了摧殘,就想吃一口正宗的宮保雞丁。 行,走吧。 遲遇和冉禁一塊兒上樓,遲遇全程挽著冉禁,以表兩人沒有隔閡,盡量讓冉禁放松警惕。 遲遇打算利用吃飯的時間來套冉禁的話。 冉禁被遲遇粘著,一直聞到她身上散發(fā)的香水味,以及洗發(fā)水的清新,腰背挺得筆直,活像位要去升國旗的紅旗護衛(wèi)。 唯一的區(qū)別是,她好幾次差點順拐。 第11章 到了樓上的中餐廳,遲遇特意點了很多份需要長時間烹飪的菜,想要和冉禁好好聊聊天,將她留在這兒的時間拉長。 遲遇跟冉禁直言不諱地說一部分自己調查了解到的事,當然,監(jiān)控視頻里至關重要的證據(jù)她沒提。 如果說jiejie過世得這般突然,而她回國之后什么都沒調查,什么也不知道,冉禁肯定會起疑。 可又不能全部都說,不然肯定套不出冉禁的話。 遲遇先從路司勍這個人說起,畢竟路司勍可是為冉禁洗脫嫌疑的最重要的證人,以前卻沒怎么聽她提起認識這么個警察。 路小姐是我七年前就認識的,這些年雖然都在一個城市,不算熟人沒有聯(lián)系方式,所以一直都沒怎么接觸。后來無意間又重逢,這才交換了微信。 面對遲遇的好奇,冉禁說得很干脆。 這樣你認識jiejie之前就認識她了? 嗯。你也知道,我在來到遲家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外流浪。冉禁喝了一口檸檬水,那時候不小心惹了點事。 路警官幫你解決的? 算是。 本以為冉禁會對認識路司勍的事避而不談,沒想到她說得還挺坦率。 可仔細想想,她說得爽快,但模糊了很多細節(jié)。 遲遇繼續(xù)問:聽說jiejie出事的時候,她送你去的直播現(xiàn)場? 是。冉禁說,那天她爸爸從老家回來,帶了點特產,她特意送了點給我。聽說我要去直播大廈,她也正好要去那兒調查案子,就一塊兒去了。她行車記錄儀的錄像已經(jīng)交給警方了,我為什么會坐她的車前因后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冉禁這么說,就是早聽出來遲遇在試探。 遲遇也沒回避:冉姐,你知道jiejie的性格,她怎么可能自殺?她上個月還在跟我說正在進行專業(yè)的訓練,打算在四十歲之前征服珠峰。當年我爸媽過世的時候她才和我現(xiàn)在一樣大,放棄自己的前程來照顧我,重振了當初敗落的遲氏。她有多大的能量,你和她相戀這么多年肯定是清楚的。她不會自殺。更何況還是沒有跟我留下半句話就這么走了我不知道冉姐你是怎么想的,對于我而言,這是天方夜譚。 冉禁點了點頭,算是贊同遲遇的話:一開始我也很難相信,在被列為嫌疑人的時候哭笑不得,但如今警方也有結論了,由不得我們不信。 對于她溫吞又含糊的態(tài)度,遲遇心里有股無名火在躥。 遲遇耐著性子繼續(xù)和冉禁周旋,可無論她怎么下套,冉禁就是在陷阱周圍打轉,不輕易上當。 即便真的下了陷阱,也有種在陷阱里安穩(wěn)臥好,不會被傷分毫的從容。 遲遇本來就處于被動,知道繼續(xù)這樣下去沒法挖出她想要的答案。 所以,冉姐你真的覺得jiejie是自殺的么?遲遇垂下眼眸,靈動的眼睛說紅就紅,我一直以為我和jiejie無話不談,一直以為在她心里我非常重要沒想到,她沒給我留下一個字就這樣走了。 冉禁看到她眼睛泛紅,聲音發(fā)緊,一直靠在靠背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 根本不需要演戲,遲遇所說多半是真實的感受,切膚之痛。 她抬頭,兩行眼淚自然而然滾落。 冉禁立即從口袋里拿出紙巾,遞給她。 待她說了聲謝謝,將紙接過去之后,沉思了片刻的冉禁才開口道: 即便是再無話不談的人之間也是會有秘密的。她沒給你留話,未必是不想留。 遲遇將紙巾捏在手中,沒用,眼淚蒙在眼眶里,堅強的她此時多了一種脆弱之氣,呈現(xiàn)在冉禁眼前的質感更加復雜。 遲遇問她:冉姐,jiejie臨終前有跟你說什么嗎? 冉禁將目光從遲遇的臉龐上移開,看向自己的水杯,有點無奈地笑道:她連你都沒有留話,何況是我。你知道,我之前就已經(jīng)和她分手了。 是jiejie提的分手? 不。出乎遲遇的意料,冉禁說,是我提的。 jiejie一定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遲遇沒忘記這餐飯的目的,繼續(xù)挖掘有可能挖掘到的任何線索。 可惜,思路清晰的冉禁還是沒給她機會,用成年人的穩(wěn)重和面面俱到回應她:感情的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雖然是我提的分手,但也是我和你jiejie共同的決定。 難怪沒法將她列為嫌疑人。 遲遇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冉禁的滴水不漏。 以前冉禁還是她大嫂的時候,兩人自然是站在同一陣線,遲遇能從她的口中得到所有想聽到的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