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聲輕微的冷笑。

    像是洞悉，又像是不屑。

    404感受到傳輸帶里無窮無盡的精神力。

    那是它渴望的力量，是王者與生俱來的力量。

    它的雙腳深深陷入被血浸染的塵土中，幾乎下一秒就想撲上去，狠狠地撕開獵物的咽喉。

    可就在這時，它似乎聽到了一段脆弱的、不安的、惶恐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砰砰

    心房擠壓血液穿透薄薄的血管，隨著輕軟的呼吸聲，將象征生命的液體傳遍omega的全身。

    那是溫暖，是希望的代表物。

    那是它的小主人的心跳聲。

    師遠洋趴在圍欄上，渾身簌簌發(fā)抖，竭力忍住眼淚。

    他甚至能想象到，當404動刀的剎那，他也許會再也忍不住。

    人群會興高采烈，驚嘆它割下戰(zhàn)俘的腦袋。

    而他，破碎的淚珠會滴落在冰涼的圍欄上，伴隨著周圍的歡呼和空氣中的血腥，最終飄散到毫無痕跡。

    一切罪惡的根源，都在于他的那一縷私心。

    原來愛才是原.罪。

    就在他捂著嘴咬住自己的手指，忍住不讓自己叫出來時，場上的404動了動，忽然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師遠洋劇烈一震，身體晃了晃。

    電光火石間，迅速地反應過來。

    它聽見自己心里的聲音了！

    來不及多想，他開始下意識地一遍遍默念。

    住手，404，現(xiàn)在停下！

    你馬上下場，離開這個地方。

    否則我會生氣，我會不要你

    會把你丟掉

    住手，不要傷害任何人，求求你

    你會犯，法，會被銷毀的，知道嗎！

    你不應該是這樣的，404。

    是我錯了

    404僵在了原地，一句句話擊穿了它的中樞系統(tǒng)。

    它感到一陣麻木來自中樞的麻木，像是電線壞掉了機甲是沒有痛覺的。

    現(xiàn)場開始sao動，眾人議論紛紛，高聲喧嘩。

    快動手啊，愣著干嘛？

    快刺穿他！割掉他的頭顱！媽的，老子可是全下注賭你贏的！

    別傻站著啊，機甲！

    顧重陽順著它的視線看過來，馬上皺起了眉頭。

    由于隔得太遠，他看不清師遠洋臉上的表情，但他本來也沒想讓他看見這么血腥的場面。

    雖然這對于他來說，只是簡單地訓練機甲的手段。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愿意讓師遠洋看見這一面的自己。

    顧重陽轉(zhuǎn)身，對cao控臺的工作人員做了個結(jié)束的手勢。

    全場嘩然。

    cao，什么情況？！

    這他媽就認輸了，有病吧？誰補償我們的損失??！

    去他媽的，這是在黑錢吧，這臺機甲會打不過一個戰(zhàn)俘？剛才它連殺三只野獸都不帶眨眼的了好嗎！

    工作人員立刻在廣播中道：請大家稍安勿躁，按照規(guī)定，這位顧先生會賠償在場各位的全部損失。請大家平息怒火，繼續(xù)下一場下注。

    很抱歉諸位，請棄賽方離場。

    顧重陽帶著404從后門退場，戰(zhàn)俘手足無措地站在場中央，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現(xiàn)場鬧哄哄一片，大家沒看到預想的刺激畫面，心不甘情不愿地嚷嚷著要退票補償。

    師遠洋剛往旁邊走了幾步，通訊器就響了起來。

    他接通了放在耳邊，那頭響起顧重陽匆忙的聲音。

    你在原地等我，我過去找你。

    師遠洋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一樣，嗯了一聲，就抱著雙臂在原地等待。

    約莫過了三分鐘左右，顧重陽就擠過人群，氣喘吁吁地跑到他旁邊。

    他一來就伸手環(huán)住師遠洋，避免他被雜亂的人群擠到。

    在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后，眼中的擔憂更甚：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臉色這么差，身體不舒服嗎？

    師遠洋沒有責怪他，他原本就不知道404的智能，況且這的確是指揮學院慣用的cao練手段。

    托傅思衡的服，他對指院的變態(tài)程度有不少了解，也知道他不是故意整404。

    我沒事。他低低地說道。

    顧重陽想了一下，瞬間明白了，咬牙道：是左棠讓你來的？這家伙，我都跟他說了，omega不能看這樣的場面，真該死。

    師遠洋搖了搖頭，細白的手指攀附住他的衣領道：404在哪里，你帶我去見見它。

    顧重陽卻猶豫了起來，蹙眉道：不行，它現(xiàn)在極具攻擊性，我不能讓你近距離接觸它。

    師遠洋急道：不會的，我是它認證過的主人，它不會傷害我的。而且

    他吞咽了一下，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為了說服顧重陽，再一次強調(diào)道：

    機甲不能傷害人類，這是我寫進它智能程序中的指令。

    顧重陽冷笑道：是嗎，那你知道，它剛才想對那個戰(zhàn)俘做什么嗎？

    師遠洋的手抖了抖。

    顧重陽垂眸看著他抓緊自己衣領的手，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個殘酷的事實說出來。

    總之，我不能讓你和它單獨相處，它沒有你想的那么安全。顧重陽看著他，沉聲道，它身上有一個沒解開的謎團，在弄清楚這個謎團之前，我是不會讓它接觸你的。

    師遠洋睜大了眼睛，心里劃過一個猜測，難道顧重陽已經(jīng)知道了它來自未來？

    他顫聲問道：什么什么謎團？

    顧重陽注視著他的雙眼道：它的來歷，我在它的中樞系統(tǒng)上發(fā)現(xiàn)

    他話未說完，一個人影就跑了過來，差點撞在兩人身上。

    左棠有些慌亂地剎住腳步道：你們怎么在這里，找半天了

    有事？顧重陽不悅道。

    左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師遠洋，磕絆道：剛才有個工作人員來找我簽字，我一個沒注意讓404跑了

    師遠洋兩眼一黑，站立不穩(wěn)地退了一步：跑了？什么叫跑了？

    顧重陽忙扶住他，當機立斷道：它那么大一臺機甲，跑不遠的，這里到處都是監(jiān)控。左棠，你馬上帶安保隊搜索這一片區(qū)，我們?nèi)ゲ楸O(jiān)控。

    左棠連忙點頭，轉(zhuǎn)身跑走了。

    顧重陽握住師遠洋冰涼的手，安慰道：別擔心，他們會封鎖羅姆灣，很快就會找到它的。

    師遠洋的心無限下沉，一直沉到了谷底。

    他們根本不知道，404是個反偵察高手。

    它不僅有殺伐果斷的脾性，更是擁有軍校出身的各項能力。

    區(qū)區(qū)幾個監(jiān)控器，對它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它如果想藏匿蹤影，那絕對是和人間蒸發(fā)一樣，不會留下半點痕跡。

    果不其然，等他們趕到監(jiān)控室的時候，大門傳來消息。

    404打傷安保隊的人，逃走了。

    顧重陽當即打給羅姆灣的總負責人，他們一幫都在這里常年高級消費，和負責人向來很熟。

    負責人說已經(jīng)派出飛行器，在山區(qū)沿路搜尋。

    這里的山區(qū)地勢復雜，要找一個失蹤的人都得找很久，更別說一臺活著的機甲了。

    他們搜了一天一夜，把羅姆灣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一絲404的蹤跡。

    師遠洋的心越來越?jīng)觯_始逐漸覺得易風北的那個夢，并非是虛構(gòu)。

    前世的404從來不會無故消失，只有當它做錯事情的時候，才會像一只犯錯的小狗狗一樣，躲起來不敢見他。

    今天它逃走的行為，也被師遠洋歸結(jié)為，它心虛了，不敢見自己了。

    他坐在后座，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404到底做了什么事，或者說它將要做什么事，或許這一點，只能找易風北問清楚了。

    顧重陽掛斷了通話，對他道：羅姆灣那邊將持續(xù)封閉一周時間，并在周邊搜索它的下落。

    左棠一邊開車，一邊愧疚地說：真的很對不起，小嫂子，是我沒看好它，我、我你想怎么罵我都行。

    師遠洋無聲地搖搖頭，實在沒有力氣說話。

    只要它存了跑走的心思，沒有人攔得住它。

    他其實不擔心404的安全，唯一擔心的就是它會不會突然發(fā)狂，對人類造成傷害。

    那個被它打傷的保安隊隊員沒有見血，這是他萬分慶幸的事。

    他在心里祈求，404，你可千萬不要傷害人。

    否則一旦觸犯《星際法》，我要怎么才能救得了你

    他閉上眼睛，易風北所說的那個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像一根針刺痛了他的內(nèi)心。

    顧重陽攬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的頭發(fā)上悶聲道：對不起，我一定盡快找到它。

    師遠洋靠著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他們把他送回學校后，師遠洋第一時間給易風北打了個電話。

    然而那頭一直無人接聽。

    他在宿舍坐了半晌，終是坐不住，起身去alpha宿舍區(qū)找他。

    夜色寂靜如水，朦朧的月色灑在地面上，凝結(jié)成一片與初秋交相輝映的白霜。

    校園里空無一人，白天來來往往的人群散去，夜晚的氛圍顯得更為詭譎。

    宿舍樓邊，斜楞的樹杈像是地獄里出沒的怪獸，張著一片片由樹葉組成的血盆大口，齊刷刷地如同僵尸般排列站隊。

    樓里的燈早已熄滅，唯有路燈散發(fā)著微弱而毛糙的光。

    顧重陽雙手插著褲兜，走在路面上。

    手腕上的鐘表時針指向十二點，所有的寢室都熄燈了。

    他第一次這么希望這一天能夠時光倒流。

    先是陰差陽錯察覺了那臺機甲的秘密，接著想激它把它帶到了羅姆灣。

    雖然師遠洋從來沒說過，但他知道，404對他來說是有一定分量的。

    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自己的心情。

    他發(fā)現(xiàn)師遠洋在看404的時候，不像是在看一件自己修理的作品，反而像是在看一個老朋友，一個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朋友。

    這一點讓顧重陽既不解，又猜忌。

    他不止一次想過，404真的是師遠洋意外撿到的嗎？

    但這個問題每次都是淺嘗輒止，他不想懷疑自己的小朋友。

    就算不是撿的，那他也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可是今天他犯了個兩個錯。

    一是讓小朋友看到自己的另一面，二是弄丟了他的機甲。

    顧重陽沿著宿舍樓走了許久，皺著眉重重地嘆了口氣。

    忽然間，身邊的灌木叢傳來一絲響動。

    他常年接受訓練，耳朵敏銳地動了動，視線射向灌木叢。

    帝軍大的學員只在訓練的時候才配槍，而且他晚上穿的是便裝，壓根沒帶任何武器。

    他迅速觀察四周的環(huán)境，這里是宿舍后區(qū)，路面不算開闊，有建筑遺留的木棍和鋼筋，可以用來暫時充當武器。

    刺啦啦，灌木叢又動了動。

    顧重陽沉下臉，渾身散發(fā)出附帶沖擊性的戰(zhàn)斗信息素，盯著那片響動的區(qū)域，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

    月光下，那片草叢動了動，一只機械腳掌探出來，踩在了地面上。

    第35章 到底為什么，它會變得這

    宿管已經(jīng)熄燈，房間里開著一盞小臺燈。

    師遠洋和兩個alpha面對面坐著，三人都難免有些尷尬。

    嚴荀撓了撓頭皮，站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煙吧，你們說話小點聲，當心被隔壁聽見。

    師遠洋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坐在他對面的易風北裹著一層薄薄的毯子，一副剛從床上被喊醒的模樣。

    待嚴荀走后，易風北沒話找話地開口道：那個，你要不要喝點熱水？

    師遠洋沒有和他兜圈子，單刀直入地說：謝謝，不用了。我今天來找你，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什么問題？易風北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一個平時不會主動找自己的人，大晚上跑來，肯定不會是為了喝一口熱水。

    他不由地緊張起來。

    師遠洋認真地看著他，說：你老實告訴我，那晚除了夢見那404被判決之外，還夢到其他什么了？

    易風北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時沒有準備：啊，我

    他小心地看了看師遠洋，試探著道：我說了你可不準生氣啊，因為那天以后，我午睡時候夢到的比這還荒唐百倍。

    師遠洋抓住了重點，忽然道：你做了很多次這樣的夢？

    也沒有很多次吧，之前斷斷續(xù)續(xù)有一些一些，哦對，就是從我來帝軍大當交換生開始。不過這幾天居然夢到了那樣的場景，所以我才覺得有點奇怪。易風北悄悄地紅了臉。

    師遠洋沒察覺到他的羞澀，心念一動，繼續(xù)問道：那你之前還夢到過什么？

    他心里隱約有了判斷

    如果說是一次兩次還好，但連著做預示夢，有沒有可能，他夢到的正是未來發(fā)生的事情呢？

    易風北咕嘟咽了口口水，看著他道：你先保證你不生氣。

    我保證不生氣。師遠洋無奈地說。

    易風北豁出去似的，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夢見夢境你沒有跟顧重陽談戀愛，而我在追、追你，你對我也表現(xiàn)的很友好。我們一起看機甲比賽，一起坐在湖邊吃你喜歡的冰淇淋，還一起照顧剛出生的小狗

    師遠洋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說的這些上輩子全都真真切切地發(fā)生過。

    那時候他并不知道易風北對自己有意思，他們兩個以及嚴荀和傅思衡，四個人關系很好，常常一起玩鬧。

    有次他們一同看機甲比賽的時候，師遠洋羨慕地說，自己也好想擁有一臺機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