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1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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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容與看著曲茂的背影,喚來一名玄鷹衛(wèi),“跟著去官邸看看,聽到什么回來稟與我?!?/br> - 官邸中,封原正被章庭灌了一耳朵礦山案大小枝節(jié),他是武夫,跟人明刀明槍地碰撞慣了,不明白查案是需要坐下來慢慢梳理的,一時間心急如焚,對章庭道,“這樣,你我兵分兩頭,你先在這里理著線索,我過去蒙山營一趟,先把兵馬派去脂溪礦山再說……” 他想到岑雪明下落不明,小昭王卻步步緊逼,一刻也不耽擱,話音落,起身就要離開。 還沒到院中,迎面跟曲茂撞了個正著。 曲茂今日在大熱天里來回奔波,臉曬得通紅,到了章庭的住處,徑自地進(jìn)了正堂,毫不客氣地端起一盞茶水猛灌一口,隨后坐下身,冷笑著望著章庭,“忙著呢?” 章庭的臉色沉下來。 下人適時上前,為他把被曲茂吃過的茶水換了。 “曲停嵐,本官眼下有公務(wù)在身,你有事便說,倘無事,勸你莫要在此處丟人現(xiàn)眼?!?/br> 曲茂不屑地“嘁”一聲,臉上掛著冷笑,“怎么,許你無中生有給士子添加罪名,借著查案的名頭賴在東安,就不許我來摻一腳?章蘭若,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樣偷懶偷得正大光明呢?” 章庭根本不知道曲茂在說什么,他也不在乎,“尤紹,把你家少爺領(lǐng)回去。” 曲茂站起身,甩甩袖子,打量著章庭左右走了兩步,“你不認(rèn)是吧?來的路上我都打聽清楚了,你眼下在查的案子跟一座礦山有關(guān),至于你為什么能摻和進(jìn)來,因為你把這案子跟早年東安府一個叫岑雪明的人聯(lián)系起來,眼下岑雪明失蹤了,你覺得他的失蹤跟洗襟臺登臺士子有關(guān)系,所以你就名正言順地留在東安查案了?!?/br> 章庭聽了這話,不由看了封原一眼。 封原也是一愣,他可什么都沒跟曲五爺說啊。 章庭不由蹙了眉,封原沒說,那曲茂是上哪兒聽來這么詳盡的消息? 章庭也不想跟曲茂解釋,徑自道:“朝廷的案子自有朝廷的處置辦法,曲停嵐,你素日不關(guān)心政務(wù)卻要在我這里信口開河,不如先檢討檢討自己成日游手好閑是否犯了瀆職之過。” “我信口開河?”曲茂有備而來,被章庭反戈一擊,絲毫不慌亂,“我且問你,你們當(dāng)真是在查礦山的案子?還是打著查案的幌子,暗地里找那個姓岑的?我也不怕告訴你,就你找的那個姓岑的,他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凈,眼下你不就是利用他,把一盆臟水潑在沈瀾身上么?” 章庭聽了這話,怔了怔,“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不干凈?” 這個他怎么沒聽人提過。 封原連忙在一旁打圓場,“我們怎么不是為了查礦山的案子?蒙山營那邊幾百號人馬等著趕赴礦山,章大人先才還催老夫趕緊發(fā)兵呢。” 他們?nèi)齻€人的關(guān)系有點(diǎn)微妙,按說章庭一個從三品侍郎,封原一個四品將軍,犯不著理會區(qū)區(qū)校尉,但是曲茂和章庭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且曲茂的爹又是封原的主子。 曲茂又“嘁”一聲,“什么派兵去礦山,我看就是你們的瞞天過海之計,你們適才說在議政務(wù),你們議的是怎么找到岑雪明吧?” 章庭沒有吭聲。 曲茂看他一眼,知道他被自己說著了,心中得意極了,連來時的那點(diǎn)火氣也消了,“行了,左右岑雪明的失蹤不簡單,沈瀾當(dāng)年死得也冤枉,你出于私心,想把案子往他們身上套,留在東安躲懶,我呢,也不拆穿你,不過你既然知道沈瀾是冤枉的,我勸你做事莫要太絕,他留下一兩副名畫譬如《四景圖》什么的究竟去了哪兒,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不追究了吧?” 曲茂難得在章庭這占便宜,見他一直不語,只當(dāng)他是默許了自己的要求,不會追回《四景圖》,滿意地抖抖袍子,領(lǐng)著尤紹離開了。 正堂又靜下來。 曲茂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么,章庭卻聽得明白。 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凈,士子沈瀾死得也蹊蹺,而封原此番前來,明擺著要查這兩個人,難道封原的目的,當(dāng)真跟洗襟臺有關(guān)? 若是這樣,父親此前來信讓自己協(xié)助封原,究竟知不知道內(nèi)情? 封原見章庭一副冷容,知道他聽了曲茂的話很難不多想,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解釋,躊躇再三,卻聽章庭先行開了口,“將軍不是要趕去調(diào)兵么?時候不早了,將軍這就去蒙山營把,別的事待我理好線索再議。” 章庭聽了這話,松了口氣,心道是緩緩也好,這么大的事,讓他說都不知道從何說起,隨即道:“好,那老夫先行一步?!?/br> - 封原離開后,章庭一個人在正堂里坐了良久,午后夏光入戶,將整個堂屋照得明澄,章庭狹長的冷眸在這一片澄凈中深淺不定。 片刻,他喚來底下一名扈從,“去問問曲停嵐今日去了哪里。” 曲茂的去向不難打聽,扈從很快回來了,“公子,曲五公子今日去了小昭王那里?!?/br> 章庭怔了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br> 曲停嵐一個酒囊飯袋,差務(wù)上的事一概不知,所以礦山的案子,岑雪明、沈瀾的相關(guān)線索,一定是小昭王告訴他的。 小昭王去上溪,是為了查當(dāng)年洗襟臺坍塌的內(nèi)因,具體查到了什么不得而知。章庭只是聽說,當(dāng)年上溪竹固山死去的山匪,還有日前上溪的暴亂,通通和洗襟臺有關(guān)。 曲停嵐說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凈。 這是不是說,上溪死去的縣令和師爺,冤死的那么多山匪,都和岑雪明有關(guān)系? 既然這樣,封原為什么還要碰這個人?父親為何還要讓自己幫著封原找這個人? 難道曲侯、父親,也與當(dāng)年坍塌的洗襟臺有關(guān)? 可是,為什么啊?章庭想。 父親這樣清正的一個人,從來勤勉克己,為什么會攪在這樣一樁案子當(dāng)中?當(dāng)年父親仕途坎坷,高中進(jìn)士本該鵬程,卻被族中推出來為一名嫡系背罪,數(shù)年才得以昭雪,父親自此最恨冤屈,更一度與章氏一族劃清界限,甚至不顧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多次為寒門之士鳴過不公,這樣的父親,眼下為何攪在了一攤渾水之中?就算朝堂之上時局紛亂無法獨(dú)善其身,總該有原則與底線的吧。 章庭搖了搖頭,他想,或許是自己想錯了,父親說不定也被蒙在鼓里呢?這樣大的事,如何能僅憑管中窺豹就妄自揣測呢? 章庭離開正堂,往書齋走去,吩咐跟來身邊的扈從,“備筆墨,我有私函急發(fā)京中?!?/br> 扈從聽了這話,卻問:“公子可是要寫信給老爺?”又很快道,“公子,老爺眼下并不在京中,似乎去了中州?!?/br> 章庭的步子一頓,心往下更沉了沉,“什么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吧?!膘鑿牡?,“小的也是今早才接到消息。” 章鶴書雖掌軍務(wù),樞密副使卻是個文差,等閑是不離京的,父親卻在這個時候趕來中州,這說明了什么? 章庭不安的感覺愈盛,心上一塊危石搖搖欲墜,只覺得一刻不弄清此事那危石就要將他砸得血rou模糊。他想起封原適才欲言又止的模樣,立刻對扈從道:“備馬,我去要見封原將軍?!?/br> 封原正在趕去蒙山營的路上。 他被曲茂鬧了一通,心中其實也躊躇不安,是故路上走得并不快,剛出城不久,只聽身后傳來疾馬馳奔之聲,竟是章庭打馬追上來了。 暮色將合,章庭很快勒停馬,開門見山,“封原將軍,我想知道實情。” 封原咋舌,“什么……什么實情?。俊?/br> 駿馬在原處徘徊了幾步,章庭緊盯著封原,“你來東安,就是為了找岑雪明的對嗎?如果我所料不錯,小昭王眼下也在找岑雪明,你們?yōu)槭裁匆≌淹鯇χ桑慨?dāng)年洗襟臺的坍塌,是不是跟你們有關(guān)系?還有,我父親他……是不是也攪在這案子里頭?” 封原被章庭這一連串的詰問逼得無可奈何。 曲不惟叮囑過他什么都不要和章庭說的。 可這個章蘭若又不是三歲小兒,隨便瞞一兩句就過去了,他是工部侍郎,浸yin朝廷年歲已久,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能看出端倪,眼下再被曲停嵐這么攪合一通,該聽的不該聽的灌了一耳朵,哪里還糊弄得過? 封原心中狠狠一嘆,也罷,那就繁事簡說吧,“其實真計較起來,這事跟章大人關(guān)系不大,當(dāng)年朝廷不是修筑洗襟臺么,章大人手上意外有了些登臺名額……” …… - 章庭從城外回來的時候,夜色已至。 他忘了是怎么打馬回的官邸,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馬,門前的扈從相迎,他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有聽見,腦中浮響的全是封原適才跟自己說的話。 封原說的其實很簡單,他甚至沒多提幾句上溪的案子,只稱他的父親當(dāng)年通過一樁事故,意外得了些洗襟臺登臺名額,后來曲不惟生了貪念,臨時起意賣了三四個名額,爾后被父親阻止。眼下小昭王追查洗襟臺坍塌緣由,不慎把此案掀了出來,曲不惟想要抹去罪證,是故章鶴書才讓他幫忙。 封原還說,不管是章鶴書還是曲不惟,他們跟洗襟臺的坍塌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他們是盼著洗襟臺建成的,是玄鷹司查錯了方向。 封原的言辭雖隱晦,可章庭還是聽明白了。 明白得他甚至一點(diǎn)都不敢往深處想,不敢想竹固山的山匪是怎么死的,經(jīng)自己之手處置的上溪暴亂之案又是因何而起。 他也不敢往屋子里走,他覺得那些被他隨手?jǐn)R在手邊的卷宗通通化成了附身纏人的妖鬼,要把他拽著墮入一場夢魘。 他只好立在院中,想著,不管怎么說,還是先去一趟中州,親自問過父親。 或許封原是騙他的呢?或許父親跟洗襟臺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呢?說不定父親也被蒙在鼓里呢? 他始終還是相信父親的。 “蘭若?!?/br> 章庭也不知是在院中立了多久,直到身后傳來溫聲一句。 章庭深吸了一口氣,回過身,眉目間的情緒便已掩去了,“忘塵有事?” 張遠(yuǎn)岫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了,身邊還跟著白泉。 “日間聽到你這里起了爭執(zhí),想著封原將軍在,不方便過來,你……”張遠(yuǎn)岫看著章庭,雖然他已掩飾得很好了,張遠(yuǎn)岫似乎還是在他的眼底辨出了一絲彷徨,“你沒事吧?” 章庭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只是……可能有點(diǎn)累了。” 張遠(yuǎn)岫的聲音溫潤得如清風(fēng)一樣,“是不是因為沒有尋到岑雪明的蹤跡?”他說著一頓,“說來慚愧,日前我說過要幫蘭若找這位岑姓通判,無奈一點(diǎn)忙都沒幫上?!?/br> 章庭道:“沒什么,忘塵不必往心里去。” 張遠(yuǎn)岫看出他似乎談興不高,溫聲道:“好,蘭若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br> 他說著,便要轉(zhuǎn)身離開。 “忘塵。” 章庭看著張遠(yuǎn)岫的背影,不由喚了一聲,“岑雪明這個人……不必再找了,我料理完手邊的事,過兩日要去中州一趟,這案子……就擱置了吧。” 張遠(yuǎn)岫看著他,微微頷首。 章庭沒在院中逗留太久,很快回了自己屋中。 張遠(yuǎn)岫也往自己的院子走,夜風(fēng)盤旋著,不聲不響地卷走白日里的滾滾暑意,拂過四下擱著的冰盆,整座官邸都像浸在一片溫涼的水中。 這樣的靜的夜里,空中卻傳來撲棱拍翅之聲,張遠(yuǎn)岫抬目望去,是一只白隼歇在了高處的檐角。 白泉也看到這只隼了,隼的左腳上還捆著一只傳信用的小竹筒,白泉輕聲道,“公子,曹公公那邊來信了?!?/br> 張遠(yuǎn)岫“嗯”一聲,折身往書齋走,淡淡只道,“紙終究包不住火啊,暗涌漸激,濤瀾將起,駐足岸邊的人都要被卷進(jìn)去了。” 他步至桌邊,取了一張裁得很小的白箋,“取信吧?!?/br> 隼很聽話,在張遠(yuǎn)岫回信的當(dāng)口,就著白泉的手吃了粟米,乖巧得近乎不像猛禽。 張遠(yuǎn)岫很快寫好信,把白箋遞給白泉,“章鶴書快到中州了?” “應(yīng)該這兩日就到了?!?/br> 張遠(yuǎn)岫斂眸深思片刻,“你去衙門告假,稱我近日急病,概不見客,回來把行囊整好,明早天不亮,即刻趕赴中州?!?/br> 第157章 隼得了信,在高空盤旋數(shù)圈,很快掠過東安上空,往上京的方向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