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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青云臺在線閱讀 - 青云臺 第51節(jié)

青云臺 第51節(jié)

    她怎么留下了呢?

    還跟這個人夜里同榻了這么久呢?

    青唯十九年來,腦子從沒有這么糊涂過,見江辭舟衣衫已要褪下,她想也不想便坐起身,拽住他的手:“還是算了?!?/br>
    江辭舟注視著她,“真算了?”

    “真算了?!?/br>
    江辭舟問:“為什么?”

    青唯也不知道為什么,想了想,“眼下這個時機不對,改日咱們另挑時候?!?/br>
    江辭舟沉默不言地看了她許久,隨后躺下,語氣居然有點涼:“還要擇吉時。”

    青唯的話就是信口糊弄的,被他這么一說,反倒像成親要挑好日子一樣。

    -

    今夜因為佘氏筵上一問,兩人都有些不自在,這么折騰一番,反倒放松了許多。

    青唯默躺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問江辭舟:“今夜何鴻云沒來詩會,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江辭舟道:“你知道他為何沒來么?”

    “為何?”

    江辭舟道:“倒不是他不想來?!?/br>
    眼下幾乎藥商被玄鷹司守著,人質(zhì)也在江辭舟手中,何鴻云巴不得能借著詩會,從江辭舟這里打探線索。

    但他不來,不是因為不想,是因為張遠(yuǎn)岫回京了。

    “你還記得當(dāng)年寧州瘟疫初發(fā),朝廷起先讓戶部的一名郎官收購夜交藤?后來因為這郎官沒有把差事辦好,寧州的府官狀告他,郎官就被革了職?!?/br>
    青唯“嗯”一聲。

    江辭舟道:“說來也巧,這郎官后來去了寧州一個縣城,成了一名筆帖,寧州的府官因為誤判一樁案子,被下放成了當(dāng)?shù)乜h令,兩人湊在一塊兒,把當(dāng)年的事一說,才知是誤會了對方,他二人冰釋前嫌,因此結(jié)成莫逆之交。

    “此前張遠(yuǎn)岫不是在寧州試守么?他此番回京,縣令便找到他,說想幫自己的好友翻案,朝廷什么責(zé)罰他都認(rèn)。還辭了官,隨張遠(yuǎn)岫一塊兒回京。因為這縣令與郎官眼下都是白衣,張遠(yuǎn)岫昨日將這案子報給了京兆府,這是瘟疫案,與何鴻云有瓜葛,所以何鴻云今夜沒來,是被京兆府傳去了?!?/br>
    青唯道:“這不是很好?眼下我們正愁沒好的契機重提瘟疫案,那張二公子把這案子一報,我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重翻舊案了。”

    江辭舟“嗯”一聲,“不止,我夜里已派人去何府,邀何鴻云明早在京兆府一敘?!?/br>
    青唯愣了愣,恍然悟道:“你要把賬本的線索告訴他?”

    賬本這個證據(jù)重要,但是單靠這一個賬本,朝廷治不了何鴻云的罪。

    還是那句話,除非找到賬冊上的銀兩與洗襟臺的關(guān)聯(lián)。

    何鴻云當(dāng)年從洗襟臺昧下的銀子是靠暗鏢運來京城的。時隔經(jīng)年,線索幾乎都被抹干凈了,如果順著源頭一點一點查,未必能有結(jié)果,時間也不來及。

    但是銀子究竟怎么洗的,別人不知道,何鴻云難道也不知道么?

    何鴻云得知江辭舟手里有了這么一個賬本,一定會有動作。

    縱虎歸山,順藤摸瓜雖然冒險,卻是最快能見到成效的辦法。

    江辭舟道:“明早京兆府一敘,你與我同去?”

    青唯眼神一亮:“好!”

    江辭舟看著她,赭粉說到底還是傷膚的,自從被他見了真容,她夜里便會將斑紋卸了。躺在他身側(cè)的女子很好看,太好看了,所以這些日子她瘦了些,又沒了斑紋掩飾,他便會覺得她單薄易碎。

    他也知道她沒那么嬌弱。

    可他一想起那日她躺在自己懷里,沒有聲息的樣子,心中便是空蕪的。

    江辭舟拉過被衾,仔細(xì)為她掖好,伸手很輕地?fù)崃藫崴哪X后,說:“這里還疼么?”

    “不疼?!鼻辔ǖ?。

    吳醫(yī)官醫(yī)術(shù)高明,她病中被人照顧得很好,醒來后就沒疼過。

    江辭舟“嗯”一聲,聲音也很輕,“睡吧?!?/br>
    第58章

    早上,德榮端著碗湯食,往院外走去。

    剛到府門口,看到朝天一臉神傷地立在馬車前,問道:“天兒,怎么了?”

    朝天道:“我刀沒了?!?/br>
    德榮往他腰間一看,佩刀果然不見了,“刀呢?”

    朝天痛心道:“老爺在后院栽了一片湘妃竹,也不知怎么,日前被砍了一根,老爺讓公子查,公子懶得查,打發(fā)我去跟老爺認(rèn)錯,說是我得了新刀,高興忘形,失手砍了一根。老爺聽了,二話不說,把我刀扔后院枯井里去了。”

    德榮眨了眨眼:“昨天公子把你留在書齋,就說這事?”

    朝天點了點頭。

    德榮覺得他該,嘴上敷衍著安慰:“沒事,公子你還不知道么?幾曾虧待過你,過幾天你又有新刀了。”

    話雖這么說,但刀處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不防著他神傷。

    巷子外近日來了幾只夜貓,冬來了,它們找不著吃的,瞧著怪可憐的,德榮發(fā)現(xiàn)后,每天早晚端著湯食來喂。他將湯碗擱在府門口,不一會兒,野貓就尋著味來了。德榮看它們吃完,摸了摸其中一只黑貓的腦袋,收了碗,溫聲說:“去吧?!?/br>
    正往府里走,迎面看到江辭舟從東院過來了。

    主子今早要去京兆府,德榮知道。瞧見江辭舟身側(cè),罩著厚氅,帶著帷帽的青唯,德榮見怪不怪。左右主子自從成親后,上哪兒都要帶著少夫人,少夫人也粘著主子,兩個人像是一刻都不能離分似的,德榮擦了手,很快過來,對江辭舟道:“公子,湯婆子已經(jīng)給少夫人備好,擱車室里了?!?/br>
    江辭舟“嗯”一聲,“走吧?!?/br>
    -

    京兆府在城西,與江府隔著大半個上京城,到了府衙,已經(jīng)快辰時了,青唯下了馬車,老遠(yuǎn)瞧見京兆府尹迎著一名穿著襕衫的書生從衙里出來。

    瞧這書生的身影,有點眼熟。

    待他轉(zhuǎn)過臉來,眉眼溫潤如遠(yuǎn)山之霧,青唯愣了一下,竟然是昨夜她在詩會上扶過的那個人。

    初見是在夜里,眼下再看去,他倒不盡然像個書生,神情里沒有書生的青澀,與京兆府的齊府尹并行,舉止十分穩(wěn)重。

    齊府尹與書生也看到江辭舟了,兩人一同揖道:“虞侯?!?/br>
    江辭舟回了個禮,問書生:“張二公子到京兆府來,是為了寧州的案子?”

    原來這就是張遠(yuǎn)岫。

    張遠(yuǎn)岫道:“是,證人另寫了供狀,下官拿過來給齊大人過目?!?/br>
    張遠(yuǎn)岫在寧州時,任的是地方節(jié)度推官,眼下提前結(jié)束試守,回到京里,朝廷尚沒來得及給他安排差事,他近日不掛職,由老太傅帶著,在翰林修書,因此朝中人見了他,便稱一聲張二公子。

    江辭舟問:“跟張二公子回京的兩位大人,住處已安排好了?”

    張遠(yuǎn)岫說好了,“那主薄本就是京里人,有自己的住所?!?/br>
    江辭舟頷首,待邁入衙署,張遠(yuǎn)岫又喚道:“虞侯?!?/br>
    他立在衙門口的冬日清光里,目光微微落在青唯身上,很快移開,“下官回京是倉促間的決定,到京以后,聽聞令夫人生病,匆匆備禮,禮不周,還望莫怪?!?/br>
    江辭舟道:“張二公子客氣了?!?/br>
    -

    江辭舟帶著青唯在公堂里稍等了片刻,齊府尹送完張遠(yuǎn)岫,很快回來了。近日京兆府諸事繁雜,齊府尹也忙得焦頭爛額,只這么一會兒工夫,他的額頭就出了一層薄汗,提著袍,引著江辭舟往衙里走,“今日虞侯過來,也是為了寧州的案子吧?!?/br>
    江辭舟稱是,“我約了小何大人在此相見。”

    “小何大人一早就到了。”齊府尹說,“下官讓景泰,就是高子瑜在偏堂陪著。他是通判么,行走各個衙門到底方便些,寧州瘟疫的案子,涉及從前的朝官府官,最后不一定就是京兆府審,此前張二公子把訴狀遞來衙門,下官也是讓高通判接的。虞侯不是在陽坡校場找到一個證人么,要有什么想知道的,盡可以問高通判,到時兩邊把證據(jù)一整合,一齊上報給朝廷?!?/br>
    江辭舟道:“齊大人說的是,就是玄鷹司地方敏感,我想找小何大人問話,又要避嫌,只能借用貴寶地了?!?/br>
    齊府尹連忙拱手:“虞侯實在客氣?!?/br>
    偏堂的門是敞著的,高子瑜正在里頭陪何鴻云說話,他昨夜剛被曲茂打過,臉上還有淤青,見了江辭舟,想到他是芝蕓的姐夫,不免有點難堪。

    江辭舟要跟何鴻云敘話,高子瑜自知不便多留,說道:“下官先出去了,虞侯待會兒要過問案情,差人喚下官一聲便是?!?/br>
    高子瑜一走,何鴻云擱下茶盞,很快迎上前來:“子陵,別來無恙?!?/br>
    他穿著淺紫常服,襯得他的眉眼有些清艷,數(shù)日不見,他身旁的扈從換了一個方臉短眉的,這人青唯知道,叫單連,她跟他交過手,是何鴻云一眾扈從里,功夫最好的一個。

    何鴻云對江辭舟道:“日前祝寧莊上那點摩擦,在我心里早就過去了,我擔(dān)心你因此與我生了嫌隙,心中正是懊悔!玄鷹司要查莊,說到底是為了辦差,我不該意氣用事將你攔著的。昨夜接到你的口信,我實在高興,一宿沒怎么睡,早上竟還很精神?!?/br>
    江辭舟道:“念昔這話實在言重了,公是公,私是私,何況玄鷹司后來也沒查出什么,真要論過錯,該我跟你賠不是。”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甚是和睦,仿佛何鴻云沒有設(shè)計將青唯禁閉在水牢,江辭舟也沒有去陽坡校場搶奪過人質(zhì)。

    何鴻云關(guān)心地問:“聽說弟妹日前病了,她眼下身子可好?”

    “已好多了?!苯o舟道,“言歸正傳,我今日約念昔到此,是有要事與你相談?!?/br>
    何鴻云比了個“請”姿,撩袍先一步在左首坐下,“子陵且快快說來?!?/br>
    江辭舟道:“我日前在陽坡校場救下個人質(zhì),念昔可曾聽聞?”

    何鴻云點了一下頭。

    “五年前,寧州有一場瘟疫案,正是念昔督辦的。這案子中,有個巨賈叫林叩春,他哄抬藥價,耽誤遏制瘟疫的時機,后來畏罪自焚。

    “當(dāng)年京城有幾家藥商出售夜交藤給林叩春,我找到的人質(zhì),就是其中一戶。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質(zhì)向我招供,說他手里有一本賬冊,正是當(dāng)年囤藥時,銀子出庫的記錄。”

    何鴻云吃茶的動作一頓:“子陵找到了賬冊?”

    江辭舟道:“瘟疫案是陳年舊案,一本舊案的賬冊,我原也沒當(dāng)一回事。前日一翻,才知是不得了,這賬冊明明是林叩春的,可每每銀子出庫,上頭署名的都是劉閶。京里的人,誰不知道劉閶是念昔你的人,且不止,劉閶的署名旁,還有何家的私印?!?/br>
    江辭舟說到這里,語氣沉然:“念昔,你與我說實話,這是怎么回事?”

    何鴻云垂下眼,沒回答。

    江辭舟繼而道:“總不至于當(dāng)初屯夜交藤的銀子是你出的?我粗略算了一下,要屯那些夜交藤,至少要二十萬兩,這么一大筆銀子,林叩春這樣的巨賈都難以拿出,念昔你是怎么弄到的?”

    何鴻云沉默許久,問江辭舟:“那這案子,子陵眼下預(yù)備怎么辦?”

    “正是不知道怎么辦,才來問念昔?!苯o舟道,“念昔的人品,我向來是信得過的,哪怕這案子眼下指向你,我絕不信是你做的。我原想暫且壓下去,待細(xì)查過后再說,但是張遠(yuǎn)岫回京,從寧州帶回了當(dāng)年被冤的戶部郎官,上報給了朝廷。瘟疫案眼看是要重審,我正是著急,才壞了規(guī)矩,先來問一問念昔你?!?/br>
    何鴻云聽了這話,將茶盞放下:“子陵你真是——你待我這樣誠心,教我以后該如何報答才好!”

    他倏地起身,負(fù)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決心,長嘆一聲,“事到如今,子陵我也不瞞你了,我與你說實話!當(dāng)初囤藥材,的確是我授意林叩春干的。我那會兒初入仕,年輕氣盛,聽聞寧州鎮(zhèn)上鬧了瘟疫,授意林叩春囤藥,一是因為我想升官,其二,也是想為國為民,做點實事。囤藥的銀子,我掏空家底,湊了大概五萬兩,全部交給了林叩春。我原本想著寧州市面上纏莖夜交藤稀缺,讓林叩春早日收購了,給寧州發(fā)去,后來朝廷將這案子交給了戶部的賀郎中,我以為林叩春會跟賀郎中接洽,就沒管這事了。沒想到這個林叩春,掉錢眼子里了,非但沒把夜交藤給賀郎中,還暗自哄抬物價,高價出售。我事后得知這事,懊悔不已,只覺是自己錯信了人,這才向朝廷請旨,督辦此案,以便亡羊補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