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大門前，他心情有些復(fù)雜地回頭看了看這座宅子，心里喃喃自語著：豹兒，你總是心里不服氣，其實(shí)爹也有不服氣的時候，但這就是我們不如他的地方。

    .

    “那你就打算把這事給他做了？”

    薄春山點(diǎn)點(diǎn)頭：“他做這一行，人脈和消息比常人想象中要廣，他若能弄來我們要的貨，就直接收他的貨，他若是弄不來貨，能弄來幾個大行商也不錯，也不妨礙什么。”

    顧玉汝淡笑了笑：“你倒是大度，我記得以前聽你說過，那個裴豹總是跟你作對，他也想讓你給他兒子讓路？”

    “父為子謀算，這是人之常情，家業(yè)不給兒子，給別人才叫奇怪?！北〈荷讲灰詾槿坏溃熬拖裎耶?dāng)?shù)?，我有什么好處也會謀劃著給八斤給水生，只有他們不要了，才會想著給別人，人的天性就是如此，總體來說，他對我也不算虧待?！?/br>
    沒錯，水生就是這小奶娃的乳名。

    顧明對給孩子取名之事格外上心，當(dāng)初八斤出生后，還沒滿月，就連父母都忘了有了乳名還得有大名，他就把名字送來了，取了‘靈犀’兩個字。

    這次依然如此，據(jù)他所言，阿于五行缺水，所以他一直在帶水的字上動腦子，‘朝宗于海’四個字，取自‘江漢朝宗于?！?，意指江漢湖泊天下之水盡歸大海。

    薄春山可不擅長取名，岳父能送來正好，便撿了朝宗兩字。

    所以小奶娃叫薄朝宗，乳名水生。

    薄春山一邊跟妻子說著話，一邊撥弄著襁褓里小奶娃。

    小奶娃明明睡得很香，卻被爹當(dāng)玩意似的玩著，漸漸眉宇間露出不耐之色，趕在把孩子吵醒之前，顧玉汝一把拉開他的手。

    “你說話就說話，別總是惹他。”

    “臭小子！”他嘴里應(yīng)著，還又捏了下水生小鼻子，才拿回了手。

    顧玉汝拿眼睛斜他：“你就算喜歡女兒，也不能這么對兒子，小心他長大后記恨你?！?/br>
    “我是他爹，他記恨我？這個小討債鬼當(dāng)初讓你受了那么罪，我沒揍他就是好的。”

    她忙把兒子抱過來，放在床里面他爹夠不著的地方。

    “他還小，他懂得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我現(xiàn)在不好好的?！?/br>
    他靠在她肩上，捏了捏她明明坐著月子卻一點(diǎn)沒吃胖反而瘦了不少的臂膀，咕噥道：“你不知道當(dāng)時可把我嚇著了，明知道不應(yīng)該那么想，我卻總?cè)滩蛔∠肽阋巧⒆映鍪铝嗽趺崔k?！?/br>
    終于說出來了。

    顧玉汝就說他那天表現(xiàn)得那么異常，不可能一句話都沒有，后來見他不待見兒子，其實(shí)也不是不待見，就是不如當(dāng)初八斤生下來時那么稀罕，她就想他心里肯定有點(diǎn)心結(jié)沒過去。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過些日子就能好，如今他既然說出了這話，就說明心結(jié)已開。

    想到前世齊永寧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她想了想道：“那你說我要是當(dāng)時……”

    剩下的話根本沒讓她問出口，他齜牙威脅她：“顧玉汝我跟你說，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br>
    “我就是假設(shè)……”

    “沒有假設(shè)！也沒有可能也許！行了，不要說這些，說點(diǎn)別的?！彼軓?qiáng)勢地打斷她。

    她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動，最終這些都化為一笑。

    “那行，說點(diǎn)別的，再過幾天我就要出月子了，等出了月子后，咱們搬去纂風(fēng)鎮(zhèn)吧?！?/br>
    這話是真讓薄春山吃驚了，因?yàn)橐恢币詠?，顧玉汝給他的感覺就是她很念西井巷這個地方。

    她覺得這個地方很好，即使這房子有些小了，也不愿意搬走。所以那次以后，他再也沒提過搬家換房子這類事，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到搬去纂風(fēng)鎮(zhèn)。

    “其實(shí)我知道現(xiàn)在這個地方對你來說，已經(jīng)很不方便了，你這幾年重心是海上是纂風(fēng)鎮(zhèn)，現(xiàn)在卻不得不為我們在這里，常年兩地奔波。你以為你每次凌晨夜里走，晚上回來，我不知道你是去哪兒？從纂風(fēng)鎮(zhèn)到定波一來一回也都一個白天了，所以你趁我睡著走，晚上睡之前回來，你不累，我替你累，與其這樣，不如搬家?！?/br>
    顧玉汝說得萬分感慨：“現(xiàn)在我爹有自己的事情做，于成明年應(yīng)該就要下場，有沒有考中功名，他都要出去游學(xué)，他有自己的人生，我娘有我爹陪著，不用我擔(dān)心。而娘那邊，顏叔一直對她很好，現(xiàn)在兩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我們也有我們的人生?！?/br>
    說到最后這句時，她看著他的眼睛。

    “而且有些事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彼匦Φ溃懊缂壹抑黢R上要遠(yuǎn)赴倭國，六橫島那你不能丟下，纂風(fēng)鎮(zhèn)缺個主事的人。你大張旗鼓弄什么見商會，不就是想打響纂風(fēng)鎮(zhèn)的名頭，傳到某些人的耳里，成為他們的威脅，把這件事放到臺面上，逼得他們狗急跳墻，可你又不能出面，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官者不能經(jīng)商，可哪個官宦人家不做生意？官做得越大，生意做得越大，這些生意自然不是其本人做，而是其族人其家眷其拐著彎的親戚門人，借其名頭為其斂財。

    纂風(fēng)鎮(zhèn)做的是海商的生意，也就是走私。

    薄春山生為朝廷命官，在明面上是絕不能插手這個的，可纂風(fēng)鎮(zhèn)初入人眼，必須有個能代表薄春山的人來鎮(zhèn)場子，才能取信于人。

    所以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因?yàn)樗潜√?/br>
    第142章

    官的太太/夫人, 在很大程度可以代表著這個官。

    而世人又多瞧不起女子，覺得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 所以有許多官若想斂財，卻又不想自己出面，就會讓下人打著妻子的名頭。若是犯了事或被人發(fā)現(xiàn)，則推脫為都是妻子不懂事，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貪了財諸如此類，而這么做竟讓不少人幸免于難。

    當(dāng)然這里指的是小事小案。

    久而久之，這幾乎成了官場上的約定俗成。

    也是當(dāng)下社會風(fēng)氣造成, 什么男主外女主內(nèi), 什么君子不屑阿堵物, 在那些讀書人認(rèn)知中，君子就該不沾世俗, 該是高風(fēng)亮節(jié)不染塵埃，仿佛喝風(fēng)飲露就能活。其實(shí)他們也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就是要塑造出這種形象，才配為當(dāng)君子。

    至于那些世俗的、阿堵物、吃喝拉撒相關(guān)的, 都不和男人相關(guān)，自然該女子來干。所以一般官宦人家，都是男人在外面做官，只管官場應(yīng)酬, 而女人在后面挖空心思賺錢，除了照顧一家人花銷，還要照顧丈夫在外的花銷。

    當(dāng)然也不是說男人都是沒用的，其實(shí)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后宅婦人能不能賺到銀子, 很大程度還要依仗丈夫的威勢。

    顧玉汝對此再熟悉不過。

    所以當(dāng)初她問薄春山人手可夠用, 就是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只是當(dāng)時她大著肚子，有心也無力，如今既然孩子生了，就把這事提上日程。

    因?yàn)樗龑?shí)在看不下去他把自己一個人掰成八瓣使，還顧忌著她的身體她的心情，他在心疼她，其實(shí)她也心疼他。

    她眼里在訴說，她心疼他，很心疼他。

    他拒絕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兩人都在努力，他并不單是只有他一個人。

    這條不太好走的路，他當(dāng)初信心滿滿不以為然地接下來，不是他狂妄自負(fù)，是他知道只能如此。因?yàn)橐坏┠茏龀?，南晉至少可以平靜幾十年，此乃大功，于江山社稷有益，于黎民百姓有益。

    所以他狀似瀟灑地走上這條路，讓邵元龍去了明面，把最難的那一關(guān)擺在自己面前，因?yàn)樗肋@些事只有他才能做成。

    可偶爾累極之際，他也會問自己，到底為了什么。

    為了銀子？他已經(jīng)有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

    為了當(dāng)官？其實(shí)他本身并不耐煩那些官場的事情，當(dāng)官只是曾經(jīng)他還懵懂之際，作為想娶到她的一個捷徑和野望，他其實(shí)是不喜歡這些的。

    他完全可以帶著妻子家人，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南晉不太平就去北晉，天下之大盡可去的。

    可他卻忍不住想起那些為了在人前直起腰來的民兵，想到他們渾身是血，一邊喊著我是英雄一邊握刀殺敵的模樣，想到他們身受重傷，卻無怨無悔的臉龐，想到那塊石碑上刻的每一個名字……

    想到失了條手臂卻持著長槍的鮮血淋漓的熊瑞，想到憤世嫉俗卻為了民兵為了巡檢司嘔心瀝血的鐘山，想到壯志未酬滿腔郁郁的邵元龍，想到那幾本書上他鐵畫銀鉤的每一個字……

    他想不出為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很艱難的路。

    而這條路不能退縮，他只能走下去，一直走到彼端有春暖花開。

    如今他身邊卻多出了一個人。也許她一直在，只是他平時忽略了她。

    “顧玉汝，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他感嘆一聲，把臉在她肩頭上蹭了蹭，揉了揉，埋在里面一直一直不想起來。

    她抱著他的大頭：“行了，這么大的人就不要撒嬌了，小心八斤來了看見笑話你?！?/br>
    他也不理，就這么埋了好一會兒。

    “那等水生滿月酒辦了，我們就搬去纂風(fēng)鎮(zhèn)，正好那邊有一處宅子，我不是跟你提過，一直空著也沒什么人住，以后我們就住在那?！?/br>
    “好?！?/br>
    “那我去安排?！?/br>
    “好。”

    應(yīng)后，見他半天沒動，她瞅了他一眼。

    “你不起來？”

    “我不想起來，也不想動?！?/br>
    本來她還打算笑話他兩句，想了想，她暗嘆一聲，又一把將他大頭抱在懷里。

    “那就睡一會兒?！彼怖哿?。

    很快兩人就睡著了，過了會兒八斤跑了進(jìn)來，她本來打算來看爹在干什么，沒想到爹和娘竟然睡著了。

    爹不是說白天除了午間小憩，其他時候都不能睡覺？怎么自己反倒睡上了？

    可爹娘睡得好香，小水生也睡得好香。

    想了想，她脫了鞋也爬上床，睡到娘和水生之間。

    她咕嚕嚕地轉(zhuǎn)著大眼，看了看睡著的爹娘，這一幕對她來說十分驚奇，又去看睡著的水生，還拿小手摸了摸小水生的光腦門和小臉蛋。

    她本來毫無睡意，可不知不覺中也睡著了。

    孫氏是來找外孫女的，走進(jìn)來沒想到這一家四口都睡著了，她笑著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輕聲退了出去。

    .

    辦完水生的滿月酒，薄春山和家人提出要搬家的事。

    他和顧玉汝以為家里人會很意外，卻沒想到他們根本不意外。其實(shí)早在之前他們?nèi)?yīng)天那次，顧家人和邱氏顏鐵匠就已做好可能要天各一方的準(zhǔn)備，孩子們大了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

    他們把心理建設(shè)都做好了，沒想到兩人又回來了，還待了這快一年的時間，如今的再離開，有著之前那次的經(jīng)驗(yàn)，他們詫異卻不吃驚，自然沒什么可意外的。

    而且就在纂風(fēng)鎮(zhèn)，離得也不遠(yuǎn)，若想去瞧瞧，半日也就去了。

    對早就做好以后可能天各一方打算的眾人，這算是意外驚喜了。

    所以搬家的事進(jìn)行的很順利，而且薄家也沒什么東西要搬，這里的房子他們還打算留著，只用帶上一家人都四季衣物和用物就好了。

    到了纂風(fēng)鎮(zhèn)后，自然要先安頓。

    雖然宅子里由于苗雙城提前收到消息，早就讓他吩咐下人清掃了一遍，又托葉啟月準(zhǔn)備了許多婦人孩童的用物?？沙鮼碚У剑绕溥@地方以后是要常住的，顧玉汝自然要做很多安排和歸置。

    不過這事要一步一步來，一時半會也急不了。

    住下來的第二天，顧玉汝就見了宅子里所有人下人。

    其實(shí)目前這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孟家嫡系死后，這宅子被清過一次，早先孟家所用的下人都是孟家的族人，這人自然不能給薄春山再用，所以就被苗雙城換了，換了一些不是孟嚴(yán)二姓，或是跟四大姓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人。

    人數(shù)也不多，不過十幾個人，負(fù)責(zé)宅子的日常清掃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