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為我點朱砂 第36節(jié)
晴晚很猶豫的模樣,甚至拿著畫紙的指尖都緊了緊,畫紙邊緣被她攥出了一點細微的褶皺,最終還是開口了:“聽聞前些日子,御史大人府上出了事。” 扶歡等著,等她說下去。 晴晚的聲音放輕了,仿佛怕被他人聽到一般:“據(jù)說,梁公子當年在臨安白鹿書院求學,在那里結下了一段姻緣。前些日子,那女子上御史府去了?!?/br> 扶歡垂下眼,示意晴晚將畫紙放下來。 “是非曲直,不能只聽一家之言?!?/br> 宮女將扶歡的畫慢慢卷起來,扶歡站在回廊下,打掃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將落葉泥濘清掃了個干凈,這樣一眼看過去,干凈了不少。 “出了這種事,梁家應該會給我一個說法?!?/br> 連晴晚都知道,可見這件事鬧得有多大?;榍榜€馬便傳出了這種傳聞,想必宮里宮外這段時間都有了不小的談資。 很奇怪的,扶歡覺得梁深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奇怪,雖然未見過幾面,就有了如此篤定的想法。那位雅致俊秀的探花郎,若是真的同那位女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不會留她一人在臨安。 他有瀟瀟的君子風骨,扶歡如此想著。 但是他人卻并不如此想。后來扶歡聽聞,皇帝宣梁深進宮,特地申斥了他一頓,那日皇帝十分震怒,差點要奪了梁深的頭上烏紗,但到底還是沒有。 之后皇后專門請了扶歡至永寧宮一敘,在永寧宮的不止有扶歡,還有御史夫人。吃茶的場面話說過之后,皇后借故離開,獨獨留下御史夫人和扶歡。 御史夫人穿著誥命夫人的服飾,連鬢發(fā)都梳得一絲不茍,衣角發(fā)飾,都規(guī)矩整潔。這樣倒顯得扶歡穿著隨意許多,蟹殼青的襖裙,只簡單插了兩只銀簪,素凈得不像一位帝姬。 御史夫人雖然眉眼五官頗為秀致,但自有一段威嚴氣質。她將茶盞放下,面對扶歡時雖然帶著笑,是和顏悅色的模樣,那段威嚴的氣質仍刻在眉間。 “殿下,梁深的傳聞想必殿下也聽說了?!?/br> 御史夫人直接就對扶歡開門見山,但說起這件事,她也有羞愧,但還是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對扶歡全盤說出。 “諸般傳聞,殿下應該也聽了許多,但虛虛實實的,總歸是沒有了解全貌?!?/br> “那位女子確實是臨安人氏,兩人也確實是應清在白鹿書院念書時相識。當時那女子父親生了重病,家中也無銀錢,只能將自己賣了換取錢財為父治病,應清心善,將那女子買回做婢女。后來應清學成回京,便把那女子的賣身契還給她。自此,是干干凈凈,兩不相欠?!?/br> 御史夫人口中的應清,就是梁深的字。但若是兩不相欠,又何來的上京一事。 扶歡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 后面的話,御史夫人似乎是花費了極大力氣才說出來。 “她上京來,是應清有一日,醉酒之后,讓她有了身孕。那女子瞞下了這件事,直到現(xiàn)在才往上京,在府上說了出來?!?/br> 扶歡眨了眨眼,她所聽聞的傳言虛虛實實,但大致只聽說梁深同一位女子有了首尾,卻沒想到,他還有了一個孩子。太過驚訝了,扶歡反而說不出什么話來。 御史夫人垂下了眼:“臣婦此番前來,不奢望求殿下諒解,但求讓殿下知道事情全貌?!?/br> 她這般說來,想必外面?zhèn)鞯?,比扶歡聽到的更為過分。 扶歡慢慢地說道:“歷朝歷代,我從未聽聞過有哪位駙馬大婚前,就有了孩子?!彼龑⒉璞K放下:“如夫人所說,您想同我說明事情的全貌,現(xiàn)下我已知曉了?!?/br> 扶歡站起身,對一旁伺候的宮人道:“勞煩對皇后娘娘說一聲,本宮身體不適,先告退了。” 也沒有等他們回應,扶歡徑直往外走去。她是真的有些生氣了,連一貫很少用的自稱也說了出來。縱使不是公主,朝中貴女出嫁,夫家也斷斷不會在行嫁娶之禮前先弄出個孩子來,這是讓兩方都顏上無光的丑事。怪道皇兄之前還特特申斥了梁深一頓,原來也有這個因素在。 從永寧宮出來,扶歡走得很快,身后的宮人幾乎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在岔道上思索了一會,背對毓秀宮的方向,轉身往勤政殿去了。她要去見皇兄,讓他將旨意收回來。 只是越往勤政殿的方向走,扶歡心中越是忐忑。相比自己,皇兄肯定已經(jīng)將全部事實都知曉了,但是他,也只是將梁深叫來申斥一頓而已。 勤政殿已遠遠地能看清輪廓。扶歡的腳步越來越慢,燕重殷的性子,扶歡大致也清楚一些,風流多情,好大喜功,他將皇家顏面看得很重,但涉及到真正想要的,那顏面對他來說就又成了一紙空文了。 比如宋清韻。 只是不管如何,她還是要試一試。 勤政殿外守著的太監(jiān)和侍衛(wèi)比往常來看要多一些,扶歡拾級上去,沒見到路總管,想必是在里間伺候。守門的太監(jiān)見到扶歡,迎了上來。他笑容滿面地行禮,然后唇邊的笑夾帶著無奈:“陛下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攪?!?/br> 若是以往,聽到這番話,扶歡便不會再要求進去,但是現(xiàn)在,她對那位太監(jiān)道:“勞煩公公通傳一下,扶歡有重要的事要求見陛下?!?/br> 守門的太監(jiān)著實左右為難了一番,然后才道:“那奴才為殿下通傳一次?!?/br> 他進了殿門。 扶歡站在門口,外邊的風太大,也太冷了。原先一路走來,憑著一腔憤懣之氣,還不覺得,現(xiàn)在靜下來,只覺得風往骨頭縫里鉆,太冷了。扶歡抬起頭,看著霧蒙蒙的天空,今兒的天氣也不好,見不到陽光和天空,只有一片片沉重的云。 那太監(jiān)很久都沒有出來,倒是有其他人從側殿出來,拖著人。扶歡仔細看過去,被抬的人好像沒了力氣,只能由那兩個太監(jiān)打扮的人拖著走。 是犯了什么錯嗎?扶歡想。 勤政殿前的石階都用漢玉石鋪成,漢玉石白皙,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跡都會格外醒目。而那人被拖過后,地上留下的痕跡太明顯,扶歡往前了幾步,待要自己看清楚那是什么時,去殿內(nèi)的太監(jiān)回來了。 “殿下。”他喊了一聲扶歡,將她的視線拉過來之后,他笑著道,“陛下請殿下進去?!?/br> 初踏入勤政殿時,扶歡便聞到厚重的安神香味,從金猊獸爐中漫延出來,白煙消散在整個勤政殿內(nèi)。扶歡輕輕地吸了吸鼻子,這一股安神香味從鼻端滲入到五臟六腑,濃重得甚至有種作嘔的惡心感。 她慢慢地走進去,無端地感受到一種詭異感。 皇帝在書桌前,扶歡抬眼瞧他,面上神情看不出什么,依然是沉靜的模樣。這是扶歡自禁足令解開之后第一次見到皇帝,仔細算算,也有一兩個月未見了,所以現(xiàn)在見到,竟也有一種陌生感。 因此這樣見面之后,一時竟不知開口說些什么話了。 是皇帝先笑了,他將扶歡扶起來:“怎么,還在生皇兄的氣?” 還是有點氣的,但是不能說出來。扶歡搖搖頭,她看了一眼周圍,是整潔的,但是靠近門邊的金磚地上有點點痕跡,像是忘記擦拭了一般。 她想起了那個從勤政殿被拖走的人。 “皇兄怎么點了那么重的安神香?!狈鰵g不著痕跡地將視線收回,拿手輕輕掩了掩鼻端,“四周都是這個味?!?/br> “素日來被朝事折磨得心煩氣躁?!被实圯p描淡寫地道,“不點安神香,靜不下心?!?/br> 他看向扶歡:“今日怎么急著要見朕?” 扶歡道:“今日御史夫人進宮,皇兄知道嗎?” 皇帝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扶歡心下沉了沉,她對這場談話有了最壞的打算。只是現(xiàn)在,她還勉強叫自己不露出太過外溢的情緒。 “夫人同我說,梁深已經(jīng)有了一個孩子。” 她的眼眨了眨,終于還是忍不住眼眶的熱意,眼淚落下來:“即便現(xiàn)在情況如此,皇兄還是要將我,嫁予梁深,做他孩子的母親?!?/br> “扶歡所在乎的,皇兄現(xiàn)在也一點沒為想一想,只為了成全自己的旨意嗎?” 人是越說越委屈的,扶歡現(xiàn)在心中的委屈越來越大,幾乎快要決堤。 她很少再皇帝面前哭過,幼時記憶模糊,但長大之后,尤其是母妃過世后,她便很少哭了。 這大概是第一次。 女子最美的姿態(tài),笑時是盛盛繁華之美,哭時是梨花帶雨之美,都最為動人?;实鄣氖謩恿藙?,他吸了一口氣,到底還記得眼前的是自己的親妹,國朝的帝姬。 皇帝輕柔了語氣,安慰道:“你是天家的公主,皇兄自不會讓你委屈的?!?/br> “孩子嘛,大多都是體弱多病,夭折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第53章 護國寺 扶歡怔仲地抬起頭, 離得近了,才發(fā)覺皇帝的狀態(tài)是真的有些不好。眼底的血絲明顯,而臉頰邊的紅有些過于突兀。 她惶惶地叫了一聲皇兄。 “皇兄……你在說什么?” 燕重殷輕描淡寫, 又十分理所當然地對扶歡說道:“那個孩子,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 這句話, 有種森森的寒意,蔓延到扶歡心上, 結起了冰。 燕重殷沒覺得自己說得有什么不對,他拿過帕子,甚至動作溫柔地為扶歡擦去了眼淚。 “朕仔細想過了, 雖然出了這種事, 但上京兒郎, 還是只有梁深能配得上你?!?/br> “眼下出現(xiàn)了這種事, 你是天家公主, 朕也絕不會讓你受委屈?!?/br> “讓梁家人替你做這件事好不好?!彼χ?,像哄小孩一樣地哄扶歡,“這本是他們應該做的?!?/br> 燕重殷像是魔怔了一般, 他固執(zhí)地覺得即便梁家出現(xiàn)如此不堪的事情, 但論身家條件,上京兒郎也只有梁深才能與扶歡相配,他是為了扶歡好, 燕重殷這樣固執(zhí)地想著。所以無論如何,他不會收回圣旨。 至于那些不堪的事情, 將他們從這世間抹消,那么一切就還是原來的樣子。 不不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皇兄是瘋了嗎? 扶歡不由地退后了幾步,她小聲地, 像怕驚醒什么一樣,對燕重殷道:“皇兄,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皇帝按了按額頭,正要再說些什么的時候,方才引扶歡進來的太監(jiān)又走了進來,對里頭伺候的路總管低聲說了些什么。路總管聽后,趕緊快步走到皇帝身旁,輕聲道:“陛下,慕掌印求見?!?/br> 皇帝抬起手:“宣?!?/br> 扶歡趁此對皇帝福身:“梁深之子,未及垂髫,亦無任何過錯,扶歡雖為帝姬,但只因扶歡一人不喜就將此子扼殺,實非扶歡所愿,于情于理于法于規(guī)亦是不合,望陛下慎重行事?!?/br> 勤政殿的殿門開闔也是悄無聲息的,直到慕卿描金的底靴踏在扶歡眼下,她才明白過來,原來慕卿已經(jīng)進來了。 很久沒見過他了,扶歡在心底想,她將自己的決定完成得很好,所以這次,也不能見。 扶歡對著燕重殷,再行了一禮:“扶歡想說的話,便是這些了?!?/br> 燕重殷原想對扶歡說些什么,但是慕卿一來,所有的事都要先放在一邊,連同那些話,在腦中轉了一圈,也被拋去了。他胡亂地點點頭,讓扶歡先告退了。 扶歡垂著眼,一步步往后退去,她蟹殼青襖裙的下擺好似碰到了慕卿的墨云描金鞋面,輕柔地觸碰,好似流云在指間劃過,就這么柔到心里去。 即使沒有抬頭,她也能感受到慕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重,是極輕的分量。守門的太監(jiān)合上勤政殿的門時,扶歡終于抬起頭,同那雙漂亮到近乎凜冽的丹鳳眼匆匆一瞥。 時間太短,看不出什么, 勤政殿的殿門合上,這里又充斥著濃重的安神香,對于皇帝來說,這香聞久了也不覺得有什么,反而有種陶陶然的舒適感。他快步走到慕卿面前,眼帶希冀地問道:“可有找到人?” 慕卿斂起眉,這里的味道太重了,方才扶歡離他那么近,也只能聞到這安神香的味道。他按著指尖,力道重得幾乎要將那塊皮rou撕扯掉。 不夠啊,才那么輕微的觸碰。 他有多久沒好好見過她了呢 皇帝見慕卿沒有答話,又急急地上前一步,喚了他的名字。 “慕卿?” “陛下要尋的人,已為陛下尋來了?!蹦角錅芈暤?,他半抬起眼,殿內(nèi)清淡的白煙繚繞,將他的眉眼也柔化成春風化雨的模樣,“那些人受過訓練,定會讓陛下滿意?!?/br> 皇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那再也盛不下的暴躁在慕卿這句話下也化解了。有了那些人,淑妃懷孕的時日,他會好過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