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慢慢閉緊雙唇。

    理性仿佛不再起作用，他的靈魂仿佛抽離了半出來飄在半空，正逼迫他按照原計劃做事，可他現(xiàn)在卻恨不得立刻逃離這棟房子。

    小丑在大都會安放了核彈，而我們沒能阻止他。

    提姆聽見自己的聲音滯澀得厲害，聲線發(fā)緊，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在心中嘲諷自己，原來你也不像自己以為的那么冷靜。

    克拉克陡然瞪大眼睛。

    大都會？整整五千萬人？

    超級大腦在提姆話音剛落的時候就模擬出那副場景，老是扣他獎金的老主編，電梯里會給他塞幸運餅干清潔工先生，他下班后去買咖啡的餐廳

    模糊中，千萬道絕望的哭喊聲震顫著他的耳膜，導(dǎo)致他大腦片空白，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雙手可以托舉起顆星球的重量。

    我在哪里。他低低地問。

    提姆的呼吸停窒了好幾秒。

    他該怎么告訴克拉克，小丑是造成這些悲劇的罪魁禍首，是開槍的人而他卻是那把制造罪惡的槍。

    你在其他星球。迪克突兀地接話，這還是他坐到這里后第次發(fā)出聲音，他離開椅子，蹲下來握住克拉克的手：你當時不在這里，等你回來已經(jīng)晚了，抱歉，是我們的錯。

    我們沒能阻止小丑。迪克從牙縫里擠出聲音：這份記憶反復(fù)提醒著我們的疏漏，以及無能為力。

    克拉克安靜地凝視著他。

    段時間后，他抽出自己的手，輕柔地在迪克臉上挨了挨，重新將目光落到提姆身上。

    在大都會核爆中。他啞著嗓子：我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85章

    克拉克的思維模型相當奇特。

    他看待世界的角度非常宏大, 看待人類也是一樣，提姆曾經(jīng)試圖去揣測克拉克的認知模式，經(jīng)過一番努力后，他還是放棄了。

    超級大腦到底能捕捉多少信息, 超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諸如此類的問題, 他完全無法想象。

    提姆微弱地挪了下腳尖。

    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待克拉克, 但總歸不會有什么負/面/評價，超人比人類還像人類, 是所有認識克拉克的人擁有的共識, 包括布魯斯, 他不止一次近乎目眩神迷地盯著天幕中飛速閃過的紅影。

    提姆猜測那一瞬間布魯斯估計是被那股純粹的正面情緒所代表的東西所震撼了。

    唯獨他自己持有一些不同看法, 而那份記憶無疑為他的觀點提供了論據(jù)克拉克始終抽離在這個世界之外。

    他靠著無數(shù)人為制造出的聯(lián)系以及自我催眠, 強行把自己和這個世界綁定，一開始瑪莎和喬納森，然后是斯莫維爾的小鎮(zhèn)居民, 接著是大都會，再往后則是正義聯(lián)盟。

    克拉克實在太想擁有一個安身之所。

    家。

    不是一棟房子，而是讓他隨時都能惦記，光是存在就能讓他覺得安穩(wěn)溫暖的地方，他壓根不想抽離在半空，孤零零地守望著這顆星球。

    和戴安娜不同, 女戰(zhàn)神可以隨時回去天堂島, 那里有她的同族，但克拉克是最后一個氪星人，那個輝煌的文明已經(jīng)永遠消失于宇宙，除了地球，克拉克一無所有。

    相比于他的生命刻度, 人類的那些聯(lián)系又短暫到堪稱絕望。

    所以當大都會核爆發(fā)生后，頃刻之間，太陽之子就已經(jīng)墮入深淵，那份被他用潛意識強行壓抑住的、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惶恐成倍爆發(fā)出來，再混合著能逼瘋?cè)魏稳说膭×姨弁纯死藳]有任何選擇，一直拴著他的線被小丑剪斷了。

    提姆冷靜地感受著內(nèi)心的恐懼。

    不是那種杰森對克拉克的恐懼，他并不害怕超人的力量，但他恐懼俄狄浦斯式的悲劇，說到底他根本不能確定克拉克是否還會成為卡爾艾爾。

    他正在把自己重新擺上賭桌，但籌碼卻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還有沒有的、對克拉克的信任。

    不是對超人。

    他對這場賭局毫無賭贏的信心。

    而克拉克卻用略帶疼痛的平靜目光看著他，臉上是一種沉默而又了然的神色。

    小丑給瑪莎的心臟動了手術(shù)，她的心跳是核彈的開關(guān)，一旦停止，大都會就會被核彈引爆。提姆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他自己的聲音也多了一絲不穩(wěn)：你吸入了恐懼毒氣

    克拉克：我把瑪莎當成了毀滅日。

    提姆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你把整個世界裝進了瓶子，正義聯(lián)盟成了唯一的政權(quán)。

    用不著提姆繼續(xù)說，克拉克頓時全明白了。

    為什么整個聯(lián)盟見到他都會躲躲閃閃，為什么布魯斯無故陷入昏迷，生命體征一度停止，為什么戴安娜身上的時間不再凝固。

    克拉克曾經(jīng)幻想過未來，他的幻想總停留在幾年之內(nèi)，一點都不長遠。

    在大都會買棟小房子，再得一個普利策獎，然后邀請布魯斯和他一起去堪薩斯拜訪瑪莎，順便他還能給瑪莎讀一讀得獎的那篇文章。

    光是想想，就讓他內(nèi)心柔軟得不成樣子。

    可現(xiàn)在他知道，原來造成這些傷害的人，全是他自己。

    能凍結(jié)靈魂的冷意一陣一陣地向他撲來，克拉克慢慢低下頭，無力地收緊手指，再頹然松開。

    他能推測出未來的大致走向，可細節(jié)卻無從得知他到底對他發(fā)誓要保護的人做了什么？而他現(xiàn)在又能彌補什么？

    沉重的罪孽化作巨石，壓在他的胸口，讓他連氣都喘不過來。

    嘿、克拉克，看著我。迪克拍了拍克拉克的小臂：拜托，只是一段真實性有待商榷的記憶。

    他見克拉克沒反應(yīng)，就拉近了椅子，一把擁抱住對方，手臂環(huán)著男人寬闊的肩膀：你不能因為還沒發(fā)生的事責(zé)怪自己，這也太沒道理了。

    對不起?？死说穆曇羲粏〉脜柡?，卻相當強硬地推開了迪克。

    提姆焦躁地看了看迪克，他能逼著自己把真相說出來，可他安慰不了克拉克，他不能讓克拉克減輕半點負擔(dān)。

    快點說話！

    但迪克卻睜大了藍眼睛，滿是不知所措地盯著克拉克。

    克拉克：為什么只有我沒有得到記憶？

    因為你已經(jīng)死了，因為你用自己為代價交換了這些記憶但話到嘴邊卻變成另一句話，提姆沉悶地：不知道，我也在調(diào)查。

    提姆停頓了幾秒，又強迫自己開口：克拉克，你不能把所有錯誤都歸結(jié)于自己，事實上

    抱歉?？死司徛卣Ａ苏Ｑ劬Γ瑪鄶嗬m(xù)續(xù)地：我需要、我需要想一想。

    提姆張了張嘴：克拉克，我

    別，提姆?？死溯p聲說：求你了，別替我開脫，提姆，這是我的錯誤。

    一陣瘆人的安靜后，克拉克動了動唇：我先走了。

    提姆：好。

    克拉克沒有用超級速度離開，他微攏著肩膀，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腳步遲滯，像是被看不見的鐐銬拴著。

    咔噠。

    很輕的一聲關(guān)門聲。

    那聲細弱的聲音像是突然按下了什么開關(guān)，提姆來回踱了幾步，想對迪克說點什么，但最終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重新把自己砸進沙發(fā)，端起咖啡，強作鎮(zhèn)定地喝了一口，手指卻緊緊地捏著杯子，幾乎要捏碎它。

    這時候，迪克低聲問：然后該怎么辦。

    他還停留在剛才克拉克看他的目光之中，無法形容，但他的確被那道目光凍結(jié)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搞砸了。

    他不應(yīng)該讓克拉克知道，就算超人能聽見整個世界又怎么樣，他至少可以努力一下，也不是不存在阻止克拉克的可能性。

    他僵硬著身體，求救似地望向提姆，想從他身上得到一個辦法他不愿去想以后克拉克會怎么對他，心臟卻疼得快要裂成兩半。

    讓他自己想清楚，然后自己走出來。提姆干巴巴地回答：第二條路，你現(xiàn)在去找他，陪他一起度過這段時間。

    迪克低落地：他不想見我。

    他剛才從克拉克的動作里意識到對方強烈的抗拒。

    提姆木著臉瞅了他一會，無所適從地說：那你覺得戴安娜和布魯斯哪個好？布魯斯你覺得他能產(chǎn)生正面效果？

    他拽了一把迪克，再抓緊對方的手腕：聽著，克拉克和布魯斯不一樣，你去找他，然后好好和他說話，絕對不要說謊超人其實什么都知道。

    迪克怔忪了一會，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好。

    **

    克拉克在大都會。

    得出這個結(jié)論并不需要迪克推理，他就是本能地得出了答案，目前布魯斯還不清楚他和提姆做了什么，想必他的導(dǎo)師不久后將會用那種蝙蝠俠式的不贊同目光看他。

    迪克站在克拉克的小公寓樓下，往單元樓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像被尖刺戳中腳一樣，飛快地退出來，這樣重復(fù)了好幾次他挺害怕自己敲開門，然后克拉克再像當年的布魯斯一樣，冷著臉把他趕出去。

    好在晚上什么人也沒有，不然他這副可疑的樣子很可能招來警察。

    夜晚大都會的氣溫并不高，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連件外套都沒有，涼意順著腳底蔓延到膝蓋，他抬起頭，視線落到那扇小窗戶上。

    它被窗簾遮著，但里面卻有暖黃色的光打在上面，顯得相當暖和。

    迪克哈了口氣，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微微瑟縮了一下。

    他很喜歡那盞燈，由于工作緣故，他通常來找克拉克都是晚上，成年后他終于不再幼稚地翻窗戶，可克拉克還是會把那個窗臺上的雜物都收拾干凈。

    等他闖進克拉克的小公寓，就能在冰箱里找到許多零食，或者他可以坐在沙發(fā)上哼哼唧唧，sao擾正在寫稿的克拉克給他烤披薩。

    平時披著紅披風(fēng)拯救世界的男人，就會無奈地看他一眼，再卷起袖子，握著小水果刀切番茄，案板被敲出篤篤的聲音，人間之神的藍眼睛專注而又溫柔，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溫暖順著廚房里的熱氣一起飄到客廳。

    他慢慢地在長椅上坐下了。

    單元門是密碼鎖，克拉克從來沒換過密碼，進去里面對迪克也壓根不是難事，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克拉克，一旦對方發(fā)問，他就得告訴他那份記憶里的迪克格雷森的所經(jīng)歷的東西。

    他既不敢進去，又不能離開，只能呆愣愣地坐在樓下，等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啪嗒。

    迪克摸了摸額頭，仰起臉，發(fā)現(xiàn)天空已經(jīng)被云遮得嚴嚴實實，月光一點都落不下來，路燈也是昏暗的黃色，被夜霧暈染得有些朦朧。

    快落雨了。

    他往后靠了靠，抱住手臂，想讓身體的熱量不要流失得那么快。

    果不其然，接二連三的雨滴不斷落下，雨珠不大，卻很細密，不到一分鐘，他的T恤就被雨霧浸得充滿濕氣，黏在皮膚上。

    他抖了抖領(lǐng)口，垂下眼睛，腳邊有被雨水打濕透明翅膀的綠色昆蟲，感覺心情也隨著雨天一起落入谷底。

    一塊陰影遮住了他的影子。

    迪克呼吸的節(jié)奏停了一拍，渾身肌rou都僵硬起來，以他的視野能看到一雙灰藍色的拖鞋

    唉?？死溯p輕嘆了口氣：你明明有這里的鑰匙。

    第86章

    克拉克舉著傘, 擋在迪克頭頂。

    大晚上的，迪克一個人跑到他家樓下，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本來柔軟蓬松的頭發(fā), 現(xiàn)在被雨沾濕, 黏成一綹綹的, 雨水就順著頭發(fā)梢往下落，最后滲進他身上的布料里。

    克拉克看不下去, 用手拂了拂對方的頭頂, 結(jié)果沾了一手水。

    他又想嘆氣了。

    克拉克很少會感受到恐懼的情緒, 上一次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害怕還是他突然知道了自己的其實是氪星人。

    雖然他最好的朋友以恐懼為武器, 但他卻從來沒害怕過蝙蝠俠, 就算當年被布魯斯用氪石長矛揍穿大樓時，也只覺得委屈。

    可是現(xiàn)在，只是稍微一想象提姆所展示的未來, 他就不得不竭盡全力咬緊牙，好把在胸膛中回蕩的哀嚎關(guān)起來。

    他能彌補什么嗎？

    這個想法如同一個看不見的牢籠，他在里面撞來撞去，卻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他真希望能有個辦法讓他去往那個未來，好制止點什么。

    超級聽力時刻不停地捕捉著關(guān)鍵詞, 克拉克聽了很多對于超人的評價, 平時他會忽略過去，但這一次，卻令他生出了強烈的自我厭惡。

    他辜負了這些信賴他的民眾。

    克拉克關(guān)掉了超級聽力。

    他試圖重建自己，但那股劇烈的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氪石造成的痛苦與這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如果現(xiàn)在有其他人在，他們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人間之神正在顫抖他躬著背，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過去后，克拉克想去洗把臉，起身時，不經(jīng)意地往身旁瞥了一眼。

    客廳窗戶的窗簾沒拉好。

    他走過去，還沒來得及拽動窗簾繩，卻發(fā)現(xiàn)迪克無精打采地縮在椅子上，從他的角度看，簡直像只被裝進箱子的流浪貓，還被淋得濕噠噠的。

    克拉克頓時愣住了。

    接著，他又看見迪克抬起頭看了這邊一眼，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再垂下眼睛。

    一瞬間，克拉克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抓起傘，等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經(jīng)在樓下了。

    迪克縮了縮脖子，莫名有點心虛：克拉克。

    他念出對方的名字后，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心底有個小人讓他最好跑遠點，省得他徹底搞砸他和克拉克的關(guān)系，現(xiàn)實中，他卻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克拉克：嗯。

    迪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克拉克，半晌，他點了點頭，仍然看起來很不知所措。

    克拉克并沒有計劃這種時候和誰一起度過，他甚至沒給瑪莎打個電話，正義聯(lián)盟的通訊器也被他關(guān)了，只留下緊急頻道。

    他想讓迪克回自己家去。

    他剛打算開口，迪克卻仿佛捕捉到他的心思，提前一步開口，他硬著頭皮胡扯：我我沒交電費，也沒開車，這么晚了，我不想打擾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