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事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首先，許惠娘是個賢良溫和的女子，并沒有露出任何殺人意圖。其次，許惠娘就算因妒殺夫，也沒有必要把閨中好友全部找來，全部毒死。而最最重要的一點，她自己也死了。尋常人殺人就要找個隱蔽法子，許惠娘身為翰林家的姑娘，居然殺人殺的如此轟轟烈烈，把親近之人全部殺了。這實在說不過去。

    所以大理寺將審問結(jié)果呈上去后，許翰林在大殿跪了兩個時辰，一直喊冤，直到暈過去為止。據(jù)說倒下前他還在喊，說小女絕不會是這種喪心病狂之人，求陛下還許家公道。

    朱元璋對許翰林倒有幾分憐憫，再加上大理寺的卷宗也確實有問題，但一連找了幾個審案高手，都覺得此案疑點頗多，但也無從下手。朱元璋把岳城叫去，干脆將卷宗扔給他，讓他找找線索。

    岳城今日料理其他事，就拿了這卷宗看看。

    阮棠把所有的內(nèi)容看完，微微皺了眉頭。

    岳城坐在她身側(cè)，因為云影繩的緣故，能觸摸感覺到她，就好像平常人一樣，甚至還能感覺到些微的體溫。他不覺就分了心，看了卷宗一半，余光落在阮棠的身上，從她的頭發(fā)到耳廓到脖子，柔美而纖細(xì)的線條讓他胸口竄起一股熱氣。

    他伸手在她發(fā)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順滑的感覺穿過指間，他笑了一聲道，“你原來到底在哪里生活，整日披頭散發(fā)的?！?/br>
    阮棠正專心看卷宗，根本沒注意到他問的話。

    岳城扯了一下她的發(fā)梢。

    阮棠“嗤”地吃痛，轉(zhuǎn)頭看他，卻問了一句和卷宗有關(guān)的，“參加詩會的全死了？沒有例外嗎？”

    “沒有例外，”岳城道，“大理寺把他們的尸體全檢查，癥狀都是一樣。”

    “什么毒？”

    “這是最奇怪的一點，查不出來，所有人都是寒熱重癥，身如炭火，然后暴斃。但是尸檢卻無法測出毒物。大理寺最好的仵作都找不到中毒原因。這也是許翰林喊冤的底氣?！痹莱蔷従彴亚闆r說明。

    阮棠手輕輕在卷宗上摸了一下，“這個圖案，是從許惠娘那找到的嗎？”她是沒想到古代卷宗也很詳細(xì)，把搜羅的物證全部標(biāo)明，還有拓印的圖案。

    岳城瞇了一下眼，從剛才就發(fā)現(xiàn)阮棠對這個圖特別感興趣，他道：“這是許惠娘藏在妝匣暗格里的?！?/br>
    阮棠明白了，妝匣暗格，一般用來藏最值錢的首飾，放了一張這樣的圖案，說明許惠娘極為重視。案子雖然沒有完全弄清楚，但審案的人卻沒有忽視這個線索，所以一并放入卷宗里。

    阮棠基本已經(jīng)猜到這個案子是什么情況，但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真的沒有一個幸存嗎？”

    岳城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彼恼Z氣是陳述，而不是疑問。

    阮棠側(cè)過臉來，燈火下，他凝視她的眼睛里好像有些不一樣的東西，既深沉又火熱。阮棠對上他的目光后不禁躲閃開，“大致知道，最好查一下，這個許惠娘最近接觸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特殊舉動?！?/br>
    她說完，發(fā)現(xiàn)岳城看著她沒動，她聲音輕了下去，“是不是我越俎代庖了？”

    岳城笑笑，眉目舒展，點了她額頭一下說，“你要想查，什么案子都可以給你看。”

    阮棠趕緊搖頭，她可沒有探案的興趣，看到不死樹的圖騰她才能看穿這個案子的真相。

    岳城道：“我召人問問。”說著對外喊了一聲小廝的名字。

    阮棠立刻要站起來，剛一動，就讓岳城攬住坐下。她瞪圓了眼訝然地看他。

    岳城道：“又沒人看得到你。”

    阮棠“哦”的一聲，隨后又反應(yīng)過來，不是看到或沒看到的事，而是她現(xiàn)在這樣，幾乎就被岳城環(huán)住了。她意識到這點，趕緊要掙開他。

    岳城在她腰側(cè)拍了一下道，“乖，很快就能知道了?！?/br>
    阮棠臉頓時就漲紅了，剛要發(fā)作。

    小廝已經(jīng)敲了下門，然后推門進(jìn)來。

    岳城看阮棠又憋回去，嘴角微微勾起，大掌圈著她的手，兩人的手腕上都戴著一根金紅色相夾的繩索。阮棠忿忿地甩開他的手，不過動作也不敢太大。小廝看不見她但能看到岳城。

    小廝新來沒多久，但對岳城的脾氣已經(jīng)了解不少，進(jìn)來時瞄了一眼，感覺將軍姿勢有些慵懶，和炕桌有些距離，都夠坐個人了，不過這都不算什么，更奇怪的是，將軍臉上和煦，看起來心情極好。

    岳城吩咐他拿自己的拜帖去找錦衣衛(wèi)要許惠娘的調(diào)查資料。著重的就是剛才阮棠的提的兩點。

    小廝剛走，阮棠就跳了起來，大力甩開岳城的鉗制。

    岳城唇邊噙著笑，把卷宗收起來。

    朱元璋對這個案子關(guān)注，讓錦衣衛(wèi)暗自查過，沒一會兒就把查到的內(nèi)容全送來給岳城。他對站地遠(yuǎn)遠(yuǎn)的阮棠道：“不過來看看？”

    阮棠是真鬧不明白他，這脾氣真是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前些日子還覺得他生氣毫無緣由，可是今天脾氣好得像是又換了另一種癥狀。

    不過許惠娘的案子要看，她走過去，把錦衣衛(wèi)送來的幾頁紙看完之后，臉上露出一絲慎重。

    岳城看著她道：“怎么了？”

    阮棠在紙上點了點，這里正寫著，許惠娘的貼身婢女，名叫碧柳的，詩會當(dāng)夜也是有了寒熱癥狀，但三天后自愈。

    “我覺得她，可能已經(jīng)是長生不老人了?！?/br>
    岳城臉色微變，“長生不老？”

    第512章

    阮棠比他更吃驚，表情一下怔住。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岳城方術(shù)厲害，她潛意識里一直覺得他是知道不老族的，但沒想到他的樣子卻像是頭一回聽說。阮棠反應(yīng)過來，如果他真的知道長生不老，那許惠娘的案子也不需要她來提醒。

    岳城目光緊緊盯著她，忽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不少?！?/br>
    阮棠嘴巴動了動，腦子飛快運(yùn)轉(zhuǎn)，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釋這個。

    岳城卻已經(jīng)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叫來小廝。

    阮棠知道他想做什么，緊跟著他出去。到了門口，岳城突然伸手點她的額頭，“回去，別添亂?！?/br>
    小廝寒毛直豎，垂著頭不語。

    阮棠猶豫著張口，“那個丫鬟……”

    岳城沉聲道：“不關(guān)你的事，回去睡覺?！?/br>
    阮棠無語，眼角瞥到小廝臉色蒼白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她閉嘴不再說話。

    岳城大步離開院子，走到外面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打量似的朝小廝看去。小廝腿微微打顫，但臉上卻鎮(zhèn)定，裝作什么事都沒有去牽門前的馬。

    阮棠回到屋里，心里有些亂，看岳城的舉動就知道他一定是去找那個丫鬟了。阮棠不知道剛才脫口而出的一句給那個丫鬟帶去了什么，她既愧疚又擔(dān)憂。更讓她在意的是，長生不老的事由她揭露給岳城，難道是她無形中引導(dǎo)了他的轉(zhuǎn)變。

    岳城一夜未歸，阮棠也沒睡好，整晚做著荒誕的怪夢，她在黑暗的通道跑著，看不清前方的路，回過頭也是茫茫無邊的黑暗，跑了不知道多久，看見前面有個背影，阮棠高興地喊：聞璽。他停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卻怎么也追不上。

    ……

    天色剛亮，岳城坐在一戶農(nóng)家院子里，身后站著兩個年輕衛(wèi)士，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有些興奮又有些恐懼，不過這些情緒都被他們壓抑住，并且眼中滿是敬畏地望著岳城。

    農(nóng)家距離城門較近，偏僻安靜，屋內(nèi)突然一聲慘叫傳出，是個年輕女子。

    兩個衛(wèi)士面色微變，岳城卻恍若未聞。

    片刻之后，屋里跑出一個衛(wèi)士，面色黑沉，他在岳城耳邊悄語兩句。岳城頷首，略一沉吟，他起身拍了拍衣袍，招手讓兩個衛(wèi)士上前，“看好里面的，有什么差池就擰了你們的腦袋?！?/br>
    這本就是他在應(yīng)天府培養(yǎng)的親信，當(dāng)下沒有二話領(lǐng)命。

    岳城轉(zhuǎn)頭看了一農(nóng)家，打馬去皇城。

    入宮先去東宮拜謁，朱允炆正從殿內(nèi)走出，見到岳城招呼他一起去見朱元璋，兩人一行走一行說著話，黃子澄跟隨在后，抬頭看了一眼岳城身后餅沒有說什么，自從狩獵回來，黃子澄已經(jīng)甚少在皇太孫面前談?wù)撛莱牵皇切闹芯杞z毫未減。

    朱允炆在謹(jǐn)身殿外遇到為朱元璋診脈的太醫(yī)，停步問了兩句，得知朱元璋前幾日的不適已經(jīng)好轉(zhuǎn)，朱允炆神色也輕松幾分。

    他入殿之后不就，就有宦官前來傳喚岳城進(jìn)去。

    岳城進(jìn)去后，朱元璋指著他先和朱允炆說了指婚的事。朱允炆面露喜意道，“他早該成家了，府中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敝煸蕿膳c岳城同歲，長子已經(jīng)快要兩歲。

    岳城面露微笑，笑意并未達(dá)眼里，三人同殿而坐，聊了一會兒家常。

    朱元璋年邁體弱，精力不濟(jì)之下把部分國事交給朱允炆處理，此時挑了些緊要的問詢，朱允炆一一作答，朱元璋撫須，點了點頭。他一生征戰(zhàn)，自知治理百官手段嚴(yán)苛，朱允炆卻有仁君之風(fēng)，行事與其故去的父親朱標(biāo)類似。雖然朱元璋認(rèn)為其手段感覺太軟缺乏震懾，卻也不愿過于打擊他的信心。

    朱元璋雙目微睞，對朱允炆指點了幾處，視線瞥到岳城身上，暗自思量近日來一直考慮的問題，讓他留在朱允炆身旁是利還是弊。鋒利的寶劍，若是把握不好，卻是容易傷到自己。

    岳城感覺到他不著痕跡的大量中蘊(yùn)含的危險氣息，面上絲毫不露，恰到好處地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朱元璋和朱允炆談完正事已有疲憊之色，朱允炆告退起身，朱元璋讓岳城留下。朱允炆沒有多想，他私心還想讓岳城與朱元璋親近些。

    看著朱允炆離開，朱元璋語氣嚴(yán)肅了些，“朕見你方才面有異色，可是遇到什么難處？”

    聽著像句關(guān)心的話，岳城心中譏笑，依舊是躊躇難言的神情。

    “你與一般臣子不同，有什么不可直言。”

    岳城聽到這句，道：“請陛下屏退左右，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不可讓他人知曉。”

    朱元璋神色陰晴不定，良久，揮手讓殿中眾人退下，“到底什么事？”

    岳城道：“府軍衛(wèi)指揮使魯家的案子臣已查明，捉到一個丫鬟，是長生不老之身。”

    朱元璋瞳孔猛然一縮，神情變得奇怪。

    ……

    阮棠在家憂心忡忡過了半天，午時宮中來人，送來一堆賞賜，府中眾人都是興高采烈議論紛紛，其中很多綾羅綢緞和一盒子珠寶首飾，明顯是為未來新夫人所備。

    傍晚岳城回到府中，管事連忙將宮中賞賜的事稟報。岳城看向院中，東西整整齊齊地放著，綢緞上擺著一個木匣猶為顯眼。

    岳城邁步進(jìn)屋，讓丫鬟準(zhǔn)備吃食，轉(zhuǎn)過頭看見阮棠坐在窗棱邊，臉上露出些微笑意，“看什么這么出神？”

    阮棠走過來問他，“那個丫鬟你怎么處置的？”

    岳城道：“受了傷能自愈，誰能把她如何?！?/br>
    阮棠聞言停住，皺起眉頭。

    岳城伸手把她拉到身前，低頭看她悶悶不樂的，撫了撫她的頭，“別多想，和你無關(guān)。”

    他知道阮棠除了稀奇古怪的各類念頭，還有些心軟善良。

    這時丫鬟進(jìn)來，把燈燭剪亮，送了飯菜上來，小廝跟著進(jìn)來，把御賜的木匣也帶了進(jìn)來，放在炕桌旁。

    岳城隨手打開，整整一匣子珠寶，陡然讓屋內(nèi)都亮堂起來。

    等丫鬟小廝離開，岳城問：“有沒有想要的？”

    阮棠掃了匣子一眼，“你見過魂魄還用珠寶的？”

    作者有話說：這兩天有事要忙，不是存心要做短小君的

    第513章

    岳城輕輕撥弄了一下匣子里的一枚鑲紅藍(lán)寶石花絲金簪，這是珠寶里最華麗最值錢的。他想象了一下阮棠盤發(fā)戴簪的模樣，不覺失笑，把匣子合上，道：“上次問你還沒答，到底來自哪里，容你整日披散頭發(f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