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突兀的鈴聲響起，莊笙猛地睜開眼從床上驚坐而起，大口地喘著氣。

    臥室里還是一片漆黑，莊笙緩了片刻打開床頭燈，拿過還在響個不停的手機。他掠過史柯的名字看了眼時間，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左右，國內(nèi)的話應該也是深夜了。

    沒有特別要緊的事，史柯不會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

    白骨的身份確定了，正是宋明月。史柯聲音嚴肅，透著一股凝重，莊笙心里早有判斷，對此倒不算意外。但史柯下一句話，卻讓他瞬間睜大了眼睛。

    宋明月不是死于十六年前，而是在兩年后，也就是十四年前死的。

    莊笙不自覺握緊雙手，又松開，神情有些怔然，既然是在衍哥哥離開兩年后死的，那說明宋明月的死跟衍哥哥沒有關(guān)系。

    史柯的語氣卻沒有一點放松，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下去，這一點，并不是我們自己查出來的?；蛘邷蚀_些說，不是我們主動查出來的。

    莊笙頓住，什么意思？

    不久前我們得到一條線索，那是一張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寫著的日期是2006年7月15日，內(nèi)容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死亡不過是一場永不醒來的長眠。經(jīng)過比對，確定是宋明月的字跡。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空氣安靜地讓人感到有些壓抑。

    莊笙走下床，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外面已是蒙蒙亮，天空高掛著一顆啟明星。

    怎么會出現(xiàn)一本日記？搜查的時候沒有看到嗎？半晌后，莊笙語氣沉著地問道。

    我調(diào)取了所有物證，確定沒有什么日記本，而那張紙，是同城郵寄到市局的，上面的字是打印出來貼上去的。拿到那一頁紙后，專門對宋明月的尸骨進行了年齡檢測在此之前各種檢測已經(jīng)在進行，并初步得到了一些結(jié)果，對年齡也有了個大概判斷，應該是不到二十歲還未成年的女性。

    只是在那之前誰都沒有想到，宋明日會對自己meimei的死亡時間說謊，想要確定宋明月死亡時的真正年齡，需要更精確的檢測。

    史柯昏迷大半年，醒來后似乎比以前更沉穩(wěn)了些，雖然語聲凝重，敘述起來時卻有條不紊，給人頗為信賴的感覺。

    我們根據(jù)骨骺線的閉合推斷年齡，不同部位的骨頭停止生長的時間不同。按照宋明日的說辭，他meimei在十六年前就死了，十六年前，宋明月應當只有十五歲?？墒峭ㄟ^反復觀察比較，發(fā)現(xiàn)那具尸骨的股骨已經(jīng)停止生長，這說明死者生前至少已經(jīng)年滿十七。

    為了確保推斷的準確性，我們又通過恥骨聯(lián)合面的形態(tài)特征參考點來計算年齡。具體的我也不太懂，反正辛凰他們拿著一堆工具對著各塊骨頭檢測，然后套用了一個公式，最后算出尸骨的年齡是17.81歲。

    小數(shù)點精確到后面兩位，史柯那個時候看到算出來的結(jié)果，都驚呆了，現(xiàn)在說起，語氣還帶著些不可思議。

    他知道一具死去十多年的尸體有多難查，基本什么有用的線索都消失了，就只剩一堆骨頭。可沒想到，一堆白骨學問也那么大。

    一想起辛凰跟她那個師兄關(guān)在實驗室里，對著一副白骨廢寢忘食研究的畫面，史柯就唏噓不已。

    對了，辛凰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些其他東西，我把報告發(fā)給你，你自己看。

    最后史柯詢問了幾句莊笙在X國的情況，囑咐他注意安全，然后便掛斷了電話。

    很快，莊笙收到史柯發(fā)來的尸檢報告，除了之前史柯對他說的，對尸骨年齡的推測外，還有一些其他發(fā)現(xiàn)。

    莊笙仔細看完，窗外已經(jīng)天光大亮。

    心里裝著事情，莊笙早餐吃得心不在焉，在他打算先把國內(nèi)的這個案子暫時放下，以尋找孟衍為第一要務(wù)準備去找墨卡拉幫忙時，墨卡拉自己找了過來。

    墨卡拉還未開口，莊笙看到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了下。

    墨卡拉看了看莊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莊先生，你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很抱歉，你來晚了，你要找的這個人早在你來的幾天前就已經(jīng)死了。

    莊笙猛地怔住，表情有剎那空白。

    節(jié)哀。墨卡拉一臉遺憾地看著他。

    第129章 Ⅴ.白骨的自語09

    莊笙跟在一名X國本地人身后，在貧民窟穿行。

    這片區(qū)域都是些棚戶，連座像樣點的房屋都沒有，這些棚戶頂多能遮點太陽擋擋雨，風大點都會被吹散。

    觸目所及，都是一雙雙麻木的眼睛，看到陌生人出現(xiàn)，也完全沒有一點好奇，就那么漠然注視著。好像無論莊笙做出什么事情來，都不會讓他們麻木的臉上出現(xiàn)任何表情。

    就在前面。

    領(lǐng)路的人是墨卡拉介紹給莊笙的，是一名專收舊貨的商人。

    所謂的舊貨，是指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有偷來的，騙來的，更多的，則是無主之物主人早就死了，東西是從尸體身上扒下來的。

    舊貨商是帶莊笙來找孟衍尸體的，他前幾天收到一只手表，正是孟衍離開那天戴在手上的。

    莊笙沉默地跟在舊貨商身后，抿緊嘴唇，臉上毫無表情。自從墨卡拉告訴他，說他要找的人已經(jīng)死了后，他便一直這樣沉默著。

    兩人在一處棚戶前停下說是棚戶，其實就幾根木頭搭了些破布，那布都破了好幾個洞，一旦下起雨來只怕也擋不住什么。

    一個女人摟著自己七八歲的兒子坐在棚子里，看到莊笙兩人停在自己面前，臉上麻木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只是下意識把懷里的兒子摟得更用力了些。

    莊笙拿出孟衍的手表，舊貨商上前交涉。說了沒幾句，那個孩子從母親懷里鉆了出來，他仰起頭看了眼莊笙，邁開步子往前走，似乎是想帶路。

    舊貨商轉(zhuǎn)向莊笙解釋，手表是這個孩子從一具尸體身上扒下來的，他現(xiàn)在帶我們?nèi)フ摇?/br>
    莊笙跟著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個孩子的母親坐著沒動，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年幼的兒子跟著陌生人走有什么問題，更不在意他是要去找一具尸體。

    穿過貧民窟，再往前是一塊荒地，雜草叢生，還傾倒著各種垃圾和廢舊物品，根本沒有路，讓人難以行走。然而前面帶路的孩子卻靈活得很，仿佛對這一片地區(qū)很是熟悉，。

    莊笙跟在后面有些汗顏，想不到一個小孩子的腳程竟然比他這個成年人還快。

    又走了十來分鐘，那孩子停下來，指著前面說了句話。

    他說到了，就在前面。舊貨商替莊笙翻譯。

    莊笙點點頭，眼神沉下來。

    這里是一處垃圾填埋場，或者說，以前是。現(xiàn)在垃圾堆得老高，卻是無人來填埋了。

    就在一個下坡處，倒著一具高度腐爛的尸體，蛆蟲蚊蠅爬滿身，半邊腦袋不見了，尸體呈巨人觀形態(tài)，哪里還看得出生前的半點模樣。

    在場的三個人見到這具高度腐爛的尸體，倒是誰都沒有露出異樣神情，包括那個七八歲的孩子，尸體也是見慣了的。

    比這更可怕的尸體都敢上手去扒東西，就是味道難聞了些。

    小孩子一手掩著鼻子，沒有靠近，另一只手指了指那具尸體，說了幾句。

    他說他是三天前找到這具尸體的，那時應該沒死兩天，腦袋被槍崩掉半邊，身上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就口袋里找到這一只手表。

    舊貨商嫌味重也沒有太靠近，給莊笙翻譯完，問他，先生，這是你要找的人嗎？

    口里這樣問著，心里卻嘀咕了一句，腐爛成這樣，能認出來才怪。

    莊笙面不改色地走近那具尸體，雖然被熏得有些難受，神色卻放松下來。

    這不是孟衍。

    雖然一早知道死的不會是孟衍，但在沒看到尸體時心一直吊著，現(xiàn)在才算徹底放下心來。只是剛放下心，又懸了口氣。

    孟衍的手表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人身上？死的人又和孟衍有什么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孟衍又去了哪里？

    莊笙看著尸體觀察片刻，忽然上前一步，取出手套戴上，對著尸體翻查起來。死者穿的是當?shù)厝说姆?，莊笙摸到口袋，從里面翻出一樣東西。

    是一張紙條，打開來，莊笙瞳孔驟然緊縮。

    上面寫著一行中文：人在赫米雅克。

    人？什么人？

    是誰留下的這張紙條？還是說，孟衍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或許是在找什么人？

    莊笙眼神閃動，最終慢慢歸于平靜。

    看來，他最終還是要跟拉斯艾本大公打一下交道。

    聽到莊笙說要離開，而且還是去赫米雅克，老對手的大本營，墨卡拉的表情不是太好，不過他也沒說什么，而是直接去請示安比曼。

    過了一會兒，墨卡拉回到莊笙面前，笑著說道：將軍說你要去赫米雅克也可以，她不會阻攔，只是希望你能幫個忙。

    莊笙凝神問道：什么忙？

    我們有一批物資，需要送到達霍爾鎮(zhèn)，你剛好順路，希望你能護送一程。

    不等莊笙回答，墨卡拉收了笑，看著莊笙認真說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難為你，去達霍爾鎮(zhèn)需要穿過交戰(zhàn)區(qū)，那之后的區(qū)域更是直接被政府軍占領(lǐng)，如果我們自己派人去的話，再多兵力都會填進去。而你不同，你的身份，你的國籍，可以讓你在X國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暢行無阻。而且我們運送的也不是武器之類的危險物品，主要是食物和一些普通常用的藥品。

    說到后面，他看莊笙的眼神帶了絲懇求。

    達霍爾鎮(zhèn)是歸屬將軍的領(lǐng)地，然而現(xiàn)在卻成了孤島，被政府軍圍困。那里大多是平民，還有一些上次作戰(zhàn)被留下的傷員，政府軍包圍了他們，既不攻占，也不放任何人離開。我們收到求援，那里的食物快吃完了，藥物更是早就耗盡，一些重傷員得不到救治，就那么生生熬死了。

    我們之前也想過送救援物資過去，但無論是談判，還是強行突破，都沒能成功?，F(xiàn)在你要去赫米雅克，會途徑達霍爾鎮(zhèn)，是個好機會。你可以像之前那樣，以個人名義捐贈一批物資，指定給達霍爾鎮(zhèn)用，當然需要的物資由我們出。

    當莊笙出發(fā)前往赫米雅克時，帶上了兩卡車物資，跟他剛到X國時一樣，開的也還是最初的那兩輛車。安比曼給他派了幾名士兵開車押送物資，都偽裝成平民的樣子其實這些人本來就是平民，只是被迫扛起槍穿上了軍服。

    跟莊笙坐在同一輛車的，是名非常年輕的戰(zhàn)士，會說一點英語，一問年齡，居然只有十六歲。

    莊笙問他，為什么要加入人民軍，他的回答讓莊笙意外，好半晌無言。

    為了吃飽飯啊，找工作難，人家一看我的年紀，再問什么都不會，就不要我。只有參軍沒什么要求，只要報名后參加一段時間的訓練就可以了。不管是訓練還是之后直接參戰(zhàn)，軍隊都會提供吃的穿的，還有工資拿。

    他說著笑起來，臉上有一種簡單的滿足，和淡淡的驕傲。

    我已經(jīng)打了一年多的仗了，在軍隊有吃有喝，發(fā)下的工資基本用不到，都寄回了家里，弟弟meimei們，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莊笙問他，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我mama帶著一個弟弟和一個meimei在家里，本來還有一個小meimei，五歲那年死了，她是餓死的。

    你的父親呢？

    三年前死了，他工作的地方被炮彈打中，人沒了，工作丟了，之前的工資也沒發(fā)。

    他談起這些時語氣很平淡，不見絲毫悲傷，好像是在說一些十分尋常的事情一樣。

    戰(zhàn)亂，炮火，死亡，這些遠離華國普通民眾的東西，在這里卻是十分常見，甚至已經(jīng)成為當?shù)匕傩丈钪械囊徊糠帧?/br>
    哪怕是還未成年的孩子，談起死亡也像喝水吃飯一樣平常。

    莊笙問起他的名字，剛才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游刃有余的少年靦腆地笑了笑，我叫夏伊，這在我們那里是長生的意思。這個名字給我?guī)砹撕眠\氣，跟我一起參軍的人，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死的差不多了，只有我一直活到現(xiàn)在。

    看著他臉上的笑，莊笙卻有些笑不出來，沉默片刻后，再次問道：有想過以后做什么嗎？

    夏伊一頓，轉(zhuǎn)頭看了莊笙一眼，滿臉茫然，以后？

    莊笙抿了抿唇，平靜地道：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不用打仗了，你想做什么？

    夏伊臉上迷茫的神情更甚，很是遲疑地問了句，戰(zhàn)爭，會結(jié)束嗎？

    莊笙忽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卡車駛過一片樹林，前面的道路兩旁滿是頹垣斷壁，那明顯是一個毀于戰(zhàn)火的村落。墻上有被大火灼黑的痕跡，還有血跡凝固后留下暗色。

    穿過這片廢墟，前面就是交戰(zhàn)區(qū)了，小心一點。夏伊打起精神提醒了句。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激烈的槍聲響起。擋風玻璃有一定防彈功能，但被機槍連續(xù)掃射下，很快龜裂，下一刻，玻璃破碎，子彈穿透而過。

    敵襲！有敵人！

    趴下！快趴下！

    刺耳的剎車聲沒能蓋過急促的槍響，另一輛卡車更是直接撞上了旁邊的斷墻，一片兵荒馬亂中，莊笙死死地趴著沒敢動。

    等到槍響聲稍微停歇一點時，莊笙趴著高聲大喊，別開槍，我是華國人！我是來捐贈物資的！

    他連著喊了好幾次，槍聲漸漸停了，一片死寂。

    莊笙試探性地抬頭，卻忽然渾身一僵，瞪大雙目。

    在他旁邊，夏伊身體傾斜，擋在了他前面。此刻面對著莊笙，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眼睛睜得大大的，眼里的光很明亮，他渾身是血，卻對著莊笙笑了起來。

    夏伊莊笙的聲音如同被堵在了嗓子眼，干澀地幾乎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少年笑著，明亮而溫暖，聲音很輕，其實，我想去你們的國家，聽說那里沒有戰(zhàn)爭，像我這么大的人，可以去學校上學。

    他最后低低喊了聲，mama

    那眼里的光，徹底熄滅。

    第130章 Ⅴ.白骨的自語10

    莊笙被俘虜了，同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生死不知。

    在一陣掃射后，從那些斷壁殘垣后沖出很多武裝人員。他們沒有穿軍服，拿著武器，戴著當?shù)匕傩粘４鞯念^巾，看起來像是一群自發(fā)組織的平民武裝，跟之前遇見的車匪差不多性質(zhì)，正持槍對著另一輛卡車的駕駛室和車后廂一陣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