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萊西亞唱歌似的說道。

    還是熟悉的語調，婉轉又引人親近，讓人討厭不起來。即使洛芙現(xiàn)在看著他真想把他當做羊rou片涮了，也得承認這家伙打扮形象很有一套。

    但是別想了，只要隨便想想這家伙做了些什么，也足夠讓洛芙掐滅一切可能被他迷惑的可能。

    她失敗過一次。

    在這里，只有她和格萊西亞。項玉已經(jīng)不在了，諸神趕不過來，塔爾維亞正在死去，紫芫和她隔著從概念到物質，海底到天空的距離。

    沒有人會為她兜底。

    如果她再失敗，再不會有什么未來可言。

    “你的計劃？”她問格萊西亞，從那恐怖的，自己是否再次掉進了這家伙的陷阱的猜想中掙脫出來，星光的涌流包裹著她，許多魔法化為白霧保護著她，她還是安全的，至少現(xiàn)在這一刻還是。

    “你要再殺我一次嗎？從我這里奪走權柄，哄騙我對一切失去信心。”她問道，順著格萊西亞的話語說了下去。

    “不，不是，不是那樣?！蹦侨耍袢R西亞和虛空一族的縫合怪搖了搖頭，表情出人意料的安寧而平靜，“你誤會了?；蛟S曾經(jīng)的我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如今，我已經(jīng)改變了?！?/br>
    “我，變成了不只是我的人?！彼貙β遘秸f道，展開雙臂，讓她仔細看這屬于虛空一族的身體，“我無法回去了，兩個自我不能恢復完整，為了活下去，我和我虛空一族的朋友相融合，我現(xiàn)在既是格萊西亞，也是虛空一族的年輕長老達尼亞?！?/br>
    “我很難向你解釋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你這樣生活在和平世界沒有遭遇過真正噩夢和苦痛的年輕人是無法理解的?！彼f，望著洛芙的眼神幾乎稱得上是可憐了，他哀哀地笑了一下，似乎在感嘆自己不該期待仁慈和理解，“但是，唉，盡管你可能不信，但當我?guī)е胍钕氯サ脑竿母是樵阜艞壸晕?，成為另一個人的時候。我同達尼亞達成了和解?！?/br>
    “我理解他，或者說，格萊西亞理解了我自己。虛空一族在無垠的虛無之中穿梭漂泊，在哪里都只能見到毀滅的未來和末日的景象。我們可憐的一族不被接納，而命運本身也不曾善待于我?！?/br>
    “我來到這里，是想求活。我想為我族帶來一點希望，擊穿了命運的世界碎片，可以自由而有尊嚴地存活下去的希望?！彼皖^笑了笑，就像在代替這身體原本的主人，在自由領和格萊西亞結盟，在蒙托洛攪風攪雨的自由領首腦，那位名叫達尼亞的虛空一族發(fā)言一樣。

    “盡管我現(xiàn)在甚至已經(jīng)不再是達尼亞，不算一個完整的活人。但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我族，我所愛的族人的存活。我不祈求你們的諒解，但我做這些終歸是為了求活?！彼偨Y道，以某種或許是虛空一族殘存人格的姿態(tài)。

    隨后，發(fā)言的變回了格萊西亞，又或者是這個縫合人格的新的代表。

    “我為了活而和達尼亞融合，而達尼亞為了活允許了我的融合。這讓我們的融合具有了某種名為生存和延續(xù)的概念意義?！?/br>
    “新的我，誕生了?！彼麑χ荒樌淠穆遘秸f，“說來可能令人難以置信，但這樣的我，因為求活的希望而誕生，人格和思想有了突出和轉變。我現(xiàn)在……對過去的格萊西亞，也就是我所做的事情不再在意，我出現(xiàn)在這里，計劃好來面對你，也只是為了活下去?！?/br>
    “活下去，這對誰來說，都不是一個過分的愿望吧？”他可憐地，溫柔地望著洛芙，哀求似的吐出了傾訴的話語。

    ……

    洛芙?jīng)]什么感想。

    狗改不了吃屎，格萊西亞在這里嗶嗶什么她都當這人在放屁。這家伙不算未來只算過去干過的事也夠得上被拉出去打靶半小時，他格萊西亞懺悔關我洛芙麗達什么事。

    不過她現(xiàn)在并不處于絕對安全的環(huán)境，這里的布置不能永久地阻攔一位同樣持有過權柄無限接近真神的傳奇冕下。她需要拖時間，需要讓格萊西亞晚些開始破解保護魔法。因此她還得在這聽著，多少給點回應，不能賭上耳朵把boss的宣講全當屁放掉，盡管這會讓她多少面臨精神污染的風險，那也沒辦法。

    洛芙使勁點頭，答得敷衍：“嗯嗯對對，你說的很有道理，真是太可憐了?！?/br>
    “你不信我?！蹦悄腥苏f道。

    星辰涌流之間的洛芙攤手：“您這話說的，我要是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相信的樣子，您就相信我真的相信了嗎？”

    格萊西亞收起了他那虛偽的笑意。

    “你說的對。”他說，變臉之快讓洛芙直皺眉，“這確實是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說辭，我不該用它們來試圖說服你，盡管它是事實?！?/br>
    “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僅有的期望是逃得性命?！彼淠負u頭，“但這種事實的陳述沒有用。既然如此，讓我們說點別的吧?！?/br>
    “關于……我所不能理解的，你不配合我的理由?！?/br>
    洛芙?jīng)]覺得這需要什么理由。

    實在是為了今天這一天，為了眼前這家伙徹底完全的去死，已經(jīng)自主不自主地死了太多人了。

    這和一場真正的戰(zhàn)爭，和終末之戰(zhàn)事實上和本可以的損失相去甚遠，但損失仍然是損失，它永遠令人心痛。

    她回來輝耀，站在這里，其實很明白在極端情況下自己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

    但當格萊西亞向前邁步，走入那氤氳如霧氣般層層疊疊的防護魔法的時候，洛芙還是有些頭皮發(fā)麻。

    “你知道的，我其實有辦法吞噬你?！蹦倾y發(fā)銀眼，身邊盤繞著蝴蝶的家伙在白霧中艱難前行。他速度緩慢，被他攪動的白霧仿佛都化為了無形的蛛網(wǎng)裹在他身上。隨著他的前行，蛛網(wǎng)越來越多，這束縛了他的身體，拖慢了他的腳步，讓他前進一步都非常困難。

    他好像在泥濘里跋涉，幾分鐘才能掙脫一些裹在身上的防護魔法，破解那些否認和切割的概念，向前走一步。

    他走的很慢。

    但確實在前行。

    “吞噬你，把你的靈魂同我的融為一體。你化為我的一部分，你靈魂之內的權柄自然也能為我所用?！备袢R西亞在白霧和蛛網(wǎng)中艱難地前進著，他只走了兩步，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一切防護中間的洛芙，好像狼在夜晚盯著獵物，“我這樣做過，我也可以繼續(xù)這樣做。即使你下位神的靈魂，被認證的繼承人會對我產(chǎn)生一些影響……我也可以占據(jù)主動?！?/br>
    洛芙站在廣場正中間，盯著他，同時也在看著外面邪神可能滲透進來的力量，把被分離的區(qū)域一刻不停地往回推：“……就像你對降落到自由領的那個繼承人做的事情一樣。”

    “是，就像那樣?！备袢R西亞說道，“我有能力這樣做，但我并不想?！?/br>
    “你只要還沒走到我面前，就談不上有能力做到。還是說你希望我感激你的不殺之恩？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種狀態(tài)了，還有自信能吃下我嗎？”洛芙問道，“我會全力反抗的，我想你也不想吃掉一個麻煩的不穩(wěn)定因素？”

    “不，不必感激我。”格萊西亞說，又向前方彎曲了膝蓋，阻力太大，他收回了腳“這確實會威脅到我，所以我也不想這么做。我現(xiàn)在只想活下去，如果和我存活的希望相悖，我是不會做壞事的?！?/br>
    “我向你提起它，只是想提醒你你在此堅持可能會付出什么代價。畢竟無論我能不能吃下，你的自我和靈魂也被我污染了不是嗎？我已經(jīng)這樣，除了活著再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但你呢？你有愛人，我注意到你們已經(jīng)交換了耳墜，如果我吞噬了你，你的人格變成了我的一部分，你，或者說那時候的我們，作為格萊西亞記得自己做下許多惡事，同時還有著碎片式的對他的記憶和情感，要如何面對他呢？”

    洛芙實實在在被他惡心到了。

    她在這里，意味著她至少做好了準備。但格萊西亞說出的那種情景，那種她被這家伙吃掉，人格縫合進去，然后再面對紫芫……

    這是什么重口味獵奇劇情啊，一般的本子都不敢那么出。光是聽到這個描述都能讓人感到窒息。

    而這個惡心人的家伙還在遠處，大廳立柱之外的白霧邊緣，試圖探進來一點。他甚至還沒說完，而且繼續(xù)說了下去。

    “嗯，我想你在這里，肯定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彼嵵仄涫碌攸c了點頭，“可就算你狠心放棄生命，脫離這種物質身體，帶著權柄離開這個世界，你降落到無數(shù)星空中的無數(shù)世界，帶著自我和記憶，就能夠得到好結果了嗎？”

    “星空中有無數(shù)世界，最強大的擊穿了命運的星星的真神權柄一定被所有人垂涎。權柄限制你的成長，你將無法正常修煉，本世界的強者窺覷，你無法存活到能夠在星空中穿行的地步。他們可不如我們這樣知道權柄無法通過你的自主意愿取出來，若你保留權柄的事情被人發(fā)現(xiàn)，即使他們不像我一樣吞噬你，也會把你捉住，折磨你，直到你無法交出權柄最終死去。”

    “再然后，你將帶著權柄和記憶重新進入光之初始，再次獲得新生。然后一直重復這個過程?！?/br>
    “你要落地就自殺嗎？落地作為嬰兒，活幾年，在獲得能夠確定無疑殺死自己的行動力以后立即動手，放棄生命面對死亡？”他問道，好奇地歪過頭，“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你還會回來，在無盡的星空輪回中，以死亡終結，卻無法以死亡解脫，你能堅持多久呢？”

    “你的靈魂，你的人格……你如何保證最終再回到這個世界的是真實的你，而不是一個真正的無可挽回被逼瘋的可憐人，或是在半路靈魂破碎，讓權柄再次自由流浪，選擇靈魂光點，然后重復你經(jīng)歷的一切呢？”

    “你有愛人，你有家人。他們是超凡，他們留在這里。當你最終回來，如果你還能回來的話，你還能用這被死亡摧殘的千瘡百孔的靈魂，或是完全瘋狂的自我，去面對他們嗎？他們愛的還是你嗎？面對瘋狂的已經(jīng)不再是你的你，他們，你的愛人，還能接受嗎？”

    這些話，一年以前輝耀王宮的那個晚上，格萊西亞和她說過一次。

    今天他再說一次，說的更清楚，更明白，一點也沒有減輕話語里透露出來的殘忍。

    洛芙站在他面前遠遠的廣場中間，看著他，沉默著。

    理智上，她知道這是小概率事件。她如果死亡，有大約一半的概率權柄會和她而不是它本來屬于的世界分離，讓她進入輪回而權柄留在這里，于是是永恒的安寧和正常的死亡。在剩下的權柄和她一起走的可能性里，也有相當?shù)目赡芩鼤阉龓Щ剡@個世界。

    格萊西亞在描述一種很恐怖的事情。

    他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無論是她身上的國家命脈之心，還是她身上的權柄。

    如果她死了，格萊西亞什么都得不到。

    理智上，洛芙明白，夢魘在恐懼。

    他不能接受她死。

    但與此同時，上千歲的傳奇對人心的把握并非她能比。

    他這樣說，這么仔細而詳細地描述，讓洛芙?jīng)]法不去想。

    她非常清楚，即使這是小概率事件，但她情感上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她無法面對這種后果，自己小概率會面對的悲慘下場。

    而夢魘捉住了這一點。

    ……

    冷靜一點。

    她對自己說。

    格萊西亞，他比自己更害怕。

    ……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便y發(fā)銀眼的男人笑著說道，“你比我更清楚，這是確實有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我不打算這么做，和這件事確實可能發(fā)生并不沖突?！?/br>
    “我只是很……好奇，很困惑?！眽趑|一臉好奇，誠心誠意地問道：“即使有可能面對那樣的未來，你也不肯妥協(xié)，站在這里和我對峙，置自己的下場于不顧，即使你從中無法獲得什么好處，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明明你和我一樣，只是因為運氣和巧合才走到這里，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而你，你甚至都沒有過機會可以選擇?！?/br>
    “你甚至都沒有選擇的機會，就毫不反抗地站在了這里，順從地接受了命運對你的一切安排，各方面對你利益最大化的利用，并且甘愿充當這被安排的角色，即使它會要你付出對你自己來說真正珍貴的東西。而你自己從中獲得的，我猜，以我對諸神的了解，甚至不是一種確定而有保障的承諾。”

    “我不明白。”夢魘真誠地眨眼，虛心發(fā)問道，“這到底……是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