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顧穗兒是在風雨聲中慢慢醒來的。 睜開眼時, 聽得帳子外有細微的風吹窗子聲, 還有屋檐上的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在臺階上的聲音。 她想著, 原來昨夜不但刮風了, 還下雨了。 秋雨時節(jié), 下一層雨, 天也就涼一分, 看來真是要冷下來了。 過去在村里,一到了這個時節(jié)她娘就會翻箱倒柜把存著的冬衣取出來,曬一曬補補窟窿, 實在太薄的地方再絮點舊棉花套子,準備迎接那冷寒的冬日了。 她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睿定侯府, 這里的人都過著富足的日子, 從來不為了冬衣煩惱,只會為了一首詩詞而喜悅, 為了秋日凋落的樹葉而嘆息。 她側(cè)了側(cè)身子, 打算起身, 這一動, 才發(fā)現(xiàn)身邊還躺著一個人。 蕭珩。 愣了一下, 才慢慢想起昨夜來,想起來的時候, 臉上就如同霞光映入白玉之中,那張臉慢慢緋紅。 這床鋪, 本屬于她一個人的, 睡慣了的,如今平生躺進來個男人,這種感覺有些奇怪。 她安靜地躺在那里,傻傻地看著男人的側(cè)臉。 用美玉之類的來說男人,一般男人必然是不太適合的,不過對他來說,卻是恰好好。 她從未見過他閉著眼睛睡著的樣子,現(xiàn)在細看看,這才發(fā)現(xiàn)他睡著的樣子比平時白日里好看。 白日里,總覺得這人高高在上,好看是好看,但是像高山上的冰雪,讓人難以親近。 如今睡著了,平躺著,她便忍不住多瞧幾眼。 沒有了那幽深得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黑眸,這人的鋒利之氣一下子少了。 墨黑的柳葉眉恰好到處,不寬不窄,挺挺的鼻子高高的,就像筆直的山峰,往下面就是那唇…… 看著他的唇,她不免想起那一日,臉上一紅,不敢細想,只能拼命地想其他,一時想起了昨晚,不免納悶,他在宮里遇到了什么,皇上是不是責罰他了,為什么回來后一聲不吭地站在她床前看。 正想著,閉著眼睛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猝不及防的,顧穗兒被嚇了一下。 她是距離他極近地凝視著他的,如今他突然張開了眼睛,睡著的那個毫無防備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威嚴清冷的人兒。 距離他這么近,她心虛,也膽顫。 默了好半晌,她慢騰騰地往后縮。 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逃。 于是她的身形被定住,兩個人眼對眼,鼻子對鼻子,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那雙眼睛幽深得仿佛望不到底的寒潭,就這么極近距離地看著,顧穗兒簡直覺得自己要被那雙眼睛吸進去了。 她咬唇,窘迫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擺。 蕭珩其實早就醒了,他只是懶得睜開眼睛而已。 身邊的軟玉溫香讓他想一直躺在那里。 后來她醒來了,躺旁邊偷偷地看他,也是知道的。 突然睜開眼睛,不是想嚇她,而是就想看看她。 如今見她濕漉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細白的牙咬著潤紅的唇兒,好生無辜又嬌憨的模樣,讓他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但是她懷著身子,他什么都不敢做。 凝著她耳邊一抹秀美的緋紅片刻,他終于起身:“不早了,起來用膳吧?!?/br> 顧穗兒之前看他眼里好像要冒火,正心跳砰砰面紅耳熱,沒想到他忽然面上淡了下來,忙點頭:“唔……好?!?/br> 這時就見蕭珩開始起身要穿衣。 顧穗兒一見,突然想起,自己是應(yīng)該服侍蕭珩的人,她是不是應(yīng)該給蕭珩穿衣裳啊? 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么穿,如果安嬤嬤在,指點一下她就好了。 想到這里,她求助地望向屋外。 只可惜,安嬤嬤不在。 這時候蕭珩已經(jīng)下榻,取來了旁邊的寬袍。 顧穗兒硬著頭皮湊上去:“三爺,我伺候你穿衣裳吧?!?/br> 蕭珩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清凌凌霧濛濛的眼眸,弱骨纖形的人兒,鼓起的肚子撐著潔白的中衣,她就像晨間初初綻放的一朵秀美小花兒,細細的莖,撐不住那偌大的肚子。 卻說要服侍他穿衣。 他沉默地望著她,鬼使神差并沒有拒絕。 于是顧穗兒上前,先接過來他手里的長袍,展開來,試圖給他套上。 可是他個子多高啊,她卻是那么嬌小的一個,她惦著腳尖兒才給他把左邊袖子套上,之后又服侍右邊, 將袖子都套上后,她開始給他系上腰帶了。 可是怎么系呢,她從來沒給男人系過,還有袍子里面的這個襯,應(yīng)該擺哪兒呢? 她犯愁。 蕭珩就這么低著頭,嗅著那入鼻的淡淡馨香,看這嬌弱的女人左左右右地圍著自己忙乎,忙乎半天,沒動作了。低頭一看,她蹙著秀氣的小眉頭,望著自己的胸膛,好像正愁不知道如何下手,好生為難的樣子。 他也沒吭聲,就這么看她。 終于,她眼眸一亮,好像有了想法,又要繞到他的后面去。 誰知抬腳時,卻被下面的系帶絆了下,她啊的低叫出聲。 她就這么差點摔倒,他連忙伸手扶住。 他這么一出手,她才發(fā)現(xiàn),男人和女人的差別。 男人的胳膊穩(wěn)若生鐵,牢牢地將她纖弱的身子扶住,然后兩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顧穗兒低著頭,咬著唇,眼睛都不敢看蕭珩。 “三爺……我沒事……我繼續(xù)服侍你穿衣吧?” 服侍? 蕭珩凝著她,他哪里敢再讓她服侍。 當下先扶著她坐下,然后利索地把袍子穿好了,再之后又把她的衣服給扯了過來。 沒錯,他確實是三下五除二扯過來。 “嘎?”她驚訝地看著自己的軟薄衣裳被他抓在手里,有些羞澀,更多的是不明白。 他要干嘛? 蕭珩卻動手開始幫她穿衣裳了。 顧穗兒頓時變成了木頭人。 他讓她干嘛她就干嘛,他讓她抬手,她就趕緊抬手。 他還幫她把系帶特意系到了肚子上方,松松地系上,免得勒到了肚子的小蝌蚪。 穿過衣裳,他摸著她的肚皮。 “今早怎么沒動?”他記得,她的肚皮時不時會鼓動的。 “我吃過東西,他就愛動?!鳖櫵雰旱偷偷氐?。 “那先用膳吧?!?/br> *************************** 早膳是薄皮春繭包子,奶皮燒餅,蝴蝶卷兒,配上牛乳湯和黃米稀粥,又因顧穗兒如今懷著身子,大夫人吩咐下去的,特意每日早間再加一個菜,今天加的是兩熟煎鮮魚。 平時顧穗兒一個人用膳,不過擺個小桌罷了,如今突然多了蕭珩,那小桌便覺局促,但是一時之間也尋不到那么合適的桌子,只能湊合。 飯菜擺好了,顧穗兒陪著蕭珩一起吃。 吃飯間,顧穗兒想起昨日的事,總想問問他的,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如此幾次,蕭珩終于抬頭:“有事?” 顧穗兒見他問起,忙道:“也沒什么,只是想著三爺昨夜好像進宮了?” 蕭珩見她眸中擔憂之色,便道:“也沒什么,進宮了,皇上說了幾句?!?/br> 顧穗兒:“然后呢?” 蕭珩挑眉:“然后還能如何?” 顧穗兒一時無言。 蕭珩:“你不必cao心這種事,安心養(yǎng)胎就是。” 顧穗兒悄悄看蕭珩:“不會給三爺惹來麻煩嗎?” 蕭珩聽聞,淡定地道:“不會。” 顧穗兒聽此,總算是徹底放心了。 雖然她不明白蕭珩得罪了公主,為什么還能安然無恙,不過她覺得這里有太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所以這件事她也沒必要搞明白。 她只要知道他不會因為惹來麻煩,那就夠了。 當下抿唇輕笑了下:“謝謝三爺護著穗兒?!?/br> 蕭珩看她笑得眉眼含羞,粉頰潤紅,倒是有些不自在,便隨意岔開話題:“怎么不吃那個魚?” 那兩熟煎鮮魚,兩面煎的金黃帶酥,油光锃亮,看著倒還算可口,但是顧穗兒一直未動筷子。 顧穗兒看了眼那魚,低聲解釋說:“怕是有些涼了,我不敢吃?!?/br> 她腸胃并不好,上次吃了點葷腥,是涼的,當天一直胃里不太舒坦。再之后,如果有早間的葷腥且涼了的,就讓底下人分了吃。 蕭珩聽了,伸筷子取出一些嘗了,果然是涼的。 原來如今已經(jīng)要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了,天氣說熱不涼的,本也還好,但是因昨夜下了雨,這天氣就涼了。 府里的廚房大,里面前后顧及的就多,一盤特意提前準備好的煎鮮魚,從煎好放在那里,再到丫鬟過去取了煎魚擺在顧穗兒面前桌上,這中間時候,早涼透了。 其他諸如包子牛乳之類的,因是放在大灶里的,倒是還好。 顧穗兒看蕭珩臉色不豫,便忙道:“也不能怪別人,實在是現(xiàn)在天涼了,人家特特地做個煎魚,必然是早早備下。再說我原本腸胃克化不好,粗茶淡飯就行了,這大魚大rou,我也吃不慣的?!?/br> 蕭珩默了片刻,卻是道:“侯府上下眾多,大夫人那邊掌管中饋,必然也有顧及不到的,至于廚房那里,他們要cao管老夫人和夫人以及下面各位奶奶少爺?shù)娘埐?,難免有所疏漏,明日個我去回了夫人,在聽竹苑壘一個小灶給你熱些簡單飯食,這樣早晚間萬一餓了,吃起來也自在?!?/br> 顧穗兒一聽,忙道:“那怎么行,不用!” 她在這侯府里時候久了,多少也知道侯府里的規(guī)矩。侯府里可不像那小門小戶,什么都隨意。 在這侯府里,有幾件事都是要嚴查的,一個是門戶關(guān)閉出入,一個是私下灶火。 前一個是防賊防盜立門戶規(guī)矩,后一個則是防火了。 各房院內(nèi),如果要搭建私灶,那必須是要大夫人那邊同意,并設(shè)有專門的仆婦丫鬟看守,都是有規(guī)矩的。 如今侯府里除了老夫人和大夫人那邊,也只有兩位少奶奶那里因為有小少爺小姐兒的,所以各自搭了個小私灶,其他人,便是蕭槿都沒有這等待遇的。 是以顧穗兒一聽,趕緊說不,她才不要那個,哪值得那么麻煩呢! 然而她剛說了個不用,蕭珩便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他這么一看,她頓時矮了半截。 覺得自己錯了,大錯特錯,心虛,理虧。 她低下頭,小小聲地說:“真得不用,安嬤嬤都是早晚讓晴月去灶房提兩大壺開水,到時候需要喝點什么,用水一兌就是了。我吃什么都行,我胃口好?!?/br> 蕭珩挑眉,淡聲問道:“你不是腸胃克化不好嗎?” 顧穗兒想起自己剛剛的話,真是羞愧難當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 艱難地想了一番,終于扯到了一個說法,弱弱地說:“我吃葷的不好,其他都挺好……” 然而蕭珩顯然是不信的。 “我去和大夫人說,你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