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夜?jié)撫t(yī)館
盛曳走了,他將床榻整理干凈,又將房門帶好,悄無聲息地再次消失。 林玄錦第一反應(yīng)是心慌,隨后是無限的恐懼。 他害怕那一夜的事情被盛曳知曉,可他沒法開口問。盛曳于他而言,是親人,是人世間唯一一個無條件信任他的人,可如今,這份信任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殆盡,眼下的他雙腳離地,懸于高空,四面楚歌。 他們之間的猜忌、懷疑已如深淵一般,窺探不得。 盛曳自那日不告而別后便四處流浪,饑一餐飽一餐。他混跡于常年流浪乞討的乞丐當(dāng)中,看著他們偷吃食,騙錢財,累了就找處空地一躺,也不管干不干凈,眼照樣閉,覺照樣睡。 他終日無所事事,可每至夜深人靜,他都要偷偷潛入醫(yī)館內(nèi),溜進(jìn)盛老的房間瞧上一眼,方一開始盛曳同盛老低聲說話,盛老還有些反應(yīng),這幾日卻是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了。 盛曳的眸子在黑夜中幽深而漆黑,心知阿爹時日無多。 城中的疫病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盛曳從那些乞丐的口中得知其中一二。 原是林玄錦從醫(yī)書中配出了藥方子,城中染病之人皆被他送去了后山的一處破廟內(nèi),一來是為了防止疫病再度蔓延,二來也方便他心無旁騖地施針用藥,一連半個月下來,城中的疫病果真不再蔓延,鹿夢城漸有復(fù)蘇的跡象。 可那些被送去后山的人再也沒回來,一病病一家,城中許多人家都被送上了后山,從此了無音訊,此等異象自然有人感到奇怪,可城中再無人被傳染,百姓的生活逐漸歸于平靜,即使有人心中有疑也被大部分的聲音蓋了過去。 此事自此沉入水底,再無半點波瀾。 鹿夢城中的人稱林玄錦為林神醫(yī),對其尊敬有加,只有盛曳知曉林玄錦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精神日漸恍惚。 盛老死于初秋的傍晚,盛曳那晚潛入醫(yī)館時發(fā)現(xiàn)床榻之上空無一人,心間霎時一空,腳下一轉(zhuǎn)便往盛家祖墳趕去。 他猜得不錯,林玄錦將病逝的盛老葬于盛家祖墳,墳是新挖的,土的顏色看起來與其他的墳不同,上面靜鋪著一層紙錢,墓碑卻是早已刻好的,地上插著幾支燃到一半的香,白瓷酒杯盛著一汪清酒。 許是早有預(yù)料,盛曳心中除了麻木和空蕩以外,竟再無半點情緒,他在盛老的墳前磕了幾個頭,在祖墳呆坐了一夜。 盛老頭七之內(nèi)盛曳每夜都去守著,可每日他去的時候墳前的果盤總是新的,酒也清澈見底,沒人會來祭拜盛老,除了他和林玄錦之外,城中人可能對盛老過世一事一無所知。 盛曳不知如何面對林玄錦,只好等他擺好果盤,倒完酒之后再上前。有一次林玄錦離開后突然折身返回,盛曳驚了一跳,慌不擇路地躲在了早已算不清輩分的曾曾曾曾爺爺?shù)哪贡蟆?/br> 夜深之時,盛曳想了許多,思緒不自覺就飄到了林玄錦身上。 那些被送上山的人都去哪兒呢?會不會……也被燒死了? 盛曳仰頭看天,一片幽深的黯淡,無星無月,卻寂靜有風(fēng)。 林玄錦瘋了,他殺人殺紅了眼,至今仍不肯回頭。 他不肯回頭,可他心中有愧。 他每夜都無法入睡,似乎當(dāng)真遭了報應(yīng),被怨鬼纏身,面色一日比一日差。盛曳此前哪里見過如此病態(tài)的林玄錦? 盛曳心中的林玄錦,永遠(yuǎn)眉眼溫煦,眼角帶笑,就算嘴角繃成一條線,那張臉也是叫人移不開眼神的好看。 可世事向來無常,陽春白雪總有一日沾染塵埃。 盛曳覺得甚是無趣,他將手邊空空如也的酒壺?fù)芰艘幌?,酒壺順勢滾到了一邊,齒間溢出幾聲笑,墳地里陰風(fēng)陣陣,竟有幾分滲人。 他喃喃道:“林玄錦……究竟為何會走到這般地步……” 他身邊只有陣陣陰風(fēng),無人回應(yīng),似是自顧自的低語。 靜了片刻,盛曳驀然起身,衣角在盛老的墓碑上掠過,夜幕已深,他起身時衣角旋起,腰間那把銀光一閃的短刀頗為顯眼。 夜霧彌漫,盛曳輕車熟路地摸進(jìn)了醫(yī)館,這條路他簡直爛熟于心,就算是蒙著眼他能毫無偏差地踏進(jìn)醫(yī)館的大門。 可他潛入醫(yī)館走的卻不是大門,醫(yī)館的后廚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偏門,盛曳懶得翻墻時就從這里溜進(jìn)來。 悄聲的腳步如夜游的鬼魅般移到了窗邊,正如盛曳所料,屋內(nèi)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得安眠,似乎被夢魘困在了心魔的深處,掙脫不得,嘴邊不斷溢出痛苦的呻|吟。 盛曳翻窗進(jìn)屋,時隔多日,房內(nèi)的布置似乎變了,窗下移來了一張案臺,盛曳翻窗時倒是方便了不少。 素麻的床幔松松地耷拉下來,里面的人呼吸紊亂,極為不安。 盛曳按了按腰間那把短刀,指尖一用力便將那把短刀從腰間勾了出來,牢牢攢在手中。 手心微微出汗,盛曳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唇,越是接近床幔心底越是靜不下來。 林玄錦殺了他阿娘,活活燒死了數(shù)百人,難道他不該死嗎? 盛曳不斷在心中說服自己,可手里的刀卻幾近脫手。他終于靜悄悄地移到了床幔前,伸出手,方一碰到麻料的床幔便倏地停下了。 他閉眼輕輕提了一口氣,猛地扯開床幔,刀尖帶風(fēng),急厲地向床榻上熟睡之人刺去。 鮮血沒有四濺,刀尖甚至未曾碰到林玄錦的皮rou便倏地停下了。 盛曳驚愕地看著林玄錦,方才還輾轉(zhuǎn)難眠之人眼下竟然同他四目相對! 刀尖發(fā)顫,幾乎要刺入林玄錦的眼中,可那雙眼眸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輝。 他并未緊盯刀尖,反而略帶詫異地看著盛曳。 輕輕的一聲悶響,盛曳手中的刀無力落下,直直掉在了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