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洞若觀火
房內似乎空無一人,林玄錦的心一下就空了,后知后覺地慌張起來。 一邊往里間走,一邊不安地想道:“盛曳他……會不會全都看見了?” 他腳步凌亂,跌跌撞撞地向床邊移去,卻發(fā)現(xiàn)床幔之后的人正側著身子,雙眼緊閉,呼吸清晰而綿長。 撐著林玄錦的那股力就在這一瞬間盡數(shù)散盡,他跌坐于床榻邊,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他坐下是碰倒了身邊的柜子,自己卻渾然不覺,自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床榻之上的人輕輕抖了一下。 盛曳起床時林玄錦并不在身邊,他靜默地看著身邊的空蕩,面無表情地下床打開了房門。 林玄錦正立在門前,不知瞧著什么,可盛曳一開門他便立刻回首,不自然地笑笑,同往常一般問他:“餓了嗎?我煮了碗面?!?/br> 盛曳眼下那烏青都快趕上樹上結的烏梅了,可林玄錦的眼神似乎并未在盛曳身上落實,只虛虛瞟了幾眼便匆匆移開。 盛曳抿了下唇,干巴巴道:“嗯?!?/br> 也沒聽出盛曳的情緒不對,林玄錦快步進了后廚,過了許久才端出一碗冒著熱氣的素面,上面飄著幾點翠綠的蔥花兒。 盛曳接過那碗面,猶豫了一瞬,挑起一根面,又抬眼看面前正背對著他,逆光而立的林玄錦,倏地開口問道:“玄錦,我阿娘呢?” 林玄錦在逆光中一怔,半晌都不回頭,就在盛曳以為他不會開口時,林玄錦微微側首,沉聲道:“昨夜……盛伯母回盛宅了,她托我照看幾天你和盛伯父?!?/br> 盛曳筷子上的面條還未送入口中便倏地滑落,濺起幾點清湯。 他不再說話,只悶頭將那碗素面送入口中,一碗面吃完卻沒嘗出什么滋味。 二人都不曾知曉,那碗素面里多加了幾勺鹽巴,簡直齁地難以下咽。 盛曳那日偷偷出了趟門,他沒有直接回盛宅,而是腳步一轉往后山趕去。 昨夜同樣的路他也走過一次,縈繞鼻間的奇異香味讓他頭昏腦漲卻無法靜下心來沉沉睡去,只閉了閉眼他便從睡夢中驚醒,屋外是極力掩飾的輕微動靜,盛曳起身下床,開門時發(fā)現(xiàn)林玄錦在堂內晃悠,光線昏暗,盛曳只能看見林玄錦消瘦的身影。 他正欲開口,卻發(fā)現(xiàn)林玄錦徑直走出了門外,盛曳心生疑竇,快步跟出去,卻差點同轉身回頭的林玄錦撞了個正著。 盛曳貓在暗中,看見林玄錦在自己的房門上掛了把鎖,林玄錦快步出了門,盛曳卻從始至終都不敢出聲,直到他瞧見盛夫人輕聲跟上他才猛然回神,急忙拉住披了衣服,正欲出門的盛夫人。 “阿娘,你去做什么?”盛曳問道。 盛夫人拍拍他的手,輕聲道:“錦兒這孩子這些日子心里頭煩悶不堪,我瞧的出來,這別是犯了癔癥,我得出去瞧瞧?!?/br> 盛曳拽著盛夫人的衣服,急道:“您去做什么?大晚上的,別再摔出個好歹來?!?/br> “不會的,”盛夫人指了指身后的房間,“你晚上照看一下你爹,我去去就回了,沒事兒,回去歇著吧,錦兒那邊有我呢?!?/br> 盛曳仍是不放心,盛夫人卻已經踏出了醫(yī)館,他滿心不安,卻聽聞身后的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盛曳不再站在門口張望,他轉身將他爹安頓好,再瞧天色,已然半夜。 可他連阿娘和林玄錦的影子都沒見著。 盛曳不再猶豫,隨便披了身外衣便出門,夜間的露氣重,林玄錦拖的板車在地上拉出一道極為明顯的痕跡,盛曳順著那條痕跡走,只身爬上了后山,遠遠瞧見林玄錦跌坐在火坑旁邊,頭低垂下來,六神無主。 他比林玄錦早一步回到醫(yī)館,跨過房門時躊躇片刻還是將那把已經打開的鎖掛上了,可他還未來得及鎖好,醫(yī)館的門已經傳來動響。 顧不得那把鎖究竟落好沒,盛曳翻身上|床,閉眼裝睡。 其實他的假寐并不高明,眼瞼微顫,連呼吸都帶著緊張的急促,可林玄錦偏生瞧不出來也挺不出來。 盛曳一夜無眠,知曉林玄錦一夜都未曾再踏入房中。 . 盛曳置身山頂時,昨夜那火光沖天的場面在眼前閃了幾下,最后他瞧見截然不同的蕭瑟場景。 巨大的火坑已然被填埋,盛曳走近一瞧,覺得這個坑填起來得花不少功夫,鼻尖隱約纏綿著昨夜那股子嗆人的味道,盛曳四處掃了一眼,并未發(fā)現(xiàn)活人的痕跡。 視線重新落在腳下的火坑上,他驀地感覺背后一涼。 要說昨晚他究竟看見了什么……其實什么也沒看見,他只知道當時的火快燒上了天,驟然瞧見林玄錦那空殼一般的身影心底升起一陣寒意。 恐懼、未知、害怕…… 他根本不敢細想那場火同林玄錦有什么關系,只覺心底透上來一陣寒,連牙都打著顫。 “阿娘——”盛曳低頭呢喃道。 無人回應,只有呼嘯而過山風,撕扯著山頂?shù)囊换ㄒ粯?,發(fā)出極為駭人的嘶叫。 盛曳還是回了一趟盛宅,如他所想,盛宅空無一人,林玄錦所謂的說辭根本不堪一擊。 他沒回醫(yī)館,在盛宅住了幾天,林玄錦并未找到這兒來,盛曳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待他理好思緒,想好說辭再次回到醫(yī)館時,醫(yī)館門口竟然圍了這一群人,簡直門庭若市。 盛曳穿過人群,看見林玄錦坐在醫(yī)館內,神色平靜地替城中百姓接診。 “盛家公子?” 盛曳驀地聽見有人叫他,恍然回頭。說話的是一個老婦人。 “你這些天去哪兒了?可叫人家林神醫(yī)一通好找!” 盛曳楞了一會兒,喃喃道:“他找我了?” “是啊,滿城找呢!” 滿城都找了,就是不曾踏入盛宅。 盛曳指尖愈發(fā)冰涼,拖著麻木的腳步往前走。 忽然出現(xiàn)一個橫沖直撞的人,圍在醫(yī)館門前的百姓頓時心生不滿。 “這人誰???要看病不知道一個一個來嗎?” “好像是林神醫(yī)這幾日滿城找的盛家公子。” “去哪兒了他?好幾日都沒找著?” “誰知道,許是同林神醫(yī)鬧了什么矛盾。” 盛曳忽然被人推了一個趔趄,他忙穩(wěn)住身形,直起身子時對上對方兇神惡煞的眼神,“要看病去后邊兒排著,別在這兒要死不活地浪費我們時間!” “你說什么?”盛曳心中躥起一股火,還沒燒上來他就聽那人開口。 “我說,你給老子滾……” “滾”字還未說完,盛曳上去就是一拳頭,這幾日他沒怎么吃飯,可這一拳使出了十分的勁兒,力道仍是不小,那人旋即頭一歪,差點昏死過去。 林玄錦被門外一陣sao動驚動,他踏出醫(yī)館,一眼便看見還欲沖上前去的盛曳,他大跨幾步上前,穩(wěn)穩(wěn)摁住了盛曳揮出去的手,問道:“盛曳,你這些天去哪兒了?” 盛曳看向林玄錦的眼中都帶著猩紅,他奮力一掙,將林玄錦的手甩開,直直看進他的眼底,“你覺得我會在哪兒?” 林玄錦嘴唇翕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 “你不是找遍了全城嗎?可你為何偏偏不敢去盛宅?!”盛曳終于吼出來。 “盛宅的大門……是鎖的。”林玄錦的眼神飄忽著。 盛曳吼完那一聲頓覺頭痛欲裂,他精疲力盡,只得低聲道:“林玄錦,你實話同我說,我阿娘到底去哪兒了?!” 林玄錦幾乎脫口而出,“回盛宅了?!?/br> “可是盛宅根本沒有人!”盛曳忽然揪住了林玄錦的衣襟,雙目欲裂,幾近將手中的衣襟扯碎。 “別動手?。∈⒎蛉诉t早會回來的,何必大動干戈呢……” 百姓一見勢頭不對忙來拉架,生怕盛曳那拳頭招呼到林神醫(yī)身上,到時候林神醫(yī)再抱恙幾天,那他們的病找誰去看? “先把手松開,”眾人將盛曳同林玄錦隔開,對盛曳說道,“盛夫人宅心仁厚,廣布善緣,當是吉人自有天相,說不準過幾日就回了?!?/br> 盛曳被眾人拉開,掙脫不得,方才分明還揮拳帶風,此時卻好像被抽盡了力氣,連眼底都開始模糊了起來。 視線全黑的前一刻,他感覺有人將他打橫抱了起來,他無力掙扎,連手指都動彈不得頭便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已不知是多少日后的清晨了,盛曳走出房門看了一眼,醫(yī)館內并無林玄錦的身影,許是到后山采藥去了。 盛曳的眼底微微一動,腳步一轉徑直打開了他阿爹的房門,盛老仍舊靜躺于床榻上,房間的窗子大開,即使臥病多日房內也無甚異味,林玄錦將盛伯父照顧地很好,房內采光正好,四面通風。 盛老已然神志不清,盛曳在林玄錦身后見多了生死,自然知曉盛老眼下已是藥石無醫(yī),回天乏術了,離撒手人寰只差臨門一腳。 “阿爹,”盛曳開口,聲音帶上了哽咽,“您若在地下見到阿娘,替我同她說聲對不起……” 倘若那晚他沒有讓阿娘獨自出門,倘若那晚跟出去的人是他,這一切是不是還有挽回的余地? 不知盛老是否聽得見,總之盛曳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盛老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最后喉間幾近發(fā)出駭人的嘶啞,盛曳握住盛老那只布滿創(chuàng)口的手,輕輕拍了幾下,床榻上的人才重新歸于平靜,陷入沉睡。 這日正午,林玄錦自后山歸來,他身后并沒有背著藥簍子,腳邊卻沾滿了泥點。 他回到醫(yī)館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房門,確認盛曳的身影,可今日當他輕聲將房門推開時,房內微風浮動,里面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