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醫(yī)生微微蹙眉，近前幾步探了探她的脖子，只幾息，他眸色突然一暗，“這……”

    “如何？”蕭青煙問。

    蘭醫(yī)生詫異道，“回娘娘，您侍婢的喉管有八成已經(jīng)破裂，敢問可有進食困難？”

    林墨點頭，除了湯水粥水，她幾乎不能吃任何東西。

    蘭醫(yī)生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而今這般程度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跡！”

    蕭青煙自然知曉他的意思，林墨是從油布中醒來的，那是宮中專門處理尸體的東西。

    由此可得，那位叫靜怡的侍婢，早就已經(jīng)死了。

    至于死因，大約就是這個喉管破裂。

    難為林墨忍著喉管破裂的疼痛活了大半年，想來這些年她活著，大抵每日都在疼吧。

    蘭醫(yī)生小心翼翼地從藥箱中拿出一些藥，“這些藥可以暫且緩解疼痛，但倘若要醫(yī)治，怕是要話費很長時間?！?/br>
    蕭青煙點頭，“能醫(yī)治便好。聽聞蘭醫(yī)生愛喝藥茶，正好我有一個侍婢很會烹茶。”

    “雨彩，蘭醫(yī)生辛苦，給蘭醫(yī)生烹一道茶。”

    雨彩得了令，便興奮得下去開始烹茶，此時廳內便剩下三人。

    蕭青煙眸光一動，在蘭醫(yī)生身上打量了許久，若有所指道，“也不知蘭醫(yī)生可有什么姊妹？”

    蘭醫(yī)生往后退了半步，“回娘娘，小人家中獨子，并無什么姊妹?！?/br>
    蕭青煙微微挑眉，又覺著此言有所冒犯，于是淺笑一聲，“到底是我不懂事了，只是看蘭醫(yī)生的音容笑貌。確實叫我想起一位故人?！?/br>
    “她出身醫(yī)道世家納蘭家族。乃是家中嫡長女。有一個meimei，只可惜。那位meimei幾年前去世了。”

    她邊說著邊查看他的神情，她以為會為之從容，誰想他只是低著眉，仿佛只是在聽著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蕭青煙暗自嘆了口氣?！八齧eimei死得慘烈，她脾氣又倔，如今怕是在仇人家中伺機報復呢?！?/br>
    “娘娘的朋友當真是勇氣可嘉?！?/br>
    “蘭醫(yī)生難道不覺得她有些傻嗎？明明可以來尋我商量對策。竟背著我孤身一人以身犯險。倘若被人發(fā)現(xiàn)……”

    蘭醫(yī)生猛然抬頭。眼中映入的是蕭青煙的那雙焦慮又擔憂的鹿眼。

    他道，“歸根結底。這都是她的事罷了，娘娘有自己的生活，又何必為了她的事勞心勞神？”

    蕭青煙閉上眼，感受著他說的這幾句話的沖擊。

    良久，她才長嘆了一聲，“我從未將她當做外人?！?/br>
    話音剛落。廳中一片死寂，直至雨彩的聲音傳來，才適時將寂靜打破。

    蘭醫(yī)生看了蕭青煙一眼，迅速拿起藥箱后退半步，“時候不早了，太醫(yī)院還有許多事，小人這就告退了?！?/br>
    說完，他仿佛燙了腳，往門外跑去。

    雨彩端著茶水正好與他擦肩而過，很是詫異道，“蘭醫(yī)生，您不嘗嘗藥茶嗎？”

    “隨他去吧?！睆d內傳來蕭青煙的聲音，雨彩只好將藥茶端了進去，“娘娘，蘭醫(yī)生怎么走了？”

    蕭青煙示意她將藥茶放在幾子上，“太醫(yī)院那般忙碌，我還強留于她，是我的不是?！?/br>
    “娘娘只是想感謝蘭醫(yī)生罷了?！庇瓴实馈?/br>
    話音剛落，便有寺人來報，說是陛下來了，叫墨妃娘娘準備相迎。

    蕭青煙神色一凝，李俊將她召進宮，其目的不過是想要軟禁她以要挾李淮，只要她安安穩(wěn)穩(wěn)呆在宮中，等到李淮回來便可。

    可這才幾日，李俊要么在御花園中偏袒解圍，要么上門來探，他到底還有什么目的？

    思索間，李俊已然穿過重重門欄在廳前停下，蕭青煙拍了拍袖上沾染的灰，起身相迎。

    李俊背著手，眉心的那一點紅印依舊沒有退卻，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剛從金殿里出來的驚悚神像，亦正亦邪。

    “聽聞墨妃病了，寡人過來瞧瞧。”他掃視了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在了蕭青煙的身上。

    蘭醫(yī)生前腳剛出門，他后腳就進來了，看來不止是墨染殿，整個皇宮都在李俊的監(jiān)視之下。

    蕭青煙暗自冷笑一聲，李淮好歹是他的兄弟，他竟這般死盯著她不放，還真是與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她福了福身，“大約是水土不服，蘭醫(yī)生給妾瞧了瞧，妾覺著好些了。”

    “哦?！彼麘艘宦?，也聽不出喜怒，又掃了一眼廳中道，“也不知墨染殿里的侍婢用得可還慣？”

    蕭青煙淡淡道，“多謝陛下體恤，妾用得慣?！?/br>
    李俊點點頭，順勢在廳中的棋幾旁坐了下來，“來陪寡人下一局？”

    蕭青煙頓了頓，李俊顯然不想走，若棋幾上無棋，她還可以用不擅棋來婉拒，而此時棋幾上卻擺的一局殘局。

    是她與林墨擺的。

    懂棋之人自是懂得其中奧妙，雙方如此對峙，任誰也瞧不出下棋之人不懂棋。

    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這局面倒是精巧?！崩羁∮牣愑诖藭r正兩兩對峙的黑白棋，“不曾想墨妃竟是棋中好手！”

    蕭青煙不再推脫，只道，“棋面已成，勝負已定，再下也無意?！?/br>
    “好。”李俊道，“那咱們就重啟一局?！?/br>
    林墨聞言，迅速過來收拾殘局，李俊默默地看著她忙碌的樣子，視線卻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日見你這侍婢脖子有恙，可叫太醫(yī)一并瞧過？”

    “瞧過了，說是沒什么大礙?！笔捛酂煹?，“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傷了脖子，需靜養(yǎng)一番?！?/br>
    “哦，原是摔了一跤?！崩羁』腥淮笪?。

    棋局已經(jīng)擺好，李俊手持白子，率先落下，“聽聞墨妃自入宮以來，一直都在墨染殿內下棋？”

    蕭青煙跟著落了一子，只淡淡道，“陛下的后宮實在太大了，妾不擅尋路?！?/br>
    “好不容易入宮一趟，該出門走走才是?！崩羁∪崧暤?，“若侍婢們有不周到之處，墨妃盡管同寡人講。”

    “倒也沒什么周到不周到的，她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笔捛酂熞嗍堑淞艘蛔?。

    李俊淺聲一笑，“墨妃這是在怪寡人？”

    蕭青煙微微訝異，“陛下聽錯了吧?！?/br>
    李俊頓了頓，眸光在她身上定住，“也不知兩個月后的祈福大典，墨妃有何建議？”

    蕭青煙直直地坐著，李俊那張微微遲暮的臉近在眼前，才三十出頭，鬢邊卻多了一縷白發(fā)。

    日光一縷擠進廳中，那一縷白發(fā)中映出一點紅色，那是鮮血的顏色。

    這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將他那張臉映襯得格外的陰冷妖媚。

    蕭青煙暗自冷笑一聲，“后宮之事，自當由皇后娘娘做主，妾只是區(qū)區(qū)燕王側妃，無論怎么算，也輪不著給建議。”

    李俊的眸色中帶著一絲火熱，但在落子的咔嚓一聲中降了下去，他笑道，“這雖是國事，但也是家事，無妨。”

    她指了指棋面，“陛下，該您落子了。”

    李俊順勢下了一顆，似是在等著她回應。

    蕭青煙道，“祈福乃造福百姓的國事，妾不該插嘴的，想來陛下心中自有想法，妾如今只盼著燕王平安歸來。”

    李俊指尖微微一頓，落子之后，順勢抬手在眉心擰了擰，“寡人也希望燕王能早日得勝而歸?！?/br>
    他再落一子，此局結束。

    李俊拍了拍手，猛然起身，正欲離開，剛走出半步，轉身道，“燕王妃與齊側妃常在宮中走動，墨妃也莫要拘泥，宮中可是有好些燕王府沒有的風光?！?/br>
    “妾記下了?！笔捛酂煾Ａ烁Ｉ?。

    李俊終于走了，林墨默默近前，跽坐在方才的那局棋前。

    若非阿因下錯一步棋，最后贏的必定是她，可她想不通，為何阿因要故意輸給陛下？

    “將棋收起來吧?！笔捛酂煹?。

    林墨雖猶豫，但還是聞言將棋收了起來。

    “過些日子我會安排你出宮，你出宮后便去尋良夕，她會帶你去江南?！?/br>
    林墨心尖一顫，方才還好好的，為何陛下一走她突然就要趕自己走了？難道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李俊恐怕已經(jīng)對你起疑，你若是再留在我身邊，怕是會對你不利?！?/br>
    蕭青煙擔憂地看著她，“你不是想要去江南嗎？我會送你去。”

    林墨緊緊抓住她的衣袖，連連搖頭，她已經(jīng)沒了阿娘，父親又是那般待他，更談不上兄弟姊妹。

    而今在這世間，唯一一個與她有關聯(lián)的，便只有阿因一人。

    她好不容易擦跟阿因重逢，她不想離開她，也不愿。

    蕭青煙抬起眉眼，溫柔地看著她，“當初將你拖進這泥潭中，害你喪命，是我的過錯，如今你已身在局外，便該遠離我才是?！?/br>
    蕭青煙卻道，“眼下宮中看著太平，實則危機四伏，況且，我已經(jīng)入了局，恐顧不上你，將你送出去，才是最保險的法子?！?/br>
    “你應當知曉我與李俊之間的恩怨，”蕭青煙拿起一顆黑子在手中摩挲著，“入宮，只是我的第一步?！?/br>
    她繼續(xù)向她解釋道，“你以為是李俊主動召我們入宮？實則不然，若非江城子在他身邊暗示，我也不會這般順利入宮?！?/br>
    “沒錯，江城子是我的人?！彼聪蛄帜皩m中并不安全，林墨，聽話。”

    林墨噙著淚尋來紙筆，認真寫道：“我會護住我自己，我不想走?！?/br>
    李俊此人實在太會隱藏，時至今日她也看不透他，方才他又用那樣的神情看林墨，怕是不懷好意。

    所以，即刻將林墨送出宮，是護她的最好法子。

    可惜林墨看上去柔弱怯懦，但她從來都是個固執(zhí)的人，不撞南墻心不死。

    她還想再勸，但一想起她這執(zhí)拗的性子，便知道自己再勸也無用。

    于是只好道，“正如納蘭所言，這是我的事，與旁人無關，我不愿你無辜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