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書生們對于新來的大宗師還是很有好感的，此人上任時間雖短，但一連做的兩件事都深入人心。

    第二件自然是將復(fù)取作廢，第一件卻是讓縣試和府試變得更加公正無私。對于他們這些沒有靠山的窮書生來說，提學(xué)大人這一舉措，給了他們更多出人頭地的機會。而且，這提學(xué)大人農(nóng)家子的出身，使他們又多了一種親切感。

    楚辭不知道自己因為兩張榜文的事情收買到了一部分人心。他這幾天忙于公務(wù)之中，根本就無暇顧及其他。若不是張虎在他旁邊念叨了幾句“二月二，龍?zhí)ь^”，他尚且沒注意到已步入二月之中了。

    ……

    這段時間的公務(wù)說來也不算什么，大概就是齊大人對于楚辭私自作廢復(fù)取一事的報復(fù)。

    當時，這個消息傳到省城時，齊魯直差點又被氣出病來。他和京都提學(xué)道的一位大人相熟，當日皇上那封充滿了斥責(zé)的信件到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皇上想說什么了。

    所幸，皇上除了申飭幾句之外，倒也沒什么實際的舉動。不過，這已經(jīng)夠讓人丟臉的了。齊魯直當時便借著這事，回家休沐，因此錯過了與楚辭相見的第一面。

    他大概打聽了一下楚辭這個人，對于楚辭在京城的所在所為，他在心里嗤之以鼻。這姓楚的不就是仗著皇上的恩寵，才如此行事的嗎？而今他被貶下來，自然就說明皇上已經(jīng)不喜歡這個人了。那么，無論他想把楚辭怎么樣，應(yīng)該都可以的。

    還沒等他想好怎么對付楚辭，那人的消息卻先一步傳過來，聽得他差點沒有被氣死。

    他正想對楚辭動手之時，卻被人提醒，楚辭從京城離開不算太久，萬一他有三兩個好友在京中，到時候一上折子，引起皇上的惋惜就糟糕了。故而，現(xiàn)在不宜直接動手。

    齊魯直聽了，重新冷靜下來。既然不能明著下手，那他就換一種方法。軟刀子殺人的辦法，他也會用不少。

    是以，楚辭于前幾日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關(guān)于今年的教育經(jīng)費恐怕一時無法撥出。

    剛開始看時楚辭沒有想那么多，撥不出就撥不出，晚點發(fā)也沒關(guān)系，沒有哪間書院是靠著那些補貼吃飯的。然后越往下看，楚辭就越覺得不對勁。

    果然，公文的最后寫著，眾多州府之中，只有楚辭已經(jīng)蓋印發(fā)回各處，故他需自行想辦法，在五日之內(nèi)將各書院所需錢糧湊齊然后發(fā)放下去，待提學(xué)司將去年盈余結(jié)算清楚之后，再行補發(fā)。

    楚辭當時就笑了，他還一直在想那個齊大人會用什么手段對付他，原來是這個！

    楚辭不得不說，這個方法其實挺有用的。想來這些人已經(jīng)打聽過他的底細了，知道他只是一個普通農(nóng)家子，去年又一直在以清貧著稱的衙門中任職，一定不可能在五天之內(nèi)掏出兩千兩多兩銀子。

    一旦他掏不出來這錢，后續(xù)等待他的應(yīng)該就是瀆職或者其他處置了。若是他想完成任務(wù)，就要在五天之內(nèi)瘋狂斂財，到時候任務(wù)雖完成了，可背后任人抓的小辮子卻一抓一大把了。

    無論是那種設(shè)想，他都是要吃虧的。但是，這題偏偏還有第三種解法。上次徐管家到來之時，給楚辭送來了幾張銀票，理由是他家少爺說窮家富路，官場之上要花銷的地方太多，就算用不到，留在身邊也更有底氣一些。

    楚辭感受到了寇靜的心意，便收下了這些銀票，他原本沒打算用，只準備放在荷包里睹物思人。沒想到，這幾張不起眼的銀票，在關(guān)鍵時刻卻解了楚辭的燃眉之急。

    五天之內(nèi)，楚辭核對了各家書院遞上來的資料，無誤后蓋印存檔發(fā)錢，這些穿著衙差衣服在旁幫忙的小哥表情雖算不上友善，但動作卻很快。整個流程簡單明了，比以往的速度要快上許多。

    五天之后，省城派來監(jiān)督楚辭的官員帶著一箱子蓋了印的條子，悻悻地回了省城。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楚辭很是忙了幾天。待松散下來后，才發(fā)現(xiàn)時間流逝得這么快。

    ……

    “距離縣試還有十天，各地縣衙的校士館沒有檢查過？若遇老損的物件，記得及時修繕，以免干擾學(xué)子們考試。”

    “大人放心吧，各縣的分巡道都盯著此事?？h試乃是大事，他們不敢輕忽?！蓖趺骰卮鸬?。

    “那就好。”楚辭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向江大海，“江大人，縣試題出得怎么樣了？”

    江大海回答道：“題目已經(jīng)出完了，一共兩套題，下官待會就讓人送過來給大人看。”江大海不知打聽到什么，近來對待楚辭的態(tài)度越發(fā)好了。

    “兩套？”楚辭有些不太滿意。

    江大海以為他不知道，便連忙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也是為了保證縣試的公正，兩套題的話，泄題的可能性就更低一點?！?/br>
    楚辭說道：“我的意思是，才兩套？據(jù)我所知，你收下包括吏員在內(nèi)，一共十個人吧？”

    “這……大人，縣試非同小可，為了不與以前的試題重復(fù)，我們選一道題都需要翻閱往年試題，斟酌很長時間。故人手雖多，時間雖足，卻也沒有辦法多準備幾套?！苯蠛樽约航星?，往年他們準備的兩套試題都是差不多的，今年因為要給楚辭看，絞盡腦汁準備了兩套完全不一樣的，竟然還被嫌棄了，真是沒天理??！

    楚辭搖了搖頭，說道：“不需要完全不相同，甚至可以出幾道和以前一樣的題。大家都清楚的事，我們反其道而行之，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收獲。所以，請江大人和其他大人在三天之內(nèi)，至少再出兩套試題出來?！?/br>
    “這……”

    “做不到嗎？”楚辭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江大海感受著其他人投來的視線，咬著牙問道：“大人，三天時間實在太少了，能否再寬限幾日？”

    楚辭表示不同意：“時間已經(jīng)很緊了，我必須留出印發(fā)試題的時間來，若江大人做不到——”

    “下官一定按時完成！”江大海打斷了楚辭的話，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

    “那就好?！背o露出滿意的笑容，他轉(zhuǎn)向王明，吩咐道，“通知各縣分巡道和縣學(xué)山長，讓他們明日辰時正到提學(xué)廳來抽簽。”

    第291章 舞弊風(fēng)波

    二月十一, 縣試前夕, 各地縣衙張榜, 將各縣主考與副主考的名單公布出來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 今年的縣試并非兩縣交叉監(jiān)考，而是打亂順序編排的。

    果縣縣衙, 江縣分巡道馮末和平縣縣學(xué)山長正面對面地坐著, 上首的是果縣縣令張中。三足鼎立的場面看上去實在有點尷尬, 他們其實互相之間都不太熟悉，這次因為監(jiān)考一事被分在了一起，一開始根本就找不到什么話題聊天, 好在當官的都不至于太沉默, 沒一會倒也聊了起來。

    其他縣的情況和這里差不多，他們都是昨日才接到消息，今天一早匆忙趕往各地的。

    當日去提學(xué)廳抽簽, 他們還以為分組當場便會公布出來, 誰知道他們每人抽到一張紙之時, 還沒等打開看看, 就被楚辭叫人收了上去。

    收之前還在那些紙團之上用一根通體紅色的東西寫了一些字上去, 看上去寫得似乎是他們的名字。楚辭也沒有當場拆開看，待人把紙條收好后, 便拿出一小木盒將他們放了進去，當著他們的面將木盒上鎖。

    “為保證公平, 本官現(xiàn)在也不會打開看, 待到初十日, 本官再將它打開，取出簽子，到時候便知大家分別與誰結(jié)伴，去往何地了。”

    臺上說話的楚大人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他這一招，讓原本心里還有些念想的人徹底沒了。

    他們回到家后，便有當?shù)剜l(xiāng)紳富豪上門打聽消息，名貴的禮物一盒接著一盒送來。但他們卻只有忍痛退掉禮物，禮貌地請他們出去。畢竟，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

    “……縣試開考，上試題。”

    經(jīng)過驗身入場，唱名分號，縣太爺及主考官訓(xùn)話后，天和三年的縣試終于開考了。

    各縣的衙役們各自抬著一竹筐卷好的試題進入。然后從考號里的開口投遞進去，送到學(xué)子們的手上。

    此時，提學(xué)廳中，各房人員也正對著那一份試題研究。其他人都以為這份試題是江大海他們出的四套里的其中一套，他們看完試題后忍不住稱贊起來，都說今年的題目出得好，既有深意又不會太難，通過這份試題，他們能夠了解到學(xué)子們對這些事最真實的看法。

    但江大海此時卻臉色鐵青，一副十分生氣且震驚的樣子。他手底下的眾人互相抬眼瞧瞧對方，都默契的沒有說話。他們自然知道江大海為什么會這副表情，因為他們十多個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里出的四套題里，沒有一套被用上，甚至就連一題都沒有，怎么能不叫人生氣呢？

    他們生氣，氣得是自己的心血被浪費了，可江大海的怒氣，卻似乎摻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在內(nèi)。

    如果這時有一個微表情分析師過來觀察一下，他會發(fā)現(xiàn)，江大海的怒氣里其實藏著一些恐懼。他在害怕！

    怕什么呢？他怕的自然是那種被窺伺內(nèi)心的感覺。他在看到題目的那一刻，突然覺得，這位楚大人果然擅于揣測人心，是不是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突然將試題改掉的？

    不，不應(yīng)該。這套試題要用于一府學(xué)子，書坊里刻印出來起碼也要三五天的時間，也就是說，這楚辭從一開始就存了心思不用他出的題，卻偏偏還讓他們再出兩套？

    江大海腦子里一片混亂，他想了很多種可能，但都解釋不清。他越想不通就越想知道是因為什么，以至于某個官員偶爾碰觸他詢問意見時，江大海脫口而出的便是“為什么”這三個字。

    問他話的官員一臉懵逼，問他想吃什么還要被問為什么嗎？難道要他說想拍拍上司的馬屁？

    江大海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他努力平靜下來，將試題拋到一邊，轉(zhuǎn)頭和這些人閑聊起來。

    ……

    縣試只考一天，考完后三日內(nèi)出成績。楚辭沒有插手各地縣試的成績，只在名單呈交上來時，在每個縣里抽了幾份試題查看，發(fā)現(xiàn)名次和他們作答的內(nèi)容相匹配時，便大方地蓋上了官印，然后讓各地縣衙放榜。

    放榜當日，不大的榜墻下方人頭攢動。一場縣試一兩百人參加，中者卻僅僅五十余人。中了的欣喜若狂，連忙奔回家中準備第二場，未中的則當場放聲大哭，為又浪費了一年光陰而哀痛不已。

    突然，人群之中有人叫起來：“不公啊，實在是不公，楊生若能中了，為何我等卻偏偏落榜了！”

    這一聲實在突兀，一下子就把眾人的視線都吸引過去了。他話中的楊生，是果縣榜文上被錄的最后一名，叫做楊寶。聽這名字便能知曉其家人對他的寵愛之情。

    這楊寶家境頗豐，也擁有一個合格的紈绔子弟應(yīng)有的所有毛病，包括貪玩，懶惰等等。

    往常他在書院讀書時，每逢考試都是排在最后那一批的，這次縣試，那些排在他前頭的人沒中，竟讓他闖過了，怎能不叫人懷疑呢？

    原本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會被那書生一叫，大家都開始議論這件事了。這時候，突然又有一個人說道，縣試前幾天，他發(fā)現(xiàn)楊寶行事詭異，便悄悄跟了上去，跟至?xí)汉箝T時，他發(fā)現(xiàn)楊寶遞了一袋銀子出去，然后拿回一個竹筒模樣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里。當時他不知道是什么，現(xiàn)在一想，八成就是他買來的試題。

    有人人證，物證似乎也存在，大家一時群情激憤起來，更有那手快的，直接敲響了縣衙旁的登聞鼓，說是要狀告那舞弊之人。

    果縣縣令張中聽說后腦瓜子轟得一下就大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會在縣試之后鬧出舞弊案。眾目睽睽之下，他即使想要推脫也不成，只得捏著鼻子升了堂。

    問清前因后果之后，張縣令便讓人去將此次的被告之人帶過來。不一會兒，正在勾欄院飲酒作樂的楊寶就被帶了過來。

    楊寶整個人都是懵的，他得知了縣試成績之后，高興得不行，便準備去勾欄院里逍遙一天。誰知剛點了一個姑娘，叫了一壺酒，還沒摸到小手，便有一隊衙差進來，將他帶走了，實在讓人不解。

    “堂下所跪何人？”

    因為他還沒有過府試和院試，未取得秀才身份，此時見官只能跪著。

    “小生楊寶，不知老父母命差官大人喚小生前來是因為何事，還望大人不吝賜教?！?/br>
    楊寶這人雖然紈绔，但卻不是那種心比天高的。他十分會看臉色，此時見大堂之上氣氛很是嚴肅，便收起了嬉皮笑臉的表情，很正經(jīng)地回答道，那副模樣看上去還挺能哄人的。

    “有人狀告你于本次縣試中弄虛作假，欺瞞考官，有舞弊之嫌，你怎么說？”張縣令語氣還是比較溫和的，他也希望只是一個誤會。

    “哪個王八蛋剛污蔑我？！”楊寶眼睛一瞪，實在不知自己被叫來縣衙的原因竟是因為舞弊。

    “啪！”

    張中拍了拍驚堂木，提醒他注意言行。

    楊寶訕訕地閉了嘴，但眼里還是有一些惱怒。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冤枉了他，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第292章 自證清白

    “來人啊, 把擊鼓之人帶上來！”張縣令說道, 以他十幾年為官的經(jīng)驗來看, 這個楊寶雖有些油滑, 但眼神中并沒有閃躲之意，反而是一臉的困惑與惱怒。

    “小生常孟拜見大人?！蹦莻€擊鼓的書生被帶了上來, 他在經(jīng)過楊寶時狠狠瞪了他一眼, 似乎不恥與這種人為伍。

    “姓常的？好啊, 原來就是你這個書呆子冤枉我！”楊寶抬頭一看，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常孟轉(zhuǎn)頭看他, 冷哼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你沒有作弊，怎么可能考中？你往日在書院時是怎樣的大家都清楚！”

    楊寶被氣得差點在公堂之上爆了粗口，他說：“放你娘的……我考中了就是舞弊？考中的人多了去了, 你憑什么說我作弊？何況以前是以前, 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懂不懂？”

    而且，他以前只是不想學(xué)而已, 又不是因為笨！

    常孟聽完之后，又扯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你無需再做解釋。我說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那日去送試題時, 陰差陽錯之下, 被一個人瞧見了。這也許就是天網(wǎng)恢恢, 疏而不漏吧！”

    “是誰, 有種讓他自己過來說！”楊寶恨恨地說道，他倒是想看看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說他舞弊。

    張縣令一直都在聽二人說話，很快，那個之前提了一嗓子說看見楊寶舞弊的人被帶了上來。

    “就是你說曾看見這楊寶行為鬼祟，有舞弊之嫌，對嗎？”

    “回老父母的話，我我……小生確實看見這楊寶與一人在書院后門處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那時小生還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今日聽常兄一言，才知道他是在舞弊。”跪在地上那人有些緊張，他只是跟著喊了一嗓子罷了，根本就沒有想過還會吃官司。

    張大人聽了他這一番話，立刻從中提取到關(guān)鍵：“你是說，其實你也不能十分確定這楊寶確實舞弊了，你只是覺得他行為鬼祟，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