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謬贊了。漳州府，乃至整個南閩省，都在各位大人的治理下一直以民風(fēng)淳樸著稱，就算稱一句桃花源也不為過。下官來此是錦上添花才是，怎么敢說是雪中送炭呢？”楚辭認(rèn)真地說道，這老家伙分明是挖了坑給他跳，如果他真承認(rèn)下來，那不就代表他認(rèn)定漳州府風(fēng)氣不正，為官者沒有治理好嗎？到時候，他人還沒去那，仇恨就先拉滿了。

    “哈哈，楚大人就是太謙虛了。瞧瞧今天時辰也不早了，楚大人第一次來我們南閩省，便由本官做東，盡一盡這地主之誼，讓楚大人嘗一嘗我們南閩的各色沒事，還請楚大人千萬賞臉才是。”撫臺大人邀請道。

    楚辭點頭答應(yīng)，嘴上說著“卻之不恭”，然后跟著撫臺及其他大人起身，恭敬地走在他們身后。

    南閩省在大魏地圖上呈長條形，州府沿著長長的海岸線往前延伸，幾乎沒有哪一處是不靠海而居的。省城雖不像其他地方一樣就在海邊上，但此處離最近的海灣也不過三五個時辰的路。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住在這海邊上，吃的自然與海有關(guān)。昔日楚辭自京城往返之時，也在船上度過不少時間，他曾見過水手們下網(wǎng)捕撈那些海味，可惜的是，當(dāng)時他有些暈船，又不習(xí)慣他們最原滋原味的吃法，所以無福消受。

    此刻，他望著桌上那些經(jīng)過精心烹調(diào)的海鮮盛宴，忍不住有些食指大動。自從穿越以來，他就再沒吃過這些東西了。

    “楚大人，我們南閩省地處荒涼之境，也無甚好東西，只有這些海味用以招待，還請你不要覺得怠慢才是?！?/br>
    “撫臺大人客氣了。世人皆知鮑參翅肚乃天下至味，今日下官有幸，得大人請了這么一頓地道的海味大餐，日后可算多了一個可回味的東西?！背o做出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這般捧場的姿態(tài)，讓請客的主人很有面子。

    “哦，看來楚大人對吃這一方面頗有研究，不如你來說一說，吃這海味，配什么酒最合適？”

    楚辭沉吟了許久，說道：“聽聞南閩省最有名的酒坊叫做大興酒坊，里頭有一種酒叫做“五月紅”，配上這海味倒是不錯?！?/br>
    席上的大人們對視一眼，再次從各自的眼里看到了一絲驚異。看來這楚辭不可小覷啊，他人還到南閩，便已將這里的東西打聽得七七八八了。

    “不錯，楚大人果然是個會吃的。來人啊，上五月紅……”

    撫臺大人的話音剛落，小二就端著盆子過來了。里面溫著的五月紅，隨著小二的走動不時散發(fā)出香醇的味道，便是不怎么愛酒之人，肚子里的酒蟲也要被勾起來了。

    席間，楚辭吃東西的姿態(tài)，也讓這些人再次覺得他城府頗深。一般來說，不靠海的人初次吃海味時都會有些不適應(yīng)，然而這楚辭，不論是吃螃蟹還是其他的東西，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想來是特意練過的。

    當(dāng)然，不止他們，楚辭在這一頓飯里，也大致摸清了這幾位的性格。不過，撫臺大人老謀深算，一省封疆大吏，豈是那么容易捉摸的？楚辭有理由認(rèn)為，那副仁善和藹的樣子，是他故意做出來的。畢竟，他還沒進(jìn)門時的那頓下馬威可不是白挨的。若他真如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善良寬和，又怎么會來這么一招呢？

    由于這是第一次見，所以兩邊都存了試探的心，為了方便交流，倒沒有出現(xiàn)不斷敬酒的場景。所以，散席之后，楚辭還能十分清醒地和他們告別，然后踏上張虎來接他的馬車。

    第二天，楚辭收拾好自己，依次去拜訪了知府知州大人，然后又去了南閩省的正提學(xué)府上，畢竟這才是他以后的頂頭上司。

    南閩省的正提學(xué)，姓杜名玉，昔日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學(xué)者。如今他雖年紀(jì)老邁，卻還是耳清目明，看起來神采奕奕，兩眼炯炯有神，讓人不敢小覷。

    “下官楚辭，見過正提學(xué)大人?！?/br>
    “坐吧。太傅大人給我來了信，說你在育人一道上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么，今日我們就聊一聊，這方面的事情?！倍庞耖_門見山，一句廢話都沒有。

    “承蒙溫太傅青眼有加，只不過，下官算不得什么人才?！?/br>
    “你也莫要太過謙虛，就是隨便聊一聊罷了。”杜玉說道，“我日前曾聽過你在袁山縣內(nèi)說的話，你說傳道授業(yè)解惑三者之中，傳道為其中之最，那么我想知道，師者傳的到底是何道？學(xué)子們究竟要做到哪些，才能成為你心中的賢徒？”

    第276章 趕路

    傳的是何道？

    “既然提學(xué)大人有心討論一二，那下官就說一說, 如有不當(dāng)之處, 還請大人見諒。下官認(rèn)為，這傳道，傳的自然是為人處世之道了。”

    “那大丈夫立世, 應(yīng)當(dāng)如何呢？”

    “下官認(rèn)為, 首先第一點要做到的就是愛國。有國才有家, 若一個人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拋之腦后, 那么這人身上即使有再多優(yōu)點, 也無濟于事。”楚辭說道。

    杜玉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雖然楚辭并未加上忠君二字。但其實, 忠于國比忠于君要來得更值得人尊敬一些。不過，這種大不敬的想法, 杜玉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第二點, 是為敬業(yè)?！俄n非子》中曾說, 使雞司夜，令貍執(zhí)鼠，皆用其能, 上乃無事。若所有人都能在把各自要做的事情做好，各司其職, 互不干擾，那么咱們大魏朝一點會非常安定且繁榮。”

    杜玉想了想, 然后又點頭表示贊同。如果為君者能做到勤于治國, 愛民如子；為官者能夠廉潔公正, 秉公辦案；行商者可以做到兢兢業(yè)業(yè)，童叟無欺，那便可使天下眾民安居樂業(yè)，大魏國運自然蒸蒸日上。

    “第三點，誠信。孔老夫子說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誠信乃立身之本。如果一個人無論做什么事都能夠誠信待人的話，那么此人一定也能取得大家的信任。正所謂民無信不立。國如此，人亦如此?！背o想到了什么，輕笑一聲，添了一句，“當(dāng)然，如果是在戰(zhàn)場行軍布陣，面對兇殘的敵人之時，倒不必這么做?！?/br>
    杜玉也笑了，這年輕人說話挺有意思的。不過，顯然都很有道理。

    “還有嗎？”

    楚辭神秘地笑了笑，說出了最后一點：“第四點，友善。”

    “友善？”杜玉跟著念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而后恍然大悟，“孔夫子說，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你想說的是，只要一個人以善待人，那么自然能仁人無敵于天下？”

    楚辭微笑頷首：“正是。畢竟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br>
    “……”

    楚辭走后，杜玉坐在廳中若有所思。方才這楚辭一番話，確實給他解釋了何為道。他說的十分詳細(xì)，想來心中早有章程。不過，世間真有人能做到楚辭說的這些嗎？

    他思考了良久之后，心中仍然沒有答案。不過，這不妨礙他對今天聽到的這八個字的喜愛，并且這就是他以后要為之努力奮斗的目標(biāo)了。

    杜玉鋪開宣紙，以筆蘸墨，大手一揮，在紙上寫下了“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這八個大字，并且于下方題上了十八居士幾字。之前他詢問楚辭時，楚辭就是這么告訴他的。

    也不知這十八居士是何許人也？據(jù)說他說過的不止這八個字，而是二十四字箴言。若有機會，真想與其促膝長談啊……

    楚辭忽悠了一把杜玉就回客棧去了。他當(dāng)初學(xué)這些的時候別提多賣力了，好東西自然是要拿來共享的不是？便宜那老頭兒了，聆聽了一波來自現(xiàn)代總結(jié)出的嶄新理念。

    不過，杜玉也幫他解了個疑惑。當(dāng)初他明明聽皇上說，南閩省正提學(xué)是個叫齊魯直的昏庸官員，怎么到了才發(fā)現(xiàn)是杜玉？他問得委婉，杜玉卻答得坦然。

    原來這南閩省因為疆域遼遠(yuǎn)，兩頭相距就像隔著一個省，又因民風(fēng)彪悍，管理起來十分不便，所以提學(xué)司當(dāng)初是委派了兩個人下來的，一人執(zhí)掌一邊。只不過，由于那齊魯直較為擅長鉆營，每逢述職之際，南閩省官員都只提到他，所以天和帝對此人印象也比較深。

    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他在皇上面前刷了存在感得了好處不假，但一旦出現(xiàn)問題，他的責(zé)任也比較重。因為當(dāng)初朝上左相的一番話，讓天和帝一封密折將那齊魯直罵得狗血淋頭。他又氣又怕之下，人就病倒了，此時還在家里將養(yǎng)，上不了衙門。

    楚辭心里暗喜，那個齊魯直一聽就和他不是一路人，還是讓他在家多休息一會吧，有這位杜大人在就行了。

    拜訪過南閩省的所有領(lǐng)頭人物之后，楚辭的儀仗終于弄出來了。他想起當(dāng)年提學(xué)大人來給他發(fā)那“賢良方正”匾時所享的儀仗，再對比眼前的，似乎他的要氣派一點。

    因為他乃一府提學(xué)，官職位同知府，雖無其他實權(quán)，卻享同等待遇。除了什么回避肅靜牌、尾槍、烏扇、黃傘等等隨行儀仗之外，還要“鳴鑼開道”。

    知府儀仗出行鳴鑼，需要打九棒鑼，其意為“官吏軍民人等齊回避”。除此之外，還要有人邊喊著“謹(jǐn)而信，泛愛眾而親仁”的口號一路前行，提醒他們要親近百姓，愛護子民。

    南閩省的省會在富州府，距離楚辭即將上任的漳州府大約有七天左右的路程。不過，這是坐馬車的速度。像楚辭這樣帶著儀仗上路的，恐怕就要耽擱十天左右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二月十八了。耽擱十來天的話，恐怕到那就要過年了。

    像他們大魏朝的皇帝們大多還是勤奮的，像過年這么重要的日子，他們也只休息七天。每年的除夕封筆，正月初七開筆。朝廷的官員們自然也是一樣，每年除夕封印，一切事務(wù)暫時擱置不處理。待正月初七開印之后，再來處理公務(wù)。

    按照楚辭的想法，自然是越快到漳州府越好的。他想趕在封印之前，了解一下漳州府的教育水平。

    自被外放之后，他就搜集了很多關(guān)于漳州府的資料。經(jīng)過再三驗證之后他發(fā)現(xiàn)，這漳州府，應(yīng)該是南閩省最窮的了。它地處偏僻，再往前便是茫茫大海，四周渺無人煙，商道開辟的水路也不在那兒，偌大的府竟然連一個碼頭都沒有。

    再加上此處田地貧瘠，除了府城之外，其他縣城的大部分人都是以打漁為生的。偏偏那里的市場購買力也很小，到手的東西銷不出去，只能砸在自己手上了。

    經(jīng)濟狀況如此糟糕，人民的溫飽尚且滿足不了，還談何教育呢？

    楚辭重重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馬上也要成為海灘邊的一條咸魚了。

    虧他當(dāng)時和寇靜靜夸下?？?，說他用不了一兩年就能回京城?，F(xiàn)在看來，難搞得很吶！萬一他要在這里蹉跎數(shù)十年的時間，寇靜靜會等他嗎？

    楚辭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副畫面：他在漳州府風(fēng)吹日曬，逐漸蛻變成了一個干巴黑瘦的模樣，等他回京之后，寇靜仍舊是那高大英俊的樣子。到時候他肯定溫香軟玉，氣質(zhì)美男抱滿懷了，還記得他楚某人是誰嗎？

    楚辭被自己的想象虐出了一滴眼淚，忍不住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停轎！”

    轎子剛落地，不等楚辭詢問為何突然停下，就有一個衙差打扮的中年人上前詢問：“卑職聽見大人頻頻嘆氣，可是這轎子不夠舒服？大人要不要下轎休息一下，待到前面的鎮(zhèn)子里，卑職馬上為大人換幾個妥帖的轎夫?！?/br>
    “不用了，繼續(xù)啟程吧?！背o說道，心里囧了一下，這隔音咋這么差！

    其實他不喜歡坐轎子，這種以人代畜的行為，早該被叫停了?？墒撬坏貌蛔?，現(xiàn)在才剛離開城門不久，周圍來往百姓眾多，他穿著官服冒然下轎，只怕要被兩邊的百姓圍個水泄不通了。

    幸好他讓大虎的馬車停在前面的岔道口，到時候沒人了，他還是坐馬車吧。儀仗雖不能少，但抬空轎子可比抬人輕松多了。

    至于楚辭為什么不先坐馬車離開，其實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怕有人會攔路喊冤。

    也許是受電視小說的影響吧，楚辭總覺得每當(dāng)官員出巡或上任時，都會發(fā)生那種攔路喊冤的事情。萬一到時候有人攔他的轎子，他又不在上面，耽誤了案情可怎么辦？

    抱著這樣的想法，楚辭坐著馬車跟了儀仗隊一路。但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無論是喊冤的還是劫道的，一個都沒有。

    好在，一路雖然無聊，但總算有個好處。他們越往漳州府走，天氣就越暖和。雖然棉服還要穿著，但至少不用受那凜冽寒風(fēng)的“愛撫”了，也不至于捧一會書手就凍得僵硬。

    手腳不冷了，楚辭動筆的時候就多了。除了給家人還有先生去信之外，楚辭最喜歡的就是給寇靜靜寫信了。

    自九月底他離開京城，已經(jīng)給寇靜去了七八封信了。算算時間，前幾封怎樣也應(yīng)該到他手上了，可他就是沒有收到一封回信！

    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錯，還是……楚辭搖了搖頭，把心里的不安甩開。也許是因為剛定情不久就被迫分開，所以他有些患得患失，心里總是會忍不住產(chǎn)生點自我懷疑。

    他其實也知道，自己的懷疑是多余的。按照寇靜靜的性格，愛上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他對他有多好，楚辭也明白。那么久的單相思都熬過來了，怎么會在這時候撒手呢？

    唉，總得來說還是一句話，異地戀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br>
    飽受折磨的當(dāng)然不止楚辭，寇靜也深受其害。他的心愿剛剛達(dá)成，眼看著就要邁入夫夫沒有孩子熱炕頭的美好生活，一道圣旨便似那王母頭上的金釵一般，刷的在兩個有情人中間劃下一道比銀河還寬的大海，怎能不叫他扼腕嘆息不已呢？

    而且，那地方還存在危險。寇靜每天完成神機營的任務(wù)之后，最喜歡的就是看海圖了。南閩省那片海域的海圖，已經(jīng)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一閉上眼睛，就能在他的心里呈現(xiàn)出來。

    他越看越覺得心慌，漳州府一帶島嶼眾多，最適合水匪藏匿其中，萬一他們哪天上岸去作惡，百姓們就要遭殃了。按照辭弟的性格，他能龜縮于城中嗎？

    寇靜嘆了口氣，生出了一種無力感。也不知道徐叔那邊有沒有派人過去保護辭弟，他寄出的那些信至今仍未得到回音，真叫人擔(dān)心吶！

    ……

    與此同時，剛剛出關(guān)談成了一筆大生意的徐管家志得意滿地回了大魏。這次出來這么久，也不知道小少爺想沒想他？這次談成了生意，以后他這把老骨頭就再不用到處走了。

    “徐爺，您出關(guān)的這段時間，家主來信了！這些信小的們也不敢拆開，就等著您回來看呢！”

    徐管家胡子一翹：“什么？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點說？快，拿出來我看看！”

    “這不是不清楚您老人家到哪了嗎？”

    下屬一邊賠笑，一邊趕緊拿出寇靜寄來的一大袋包裹，徐管家拿出信一看，立刻吩咐道：“連夜趕路，去最近的碼頭，然后咱們乘船去南閩省。”

    “?。俊?/br>
    “啊什么?。?！快吩咐下去！要是趕不及，你小子可就闖了大禍了！”

    第277章 名冊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下午。

    在距離漳州府還有五里的地方，楚辭下了馬車, 重新坐回了轎子里。原本走的有些松散的儀仗隊伍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了。

    楚辭體諒他們的嗓子和身體, 讓他們有人時念幾句, 沒人時就少說話, 以免喉嚨吃不消。今天一早上, 他們都沒有在途中碰到一個人，休息了很久。這會兒叫起來, 那叫一個中氣十足！

    沒過一會，就到了城門外邊。

    因為一路的敲敲打打, 所以城內(nèi)的人早知道他們馬上就到。漳州知府陳知信接到消息后, 安排了一隊人馬等在城門口迎接他。

    楚辭到了之后，剛下轎子，那頭就來人了。那衙差朝楚辭行了個禮，然后表明來意, 說是知府大人得知楚提學(xué)今日上任，故遣人在此守候。

    楚辭先道謝，然后又上了轎子，跟在他們后面去了知府衙門。

    楚辭與這知府位屬同級, 所以陸知信見到楚辭, 只是朝他拱了拱手, 楚辭也一樣, 還了他一記拱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