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之后，其他人也都把視線投注在楚辭身上, 等著聽他的解釋。這份什么計劃書上面的條條框框也忒多了, 看上去他們要做的事情也變多了，這不由讓人心生抵觸情緒。

    已經(jīng)有一些博士，心里想著等楚辭說完就要破口大罵了。他們這時已經(jīng)忘記了, 上一個和楚辭不太對付的錢監(jiān)丞，已經(jīng)被發(fā)配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當(dāng)然，楚辭也不是這么不講道理的人，絕不會因為有人和他政見不和就暗地下黑手。他只會以理服人。

    “既然大家都看完了，那么我就來解釋一下。希望各位大人能聽我講完之后，再開口發(fā)表意見?！背o微笑著說道，視線在每個人身上都停了片刻。

    “大人請講?！逼渌烁胶偷?。

    “正所謂，不了解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于是，這些天來，我充分了解了一下咱們國子監(jiān)的講學(xué)方法。發(fā)現(xiàn)都是由學(xué)錄或?qū)W正先去班上領(lǐng)讀，將句讀方式教給學(xué)子們，再監(jiān)督他們背下來。背下來之后布置大量抄寫，由助教批改，然后再進行默寫。待已滾瓜爛熟之后，由博士們講解其中含義，再布置幾道策論題給他們完成，又由助教批改，才算教完一篇，對否？”

    其他人都點頭，各有分工，這有什么不好嗎？

    “倒沒什么不好的，只是，我覺得有些屈才了。”楚辭嘆了口氣。

    “大人何出此言？”

    “之前我已將各位履歷全都從王典簿那里調(diào)過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各位都是嘉佑年間同進士出身——”

    “同進士出身怎么了！莫不是大人狀元出身，就瞧不起咱們同進士出身的人了？”梁宏氣不打一處來，每年科舉取仕，除了前面的十個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同進士，有什么好說的？

    楚辭發(fā)現(xiàn)其他人臉色也有不虞，輕笑一聲，說道：“楚辭怎敢？各位乃是我的前輩，我不過僥幸得了個狀元的名頭，再不敢看不起各位的。我想說的是，各位同進士出身，真才實學(xué)不在眾人之下，難道就甘心日復(fù)一日地教人句讀，給人批改課業(yè)嗎？”

    助教和學(xué)正學(xué)錄們面面相覷，不甘心又如何？國子監(jiān)升遷有標(biāo)準(zhǔn)，每個位置的名額都是定死的，除非前面的人退下來，否則后面的難以升遷。

    他們?nèi)粲斜臼?，早謀了出路從國子監(jiān)出去了，還用待在這里？

    “各位缺少的是一個機會。你若只教學(xué)子們這些，那么他們記住的，就是你只會教句讀或批改，而無其他長處。我們教的是未來的國之棟梁，很大一部分人未來在朝堂上的成就都會在你我之上。若你們能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何愁他們不念師恩，必是要在圣上面前替各位美言幾句的?！?/br>
    助教們?nèi)粲兴?，他們都還年輕。國子監(jiān)內(nèi)，學(xué)正學(xué)錄一般在三十五歲上下，這范學(xué)錄是個例外，今年已經(jīng)五十三歲了，連個助教都沒混到。助教們一般都在四十多歲上下，其中關(guān)助教年紀(jì)最大，但也才五十一歲。于他們而言，政治生涯還有挺長的一段路要走，自然是不甘心政治生涯只止步于這小小的助教或博士的。就像楚司業(yè)說的一樣，他們?nèi)糁唤淌谶@些東西，在學(xué)子們的眼里他們根本一無是處。

    雖然這些學(xué)子們頑劣不堪，但人家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起步就比他們高了不少，若真能結(jié)下師徒情誼，那未來還真說不定。

    這時候九個博士不高興了，這不是當(dāng)面挖墻腳嗎？

    “楚司業(yè)的意思，是想讓他們?nèi)《畤D？”

    “非也，不是取而代之，而是為你們分擔(dān)更多。我瞧著各位博士，應(yīng)也都近花甲之年了，每次輪到你們講學(xué)時，一坐就是一下午，起身時必定覺得腰背肩頸處刺痛難忍吧？若是按我上述方法施行，各位一天只需在國子監(jiān)待上三盞茶的功夫，何樂而不為呢？”

    博士們心中各自也有考量。大魏朝規(guī)定，大夫六十而致仕。他們之中，年歲最長的已有五十九歲，年歲最小的，也有五十六了。在這個年歲，還是一名國子監(jiān)博士，他們的政治生涯，也已經(jīng)能看到頭了。因為只有高層的那些官員，才會在致仕之后被皇上留任，像他們這樣的，到時間了就要去吏部停職，再到戶部領(lǐng)一筆養(yǎng)老銀就沒有后續(xù)了。

    他們不再像年輕人那樣，敢于拼搏，更喜歡偏安一隅，悠閑度日。眼下這計劃看起來十分復(fù)雜，若讓他們這把老骨頭去做這些事，他們自然是會反對的。但是按照楚司業(yè)所說，他們一天只需在這里待上三盞茶的時間，那基本上就相當(dāng)于已經(jīng)致仕了。最重要的是，月俸不會少半分。

    看著他們也偃旗息鼓，楚辭松了口氣。他就是抓住了年輕人要權(quán)，老人要閑這個心理來說服他們的。若他們能進套子，好好配合，那楚辭也不會多說什么。若他們油鹽不進，楚辭就得搬出長官的威嚴(yán)了，到時候路就會比較難走，幸好??！

    “既然大家都對此無異議了，就再看看這張表。我將一天劃分出了幾堂課的時間，每堂課由專人負責(zé)，到時間即可離開，以及你們目前所教到書目的進度安排表。接下來，有疑問的盡可以上來提，我會為你們一一解答……”

    接下來的時間，楚辭就和他們一一說明該怎么去做，會議一共開到天色擦黑，才慢慢收尾。

    “我知道大家可能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這就要等到具體實施的時候再來解答了?，F(xiàn)在我安排一下各班的班主任?！?/br>
    “何為班主任？”又是一個新鮮詞，大家都很好奇，這位楚司業(yè)到底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東西，若都是自己想的，那真是不得了。

    “班主任就是統(tǒng)領(lǐng)一班事務(wù)，國子監(jiān)內(nèi)不論大事小情均由你們告知學(xué)子，學(xué)子們提出的問題也要及時解決，平時也要多了解他們的想法?！币姶蠹矣珠_始有抵觸情緒，楚辭笑著叫了一句：“當(dāng)然，這事不會讓大家白做工，凡任班主任的，每月都有補貼，補貼五到十兩不等，根據(jù)大家表現(xiàn)發(fā)放?！?/br>
    “五到十兩？”

    學(xué)正學(xué)錄們議論紛紛，這一下子就差不多是月俸的四分之一了，這個班主任當(dāng)?shù)茫?/br>
    楚辭報了名單之后，有些人就有異議了，說怎么不讓我當(dāng)呢？楚辭笑道：“大家不必有意見，這個班主任可以先輪流當(dāng)，這個月他當(dāng)，下個月你當(dāng)，直到篩選出最合適的人選。”

    “楚司業(yè)，下官還有一個問題?！?/br>
    “于大人請說?！?/br>
    “您許諾大家補貼，這補貼的銀子從何而來，您卻沒有說?！?/br>
    是啊，可別是隨口說說的。

    楚辭笑了：“于大人考慮得很周到，值得表揚。這個問題我也考慮到了，王典簿，請你來說說飯?zhí)眠@幾日的支出吧。”

    王典簿坐在最末，他慢慢站起來，手上拿著一本賬簿。聽完他的講解之后，大家驚訝地發(fā)現(xiàn)，飯?zhí)眠@些時日的支出，竟然比以往要少了許多，按這個樣子下去，一個月最少也能較之前省下兩三百兩，這不就是補貼銀嗎？

    見大家還想說什么，楚辭站了起來，擺擺手說道：“眼下天色已晚，各位大人都餓了吧？明月樓的酒席已經(jīng)定下，咱們先去吃飯，再談其他的吧?！?/br>
    他這么一說，其他人也發(fā)覺，這時候距離平時吃晚飯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個時辰了。

    “走走走，大家一起去，可千萬別和我客氣?！背o帶頭走在前面，幾位博士跟在他身后笑著說：“今日必要讓司業(yè)大人破費了?！?/br>
    于博士和徐博士走在后面，徐博士嘆道：“咱們這位司業(yè)大人可了不得啊，這頓飯入口，要做的事可就多了?！?/br>
    “是啊，你看他準(zhǔn)備的那些東西，豈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做出來的？我看咱們司業(yè)大人，心中有丘壑，必是任職之前就有所考慮了。細觀他這些天在國子監(jiān)做的事情，我越想越心驚，若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似他這樣，那怪不得人家一下來就能做司業(yè)，而我們只能當(dāng)博士了?！?/br>
    “于兄，聽你話中之意，似乎對咱們司業(yè)多加推崇啊?！?/br>
    “是啊，若我再年輕個幾歲，說不定還能跟著他更上一層樓呢。你還年輕，要抓住機會啊?！?/br>
    一群人坐上馬車，來到明月樓。

    這明月樓不愧是奢華之地，即使已經(jīng)入夜，里面還是人頭濟濟的。楚辭報上名號，小二就帶他們?nèi)チ艘婚g大包間，里面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四桌席面。

    大家依次落座，然后楚辭招呼店小二上菜，不到一會，菜便上齊了。

    大家邊吃邊聊，一直吃到深夜。楚辭身為主人，自然要招呼好他們。一番話談下來，大家對于這個新上任的司業(yè)都有了新的認識。

    后生可畏??！瞧瞧人家這做派，做了十幾天的官，比他們做了十幾年的還會來事。

    第142章 時間觀念

    飯桌上的交情, 都是靠酒打下的。楚辭左一杯, 右一杯下肚, 待席面散了之后，腦子早已有些昏沉了。在席上時他還強撐著不露怯, 這會被張虎扶著上了馬車之后, 就立刻往座位上一靠, 睡得不省人事了。

    張虎趕著馬車送他回去, 到了門口時，剛想停車, 突然見到一個陰影站在門口的角落里。

    張虎跳下馬車，叫道：“你這賊人, 還敢來？”文興坊最近好幾戶都失竊了, 張虎掛在院中的衣服也被人挑走了一件, 氣得他腦袋冒煙，那件衣服是老爺買給他出門穿的！

    這會他見有人行跡鬼祟地站在門口, 上去便是一拳。

    那人面對突然襲來的拳風(fēng)絲毫不慌張, 直接架胳膊阻擋，然后反手將他推了一個趔趄。

    張虎不信, 站穩(wěn)后又上前去打他。他一向仰仗自己的力氣大，一對多都不見吃虧, 一對一竟然還能被人推個趔趄？

    那人不堪其擾, 幾下之后也動起真格來。張虎使的是蠻力，那人卻是巧勁。兩人身形看著相差不大，但他卻比張虎靈活。

    不一會兒, 張虎就被壓在地上，不得動彈了。

    “大虎，咋還沒到??？”醉醺醺的楚辭早已經(jīng)從座椅滑到了下面。他在車?yán)锱苛撕镁昧?，見還沒到家，于是叫了起來，絲毫都沒察覺馬車已經(jīng)停住了。

    張虎心里一驚，完了，這賊人肯定知道他們老爺還在車上了。聽見他們老爺聲音后，這賊人的力道都松了一些。

    “起來，你是張虎吧，我是辭弟的大哥，你今天剛見過?！辟\人說話了，聲音聽上去確實有點耳熟，再等那人將車上掛著的燈籠取下來照在臉上時，張虎才認出來。

    寇靜有心試探他的能力，卻不知道楚辭喝醉了，這會聽到楚辭的聲音之后，立刻絕了試探的心。

    “寇老爺！你你…別怪我，太黑了，我還以為是賊人?！睆埢樀糜行┙Y(jié)巴，萬一這個寇老爺一生氣，要帶他去軍營可怎么辦？

    “無事。你先把門打開，我把辭弟扶進去?！?/br>
    “唉！”

    張虎掏出一串鑰匙，借著燈籠的光打開院門。這邊，寇靜上了馬車，看見楚辭趴在板子上，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手將他扶起來，楚辭軟綿綿地掛在他身上，由他拖著往下，再不肯使一點力氣。

    寇靜無奈，只得半抱著他往下走。

    經(jīng)過一番兵荒馬亂，三人終于都進到了屋子里。寇靜本想向上次一樣，給他擦一擦，塞到床上去。

    結(jié)果，楚辭不干了。

    上次他喝醉時是深秋，那時天冷了，隔兩三天洗一次澡還能接受。但現(xiàn)在卻是五月天，農(nóng)歷的五月放現(xiàn)代就是六七月了，這時候能不天天洗澡嗎？

    楚辭感覺到還沒洗澡就要上床，一直鬧騰個不停。張虎見寇靜一直不愿意給他洗澡就說：“寇老爺，您累了就去客房休息吧，我服侍老爺洗澡就行了?！?/br>
    寇靜原本掙扎猶豫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猛地看向張虎：“你以前經(jīng)常給他洗澡嗎？”

    張虎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忙說：“沒…沒有啊，老爺以前沒喝這么醉過！”

    寇靜松了口氣：“你去將水打好，我待會就帶他過去?！?/br>
    “哦……”張虎有些不開心，總覺得寇老爺比他還會服侍人是怎么回事？就像阿文以前說的一樣，這年頭，就連當(dāng)個書童都不容易了。

    若想知道幫楚辭洗澡的過程有多么煎熬，只看寇靜好不容易將他弄上床之后，那滿頭大汗的樣子就知道了。

    他有些狼狽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在剛才的“搏斗”中，他身上都被弄濕了。原本也不要緊，但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漢特征這下展露無遺了。

    寇靜有些尷尬，又有些慶幸，若是楚辭這會是醒著的，一定會笑他。說不定又會像白天一樣，甜甜地叫他“靜哥哥”，想到這里，寇靜覺得更加不妙了。

    他沖出房門，從院子左側(cè)的水井里吊上來一桶冰涼的井水，嘩的往身上一潑，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

    楚辭醒來時，感覺旁邊有個人。他的心咯噔一下，待看清楚是寇靜之后，又忍不住松了口氣。

    好像這兩次喝醉，都是寇靜靜在他身邊。也不知道是他來的巧還是他喝的巧。

    楚辭發(fā)現(xiàn)身上干爽潔凈，應(yīng)該是寇靜給他換了衣服。上次他十分窘迫，這次他竟然有些習(xí)慣了。

    楚辭坐起來，靠在床頭打量著一旁的寇靜?？莒o還在睡，他眼底有一些青黑，想必昨夜應(yīng)該熬到很晚才睡。他相貌英挺，臉側(cè)的那道疤痕對他沒有一點影響。像寇靜這樣的人，即使睡著了也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看上去挺好玩的。

    似乎是感覺到楚辭的視線，寇靜睜開了眼睛，里面沒有一點迷茫，就像他一直都沒有睡著過一樣。

    “靜哥，昨天謝謝你，是你給我換的衣裳吧？”楚辭笑著問道。

    “嗯，”寇靜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辭弟，往后不可再喝得這么醉了，你如今身處朝堂之上，若是因為醉酒出了什么差錯，很容易就會成為別人攻訐的把柄，知道嗎？”

    面對寇靜義正言辭地教育，楚辭點點頭，一臉聽教的表情。

    “老爺，你起來了沒有，今天還要開晨會。”張虎在外面敲門。楚辭在外面墻上貼了一張白紙，上面寫了很多日期，讓張虎過一天劃掉一天，如果遇到打了紅圈的日子，便提醒他舉行晨會。

    楚辭一愣，然后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翻了衣服后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

    “辭弟莫慌，如今時辰還早。這晨會是什么？”寇靜也從床上翻起來，將衣服穿上。

    “就像軍營里早上要cao練一樣，我們十天一次，也給學(xué)子們講講道理?！背o動作利索的收拾好自己，然后出去洗漱。

    張虎正往桌上擺買來的早飯，見寇靜也從楚辭的房間里出來，嘴巴張的老大的。

    其余兩個人余光都沒給他，自顧自地做別的事去了。

    吃完了早飯之后，楚辭說：“靜哥，我今天要在國子監(jiān)待到傍晚才能回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不了，我還要去拜訪一些人，待晚上的時候，我再來找你?！辈还苁蔷┏强芗壹抑?，還是一直有來往大，他父親的昔日好友，都是一定要去拜訪的。還有那個人，他也要得去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