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奪那太子之位做甚？蓮皇貴妃更希望自己的孩兒平安一世，健康無憂。明玄鈺的性格許是就隨了她，自小不喜熱鬧。愛笑，卻不愛鬧。在一眾皇子中也許不是最優(yōu)秀的，但一定不是最差的。

    可是自從明玄錦與明玄鈺兩個孩子交好時，蓮皇貴妃的心便日日提到了嗓子眼。每次聽那稚嫩的童聲提及二皇兄，蓮皇貴妃的眉頭都要多皺一分。

    不過，這個二皇兄對明玄鈺也當(dāng)真不錯。兩個孩子，加上明玄錦的伴讀，三個人經(jīng)常歡聲笑語，日子久了，日日伴著這份稚子童趣，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那日在御花園，賢妃因大皇子枉死一事，心生怨結(jié)，隱忍多年終于爆發(fā)，兩人爭執(zhí)間，皇后失足落水。碰巧遇到爭執(zhí)的蓮皇貴妃，見到這一幕再也不忍匿聲于假山之后，救人要緊。看在兩個孩子交好的份上，顧不得太多，深諳水性的她跳入水中，救起了皇后。

    怕牽扯到自身，賢妃遂以池邊大碎石砸之，企圖砸在兩人身上，沉入水底。蓮皇貴妃將皇后護在身下，為其遮擋。呼救無果，掙扎上岸，賢妃又抽出隨身匕首。為救皇后，蓮皇貴妃被匕首插中，幸好未傷及要害，可這也成了蓮皇貴妃無法再生育的罪魁禍?zhǔn)住?/br>
    賢妃就此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成了人人口中忌憚的瘋婆子，是生是死無人知曉?；屎髮ι徎寿F妃感念救命之恩，多了幾分另眼相待。

    后宮之中，真情最是難得。兩個孩子看到皇后與蓮皇貴妃的逐漸交好，亦是格外開心。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眼看著太子之爭迫在眉睫。蓮皇貴妃無心爭奪，皇后蓄勢待發(fā)，本應(yīng)是互不干擾。向來謹(jǐn)小慎微的皇后，卻開始聽到風(fēng)聲，稱蓮皇貴妃有意讓明玄鈺爭奪太子之位。

    起初，皇后是不相信的。蓮皇貴妃的為人，她自認(rèn)是清楚得緊。云淡風(fēng)輕，與世無爭，只求得一分心安。

    可是后來，越來越多的人都這樣說。流言蜚語，人言可畏，況且明玄鈺確實并不遜色。漸漸地，皇后開始心生間隙。

    這后宮說大也大，說小其實也小，蓮皇貴妃突然懷念起剛?cè)雽m時，遇到的那個臉上有一道疤的meimei。她那樣敢愛敢恨，為了追隨心愛之人自毀容顏，逃避選秀。還記得剛懷上明玄鈺時，皇上開恩，曾允了這meimei以蓮皇貴妃的友人身份進宮探視，那時的說說笑笑，姐妹情深，恐怕才是難得的真情。

    最后一次見到那位meimei時，是明玄鈺三歲生辰宴，她送來了好多禮，親手編織的衣襪，親手制作的玩具，蓮皇貴妃總覺得，那些要比宮里奢華的珠寶珍品要貴重得多。當(dāng)時，那位meimei已有身孕，眼里難掩幸福，不知現(xiàn)在，她過得可好？生了男孩女孩？孩子可似她天真爛漫？

    南書房門口，杏花開了一遭又一遭。

    皇子們下了學(xué)，有的被八抬大轎地接了回去，有的聚在一起繼續(xù)研讀書本上的文字。

    明玄錦和明玄鈺兩個，算是下了學(xué)便頭也不回一起溜出去玩的那種。不過自前陣子開始，倒是多了一個。

    那人是明玄錦的伴讀，名喚晏歸塵。他比明玄錦要稍矮一些，眼神卻分外凌厲，平時總是跟在明玄錦身后，不茍言笑，像一條小黑狗。和一直笑嘻嘻的明玄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至于明玄錦之前那個伴讀去哪了，明玄鈺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這位皇兄不知怎的，就看上了這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兄弟，在父皇那里鬧了一通非要換晏歸塵當(dāng)伴讀才肯上學(xué)，這一次，父皇也是依了他。

    不過晏歸塵雖然不愛說話，三個人玩得也不是不愉快。

    那日下了學(xué)，趁著黃昏悠悠的暖黃橘光，御花園池中盛放的蓮花似乎白粉之間透著金光。三人溜到太子府緊閉的門口，小小的個子望不到高高的朱墻院內(nèi)。

    明玄鈺其實不是很想來，但是皇后叫他下了學(xué)同明玄錦一道來，新進了一批冰制酸梅湯，除了他倆，還有幾個皇子公主，甚至連左相家的二小姐程妙瑜也叫了去，美其名曰讓幾個孩子嘗嘗鮮。一想到這，明玄鈺倒是覺得，還不如陪皇兄溜出來玩一遭。

    站在太子府門前，明玄錦是其中最開心的一個。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那高聳的琉璃瓦和朱漆大門，笑瞇瞇地叫囂著，以后勢要當(dāng)上太子。到時候，明玄鈺就是他最親密的皇弟，晏歸塵就是他最要好的太子伴讀。

    對于太子之位，明玄鈺興味索然，他深知他的母妃亦是如此。于是只麻木地被明玄錦抓著，結(jié)義一般地三個人一同緊握著手，向著太子府一拜。側(cè)目一瞬，明玄鈺看到，那沉默寡言的晏歸塵正盯著明玄錦不放，目光里盡是崇拜之情，真實而虔誠。

    若是就這樣如了他的愿，倒也不錯。

    可是，一切都漸漸變了味，像是在盛夏的日光下，放久了的酸梅湯。即使冰塊泡在里面，可冰化了，曬久了，日復(fù)一日的晾著曬著，蠅蟲亂飛 ，總會有壞掉的一天。

    不知從何時起，太子之爭愈演愈烈，無心參與也深陷其中?；屎笥l(fā)疏離，連母妃也破天荒地告誡明玄鈺，離皇后和明玄錦遠一點。

    太子府門口的那一誓，似乎當(dāng)真成了童言無忌。明玄鈺開始了獨來獨往的生活，有時明玄錦偷偷來找他玩，他也想和這最親密的皇兄一起溜出去。可被發(fā)現(xiàn)幾次后，看著母妃一瞬暴怒一瞬哀哭的模樣，明玄鈺只能繼續(xù)做個聽話的好孩子。

    可是就算敬而遠之，也有避之不及的災(zāi)禍。

    明玄錦在御花園失足落水，高燒不退。不知怎的，這個罪名卻落在了明玄鈺的頭上。

    這下，明玄鈺才恍然大悟。當(dāng)日被晏歸塵以皇兄病重想見其一面為由，從寢宮騙了出去。這一路眾人所見，皆是明玄鈺神色慌張地從御花園跑出，其實那分明只是隨晏歸塵一道前來發(fā)現(xiàn)明玄錦已然落水，心急如焚跑去求助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有明玄錦本人，燒退后，他憤怒地將藥碗摔碎，還打傷侍奉他喝藥的侍女，大喊質(zhì)問著皇后，為什么要派人把他推進御花園的蓮花池里，還栽贓給明玄鈺。

    然而皇后只是冷笑一聲，輕描淡寫地緩緩道了一句，你想成為太子嗎？

    那一刻，明玄錦純真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黯淡了。

    無能為力，只能祈禱這不安的日子早日平息。然而事態(tài)卻是事與愿違，且愈演愈烈。

    蓮皇貴妃突然薨逝，聽聞死狀慘烈，手里還拿著兩個稻草和棉布做的娃娃，一大一小。

    晏歸塵說，那是巫蠱娃娃，身上的布襖貼了皇后和明玄錦的名諱與生辰八字。傳聞，那是蓮皇貴妃為了能讓明玄鈺的太子之位穩(wěn)妥無爭，企圖施惡毒的巫蠱之術(shù)詛咒，卻不想怨念太深，被咒術(shù)反噬。

    騙人的，這都不是真的。

    明玄錦知道蓮皇貴妃其人，那是多么溫柔善良的一個人啊，明玄鈺就和她很像。可皇后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告誡他，人不可貌相。

    要想生存下去，必須學(xué)會說點謊話。受命于皇后，去引明玄鈺來御花園，步入圈套。這是晏歸塵做的第一步，接下來皇后交予的任務(wù)，便是一步步抹黑明玄鈺在明玄錦心中的形象，掃除他成為太子的障礙。

    畢竟這一切，都是為了明玄錦啊。

    蓮皇貴妃出事的那天，夜里突然天氣驟變，陰風(fēng)怒號地下起了雨，瘋狂的暴雨將御花園蓮花池里的盛放蓮砸得支離破碎。

    那天夜里，明玄鈺從未感到有哪一瞬，似這般刻骨的寒冷。下了學(xué)推門進去，本以為是依舊是笑盈盈的母妃準(zhǔn)備好糕點來迎他，沒想到推門看到的，是他一生無法忘卻的光景。

    七竅流血倒在血泊中的蓮皇貴妃，溫柔的臉頰如此慘白發(fā)青，斑斑血跡像是開出紅艷的梅。她的手中還握著一大一小兩個布娃娃。娃娃身上插滿了銀針，貼在身上的白色紙條寫著看不清的字，早已沾滿血污。

    生理性的反應(yīng)，使得明玄鈺本能地不住嘔吐起來，呼吸急促得幾乎要將心臟擠出來一般，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不知在這瘋狂狀態(tài)掙扎了多久，明玄鈺才反應(yīng)過來要去求救。

    雨越下越大。

    “皇后娘娘，明玄鈺在門口跪了好一段時間了。別的地方不讓他進，他哭暈過去，醒來又接著喊?；噬喜辉冢肭竺餍\幫忙。要不……”

    晏歸塵眉頭緊蹙，企圖向皇后求情。

    “不必了，錦兒在看書，可不能擾了他。啊……對了?！?/br>
    皇后嗤笑，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頓了下來。

    “謹(jǐn)聽皇后娘娘吩咐。”

    晏歸塵恭敬地跪了下來，垂眸。

    “你告訴錦兒，說明玄鈺的確來過，不過……呵，不過是將積怨無腦發(fā)泄，罵的盡是些惡毒的污言碎語，詛咒我們母子平安罷了，著實不堪入耳呢?！?/br>
    皇后說罷，繼續(xù)修剪起了花枝。

    栽在精致花瓶里的花兒們，本就擁擠在這瓶內(nèi)的一小方天地間。其中那朵蓮，與其他爭奇斗艷的花相比，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咔嚓一聲，皇后用一把云紋描金剪將本就蔫然的蓮攔腰剪斷。那朵蓮從花瓶中分離，重重跌落到地面上，不再盛開。

    第三十三章 金風(fēng)玉露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要說天氣漸暖，其實清晨和夜里還是很冷。明玄鈺自那日傾吐心聲，第二日便恢復(fù)得像無事發(fā)生一般，在人前依舊是那個風(fēng)光無限，不茍言笑的襄王。

    而那微腫的雙眼，只有景竹留意到。

    于是每晚，景竹都會做膝枕讓明玄鈺躺在腿上，用冰毛巾為他冷敷雙眼消腫。怕他無聊，期間還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些有趣的民間故事，野史傳聞。

    不過麥子可就沒這個福分了。不僅這么富有感情而又精彩萬分的睡前故事不讓聽，而且人都被掃地出門了。麥子被景竹提溜著，一路掙扎得像是強迫被抓去街頭賣藝的猴。景竹連哄帶騙，軟磨硬泡，終于把他給扔去豆子奶奶家了。

    臨走時，還給了奶奶幾枚金錠，說是用來照顧麥子的錢，最近明玄鈺身體不好需要靜養(yǎng)，這潑猴太過吵鬧。可是麥子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賣了一樣。

    豆子一聽，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麥子雖然臉上羞惱不堪，不過想想這里有他的豆子哥哥，倒也是別別扭扭接受了被卷鋪蓋走人的事實。

    沒有小孩子吵鬧的襄王府，確實一下子安靜了不少。提供了幾天的哄睡服務(wù)，腦內(nèi)庫存的精彩故事也見底了，可怎么著也不能把美人扔下獨守空房，自己去飲酒作樂不是？于是景竹提議，去碎月軒看星星。

    曲折游廊，石子甬路。熟悉的場景再一次鋪開在眼前。上一次來到這里，景竹只記得路很長很長，酒很香很香。當(dāng)然，醉醺醺的王爺最好看，要說當(dāng)時醉酒之后沒有一絲雜念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必須得守住不愿傷害他的本心，所以只是坐在床邊的地上守了他一夜。

    猶記那時，景竹感慨過因為碎月軒僻靜，漫漫長路，如果要把喝醉的明玄鈺背回去，怕不是要累死。可現(xiàn)在，景竹突然想試試到底會不會真的累死。

    于是，景竹鬼使神差地蹲了下來，邀請明玄鈺伏在他的背上。當(dāng)然，對這份突發(fā)奇想，明玄鈺皺眉不解，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笑嘻嘻地背對他蹲下，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小傻子。

    不過，看起來很嫌棄這樣的明玄鈺，還是老老實實地一揮衣擺，彎腰趴在了景竹身上。

    感受到來自后背突然增加的重量，更加濃郁貼近卻又毫不膩人的清雅檀香，以及輕拍在耳背的鼻息，景竹好像突然來了勁兒，一下起身將明玄鈺背了起來，緩緩向碎月軒前進。

    印象之中，明玄鈺隱約記得上次這樣被人背在背上還是小時候，奶媽背著他逗他玩。

    安心地貼在那寬闊的肩膀，明玄鈺悄然揚起了唇。近來這段日子，難得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幸福，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累嗎？放我下來歇一會?！?/br>
    明玄鈺安心地伏著，雙臂抱住景竹的脖子。

    “王爺，我好累哦，要你親親我?！?/br>
    景竹笑嘻嘻地撒起了嬌。

    簡直像個小孩子。明玄鈺分明就不喜歡奶聲奶氣的小孩子，可是對這個小傻子就是不由地喜歡。于是他眨巴眨巴一雙大眼睛，側(cè)頭親吻在景竹的耳垂，還調(diào)皮地伸出舌頭，故意挑逗似的繞圈舔了舔被吻過的耳垂。

    這是犯規(guī)啊。

    被這樣一挑逗，景竹突然渾身都酥麻了起來，腳下一軟卻強撐著站穩(wěn)背好。不過是該軟的地方軟了，該硬的地方也硬了。

    不過，景竹清楚地聽到，明玄鈺笑了。

    能聽到明玄鈺的笑聲，能讓他開心快樂，這簡直比什么都有動力。景竹腳下發(fā)力，抓緊了背后的明玄鈺，開始健步如飛而穩(wěn)若泰山地向碎月軒邁進。

    碎月軒的小屋，這里雖小卻不簡陋，更是一塵不染。推開窗，新鮮的夜風(fēng)輕巧地吹進，抬頭便能望見滿目星空。

    仔細凝著，著實能發(fā)現(xiàn)璀璨星河中那些一閃一閃的星光。景竹不禁將身旁的明玄鈺攬入懷中，而明玄鈺也自然地靠在他肩上。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所愛之人在身邊，就是最堅強的后盾。

    說是看星星，可景竹的眼睛卻只瞄了那些星星幾眼，畢竟身邊就有比繁星更加耀眼的存在。

    明玄鈺難得多說幾句，望著星空在講北斗七星，講牛郎織女，可身邊的人聽進去了多少？景竹托腮側(cè)目，望著明玄鈺笑得快要開了花一般。這個小傻子，能聽進去就怪了。

    “王爺，你笑起來真的，太美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攝人心魄的笑容，真希望以后我能讓你永遠開心快樂。”

    景竹出神地凝視著面前的笑顏。

    撥開明玄鈺額前的碎發(fā)，景竹低頭在額前留下一吻。溫潤的唇瓣覆了上去，令明玄鈺不自覺地更加靠近，直到攬住景竹的腰，抬頭深情凝望，忘情擁吻。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就算未來無法確定也好，就算只能享受當(dāng)下也好，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并為這份心意感到滿足而幸福，就好。

    即使繁星會落幕，但總有些東西不會。

    不過景竹卻從未想過，翌日清晨醒來后的變故。

    這次在碎月軒，景竹終于沒有睡在床邊的地上，明玄鈺想讓他陪在身邊，他相當(dāng)聽話，幾乎要搖著尾巴起飛。

    許是心滿意足，心情愉悅，景竹很快便攥著明玄鈺的手，十指相扣沉沉睡去?？擅餍晠s怎樣也睡不著了。

    清早宮內(nèi)的消息，杜淵在返程時，于洛關(guān)遭埋伏，被朝中叛亂賊子謀反暗算，苦守洛關(guān)半月余，浴血奮戰(zhàn)，終獲大捷。明玄錦龍顏大悅，要嘉賞驍勇善戰(zhàn)的杜將軍。應(yīng)該就是晌午時分之前，杜淵便能回城。

    望著窗外不知發(fā)呆了多久，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心神不寧的明玄鈺，想要起身回到前院大廳，卻發(fā)現(xiàn)即使在睡夢中，激情之后，景竹依然與他十指緊扣，不舍分離。

    俯下身，潑墨長發(fā)從肩上滑落，明玄鈺低頭一吻，吻在兩人相纏的十指骨節(jié)。感受到溫?zé)岬挠|感，景竹的手這才放松，趁此機會，明玄鈺抽離了手，百感交集地望著景竹。

    不是不愿，不是不愛。有些事，必須要處理得干干凈凈，才敢驕傲地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