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枝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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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墻不高,有幾處可以墊腳的坑雖是費勁了點,但也不至于爬不上去?,F(xiàn)在已經(jīng)踩在墻頭,坐上大柳樹的樹干,那可就更好說了,只要抓住這柳樹里結(jié)實的幾個枝干,縱身一躍。下面是矮小的灌木叢,跳下去頂多受點皮rou之苦。 翻出去之后,拿著兜里的這些銀子,買點東西去看看豆子和他奶奶吧,或許還可以去醉仙閣喝點小酒。自從碎月軒一夜后惹了風寒,明玄鈺便斷了他的酒,飲食也清淡了不少。 “我自由啦!等小爺我出去,就可以……” 景竹坐在柳樹粗壯的枝干上哈哈大笑,成敗在此一躍了。 “嗯,就可以怎樣?” 一個清冷如霜的聲音從別院的拱門入口處傳來。 嘶……景竹瞬間就覺得仿佛被冰凍住了一般,反應過來后只想翻身跳下去,可是明玄鈺一句話令他亂了陣腳,起身一個踉蹌,重心不穩(wěn),從柳樹枝干上跌了下來,眼看要摔在院內(nèi)的石板路上了。 大抵只是下意識的反應而已,明玄鈺想都沒想,便快步趕去,對著那從樹上掉下來的人伸出了雙臂。 這還得了?景竹從小上房揭瓦慣了,挨過的打也不在少數(shù)。從院墻上摔下來這種事,也不是頭一遭了。可是,王爺乃是千金之軀,這一接,一砸,可真成罪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景竹一個激靈,在掉下去的一瞬間匆忙卻有力地抓住了墻頭邊沿的一根還算粗的柳樹枝干。好在平時這些事經(jīng)歷慣了,這點反應還是能拿得出手。只不過左手抓了個空,只剩一只右手死死抓住樹干,撐著全身的重量,腳還離地懸著約有兩個麥子那么高。 見接了個空,人沒什么事,明玄鈺倒也是松了口氣,伸出的那雙白皙手臂,緩緩收了回來。 這個高度掉下來,頂多崴個腳。眼下看來只能就這么晃一晃跳下去了,至于如何收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當景竹這般打算時,忽聽得頭頂上方正抓著的那根樹干,終于經(jīng)不起折騰,傳來了咔嚓一聲清脆的聲響,接著,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第十七章 貴客臨門 摔下去的那一刻,景竹其實沒什么想法。從小到大這種調(diào)皮事干多了,受點小傷不算什么。只是當真的隨著斷枝掉下去時,鼻端盈來的幽幽檀香味道卻是出乎意料了。 沒想到明玄鈺又向他伸出了雙臂,是真的要接住摔下來的他。第一反應是不能讓王爺受傷,于是景竹摔進明玄鈺的懷里時,站穩(wěn)腳跟立刻一個轉(zhuǎn)身。受慣性影響,明玄鈺沒有被撞得仰面摔倒,倒是轉(zhuǎn)了個側(cè)身,被景竹壓在了院墻上。 急促的呼吸都拍打在了彼此的耳畔,明玄鈺只覺得癢癢的,而景竹也是迅速拉開距離,看到他站穩(wěn)了,這才把墊在他腦后的手掌溫柔地移走。 “天冷墻上涼,快起來。還有……謝謝你。” 景竹整理了下衣衫,露出一個極其陽光燦爛的傻笑。 然而明玄鈺依舊面無表情,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只是象征性地點點頭,目光移到了遠處。 麥子聽到響動從屋里跑出來,神色慌張,唇角還沾了不少糕點碎屑,嘴里塞得滿滿當當,仿佛一只正在偷吃的小倉鼠,一雙小手連連拍著前胸,打算盡快吞下去。 “麥子,扶他進屋休息?!?/br> 明玄鈺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吩咐道。 “好,好的王爺……” 麥子擦了擦嘴,伸出小手在衣角蹭了蹭,順勢拉住了景竹的胳膊。 看著景竹被麥子拉著往屋里走,明玄鈺輕嘆一口氣,抿了抿嘴,拂衣而去。 “王爺難得有空來別院,有何貴干?” 景竹撇了撇嘴,悶聲道。 近日難得見他一次,沒想到這王爺不僅神出鬼沒,還準備來無影去無蹤。翻墻出逃被抓了個現(xiàn)形,倒是只字不提。景竹莫名覺得有煩躁,可是話說出口就后悔了。畢竟這偌大的王府是他襄王的,人家愛去哪去哪,你又如何管得??? 明玄鈺也不惱,聞聲駐足回望,手里已是捏著那把雪玉蓮扇的扇柄,指尖摩挲。 “景公子若是將這王府視為桎梏,可否有興趣隨我出去走走?” 明玄鈺雙手握住了扇,緩聲道。 哈哈,求之不得。景竹心里雖然樂開了花,但也有樣學樣的模仿起了明玄鈺那漠然的模樣,只是唇角有隱不住的笑意。 見景竹不說話,明玄鈺索性開門見山,將話也說透。臨近除夕,思家心切。未完工的茅屋自是暫不可住,然回家看看,探訪鄉(xiāng)鄰,亦未嘗不可。 翌日清早,明玄鈺便著人將各式訪親禮品悉數(shù)送至景竹之前所在的那條街,雖是人數(shù)不多的城郊貧民窟,卻也每家每戶送到,尤其是備了厚禮,送到了豆子和他奶奶的家里。 一邊感慨著王爺還挺用心,一邊摩挲著腰間的空酒葫蘆,景竹哼著小調(diào)走在前面,明玄鈺依舊面無表情地跟在旁邊,兩人后面還跟著一個活蹦亂跳,上躥下跳的麥子。 “我說,您好歹也是個王爺,不坐轎子不騎馬,就這么跟我走著去,是不是有點……不合規(guī)矩?” 景竹暗搓搓地瞄了一眼華服加身,風度翩翩的人兒。 “有何不妥?我常獨自去醉仙閣,無人跟隨,也不用那些開路。倒是令郎如此活泛,可否也是不合規(guī)矩?” 明玄鈺繼續(xù)走著,一板一眼地說著打趣的話。 “這……哎哎哎,熊孩子!別扒拉人家的撥浪鼓!” 景竹竟一時無言以對,轉(zhuǎn)頭又看到活泛的麥子在別人攤前蹦跶。 可是不等景竹把這熊孩子拉走,明玄鈺早已搶先一步,飄然若仙移步至攤位前,掏出一枚金錠,買下了麥子剛抓過的撥浪鼓,又拿走了旁邊一模一樣的另一個。 小攤販目瞪口呆,哪里見過這陣勢,兩個撥浪鼓就一枚金錠?連連擺手,直呼用不了這么多。 而明玄鈺也只是搖搖頭,一手捻起另一邊的袖口,收回了給金錠的手,將兩個撥浪鼓遞給了麥子。 “謝……謝謝神仙爹爹!” 開心的麥子一手拿一個,機靈地改了口。 身后,景竹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一直把麥子稱作撿來的便宜兒子,沒想到他才是那個便宜爹爹。而出手闊綽的王爺,自然成了神仙爹爹。這一招抱大腿,使得妙哉。 “可是,神仙爹爹,你為什么買兩個呢?我要一個就夠了。” 麥子揚起小臉,嘟了嘟嘴。 “一會我們要去的地方,還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你喜歡的話,他大抵也不會討厭。不如由你送給他吧?!?/br> 明玄鈺摸了摸麥子那雜亂如草的頭發(fā),沒有絲毫嫌棄。 這倒霉孩子,頭發(fā)估計是炸慣了。自打蹭吃蹭喝還蹭爹,入了王府以來,每次洗過澡沒多久,頭發(fā)依舊會蓬亂如雜草。就算洗干凈了,看起來還是亂糟糟的一團,仿佛和他本人一樣咋咋呼呼。 相比之下,豆子就要安靜得多。雖然家里只有他和奶奶兩人,日子并不富裕,卻盡可能地將自己收拾得儀容整潔,干凈利落。 另一個撥浪鼓,一定是明玄鈺買來送給豆子的。沒想到這個冷若冰霜的王爺,內(nèi)心竟也是溫柔細致的。 來到熟悉的街道,看著四周破敗荒涼的景色,景竹內(nèi)心有了片刻的放松。城郊貧民街,自是無法與奢侈華麗的王府相比,這里僅是歪歪扭扭地零星散布著幾座茅草屋。 有些小孩子好奇地趴在路邊的樹后,屋子轉(zhuǎn)角處,都悄咪咪凝視著這位與這里格格不入的貴客。有些孩子三五成群嘰嘰喳喳,有些則被家里的大人提溜了回去。 明玄鈺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好在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景竹一直在他身邊,推開柵欄,和他一起走進了石板路邊最近的那間茅草屋。 一桌不甚豐盛卻很是用心的家常飯菜,看得出豆子奶奶甚是緊張,端菜上桌的手總是微微顫抖,忌憚著這位貴客的身份。豆子也忙前忙后地添茶倒水,乖巧懂事。 相比之下,麥子就顯得隨意多了。他靠在景竹身邊端著茶杯私下打量周遭環(huán)境,又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來。豆子小心翼翼地給他續(xù)茶,他也只是嘿嘿一笑,一雙大眼睛提溜溜地轉(zhuǎn),把豆子看得分外拘謹,低著頭不敢說話,也不敢回看一眼這個隨貴客而來的同齡男孩。 同樣都是孩子,怎的一個如此乖巧可愛,一個就像傻眉楞眼的逆子?景竹長嘆一口氣,望著麥子搖了搖頭。 豆子奶奶生怕王爺怪罪飯菜太差,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解釋家里真的沒有什么食材,被明玄鈺起身和顏勸下后,抖抖索索地抓著筷子。 眼看著氣氛有些尷尬,景竹思索片刻,大口大口地吃著飯,嘻嘻哈哈地講述著這些天以來的經(jīng)歷,夸張的表情和起伏的語調(diào),引得眾人時而側(cè)耳傾聽,時而哈哈大笑。 當然,除了明玄鈺,他依舊頂著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不管說了多么好笑的話,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那夜在碎月軒美人微醺衣半敞的,是另一個襄王。 這樣下去還是會尷尬,得想個辦法。 窗外偶有孩童嬉笑追逐跑過,他們拿著的爆竹,在天真無邪的笑聲一片之中噼啪炸響。 “王爺,要不要隨我上山,去廟里燒香祈福?” 景竹笑嘻嘻地說道。 麥子聽了這話,停下了吃大米飯的嘴,一邊嚼著飯菜一邊抬眸仰望著。景竹嘿嘿一笑,對著明玄鈺眨巴眨巴眼睛,還不忘順手拋一粒鹽漬花生米進嘴。 第十八章 山寺風雪 聽完景竹的提議,豆子奶奶馬上提出了反對。堂堂一個王爺,怎么能讓人家受累跟著上山祈福?時逢除夕,皇家定有自己的儀式,怎么能…… 可是豆子奶奶的話沒說完,就被明玄鈺一個“好”字給噎了回去。奶奶尷尬地笑了笑,景竹這段時間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跟高高在上的王爺扯上關(guān)系,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上山……嗯,上山的路,你清楚嗎?這些年,你也沒去過。要不,要不……” 奶奶的話開始支支吾吾。 興許奶奶本意是借口不熟上山的路,就此作罷,但奈何豆子年齡尚小,又是個善良的孩子,素日里把這個哥哥喜歡得緊。聽到奶奶這么說,想都沒想就來了句“沒事我熟,我?guī)Ь爸窀绺缛ァ保瑲獾媚棠涛罩璞氖帜蟮酶o了些。 話已經(jīng)放出來了,豆子奶奶不會也不敢掣肘斡旋,只得默許。一看豆子黏在景竹左右開心地笑著,麥子不高興了。 “我也去,我也去!爹,帶我一起嘛!” 麥子撅起小嘴,抓著景竹另一只胳膊撒起了嬌。 這下,屋子里瞬間被麥子這句爹爹,整得一石激起千層浪。豆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奶奶也被嗆得直咳嗽。唯有明玄鈺,淡定地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 “那個,這個……這是什么時候,就是……也不是,就那個……” 豆子奶奶已經(jīng)開始語無倫次了起來。 發(fā)現(xiàn)被誤會自己惹了桃花債,景竹連忙解釋了起來。奶奶舒了心,豆子僵硬假笑的唇角也放了下來。只有明玄鈺依舊波瀾不驚,面無表情地拈著茶杯,麥子小嘴撅得更高了。 于是兩大兩小,休息過后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向山上出發(fā)了。 城郊附近的山著實是有些荒涼的,鮮少有人問津。山上有一座古廟,不知供奉著哪路神仙,山腳下的這些人家,每逢大小節(jié)日,都會來這山上的廟里燒香祈福。 抬眼望去,天灰蒙蒙的,似乎會有一場雨雪將至。大地敞懷,袒露出堅實的土壤。凜風沿著上山的路將干枯的樹枝刮得呼呼作響,寒景褪盡濃妝,一層薄薄的山嵐被風追趕,在空氣中慵懶地飄蕩。 仿佛是刻意地爭風吃醋,麥子一路緊跟在景竹周圍,只要豆子一跟景竹搭話,靠近顯得熟絡(luò)一些,麥子便緊抓著景竹的袖口,一口一個爹爹喊得分外親昵。景竹倍感不適,差點連隔夜飯都吐出來。 豆子倒是分外乖巧,對于麥子爭風吃醋且對他莫名不屑地做起鬼臉一事,一點兒也不失風度,只是笑一笑,給麥子讓開位置,繼續(xù)在前面給大家?guī)贰?/br> 此情此景,老父親看在眼里是百感交集,恨不得捶胸頓足把豆子摟懷里。 “麥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忘了給……” 景竹翻了個白眼,推了推黏在自己胳膊上那個發(fā)如雜草般的小腦袋。 “什么東西?不知道?!?/br> 麥子抓緊了肩兩側(cè)的麻布背包帶,撇嘴裝傻,吹起了口哨。 這孩子,是打算把他神仙爹爹買來的兩個撥浪鼓都私吞了。起初不甚理解,為何麥子會對豆子有這般敵意? 現(xiàn)下想來,麥子這么小的孩子,一個人漂泊無依,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好生相待地照顧他,定是怕被人搶走這份依靠吧。 想到這里,景竹幽幽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