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某一界單獨的問題了，這關(guān)乎到所有人。試想, 你迎面打招呼的人，可能早就不是他自己, 虛假的紙張被戳破，露出下面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整日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 無知無覺過了那么久, 一朝驚醒，誰能不恐懼。

    幽冥里有容淵和蕭辰的本尊, 他將人召集到酆都城下，不能離人值守的崗位便換著人來，鬼魂自然是不用查的, 換了幾撥人后, 幽冥尚且一個尸骸傀儡都沒看到, 天界那邊，首席醫(yī)官的藥童的父親卻失蹤了。

    藥童年紀(jì)還是小，見醫(yī)官和眾人來后, 自個兒就把自個兒嚇哭了，加上醫(yī)官對他平時確實多有愛護，待他極好，藥童抽抽噎噎說出了真相，原是他父親指使他做的。

    藥童當(dāng)時在藥廬，可當(dāng)他們趕到藥童的家時，他父親已經(jīng)不見了，人去樓空。

    他要么是在給懷熙賣命，要么就已經(jīng)被煉化了。容淵如今已經(jīng)開始直呼天帝的名字，辭樹堅持要自己戴上山陰石來看，此刻正在檢閱天兵天將，另一顆石頭交給了重歸，他去了另一邊。

    容淵蕭辰等人站在辭樹身后，這等場面，庚邪也不方便上前，辭樹必須自己站在最前方，獨自的。

    就憑拿活人煉制尸骸傀儡一件事，懷熙就再不可能繼續(xù)做天帝，之所以還沒罷黜，不過是因為還沒將人抓回來，時間問題。懷熙被廢，天帝之位就該易主了。

    懷熙這件事是皇家的丑聞，霧遠是想趁機將皇室都拖下水，不難猜測他會搬出什么由頭界主之位應(yīng)當(dāng)?shù)虏偶鎮(zhèn)湔呔又?，他是想讓皇子們跟著被廢掉，好讓他自己、或者他手里的棋子坐上天帝之位。

    容淵看了一眼身旁的乘風(fēng)，如果要打壓霧遠，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時候，天界的內(nèi)部事務(wù)與他無關(guān)本與他無關(guān)。

    容淵也不知為何自己會開這個口：二皇子。

    乘風(fēng)面色頹然，無力地轉(zhuǎn)過來瞧著他，容淵緩緩道：大局正是緊張時，可別讓某些老鼠為了自己私利，拖了所有人后腿。

    乘風(fēng)嗓音干澀沙啞，透著股疲憊，他聽得懂：我知道。他說，霧遠那伙兒人，我已經(jīng)拿住了。末了他低聲道，謝謝。

    容淵沒做聲。

    蕭辰也多看了乘風(fēng)一眼，這孩子，承受能力確實強，他前面有一個優(yōu)秀的兄長，他卻沒有在后面放縱自己碌碌無為，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輔佐著兄長，從不逃避。過剛本易折，但顯然，他不是一個只知橫沖直撞的人，粗中有細(xì)，且不說這細(xì)有幾兩，總歸是有的，保著他一點心性，不至于心臟嘎嘣脆，一砸就碎。

    辭樹撐得下去時，他表現(xiàn)得率直又剛強，做一把劍；辭樹疲倦的時候，他便抬手，跟辭樹一塊撐起那落下來的天。

    所以天帝即便不管事，這些年天界也好好走了下去。蕭辰嘆了口氣，兩個孩子都是人中龍鳳，天帝卻因為要挑起天妖兩界的爭端就可以要他們的命

    幽冥的人查的最快，無遺漏地排查完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尸骸傀儡，其次是天界，重歸那邊看完也過來朝辭樹匯報，聽詔前來接受檢驗的人都沒有問題，那么剩下就是辭樹接過文書，上面是缺席人的名單：未曾聽詔前來的百人。

    百人。

    辭樹將紙張捏出了褶皺，他們?nèi)糁皇锹犆谔斓圻€算好的，起碼還有條命在，若是全成了不人不鬼的尸骸傀儡，他們留在天界的親眷又該如何去面對？他們必須對無辜的至親刀劍相向??！

    辭樹咬了咬舌尖，止住自己腦子里雜亂的想法，可事關(guān)天帝，他的親生父親，要完全不去看自己心底的悲傷真的很難，嘴里蔓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合著苦味咽入嗓子眼里。

    辭樹這么多年如何做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因此除了那些居心叵測的，其余人并沒有因為天帝的事就遷怒辭樹，不滿他的統(tǒng)籌，而是在辭樹的令下，有條不紊做著大家該做的事。上位者有無尚的權(quán)力，也必須背起相應(yīng)的責(zé)任，就像此時明明他心中在落淚，他也必須站在那個位置上，穩(wěn)住民心。

    這是枷鎖，也是高臺，他既然走到這里，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蕭辰明知辭樹心底苦楚，有些話卻也不得不說。

    等下屬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了幾人，蕭辰道：如今各界封鎖，無令不得隨意出入，天帝可能已經(jīng)逃出天界，也可能還沒有，現(xiàn)在還有這百人，不是小數(shù)目。

    重歸看了看兩位皇子，開口道：我已按令，派人搜索。

    令還是辭樹親自下的。

    行事總該有個理由，從我中毒開始，天帝懷熙先想打破天界與妖界的關(guān)系這里說的是辭樹和乘風(fēng)在妖界遇刺，此事的真相對他倆來說無疑是重?fù)?，蕭辰貼心地沒有細(xì)提，饒是如此，辭樹和乘風(fēng)臉上還是閃過了痛楚。

    后以他自己為餌設(shè)局，再刺相知、容淵，意圖使天界、幽冥還有星界失衡，若不揣摩他別的心思，就這么看，我只能想到一個，他要亂，要幾界再燃戰(zhàn)火。

    重歸點點頭，行伍帶兵出身的，他們就對這個敏銳，乘風(fēng)也得承認(rèn)，看起來就是蕭辰說的這么回事。

    他若知道尸骸傀儡的煉制方法，只能是從執(zhí)落那兒得來的，那么當(dāng)年由執(zhí)落挑起的那場戰(zhàn)亂，或許得有別的說法了。

    重歸沉吟：若當(dāng)年想一統(tǒng)三界的是他，執(zhí)落憑什么與他聯(lián)手？

    當(dāng)年死那么多人，還使得妖族名聲至今沒能恢復(fù)，若他倆是各懷鬼胎最后崩了，但為什么執(zhí)落把所有罪名都扛下來，還把尸骸傀儡的制法都給了天帝，死了都五百年了，魂魄都還能抵抗搜魂，執(zhí)落又再遮掩什么？

    還有容淵的母親。

    從方才到現(xiàn)在，辭樹乘風(fēng)還有容淵三個人都不怎么開口說話，發(fā)現(xiàn)蕭辰看過來，容淵伸手，在袖袍底下捏了捏蕭辰的手，他確實笑不出來，這回也沒在蕭辰面前勉強露出笑，因為蕭辰說了，笑不出來時不用為難自己。

    寬大的袖袍交疊下，兩人的手靠在一起，容淵終于再度開口說話：另，如今他煉制的尸骸傀儡里有黃泉水，黃泉水只有幽冥人能取得，左憶沒幫他取過黃泉水，他甚至連殿下中的毒里有黃泉水這事都不知道。

    容淵輕輕吐息：那么黃泉水是誰幫他得到的？要知道，我的母親是個幽冥人。

    辭樹眼中墜著悲哀：你的意思是，他是為了黃泉水，所以接近你母親？

    別告訴我他愛我母親，若之前你們還能覺得他是有什么苦衷，容淵嘲道，嘲辭樹乘風(fēng)當(dāng)初心底剩的那點僥幸，也嘲自己，現(xiàn)在，呵。

    現(xiàn)在我只想知道，殺害我母親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蕭辰下意識握緊了容淵的手，而在幽冥內(nèi)，蕭辰的本尊已經(jīng)摟住了容淵，幽冥的人已經(jīng)排查完畢，蕭辰將他拉到就近的一間屋子里，將他緊緊抱住了。

    殿下，我沒

    蕭辰打斷了他：你心可不是這么告訴我的。

    容淵沉默了，他攬過蕭辰的腰，將下巴擱在了蕭辰肩上，閉上眼，伴隨著胸膛的情緒起伏，手越收越緊。

    蕭辰抓著他的肩背，沒有放松，哪怕這樣箍著并不舒服，他也全部接納了。

    容淵從幼時開始就在追尋的真相，他難道曾經(jīng)對自己的生父真的沒有一點期待嗎？他難道真的就沒幻想過，有一天，他的親生父親告訴他當(dāng)年的真相，告訴他與自己母親是相愛的，他因意外錯過了那一場追殺，來不及、沒趕上縱使容淵鐵石心腸，可他真就沒抱過一點希冀？

    只要他的生父沒有真的辜負(fù)自己的母親，容淵雖然永遠不會原諒他沒來得及救下母親，但也可以放他一馬，做陌生人便罷。畢竟母親一定是愛著他，才會高興地迎接自己出生，滿懷期待的等著。

    可現(xiàn)實總一次次讓他破碎絕望，他的生父天帝懷熙，可能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幽冥的無念。

    不過一場利用，不過一局棋，有人逢場作戲，有人卻當(dāng)了真。

    她知道嗎？是因為知道了，所以帶著孩子逃離追殺時，才哭得那樣傷心嗎？

    蕭辰吻上容淵的唇，分開唇瓣，他嘗到了容淵嘴里的血腥味，這人先前死死咬著自己，把嘴里給咬破了，蕭辰倒情愿他發(fā)泄出來，痛罵也好痛哭也罷，總好過折磨自己。

    可惜容淵的性子就注定了，他的情緒輕易不能被撼動，若動搖便是大事，首先傷到的必然是他自己。

    幸好，如今容淵身邊有了蕭辰。他起碼有了個無論何時都能擁有的懷抱，不必在所有人面前藏匿自己的情緒，甚至不言不語對方也能懂，明白并接納他的一切。

    容淵嘴里的血都被蕭辰舔走了，咬出來的細(xì)小傷口也已經(jīng)愈合，他抱著蕭辰，眼眸漆黑，殿下曾說他眼睛跟母親很像，有光，若是有，那光也是蕭辰帶來的。

    我要替她報仇，無論仇人的身份。

    第69章 大封神女

    還有, 水鏡中記下的天帝化身的身形，雖戴著面紗遮了個結(jié)實，辭樹緩緩道, 但眉眼有些像母后

    那面紗是法器，能將面容藏好, 僅憑露出的那一點, 得非常親近的人才能認(rèn)得出來。

    容淵聞言嗤笑一聲：那他還真是一往情深。

    這話即是在給辭樹乘風(fēng)扎刀，也在給容淵自己戳刀, 上一輩的是非恩怨愛恨情仇，如今卻讓他們這些后輩全盤接收，苦味嘗了個遍。乘風(fēng)咬了咬牙, 容淵閉了閉眼，讓自己盡量先把正事說完：她身上那件衣服, 我在天帝書房見過。對，我懷疑他，闖了一次他的書房。

    闖書房的事如今說出來, 已經(jīng)沒人會追究了, 只是書房既然是個線索，他們又去走了一遍, 如今天帝的寢宮無人，他究竟放了些什么在里面，再不能藏著掖著了。

    書房的門打開, 辭樹和乘風(fēng)也被那尊神女像給恍了神, 而容淵赫然發(fā)現(xiàn), 神女像上又被披上了另一件衣裳，合著天帝化身來取走上一件后，又給雕像再穿了一件。

    什么毛病？用神女模樣的化身行走, 穿雕像披過的衣裳，假裝神女還在？

    書房里最重要的早被撤走了，天帝寢宮如今暢通無阻，大家便四下找了起來，看還能不能剩點線索，辭樹也親力親為看起來，現(xiàn)在無事可做對他來說反而是種折磨，他需要忙碌和正事來堆滿自己的腦子，稍一停下來，就會被愁緒塞滿。

    其余人去了別的房間，辭樹還在書房里，便翻看，邊隨時等其他人來匯報消息，只有庚邪還留著，庚邪走到他身邊，捧起他的臉看了看：你歇會兒吧。

    辭樹的臉上滿是疲憊，一個人的精神氣說起來玄乎，但其實是能看見的，就跟悲歡喜樂都寫在臉上一樣，許多東西是藏不住的。

    辭樹勉強朝他笑笑：我這不是在歇嗎？

    好像沒跟別人談?wù)戮褪窃谛ⅲ笆种竸恿藙?，摩挲著辭樹的眼角，可惜辭樹腦子里那些東西他不能幫忙掃出去，他道：你要不要試著睡會兒？

    本來就沒有睡眠的習(xí)慣，辭樹搖搖頭，庚邪想了想，將他拉到書桌后，然后自個兒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將辭樹環(huán)抱住了。

    門還敞著，辭樹下意識僵了僵，但隨即也就隨庚邪去了，他脫力地靠在庚邪身上，疲憊地閉上眼：我好累啊

    他此前從不說累，庚邪心頭發(fā)緊：我知道。

    一直護著的，尊敬的天帝辜負(fù)了他們作為臣子的信賴，也殘酷地對待他們的親情，這等崩潰的時候，他卻必須得把自己當(dāng)脊梁骨來撐天界的架子，連歇一歇都是奢侈。

    辭樹最快活的時候，大約就是神女尚在，闔家歡樂時，那時他還活的有個自己的樣子，也曾風(fēng)華肆意少年郎，不知什么時候，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那些曾經(jīng)的風(fēng)景，都離他太遠了。

    所以看見庚邪的第一眼，會被他骨子里的肆意給吸引過去。

    有件事，我從沒告訴過乘風(fēng)。辭樹閉著眼喃喃道，當(dāng)年母后剛走，天帝陛下確實崩潰瘋癲了一段時日，有一天他瘋起來時我剛好在，他抓著我的手

    天帝抓著他的手，眼里全是血絲，紅得可怕，他說：為什么死的不是你、不是你們，偏偏是她！

    庚邪一聽，登時怒火直沖天靈蓋，他磨磨牙，在心底把天帝用拳頭掄了幾遍，辭樹道：我當(dāng)他是氣話，我知道的，那些時候他說的話都不能往心底去。

    縱然明知不能往心底去，那一刻心如刀絞的感覺卻不是假的，辭樹當(dāng)時想，幸好只有他一人聽到了，幸好乘風(fēng)沒聽見，而他那時也不可遏制的想過，是啊，如果大封破裂時他能幫忙

    他跟乘風(fēng)體內(nèi)都流著神女的血，但神女誕自大封，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辭樹乘風(fēng)雖繼承她的血脈，在年紀(jì)不足三千歲的時候也并不能激起血脈的力量，所以當(dāng)時未滿三千歲的辭樹跟乘風(fēng)幫不上任何忙。

    可要幫忙的話，也就是代替神女或者太白去死。

    辭樹深吸一口氣，拍拍庚邪，從他懷里起身，繼續(xù)去翻看房間的東西，歇這么一會兒夠了。

    蕭辰和容淵本尊在幽冥合計一番，決定再探執(zhí)落。如今他們掌握了更多的東西，既然確定天帝跟執(zhí)落脫不開關(guān)系，那就編得再大膽些。

    欲擒故縱，虛實相合。蕭辰道，這回我們一起演演戲，他既然是憑執(zhí)念撐著，就看能不能撬動他那殼子了。

    容淵點頭，自然沒有異議，于是兩人再到了十八層地獄中，關(guān)押執(zhí)落的地方。

    執(zhí)落因為日日受刑，想穩(wěn)住自己不徹底瘋癲，就得把僅剩的精神力用在刀刃上，加上暗無天日，他對時間沒有一點概念，每一秒對執(zhí)落來說都很漫長，所以即便容淵他們這次相隔不久又到，對他來說也已經(jīng)過了許久許久。

    這回蕭辰他們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站住，等執(zhí)落從茫然變?yōu)槟苈犇苷f的狀態(tài)后，蕭辰道：這回不是來對你用搜魂的。

    執(zhí)落：嗯？

    容淵面無表情瞧著他，并沒有多余的動作，好像真的不打算有任何行動。

    蕭辰：只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

    執(zhí)落那生銹的腦子從蕭辰的表情里品出了不妙的預(yù)感，他不安地皺了皺眉，就聽蕭辰道：天帝已經(jīng)伏誅，之所以特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是因為這是對你的懲罰，你失敗了，徹底的。

    捆住執(zhí)落的鐵鏈嘩啦啦響了起來，那瞬間執(zhí)落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實在是在地獄里被摧殘?zhí)昧?，即便還知道某些話不能說、搜魂一定要抗，但是要想什么表情都藏住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