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他不與英宗爭皇位的時候便是這副樣子，任憑旁人怎么勸自是巋然不動。

    李氏實(shí)在有些害怕：“蔣家不同意事小，可蔣家既是不愿意，好京城又有哪家會愿意呢？與個賤籍女子共事一夫，還同上玉牒，哪家的小姐受得了這個?！?/br>
    “所以兒子請皇上開恩，除了余氏的賤籍?！?/br>
    “那又如何，那便能抹去她曾是罪臣之女的身份？”

    “抹不抹去又如何。先帝創(chuàng)立一番事業(yè)前也不過是個百夫長，君子不問出處。余氏雖說是罪臣之女，也曾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不曾犯過事。且性子柔順知書達(dá)禮，兒子瞧著不比那些個高門侯女來得差?！?/br>
    李氏聽他這般夸贊一個女子，一口氣沒上來嗆得直咳嗽。蕭景澄低頭抿唇輕笑，隨即吩咐李氏的貼身丫鬟替她捶背，又勸道：“母親寬心，不過一個小小的側(cè)妃，不必如此擔(dān)憂?！?/br>
    “你真是……”李氏咳了幾聲咬牙道，“油鹽不進(jìn)。你為了個外室去冒犯皇上，就不怕皇上降罪？”

    “皇上比您開明，兒子既開了口便允準(zhǔn)了，不日宮里的消息就會送過來了?！?/br>
    李氏一愣，沒想到英宗居然這么好說話。雖然知道英宗一直器重蕭景澄，但這事兒實(shí)在有些過頭。

    “你是如何同皇上說的，他為何會答應(yīng)？”

    “兒子只說余氏于江南時曾77zl救了我的命，所以想為她求這個恩典?；噬险f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子合該有賞，所以便準(zhǔn)了兒子的請求?！?/br>
    李氏這下不說話了，倒不是被英宗給鎮(zhèn)住，而是有點(diǎn)想明白兒子這般做的理由了。

    一直以來英宗與蕭景澄之間總有種旁人都不敢點(diǎn)破的默契，這兩人曾為儲位相爭，雖說兒子并無此意，但從前明帝的偏向世人皆看在眼里。

    若非蕭景澄主動退讓，英宗這皇位能不能坐穩(wěn)都不好說。如今他雖重用蕭景澄，但內(nèi)里必也是防著他的。

    皇帝給了他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同時也不知派了多少眼線在他身邊，隨時盯著他的動向，生怕他生出一點(diǎn)異心。

    如今兒子主動為個外室去求圣恩，這或許正中了英宗的下懷。

    一個整日里只知忙于朝政大事的臣子，和一個會為美色所迷失了心智的重臣，皇帝會更想要哪個呢？

    無須多問答案不言自明。

    李氏想到這里臉色松泛了幾分，揮手令身旁的丫鬟退下后，才壓低聲音問蕭景澄：“所以你為余氏求恩典，是為了令皇上對你更放心？”

    “那倒不是，兒子純粹便是覺得余氏該得。”

    李氏兩眼一翻，又氣得差點(diǎn)仰倒。

    得，搞了半天還真是情根深種成了顆癡情種子了。這孩子自小懂事有謀算，想不到這反骨竟是到如今才長出來。

    心知勸不了兒子回頭后，李氏也懶得再與他多說，起身拔腿就走。蕭景澄便也起身送她出府，親自將她扶上了馬車，但自始至終都未開口留李氏用飯。

    李氏心里拔涼拔涼，知道兒子真的是鬼迷心竅了。就這么怕她留下刁難余氏嗎？

    才不過令她端一個時辰的茶盞而已，就心疼成這樣了？都說兒大不由娘，李氏今日總算也嘗到這滋味了。

    -

    蕭景澄送走李氏后便回了正院，余嫣正站在門口忐忑地望向他來的方向，一見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門口，便緊張地迎了上去。

    今日李氏過來顯然不是來看她這般簡單，但她也未說來意，只一進(jìn)來便叫她侍候茶水。

    余嫣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出錯，可那又如何，再怎么小心謹(jǐn)慎，對方若是想磋磨也有一百種法子。

    所以她便被罰了一個時辰端茶盞。

    這活兒對余嫣來說不算什么，她是用過大刑的人，這樣的小小懲戒實(shí)在太過溫和，她便知道李氏并不是真對自己有氣。

    大約是與王爺間發(fā)生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又不便說，所以才挑了自己來敲打。

    可他們是親生母子，能有什么齟齬之事，需要鬧得這般僵？余嫣既好奇又不安，見了蕭景澄便想旁敲側(cè)擊問幾句，沒成想對方一見她便伸手過來，直接拉住她的手便往里走。

    “著人開飯，餓了?！?/br>
    余嫣只能把到嘴的話咽下去，趕緊吩咐人去上廚房擺晚膳。

    用飯的時候余嫣心思全然不在飯菜上，只顧著悄悄打量蕭景澄，偶爾戳一筷子米飯塞進(jìn)嘴里，也是食77zl不知味。

    蕭景澄注意到了她的動靜，便沖憶冬道：“替你家主子布菜?！?/br>
    憶冬趕忙上前來，余嫣也從失神中回過神來，怕蕭景澄怪罪便討好地替他盛了碗湯，親自端到他跟前。

    蕭景澄看她做事熟練的樣子，想起她剛來這里時，因盛湯的事情被個小廝為難，還不小心燙著了手的事情。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她已是很會侍候人了。

    但蕭景澄并不想她變成這樣，于是道：“以后這種事情你不必做，叫下人做就是?！?/br>
    “是，王爺?！?/br>
    蕭景澄又看她站在那里不動，不悅地一擺手：“坐下，吃飯的時候不要站著，你是這屋子的主人，有事情吩咐人便是?！?/br>
    余嫣覺得他今日說話怪怪的，卻又不敢反駁只能乖乖應(yīng)下。

    一直到晚間沐浴完歇下，她也沒找到機(jī)會向蕭景澄打探今日李氏來府上的事。

    既然蕭景澄沒有主動同她說，便是不想告訴她。余嫣想清楚了這一關(guān)竅后便主動歇了那個念頭，只當(dāng)是無事發(fā)生。

    -

    第二日天氣晴好，余嫣便帶著丫鬟護(hù)衛(wèi)出了一趟府。

    她走時京城還是初春時節(jié)，回來時盛夏都快過了。因午后日頭曬得厲害，余嫣便一早就出了門。

    她想買些新的繡花樣子，也想再買幾本話本。江南的話本看多了又念起京城的好來，總要換著來才新鮮。

    雖已過了幾個月，街市上卻同往常一樣，也因?yàn)樘鞖庾兣l(fā)熱鬧起來。

    余嫣在幾家鋪?zhàn)淤I完東西，又去了點(diǎn)心鋪買了點(diǎn)零嘴，這才坐上車準(zhǔn)備打道回府。沒成想馬車在路上慢慢走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個孩子，突然就摔倒在了車前。

    車夫趕緊勒住韁繩令馬停下，這才堪堪避過了那孩子。

    車廂里余嫣和念夏都嚇了一跳，念夏挑簾看向外頭，向車夫問明了情況后，這才告訴余嫣：“主子，是個孩子突然沖了出來?？赡芩さ箷r受了點(diǎn)擦傷，可要奴婢下去瞧瞧？”

    余嫣一聽是個孩子趕緊催著念夏下去瞧，又道：“溫和些，別把孩子嚇著。替他尋一尋家人，別叫他一個人再在街上亂晃?！?/br>
    念夏應(yīng)了一聲這才挑簾下了馬車，余嫣也掀起窗邊的簾子朝外望去，她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孩子，并未留意到旁邊的一座茶樓里，二樓的雅間內(nèi)正有兩人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她。

    小丫鬟一面給身邊的蔣妍打扇，一面小聲道：“姑娘，這事兒能成嗎？”

    蔣妍手里端著個茶盞，面色看起來頗為鎮(zhèn)定，實(shí)則拿茶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聽丫鬟這么問便不悅地低聲斥道：“如何不能成，那孩子她不認(rèn)得，那孩子的母親她總該認(rèn)得吧。你可把人教好了，該說什么該做什么她心里都清楚吧。”

    “是，奴婢一早就教好了，她想要丈夫活下去便一定得照著咱們說的做，否則誰給她夫君請郎中治病?！?/br>
    蔣妍這才長出一口氣，手指松了幾分。

    為了自己的前程，77zl她必須搏一搏。

    第47章 鴛鴦   他們連共同的孩子都不會有?！?/br>
    蔣妍站在窗前, 緊張地盯著下面街道上發(fā)生的一切。

    只見孩子摔倒后好半天爬不起來，余嫣身邊的丫鬟念夏便上前想將他扶起。手還未碰到那孩子的衣裳，一個滿身粗布的婦人便沖了過來, 一把將孩子奪了過去，抱到了旁邊的菜攤邊。

    孩子因摔疼了哭個不停, 那婦人便無心賣菜, 將幾個正在挑菜的婦人趕走, 一心一意哄起了孩子。

    過了一會兒孩子不哭了，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孩子又跑去攔念夏, 口中說著：“你們的車撞了我的孩子，須得賠償才行。”

    念夏便掏出錢袋想要給她幾十個銅板。沒成想那婦人臉一板不悅道：“撞傷了孩子只賠這么些嗎？還有我這菜攤也因你們耽誤了，你須得給我十兩銀子才是?！?/br>
    這話一出旁邊圍觀的人皆是吃了一驚。那孩子不過皮外傷，她的菜統(tǒng)共也不值幾個錢，居然一開口就是十兩銀子。

    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這明擺著就是訛人。

    念夏也惱了，把錢收回道：“本就是你自己沒看好孩子沖了出來，我還未怪你孩子驚嚇到我家的馬，你倒反過來訛我。你若不要就拉倒。”

    “你說什么, 我訛?zāi)?？看你不過是個小丫頭，倒是伶牙俐齒很會狡辯, 果真是沒讀過圣賢書不知禮數(shù)?！?/br>
    “我沒讀過難不成你讀過？你一販菜的張嘴閉嘴圣賢書，倒也好笑?！?/br>
    婦人雙手一插腰顯然是被氣著了, 一扭頭索性走到馬車邊去敲余嫣的窗戶：“主家在里面吧, 既然丫頭不懂禮數(shù)，那就勞請主家來說道說道這個事了?！?/br>
    馬車上的簾子動了兩下，樓上雅間里的兩人心也跟著動了兩下。那小丫鬟伸長了脖子死死地盯著樓下, 一直到車簾后面露出余嫣的半張臉來，她才算松一口氣。

    然后她附到蔣妍耳邊道：“姑娘，這事兒應(yīng)是成了。”

    “成了就好，我們且再看看，看她們會說什么?！?/br>
    “是?！?/br>
    -

    樓下大街上，那賣菜的婦人既敲了余嫣的車廂，她便不得不露面說上兩句。本想著息事寧人，十兩銀子給就給了，沒成想剛掀起簾子看了那婦人一眼，余嫣便愣住了。

    “溫、溫嬸子?！?/br>
    那婦人本來憋著一口氣要發(fā)作，見到余嫣后那氣瞬間便收了回去。兩人皆怔怔地望著對方，過了片刻后那婦人兩眼一紅，眼淚嘩嘩地就落了下來。

    余嫣見她這樣趕緊下車來安撫，念夏也急急走上前來，生怕余嫣吃虧。

    “不妨事，是我的一個故人?！?/br>
    余嫣擋在念夏與溫嬸子之間，先是仔細(xì)打量了后者幾眼，隨即柔聲道：“嬸子怎么在這里，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溫嬸子哭了一會兒勉強(qiáng)止住了眼淚，只嗚咽道：“自從你爹事發(fā)后，我家老溫也被連累得不行。好好的差事丟了不說，又接連生病吃藥把77zl那一點(diǎn)家產(chǎn)全都搭上了。你如今也瞧見了，我只能帶著寶兒前來販菜度日，每日換點(diǎn)錢回去，連吃都吃不飽，更不論拿錢給他買藥了?！?/br>
    余嫣聽她提起父親不由心酸，趕緊從懷里掏出錢袋來塞進(jìn)她懷里。

    溫嬸子卻是連連推脫：“你可別誤會，我找你說理可不是為了要錢。本不知道是你，就為了辯個清楚，如今既是你的車子，我更不會計(jì)較了?！?/br>
    “嬸子這是說的什么話，你同溫叔從前那般照顧我，如今溫叔病了我給他請個大夫是正理。只是我如今不方便拋頭露面，所以只能把錢給嬸子。嬸子別管其他，先給溫叔抓藥要緊?！?/br>
    說罷又看向那孩子，“寶兒也是瘦了許多，我竟沒認(rèn)出來，這些日子你們也受苦了吧?！?/br>
    這溫嬸子的丈夫溫良乃是她父親的門客，從前兩家來往頗為密切。自從她父親事發(fā)后溫良想來也受到了牽連，雖沒有被下獄，但肯定受了不小的驚嚇。

    要不然也不會纏綿病榻一睡不起。

    余嫣想到自己的凄涼處境，對溫良一家人更為同情，當(dāng)下就忍不住想要去溫家看看。

    “嬸子如今住在何處，不如帶我去看看溫叔？”

    “離這兒不遠(yuǎn)，就在前面的將軍胡同里。”溫嬸子邊說邊招呼兒子到她跟前來，正想要領(lǐng)余嫣上自己家瞧瞧去，就見不遠(yuǎn)處馬蹄響起，緊接著便有人朝這邊跑了過來。

    余嫣一眼就認(rèn)出了是蕭景澄身邊的人，幾個護(hù)衛(wèi)一現(xiàn)身，街邊的小攤販便嚇得直往角落里躲。好在那些護(hù)衛(wèi)并不傷人，只都圍攏到余嫣的馬車附近，警惕地望著周圍。

    人群里很快走出來一人，是嚴(yán)循，他牽著馬走到近前，見了余嫣便行禮道：“余主子，這是出了什么事？”

    余嫣怕他們嚇著人，趕忙道：“無事，不過是我碰到一個故人罷了。你還是讓他們散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