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語一出，謝無藥忽地雙手抱住他疼得叫出了聲來，臉色慘白如紙，七竅竟是流出了血來。

    “師兄，師兄……師兄你怎么了？”陶初一手足無措的看著狼狽不堪的謝無藥，眼見著地上的血越來越多，她瘋了一般的朝玄悟沖過去，“你這個瘋和尚，你閉嘴，閉嘴！不許念了，不要念了……”

    可是那玄悟身前卻是撐起了一層金光罩，她根本連他的身也近不了。

    周圍的百姓見此早就驚呆了。

    “這位就是玄悟大師吧！”

    玄悟救了劉施施，在青云鎮(zhèn)已經(jīng)有了名氣，一聽他的名號，百姓們自發(fā)多了敬畏，有些人看著謝無藥的眼神里也充滿了懷疑。

    “玄悟大師佛法高深，他既說這人是妖孽，說不準(zhǔn)是真的！”

    一聽這話，圍觀的百姓頓時朝后退了好幾步。

    而此時，七竅流血的謝無藥身上也出現(xiàn)了奇怪的變化。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腿竟然變成了木頭！

    “妖怪？！真的是妖怪！”

    “不，不是的！”陶初一一個勁兒的搖頭，她撲到謝無藥身上，擋住了他的腿，慌亂的解釋，“不是的，我?guī)熜植皇茄?，他是人，是人！?/br>
    可大家都是有眼睛的，分明看見了謝無藥的腿變成了木頭，除此之外，他的手也開始發(fā)生了變化，竟是慢慢木質(zhì)化了。

    “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念了！”

    她哀求的看向玄悟。

    但那經(jīng)文卻是未停，甚至念得越來越快了，而謝無藥身上的變化也越來越快了。

    “……初一，你走吧，別管我了。”

    耳邊，傳來了師兄嘶啞隱忍的聲音。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你是我?guī)熜?，你答?yīng)過爹爹的，你要照顧我，你不能丟下我！”陶初一咬牙，忽地猛地把謝無藥扛起來，便想逃離這里。

    然而，才剛動一步，降魔杵便忽然飛了過來。

    下一刻，狠狠地朝謝無藥的頭砸了下來。

    “妖孽，莫要再蠱惑他人，受死！”

    “不——！”

    砰得一聲。

    一柄銀劍忽地飛了過來，與降魔杵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擋住了玄悟的攻擊。降魔杵頓時被打了回來，玄悟伸手接住。

    他眉頭緊皺，看著前方忽然出現(xiàn)的人。

    “大師，當(dāng)街傷人可不是好行為?！便y劍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隨即朝后方飛了回去，落在了青衣女子的手中。

    裴姝提著劍，緩步走了過來，余光瞥向陶初一和已經(jīng)半木頭化的謝無藥，秀眉輕蹙。

    “裴姝，太好了，太好了，你來了！”一見到她，陶初一便像是見到了救星，忙擦了一把淚道，“你快幫我攔住那個瘋和尚，他要殺師兄！”

    裴姝安撫的朝她點了點頭。

    “姑娘，是你?！倍@頭，玄悟一眼便認(rèn)出了裴姝。

    見她護著謝無藥，玄悟皺眉道：“姑娘，這是一只妖孽，你難道要護著一只妖孽嗎？待貧僧收了他，免得他為禍人間?！?/br>
    此時的謝無藥已經(jīng)除了頭部，下面已經(jīng)完全木化了。

    這番模樣，自然只能是妖孽。

    “妖孽？”裴姝提著劍擋在了前方，聞言，淡聲道，“大師，你所謂的妖孽是什么？三界之大，除了人族，還有無數(shù)生靈。難道人族以外，其余生靈全都是妖孽嗎？”

    玄悟一怔。

    須臾，他才道：“傷人者，自然是妖孽。若不是貧僧及時阻止，這只妖孽方才便要犯了殺戒?！?/br>
    “也就是說，他并未殺人?！迸徭溃皼r且，他傷人也是為了救人，依著大師你的意思，難道要任由這些無賴調(diào)戲姑娘家嗎？傷人是錯，那救人難道也是錯嗎？”

    “大師佛法高深，能否為在下解惑？”

    玄悟一時間沒有說話。

    “還有鄉(xiāng)親們，這么多年以來，你們可曾見過謝道長傷人？”裴姝又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圍觀的百姓，“他在此地這么久，可曾有做過什么惡事？”

    圍觀的百姓們面面相覷，半晌，才有人干巴巴的道：“沒有?！?/br>
    謝無藥在青云鎮(zhèn)還是很有些名聲的。

    他長相好、性子好，又是在此地長大的，說起來，大家對他的印象其實挺好的。細數(shù)起來，謝無藥確實從未做過傷人之事，反倒是救了不少人，做過不少善事。

    只是……他是妖魔啊。

    “人有好壞之分，妖魔難道便要一桿子打死嗎？”裴姝沉聲道。

    玄悟霎時怔住，眉心緊擰。

    裴姝笑了笑，不再看他，走到陶初一和謝無藥身邊，輕聲道：“走吧，我們回去?！彪m此時玄悟沒有再念咒，但謝無藥已經(jīng)動不了了。

    裴姝本想背他走，但是陶初一卻固執(zhí)地不放手，自己背著謝無藥朝前走了。

    “姑娘，”走了幾步，身后傳來了玄悟的聲音。陶初一立刻僵住了身子，緊張地靠近了裴姝，轉(zhuǎn)頭看去。

    玄悟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淡聲道：“魔便是魔，便是他現(xiàn)在未做下壞事，但不代表，他以后不會做?！?/br>
    “而他，已經(jīng)魔化了?！?/br>
    而完全魔化的妖魔當(dāng)會失去理智，成為殘忍狠辣的殺人魔頭。

    “貧僧無甚大愿，只望所到之處，國泰民安，諸魔不存?！?/br>
    裴姝腳步微頓，片刻，輕輕笑了一聲，忽然問道：“大師，佛說慈悲，你的慈悲是什么？”

    不等玄悟回答，裴姝已經(jīng)帶著陶初一兩人走了。

    而玄悟站在原地，望著兩人一魔離去的背影，緩緩沉下了臉色。

    “可嚇?biāo)牢伊?！”一回到青云觀，小豆芽才從裴姝的荷包里飛了出來，“那個臭和尚太可怕了！裴姝，你就應(yīng)該直接弄死他，還和他說什么廢話??！哎喲痛痛痛……你又打我！”

    話沒說完，小豆芽的小腦袋又已經(jīng)挨了一記彈。

    “好好說話?！?/br>
    裴姝警告了他一句。

    小豆芽怒了努嘴，倒是沒再繼續(xù)罵那個臭和尚了。

    “如果不是我機靈，就不止謝無藥一個人受苦了，我這么小一個，那和尚那么冷血，肯定也會直接打殺我的！”

    想到謝無藥的慘狀，小豆芽便禁不住小臉發(fā)白，小身子都打了個冷顫。

    他來到人間界也有一段時間了，除了遇到顧青明那等人渣，還沒遇到玄悟這樣法力高強的人。

    這一回，著實被嚇到了。

    原來之前小豆芽見事不妙，便快速地跑回了青云觀叫救兵。他人小，身上魔氣也淡，不易讓人察覺，倒是幸運地跑了出來。

    也幸好他去叫了裴姝，否則此刻，謝無藥怕是真的已經(jīng)被玄悟打殺了。

    但就算沒死，也差之不遠了。

    “他現(xiàn)在情況很不好，身體已經(jīng)瀕臨崩潰了?！迸徭瓩z查了一番，沉默了片刻，還是如實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陶初一眼中期望便瞬間黯淡了下來。

    “哎呀不好，裴姝你快看，謝無藥化為原形了！”而回到青云觀后，謝無藥便再也支撐不住，竟是直接退化成了原形——一根人形木頭，依稀可以看出是謝無藥的模樣。

    這便是純血藥魔的原形。

    但讓人驚訝的是，這根人形木頭的腿卻是坑坑洼洼的，東缺一塊、西缺一塊的。

    “啊，我知道了！”小豆芽瞪大了眼睛，他圍著木頭謝無藥轉(zhuǎn)了起來，忽地恍然道，“難怪我們之前見他時，他是個瘸子。我就說嘛，藥魔就算武力不高，也不可能弱成這個模樣，原來如此，原來……”

    “原來，那些藥粉就是他的rou，是他一點一點親自割下來的rou。”

    不等他說完，陶初一便補完了他的話。

    她看著這根東缺西缺的木頭，眼淚止不住的流。她不想哭的，可是只要一想到師兄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都是為了她，如果不是為了養(yǎng)她，師兄怎么可能會變成這樣！

    “你不怕他嗎？”

    裴姝忽然問道。

    陶初一搖頭，堅定的道：“不怕，他是我?guī)熜?，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了，我怎么可能怕他？”

    “況且，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師兄不是人。”

    那些忽然出現(xiàn)的神奇藥粉，師兄說是他自己配制的，她年紀(jì)小時還會信，可隨著長大，懂得多了，便知道，這些話不過是誆她的罷了。

    “我爹爹說，撿到師兄的時候，他還是個兩三歲的孩子。”陶初一輕聲道，“身邊沒有任何人看護，爹爹不忍便收養(yǎng)了師兄，把他養(yǎng)在了觀中。而師兄很聰明也很乖巧，我記得，小時候，爹爹沒時間看我，都是師兄照顧我的?！?/br>
    “不管他是什么，在我心中，他就是對我最好的兄長，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如果不是因為這份善良，他也不會落到現(xiàn)在這境地?！?/br>
    “藥魔，是很厲害的魔嗎？”她問。

    小豆芽搶答：“雖然不是武力值最強的，但確實也不弱，在凡間那是可以橫著走的了?！比r期的成年藥魔，是不可能這么輕易被玄悟打傷的，那時，誰輸誰贏還知道呢。

    “魔界三大殿主之一，便是藥魔。”

    聞言，陶初一眼淚流得更兇了，“是呀，他這么厲害，可是偏偏窩在這個小觀里，做個窮道士，還養(yǎng)著一個拖油瓶?！?/br>
    “師兄真的從來沒有傷過人?！彼俅螐娬{(diào)，“爹爹去世后，青云觀便敗落了。我們沒有錢，可是要吃飯，要養(yǎng)我，師兄去做過很多活，可是都不夠。他比人類厲害那么多，明明可以去偷去搶，沒人能抓得住他?！?/br>
    可謝無藥沒有這樣做。

    他是個魔，可是他是被人養(yǎng)大的。教導(dǎo)他的那個道士，不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道士，但卻是最心軟的那一個，否則，一個道士怎么可能會收養(yǎng)一只魔？

    憑陶逸枝的修行，第一眼便能看出謝無藥的身份。

    可他沒有殺了那只幼魔，即便他殺他不費吹灰之力。

    非但如此，他甚至還收養(yǎng)了這只魔。

    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弟子、孩子，細心教導(dǎo)，就像是在教人類一樣。

    所以，哪怕陶逸枝不在了，謝無藥還是記得他的話。

    他沒有忘記對師父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