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寵 第29節(jié)
她的喉嚨沒力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便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輕聲撒嬌, “哥哥, 蜜棗……” 很快,哥哥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顆甜滋滋的蜜棗,這一顆也是最甜的。 “阿霧,睡一覺吧,醒來就好了?!?/br> 聞言,許知霧放心地躺下去。 在此之前,她擔心見不到哥哥,擔心在大伯家病得太久給人添麻煩,擔心錯過了表姨母回駢州的馬車,各種各樣的擔心讓她睡覺的時候都提著心。 這會兒,她真正地放松了,萬事都有哥哥在呢。 許知霧感到了喜悅松快,輕輕翹起了唇角,而后哥哥的氣息又靠近了他,他給她蓋上了被子,仔仔細細地掖好了被角。 半夢半醒的時候,也依稀感覺到有人在給她換帕子,不斷地給她敷額,又給她擦手心腳心。 擦手心倒還好,擦腳心的時候許知霧覺得有些癢了,踢著腳想躲開那人的手,卻被他牢牢捉住了腳腕。 算了,給他擦吧,她就負責睡覺。 希望明天就能好全,她才有時間和哥哥說說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去看看他讀書的地方,睡覺的地方,還有他常走過的路。 翌日清晨,許知霧被晨光喚醒,渾身都松快許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覺到只比手心熱一點點,應當是退燒了。 而后又四下去搜尋,卻沒見到人影,她急急忙忙便要掀開被子下來。 外間的丫鬟聽見動靜進來,見狀忙問,“姑娘要去哪里?可是餓了,奴婢給姑娘準備早膳?” “哥哥呢,我哥哥呢?”許知霧問,“我記得他來了,哥哥現(xiàn)在在哪兒?可是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丫鬟卻說,“姑娘睡得糊涂了吧?公子還在游學呢,根本沒有回來?!?/br> “?”許知霧坐在床榻上,有些愣,“沒回來?可我昨日分明——” “昨晚是奴婢照顧的姑娘,還給姑娘擦了手心腳心呢,姑娘不記得了?” 許知霧有些茫然,她或許是太想念哥哥了,才生出了幻覺? 難不成她昨晚撒嬌都撒給了丫鬟看? 這么一想,許知霧又失落,又難為情,紅著臉說,“你、昨晚辛苦你了,幫我梳洗吧?!?/br> 很快到了表姨母啟程回駢州的日子,許知霧沒什么好收拾的,她來京城一趟甚至沒有去逛過東西市,根本沒什么多的行李,怎么來的就怎么回去。 這一趟旅程最值的事情,大概就是做了一個十分逼真的美夢吧。 雖然許知霧十分懷疑這根本不是夢,而是哥哥當真來悄悄看她了。 但是他又為何悄悄地來,悄悄地走,這一點許知霧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許知霧回到了駢州,回到了她平常的日子里去。 京城在她的心中成了一個血腥之地,許知霧每每想起三皇子當街處決李家人的那一幕,既害怕,又不由擔心起了遠在京城的哥哥。 她滿懷憂慮地寫下一封信,“哥哥,你游學的時間選得不巧,我想去京城見見你,卻沒見著。猶記得我幼時去過幾回京城,那時的京城繁華如夢,現(xiàn)在卻完全不同。我親眼目睹了當街斬首示眾的場景,其血腥恐怖,難以向你細致描述。盼哥哥平平安安,永不被卷入是非當中?!?/br> 過了大半個月,她收到回信,上頭說,“阿霧meimei,見信如晤。這次是哥哥不好,讓阿霧白來了一趟。日后阿霧不必特意來京城見我,等哥哥學業(yè)有成自會回來,至多不過兩三年。聽說阿霧在京城生了場病,切記要照顧好自己?!?/br> 許知霧看完了信,眉眼都低落下來。 那一晚照顧她的,果真不是哥哥。 隨著許知霧漸漸長大,她也越發(fā)能從哥哥的信中看出他的有所保留。 她想念哥哥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地將自己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寫給他看,細到學了什么課文,吃了什么東西,駢州有沒有打雷,魏云蕭有沒有煩她。 可哥哥卻從未如此,他說得都很籠統(tǒng)。 或許因為哥哥比她大了六歲,更為克制內(nèi)斂,并不宣之于口? 也或者,當真隔了太久、太遠,變得生分了? 許知霧弄不明白,但她覺得心里很悶。 她急匆匆想要傾訴的心情也慢慢地冷卻了。 轉(zhuǎn)眼,許知霧邁過了十四歲的年關(guān),離及笄只差幾個月。 她想要寫信問問哥哥是否回來出席她的及笄禮,于是鋪開信紙,于信上寫,“哥哥答應過我,在我及笄之前會回駢州,打算什么時候啟程?” 寫完之后,她就著信紙看了幾遍,卻又將它揉成團,重新寫道,“哥哥,最近忙不忙?有時間回來一趟嗎?我的及笄禮要到了,期待哥哥回來?!?/br> 這一遍還是覺得不對,許知霧抱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終于寫下,“哥哥,我的及笄禮定在五月初十,盼君歸?!?/br>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等到回信。 哥哥沒能如期回來,他缺席了她的及笄禮。 許知霧成了大姑娘,不僅僅關(guān)心許家這一方天地,也不只駢州這一隅,她越來越了解她所生活的時代。 如今正是最激烈的一次帝后相爭,聽說皇上一步步剪除了殷家的左膀右臂,殷家的十萬大軍也從內(nèi)部分裂了,相當一部分投靠了皇上。至此,殷家實力大減。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殷家還未傾覆,殷后與二皇子也安然無恙。 又過了沒多久,二皇子與三皇子在春獵當中雙雙負傷,二皇子摔斷了腿,三皇子傷勢不明。 從京城傳來的消息仿佛一個個字眼都藏著刀光劍影。 這些事情離安穩(wěn)的駢州那么遙遠,許知霧心里頭卻在意著,她再一次寫信去京城,“哥哥,最近可好?在京城是否平安?時局動蕩,不如到駢州避一避?” 她還是沒能收到回信。 許知霧漸漸焦躁起來,她擔心哥哥出了什么事。 …… 謝不倦忍著痛從床上下來,隨從見了連忙上前扶他,眼中含淚道,“殿下,我們成功了,成功了!” 謝不倦笑了笑。 自從他不顧殷家顏面當街斬了他們的走狗,殷家對他的報復便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后來他又同父皇一次次地設計殷家,以自身為餌引誘二皇子出手,每一樁每一件都是要命的事情,他已經(jīng)許久未曾看許知霧的信了。 也不知她忘了他這個哥哥沒有。 在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的時候,他希望許知霧忘了他。 如今他活了下來,又害怕她忘了他。 謝不倦命隨從將許知霧信件拿過來。 而后倚在床頭一封封地看。 第一封便是許知霧那封“盼君歸”,謝不倦看得又氣又笑,小姑娘當真同他生疏了。 第二封是小姑娘聽說了京城的動蕩,擔心他呢。 謝不倦看得唇角上揚。 “哥哥,年關(guān)之后你那頭就斷了消息,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我去信大伯母,她說你很好,而你卻不回我的信?” “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去信過于頻繁?只要哥哥回一封過來,我今年一整年都不給你寫,不煩你。可好?” “哥哥,昨日聽見了爹爹跟娘親說的話,日后我們二房興許不回京城,就在駢州定居了……” “哥哥,爹娘打算在駢州為我定一門親事。他們覺得魏云蕭很好,家世相貌都算出眾。可我當真覺得他煩,他總是從后頭撥我的發(fā)髻,總是嚇唬我,還說我額頭上的花鈿貼得丑,就沒有他這么煩的人……” 謝不倦看著最后一封信,怔然半晌,漸漸覺出苦澀來。 小姑娘梳上髦發(fā),露出額頭,又精心為自己貼上花鈿的模樣,他還不曾看到。 當晚,謝不倦竟夢到了幼時,里頭有他、許知霧,還有魏家兄妹,他們在玩扮新娘的游戲。夢里的“許孜”并未拿出字帖來,他很有耐心地陪著小小的姑娘玩了這個游戲。 正紅色的蓋頭掀起來,他看見了小姑娘清靈的一雙眼,她不是六歲時候的模樣,她甚至比十二歲那年要更大一些。 她沖他笑得很甜,喊他哥哥。 醒來之后的謝不倦悵然若失,他發(fā)覺,夢里的許知霧是他想象出來的十五歲模樣,現(xiàn)在回想起他想象出來的那張臉卻早已五官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原來他已經(jīng)這么久沒見到她了。 謝不倦倏地從信里抬起頭,吩咐隨從,“這幾日將旁邊的院子清掃干凈收拾出來,里頭的東西也一應換了,具體的布置我會寫給你?!?/br> 隨從愕然,還未問什么,便見他家殿下笑了,那抹笑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與縱容。 “我要去接一個人過來?!?/br> 第30章 回駢州 [vip] 謝不倦從京城出發(fā), 一路經(jīng)過沅州、渠州,從馬車轉(zhuǎn)成船,最后又在渭州下地, 買了輛馬車, 一路沿著渭水之岸駛過 這一段路總是帶給他諸多感慨。當時離開駢州, 他帶著許知霧贈他的一車書,心中的感懷與茫然都被這些書給沖淡, 一路上都用她的書來打發(fā)時間,看著她那一個個肖似他的字跡, 不自覺便會想,該如何教她改改這一筆、那一筆的寫法, 如此,或許可以將字寫得更好。 如今三年已過,她的字還像他么? 進入駢州之前,謝不倦順道去看了看渭州的情形。 渭州去年遭遇大旱,朝廷撥款賑災,據(jù)呈上的奏章來看, 今年稍稍緩過來了一些。 既然來了此地, 便去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馬車接近駢州的時候已入了夜,謝不倦沒停, 于夜半時分進入駢州。 白日,馬車在駢州的主街上駛過,謝不倦掀開窗簾往外瞧。 駢州的變化很大,這段路原本是青灰色的泥糊的墻, 伸手去摸還刺得很, 現(xiàn)在卻是平平整整的紅墻, 街道兩邊的攤販小鋪也不見了, 似乎有了更好的去處,唯有排水渠還和三年前一般徐徐流淌。 駢州書院的模樣倒是沒有變,只是大門變得新了一些?,F(xiàn)在正是午后時分,部分學生已經(jīng)放學,一個個說說笑笑地走出來,他們有了統(tǒng)一的衣裳,是淡藍的顏色勾著深藍的邊,發(fā)上也一齊束著藍色的發(fā)帶,一眼瞧過去充滿了青春氣。 有一點稍稍有些奇怪。 這些學生出來之后都是往一個方向走的,臉上都帶著喜意,像是要去赴一場盛會。 馬車接著往前,謝不倦看見了駢州的州府,它坐落于整個駢州的中心,占盡了繁華,只看它的模樣,好似就能看見整個駢州的模樣。 州府比三年前的多了一層閣樓,四根漆木圓柱支起了飛揚的屋頂,上面似乎設有臺子,四面都是鼓,像是節(jié)日的時候才會用到的地方。 此時上頭并沒有人,卻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走進州府的大門,那些個方向一致的學生來的也是這個地方。 謝不倦便吩咐隨從下去問問,不一會兒,隨從稟道,“殿下,今日是駢州的祈愿節(jié),為的是祈愿年年豐收、歲月太平。從去年就有了,而今年又恰巧是個豐收年,百姓們便十分推崇這個節(jié)日?!?/br> “如此。”謝不倦輕輕頷首,瞬間明悟了許父造這個節(jié)日的用意。這幾年金臺不穩(wěn),渭州又遭逢災荒,駢州雖離京城遠,離渭州卻近,百姓們自然也是提心吊膽,許父作為一州刺史,便想了這個法子安撫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