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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拔下手背上的針,套了件外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要往外奔,把開門的毛猴撞了個底朝天,毛猴哎呦一聲,剛想罵街,凝目一看,他手背上還凝著血珠,忍不住怒目相視,“回去躺著,你要不要命了?” 江嶼卻快快地拍了兩下毛猴的肩,“閃開,再不去,我小情人要殉情了?!?/br> 這話聽得毛猴一頭霧水,正想問他怎么回事,江嶼卻跟流星般轉(zhuǎn)瞬即逝,一溜煙就不見了。 徐衍昕湊近書本,默念試卷上的數(shù)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被顛來倒去,出成一道數(shù)學(xué)題,想要難住學(xué)生,然而他讀了兩遍便有思路,所有人都說他聰明,他卻不覺得,如果他當(dāng)真聰明,徐昭和沈峰為何不信任他?他的大腦始終有一個小小的角落,輕輕地俯聽著樓下的爭執(zhí)。 徐昭說,他瘋了,他竟然敢這么做,如果擱到從前,他這樣早就被拉去批斗了。 而沈峰道,小孩青春期,能理解,你別什么事情都回到那個話題上去,老爺子的事,都過去多少年了。 徐昭又說,即使放在現(xiàn)在,也依舊不著調(diào)。為了那么一個不著調(diào)的小混混,他—— 沈峰立馬打斷道,你這么說,不是想讓他更和你作對嗎?要處理好這件事,得慢慢來。 當(dāng)他聽見校長和王青石談?wù)撈痖_除學(xué)籍的事時,如當(dāng)頭一棒,又如親眼見了魔術(shù)幕布下的把戲,難以置信、難以承認(rèn)。他沖進(jìn)去跟他們理論,把校訓(xùn)和憲法背得滾瓜爛熟,告訴他們這是歧視,是一切規(guī)訓(xùn)的悖論。但他們看他的眼神,卻是如此淡漠,如此無奈,最后假以理智的口吻,告訴他,別意氣用事。 他被當(dāng)作習(xí)慣般的淡漠刺痛了。 所以他選擇意氣用事。 不管是王青石砸碎茶杯的怒氣,還是趕來的徐昭眼里的失望,都讓他第一次與“叛逆”這個詞面對面貼近。 手機(jī)輕響兩聲,跳出一條短信。 ——我很好,你別擔(dān)心,這幾天只是有點事情才不回你的短信,你現(xiàn)在在家嗎? 他慢慢地回,在,剛想問江嶼在哪里,卻聽見窗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他踱步走向房里的落地窗,以為又是哪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用彈珠砸他的玻璃窗,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徐衍昕先是愣了,又回過神般地凝視著他頭頂裹著的繃帶,真像個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哪灸艘?,絲毫不見曾經(jīng)的瀟灑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江嶼也跟著他笑了。 手機(jī)又響了下——別傻笑了,把窗打開。 徐衍昕拉開窗,外面的寒風(fēng)一下掃了進(jìn)來,把他桌面上的試卷吹得滿天亂飛,但他沒管,而是看江嶼如何糟蹋他家的葡萄藤架,等江嶼拍了拍手上的灰,落到他面前時,他低頭看了眼被江嶼踩了兩個腳印的陽臺欄桿,“你都這樣了,還爬樓。” 江嶼挑了下眉梢,“哪樣?” 徐衍昕隨即細(xì)致地打量起江嶼,想給他一個詳細(xì)的回答,描繪他是如何地落魄,如何地英俊不再,但他看得眼睛都酸了,只問了句:“疼嗎?” 江嶼避開不答:“要不你來摸摸?” 徐衍昕被他捏著手,摸那紗布下的傷口。 包著這么厚一層紗布,是摸不出個所以然的,但徐衍昕卻輕輕地摸著紗布與紗布之間的溝渠,他仿佛能看見這底下的疤是如何被撕開,又是最終如何嚴(yán)絲合縫地貼著他的頭皮。 在那一刻,他便決定,他想要一個紋身。紋身不過是一個人工制作的精美的疤而已。 他把這個計劃告訴江嶼,江嶼沉沉地看了他眼,“別胡說八道,你又沒有什么特別想紀(jì)念的事,干嘛去遭那個罪,還這么危險?!?/br> “有就能紋了嗎?” 江嶼覺得面前的徐衍昕過分地憂郁,從前圓圓滾滾的眼睛也顯出一絲悲情,忍不住想逗笑他,“紋個數(shù)學(xué)公式?”徐衍昕扯了下嘴角,但到底沒笑。江嶼也不再說話,而是佯裝太累,坐在木地板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他坐下。徐衍昕沒有質(zhì)疑為什么不坐沙發(fā),而是乖乖地坐在他的身旁,屈起兩條細(xì)長的腿,撐著自己尖尖的下巴,像在想事情,又像是什么都沒有想。 他們坐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提起彼此的事。 當(dāng)他們稍稍拉開距離,才驚覺原先他們離得這么近,近到江嶼能俯視徐衍昕這近乎透明的湖底,有什么秘密,有什么怯弱都在他的眼中,近到徐衍昕仰視江嶼這黑沉沉的天空,卻只能從中琢磨藏在其中的光輝。 然而當(dāng)身邊人默不作聲,笑得似有若無時,江嶼才想起從前的徐衍昕,那個抱著書本,笑意寥寥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徐衍昕。徐衍昕沒有那般無暇,江嶼也沒有那般瀟灑,只是一些小小的摩擦和疼痛,便將他們懸在半空的認(rèn)知打落了。江嶼沒有忍住,攬住了徐衍昕單薄的肩,兩扇肩胛骨鉻得他手臂難受,但他還是不肯松手。徐衍昕問他怎么了,江嶼低低地笑著,“我只是想試試,你這次會不會躲?!?/br> “我不會再躲了,我保證,那時候我只是被嚇到了,我怕,我怕……” “怕我其實偷偷地喜歡你,怕自己成了綠茶男孩?” 徐衍昕紅了下耳朵,“什么綠茶男孩,好奇怪的說法。” 江嶼捋開他徐衍昕蓬松微鬈的頭發(fā),露出他光潔的額頭,更顯得那雙眼睛有股怯生生的小羊的意思。江嶼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說:“要是我讓你不舒服了,你當(dāng)然可以躲,但是你要悄悄地躲,別讓我發(fā)現(xiàn),否則……”江嶼沒說完,但笑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