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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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翊也跟著裴郁離的視線看過去,眼底含著絲微妙的不屑,解釋道:那些人統(tǒng)稱活掛頭,貴人們的樂子而已,若是能全須全尾挺過來回這四個月,就能盆滿缽滿地下船。 裴郁離聽出了些意思,問道:若是不能呢? 那便任憑處置。生吃活剮,又或是扔下海里喂魚,全看主子的意思。 這聽起來可就有些不人道了。 裴郁離腦子轉(zhuǎn)了起來,有了些自己的思量。 船開出了大魏國域,便不受王法制約,后半個月接受制裁的,就會是這些活掛頭。再者,寇翊眸子似是暗了暗,人命草芥,如此而已。豪門權(quán)貴,又懼什么國法? 說什么呢寇爺?裴郁離抬眼,帶著尾音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啊。 寇翊略略瞥他一眼,就覺他那掛著笑的眼睛里似乎有另一層含義。 既猜不透,也就不去計較,又說:左尊右卑,這條船中間隔著界限,一邊是貴胄的極樂,一邊是貧民的地獄。你若留心去看,就會發(fā)現(xiàn)二者間的溝壑越拉越深,富人只是取樂一趟,貧民... 如何? 一敗涂地。 裴郁離嗤笑一聲,道:有意思。 不知為何,寇翊從他的反應里嗅到了一絲要搞事的意味,剛準備開口,又聽裴郁離繼續(xù)道:人之貪念驅(qū)使他們上了船,既成為權(quán)貴的玩物,又怎能抱著脫身的想法呢? 寇翊并不反駁,只說:可你眼前的每一個活掛頭,都是揣著絲脫身的希望來的。莫管是窮困潦倒也好,走投無路也罷,這艘船便是翻身的捷徑,他們想打這一仗。 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聲嘶力竭的叫喊緊跟著寇翊的話音尾巴響起來。 人群中有人歡呼也有人捂著胸口作嘔,剛才以自己的手作為賭注那人,已經(jīng)事與愿違,嘗到了血淋淋的教訓。 還賭不賭! 賭...賭!那人抽著氣,渾身抖得像篩子,老子還有一只手,賭! 裴郁離聳聳肩膀,用眼神回復了寇翊的話。 活掛頭都快變成死掛頭了,還談什么翻身仗? 寇翊瞧慣了各種各樣的事,平生秉承的想法便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對于一切人他都不甚在意。 今日話趕著話同裴郁離多說了幾句,如此便犯懶不想再談,于是說道:此行之雇主皆是要捧在手里的廢物疙瘩,缺斤少兩都有損幫派名聲,我須得仔細盯著。你若想報仇,最好... 寇爺讓我一個人應付那熊家兄弟嗎? 我將他們帶上船,如今又睜只眼閉只眼,算是對你仁慈了吧?還想如何? 裴郁離皺了皺眉頭,眼睛斜視到一旁的地上:可他們對你也曾起過殺心。 那你便算是也幫我報個仇,不行嗎? 裴郁離眨了眨眼,嘴角驀地掛上一絲笑,說:可以,寇爺盡管看我的本事。 寇翊心里不知怎得咯噠一聲,總覺得自己似乎又跳入了裴郁離的套中,這家伙分明很想自己去動手。 思來想去手刃仇人這種事的確不好由旁人代勞,便干巴巴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叮囑道:別、作、死。 說什么呢寇爺?裴郁離露出個嗔怪的小表情,不會的。 你最好不會,寇翊想著。 第26章 元宵夜宴 兩人說話時一直站在艙門不遠處。 這游船的艙內(nèi)陳設(shè)與上次的貨船截然不同,若要打個比方來比較的話,一個是皇家宮殿,另一個就只能算是下等草房。 因著此船就連艙門處也有精致的紫檀雕花桌椅。 長桌順著左右的墻壁延伸而去,百余米的長度,一直延伸到舵艙口。 這晌還未至晚間,元宵晚宴想必很是奢華。船艙二層全用竹簾遮擋,可卻飄來了淡淡的清香,像是廚房內(nèi)什么湯水的香味。 裴郁離站累了,拉開一邊的椅子請寇翊坐,問:咱們晚上在哪里就寢? 寇翊用下巴點了點一層最近的客房,順帶著坐下,答:靠近艙門的幾個房間是為我們準備的。 可今夜擺宴,貴客們通宵達旦,估計容不得咱們拉掛子[1]的休息。裴郁離也拉開另一把椅子,靠著寇翊坐下了。 這話多少有點不要臉。 寇翊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在拉掛子,可裴郁離就是來混個人頭兒的,甚至主要目的還是沖著自家?guī)捅娤率帧?/br> 寇翊便說:少你一個不少,你若實在閑得發(fā)慌,便去睡。 裴郁離抬眼看他:我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天鯤幫眾,寇爺怎么瞧不起我呢? 說話間,二樓通向一樓的階梯上還真有人端著餐食走下來了。 那食器講究,拿食器的人也講究得很。 并不是什么滿身飯菜味道的伙夫,而是一隊又一隊身著錦紗,面若嬌娥、膚若凝脂的姑娘們。 她們腳步輕盈著往下走,目不斜視著做好自己的本分。 裴郁離剛說完話,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船艙內(nèi)走馬斗狗的吆喝聲也停了停。 無數(shù)道視線中,侍女們將用精致食器蒙蓋得嚴嚴實實的菜品一個一個往長條狀的雕花木桌上擺放。 寇翊就在此刻開口答道:你想爭個稱職幫眾的名頭,不如先將身子養(yǎng)養(yǎng)好。 嗯?裴郁離的目光從侍女們身上收回,噗嗤笑了一聲,道,寇爺怎得還有心思答我那問? 寇翊莫名其妙:不然呢? 我說,裴郁離往著寇翊那邊歪了歪,有意逗他道,佳人在側(cè),你倒是抬眼看一看。不怪幫眾們說你古怪,七情六欲都不全,做人多沒意思啊。 佳人在側(cè)?寇翊在他那臉上緩慢地掃了一圈,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點頭道,抬眼瞧了,倒也沒錯。 裴郁離也笑了:寇爺與我朝夕相處,眼光真是被抬高了,唔...不能怪你。 兩人渾話搭著渾話地說,全不往心里放。 有侍女已經(jīng)走向了這邊,薄紗外衫隨著腳步飄飄搖搖,不濃不淡的脂粉香氣便也飄了出來。 那侍女彎腰往木桌上擺放東西,起先并不在意艙門邊這兩人。 杵在這個位置的,大概率就是公子們請來的江湖鏢師,算不上貴客。 又或者說,當下這船艙當中,就沒有一個是需要款待的客人,有錢的大爺們還都在房里沒露面呢。 倒是裴郁離瞧見她那衣裳,先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正月十五,南方已經(jīng)回春。 溫度不冷不熱,于他來說相較于嚴冬時節(jié)當然舒適了許多。 可距他上次九死一生僅僅半月有余的時間,他那身子還真是沒緩過勁來。 如今處在這密不透風的船艙內(nèi),也是中衣外還穿著層夾棉的外衫,才勉強沒覺著冷。 這姑娘穿得比蔥皮還薄,除了胳膊,還有白花花的脖頸與胸脯全露在外面,叫人一見著就替她覺得冷。 裴郁離雙手交疊到一起,使勁搓了搓。 手上的小動作入了那侍女的眼,她正巧放好東西直起身,余光終于瞥了瞥裴郁離。 這一眼,她的動作連帶著一頓。 而后立刻佯裝無事地挺胸抬頭,一只手悄悄將本就低的領(lǐng)口又迅速往下拽了拽,裊娜著走了。 寇翊捕捉到了她的每一個動作,心下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搶她的飯碗...裴郁離也愣了愣才小聲道,她與我攀比個什么勁兒? 話音剛落,二樓正對艙門的位置傳來道嬌媚的聲音:諸位,元宵夜宴即將開始,開胃小菜已經(jīng)呈上,請品嘗。 寇翊與裴郁離同時向上看去。 就見原本籠在二樓廊臺上的竹簾一道一道掀開,衣著華貴的幾位富貴客或持著鴉青折扇彰顯風雅,或摟著軟玉溫香不諱庸俗,都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中。 這屈指可數(shù)的幾人,是此條游船的座中貴客,貴中之貴。 與此同時,一樓許多客房也都傳來開門的動靜,二等貴客們緊跟著陸續(xù)現(xiàn)身。 客艙內(nèi)的人,頓時多了起來。 第27章 置身其中 天快黑了。 寇翊向窗外隨意瞥了一眼,說道。 裴郁離掀開面前青紋蓮蓬碗的蓋兒,見里面臥著金色濃湯,鮑魚、海參、干貝、魚唇堆在湯面上。他用湯匙攪了攪,才看見底下還藏著些豬羊雞rou與毛肚。 富貴人家包船總要講牌面,第一道開胃菜便上了佛跳墻。 咱們這一趟蹭吃蹭喝,來回的旅程便也值了。裴郁離一邊說著,一邊將寇翊面前的食碗拉到自己那邊去,撇著嘴,將那湯食里的葷物一個一個地往寇翊的碗里夾。 ...你這算哪門子的蹭吃蹭喝?寇翊說。 算的,裴郁離繼續(xù)著動作,頭也不抬,你吃了便算是我也吃了,一樣的。 寇翊才不聽他說這種不走心的胡話,伸手便將食碗拉回去,問道:你究竟是不是不能吃rou? 裴郁離將頭抬了起來:不是,只是不太習慣吃。 沒人慣你這挑三揀四的臭毛病,寇翊說,給你什么便吃什么。 ...哦。裴郁離也不甚在意,持著調(diào)羹囁了口湯,看看二樓正對的方向,說,開始了。 輕紗艷麗的小娘子還站在二樓說著吃好喝好的熱鬧話,有幾十個裝扮一致的家丁一同從艙尾涌出,持著各種不同的器具,用低矮的屏風將主艙分割成了不同的賭區(qū)。 本次主玩搏戲,二樓的幾位老板各帶一百掛頭,共四百位,掛牌為示。 那簇擁做一團的四百人紛紛取出各自的木牌,掛到了脖子上。 木牌上寫著他們主家的姓氏。 活掛頭們上船之前各自領(lǐng)了主家給的相同數(shù)量的豐碩本金,在往返的四個月內(nèi),他們須得依靠著這些錢,莫論是贏得盆滿缽滿又或是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都由自己承擔。 各類搏戲的規(guī)則與賭坊無異,五成運氣五成本事,前途命運全系在賭桌上。 而最后勝出的人依照木牌來論,是哪位老板家里的,哪位老板就勝出。 勝敗與否不給予獎勵又或是懲罰,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們,玩得是樂子,爭得是面子。 內(nèi)里的行道勾結(jié)暫且不論,旅途當中,娛樂為上。 當然,這娛樂只針對幾位老板。對于活掛頭們來說,往前一步或生或死,往后一步一定會死。 這是他們早做好的抉擇。 其余貴客請各自隨意,可以盡情享用美食,旁觀賭局;也可以參與其中,曠性怡情。那姑娘繼續(xù)說著。 裴郁離將調(diào)羹放下,不禁笑了一聲,道:曠性怡情,說得可真好聽。 寇翊瞧他那碗里的湯沒動幾口,干貨又全給剩下了,忍了忍,還是拍拍他的小臂,說:正午便沒怎么吃,趁熱先將這份喝完。 唔...裴郁離看他一眼,一會兒不還有晚膳嗎? 晚膳是從夜間開始,況通宵不得休息,寇翊秉著股莫名其妙的耐心繼續(xù)道,你先果腹,否則一入夜便要冷了。 裴郁離愣了愣,眼角攜了一絲笑意:擔心我餓肚子也可以直說,干什么冷冰冰地拿挑食訓我? 寇翊徹底放棄嘴硬掙扎,道:你這身子,自己怎得從來不知注意? 寒冬臘月的天氣,飯量小,吃得還慢,回回都要把熱乎乎的食物給放涼了,而后直接撂了筷子說自己吃飽了。 湯和rou混成一鍋,任誰都愛先挑rou吃,他偏不,就要把養(yǎng)身體的東西全挑出來,吃那寡淡無味的。 大病初愈之時不去補,之后可就補不回來了。 更何況他本就如此清瘦。 太瘦了。 寇翊每多看他一眼,都會在心里這樣想一次。 而裴郁離聽他這樣問,竟靜默了半晌,眸子里透出一股子隱隱的柔情來。 他轉(zhuǎn)過身去,又將這份本就不明顯的溫柔掩飾得好好的,真的拿起調(diào)羹,一言不發(fā)地繼續(xù)吃起來了。 他的側(cè)臉線條很柔和,五官呈現(xiàn)的弧度都像是被精心設(shè)計好的,完美無缺。 寇翊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才移開了目光。 二樓左邊一側(cè),有三位富貴戶分坐長桌的三邊,玉盤珍饈擺在面前,一樓的百態(tài)也盡數(shù)收入他們的眼簾。 本應是四位,還差一位不知因何事耽擱,尚未露面。 那幾個看起來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佳釀下肚、美人在懷,面上都神采奕奕。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天兒,另外也都分了注意力到樓下自家的活掛頭們身上。 活掛頭們各自在不同的分區(qū),玩著不同的搏戲,此起彼伏的喧鬧聲充斥著整個船艙。 裴郁離好不容易吃完了一整碗食物,抬手戳了戳寇翊的肩膀,問:寇爺,你有錢嗎? 寇翊一頓,側(cè)身問道:你也要參與? 裴郁離抹了抹嘴巴,說:我為你贏些銀子回來唄。 ......寇翊一頭黑線,答道,不必,我的銀錢夠用。 這話是實在話。 天鯤幫是盤踞一方的大幫派,這么多年黑白兩道通吃,撈了不少寶貝和現(xiàn)銀。 寇翊既是天鯤數(shù)一數(shù)二有本事的,也是范老大的心腹,在吃穿用度上從沒發(fā)過愁。 也就是說,他真的不差錢。 裴郁離又說:既然夠用就借點給我嘛,一會兒就還給你。 賭博這種事情可不是靠一張嘴就能贏的,寇翊雖是外行,可也明白其中的風險。 不過... 他又想了想,小賭怡情,加上席間確實無聊得緊,放裴郁離去湊湊熱鬧...似乎也沒什么。 寇爺?裴郁離又揪了揪他的衣袖,就算是撒上嬌了,我若贏了,就全給你;我若輸了,你罵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