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明第三次被趕出房間，神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只是多了兩分無奈，從鬼門關(guān)把方公子拉回來，卻沒想到在這個(gè)地方出了差錯(cuò)。

    他抬手拍拍腦袋，慢慢晃蕩離開。

    身側(cè)的白色紙扇跟著他動(dòng)作輕搖，其上還沾染著方才陰靈爆炸產(chǎn)生的鬼氣。

    這是周云逸的扇子，卻不知道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房內(nèi)。

    方星劍仍舊執(zhí)意要攥緊赤玉的脖子，薄唇一張一合的喊著劍。

    赤玉挑了挑眉，若明的話讓他起了幾分心思，輕輕地握著方星劍的手腕，問道：

    哥哥，你看我是誰？

    方星劍愣了愣，雙眸失色看不見光彩，但還是誠實(shí)的回答：

    劍。

    赤玉兀的一愣，隨即竟然癡癡笑出了聲。

    原來他把自己當(dāng)成了寶劍，難怪一直摩挲他的脖子，感情是想把自己抽出來啊。

    片刻后，笑聲在室內(nèi)散盡，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曖昧的衣袍摩擦聲。

    忽的，赤玉伸出手，輕輕封住方星劍的動(dòng)作，麻利的將人拉入懷中，用力把人箍在懷中。

    笑聲悶悶的從喉嚨中發(fā)出，guntang的胸腔都輕輕震動(dòng)起來。

    隔著兩層衣料，也燙得方星劍皺眉不悅。

    赤玉側(cè)過頭，嘴唇幾乎緊貼方星劍的耳垂，聲音低沉磁性，仿若想要蠱惑岸上公子的深海鮫人，讓其與之共沉淪。

    哥哥，你最愛的不是劍，是赤玉。

    方星劍心神被幽冥靈菇束縛，腦海里只有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神劍等著他去駕馭，驀然卻有另一道聲音闖入，記憶便變得混亂。

    一道身影模糊了神劍，笑語晏晏的喚著自己的姓名。

    ......赤玉。

    他便木木的跟著喊出聲，這道聲音安撫著他緊張疲憊的神經(jīng)，安全感頃刻籠罩在身邊。

    方星劍漸漸合上眼皮，動(dòng)作也并不掙扎，壓在那人的胸口上，沉沉的睡去。

    長發(fā)落下，和身下人的發(fā)交織在一起，辨不清你我。

    好像他們生來就在一起。

    ***

    若明醫(yī)術(shù)高超，性格又溫柔善意，短短幾日相處，阿奚和宮無憂便對他放下芥蒂，甚至還有些可惜他被鬼媚捉來當(dāng)了面首。

    白天的時(shí)候，赤玉就會(huì)消失不見。

    兩人之間好像達(dá)成了隱秘的默契，方星劍不去問緣由，赤玉也不會(huì)刻意解釋。

    方星劍身體好了大半，在屋里待不住，便出門去看看阿奚的狀況。

    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小孩狠抽一口涼氣，驚訝又焦急問道：

    然后呢，然后呢！

    方星劍腳步頓了頓，還是敲門進(jìn)去。若明笑著出聲招呼，他擺擺手示意繼續(xù)，自己則隨便尋了根凳子坐在旁邊。

    閑著也是閑著，聽聽雜談也無妨。

    不過若明不是在講故事，他說的是魔域中的最神秘的一座城蓬萊仙島。

    宮無憂自小生活在海中孤島西錦城上，阿奚則是在萬朝城中摸爬滾打長大，幾人都見識(shí)過寧安寺鬼城的恐怖，不經(jīng)讓他們更對神秘莫測的蓬萊仙島感興趣。

    魔域中的四大城，只屬蓬萊仙島隱藏的最為深。

    明明是魔域，卻大言不慚的喊著仙島的名聲，皆因?yàn)閸u主其人。

    上古時(shí)期便存在的蓬萊仙島，一直留存至今，是四大城中年歲歷史最長的城市。

    阿奚探著腦袋，傻傻問道：可是就連寧安寺也曾聽人說過很危險(xiǎn)，可蓬萊仙島好像只占了四大城的一個(gè)名頭，再?zèng)]人講過這到底是個(gè)什么地方。

    若明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很是溫柔的解釋道：

    傳說蓬萊仙島上的氣息魔修無法接受，上去之后便會(huì)爆體而亡，去了就回不來，所以很少有仙島的消息流出來。

    阿奚縮了縮脖子，若明笑了笑又道：不過我也聽過其他的說法。

    宮無憂湛藍(lán)瞳孔緊緊盯著他，雖沒開口詢問，神情卻期待的不得了。

    若明也不賣關(guān)子，眼神狡黠，輕聲道：

    曾經(jīng)鬼媚捉到過一只游魂。

    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一魄，奇怪的是，這只游魂記憶最深刻的不是親朋好友，反倒是在蓬萊仙島上看到的一草一木。

    電光石火之間，方星劍只覺的一道記憶在腦海里滑過，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尾巴都沒抓住。

    游魂映射出蓬萊仙島的方寸模樣，是一處花草遍地的空曠場所，倒也沒什么特別。

    最有意思的，還是他說的話。

    他唯一翻來覆去念叨的，若明深深回憶著，面上卻掛著溫和的笑，本該溫潤和藹的面容，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栗，他繼續(xù)道，就只有一個(gè)字。

    阿奚咽了口唾沫，神情緊張又期待，思索片刻便急急問道：

    蓬萊仙島......是美字嗎？

    宮無憂搖搖頭，也跟著回答：他恐怕是很不容易才從蓬萊仙島跑出來的，我覺得是逃。

    方星劍隨意的擦拭著長劍，一言不發(fā)，靈識(shí)卻落在若明的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呼吸聲都變得緊張，兩小孩凝神屏氣的看著他，不知若明要說出什么話來。

    只見若明雙手放在交疊的腿上，身側(cè)的折扇微微晃動(dòng)，他語氣淡定，面上還帶著笑，慢條斯理道：

    那只游魂說的是

    汪。

    第25章

    兩個(gè)孩子笑的捧腹，直說若明挖坑讓他們跳。

    若明也不辯解，端坐著從容不迫，若有所思：

    蓬萊仙島這樣神秘的地方，任何猜測都是可能的。

    傳說仙島上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天材地寶，修為可一日千里，可至今沒看到有人能拿出來。

    阿奚不講究的扯起袖子擦擦眼淚，笑的腮幫子都酸了，抱怨道：罷了罷了，你還是別逗我們了。

    若明拍拍衣裳褶皺，站了起來，也不和小孩斗嘴，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溫和：

    那我先去看看藥膳有沒有煮好，你們等會(huì)兒就能吃飯了。

    ***

    直到若明料理好藥膳，擦凈手上水珠，走出廚房，才看見有一人在不遠(yuǎn)處的樹下靜靜站著。

    他抱著長劍靠在樹干上，長發(fā)束在腦后，被風(fēng)輕柔揚(yáng)起，反倒讓若明想起那日的驚鴻一睹。

    長發(fā)如瀑，唇似櫻桃，膚若白瓷。

    那時(shí)他便覺得，赤玉一定愛慘了這人，才能當(dāng)個(gè)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換做世上任何一人，只怕立馬就能化身猛虎獵豹，只把對方吃下肚才能饕足。

    方星劍聽到若明的腳步聲，順勢側(cè)過頭，直到人走到面前，他才禮貌的道：

    多謝。

    若明也客氣的推辭：

    無妨，本是鬼媚太過任性，才害的你們?nèi)绱耍疫@也算是將功贖罪吧。

    方星劍倒是習(xí)慣了若明的客套，說話少了幾分委婉，直白道：我想去看看鬼媚。

    若明面色倏地愣了一瞬，又恢復(fù)如常，轉(zhuǎn)身領(lǐng)著他朝鬼媚臥房走去。

    竟也客客氣氣應(yīng)道：

    那場火燒掉了她幾千年的積累，對鬼修來說，沒了陰靈就好像跌落境界，失去修為。

    她還沒醒，好像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中，幾百年中恐怕都不會(huì)清醒了。

    他又補(bǔ)充道：赤玉也對她下了禁錮，縱使清醒，也無力再去煉化陰靈了。

    方星劍點(diǎn)點(diǎn)頭，冷靜到有些殘酷，仿佛只是隨口提起：

    我聽說，你是她的面首？

    若明倒也不覺羞恥，連腳步都不停，仍舊淺笑應(yīng)道：

    是，曾經(jīng)落入寧安寺，也曾在幻境中和她相遇。

    他沒把話說完，但方星劍也知道是個(gè)什么處境，無非鬼媚看上了他的模樣，就將人帶回琉璃塔中，困住rou身和靈魂。

    既然她已經(jīng)沒有威脅，為何你還不走？

    若明在前面帶著路，慢悠悠領(lǐng)著方星劍朝鬼媚的臥房走去，他額上赤玉烙下的印記還在。

    對他而言，本就是案板上的魚，何苦惹了鋒利刀刃的不快。

    兩人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上，一直態(tài)度溫柔似水的若明卻變得有些低沉，聲音里也沒了故作的柔順，甚至還帶上幾分掙扎和無奈的認(rèn)命。

    鬼媚她啊

    雖然一開始我并不喜歡這樣的狀態(tài)，但是后來，也覺得她是個(gè)可憐人。

    這么些年，我也習(xí)慣跟在她身邊，她每次捉來喜歡的人，玩不到兩天就會(huì)殺了煉成陰靈。

    若明笑了兩聲，聲音聽起來有些悲涼：

    或許是我癡心妄想，也無意侮辱那些逝去的人，只是，我還活了這么久......

    心里也覺得，或許她對我也有幾分情誼吧。

    方星劍看不到，可他下意識(shí)覺得若明笑得有些難看。

    遇上感情的事，他自己都理不清楚，更何況旁人的想法。

    只覺得因緣巧合還真是捉摸不透，鬼媚因?yàn)樨?fù)心人變成鬼修，卻又因?yàn)樽兂晒硇薅錾先裘鳌?/br>
    雖然方星劍不喜鬼修奪人運(yùn)道的做派，但鬼媚淪落至今，也算是給陰靈們一個(gè)交代。

    而若明，這幾日相處，方星劍也見著琉璃塔中的還活著的面首奴仆皆是對他尊敬佩服。

    可見他雖然心思活絡(luò)，卻不像是為虎作倀之流。

    即使是個(gè)魅魔，也不必趕盡殺絕。

    方星劍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但是此情此景還是應(yīng)該安慰一下對方，他想了半晌，只能干巴巴道：

    大道三千，魅魔也能做醫(yī)修，或許這才是更適合你的道。

    若明反倒被他逗樂，陰霾一掃而空，語氣又輕快起來：多謝方公子提醒，我會(huì)好好考慮的。

    話音落，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鬼媚的房前。

    方星劍看不見，探出靈識(shí)發(fā)現(xiàn)確實(shí)是鬼媚躺在床上，氣勢微弱，和若明說的并無差錯(cuò)，茍延殘喘，被心魔困于幻境中。

    他這才安下心。

    關(guān)了門，他又問道：你要守著她，還是想要出去？

    離開毫無人氣的鬼城寧安寺。

    若明抿唇笑笑，并不正面回答，岔開話題，從袖子中拿出一個(gè)錦繡儲(chǔ)物袋。

    里面裝的不是別的，正是幾人苦苦尋找的花蝶土。

    花蝶土，其實(shí)就是鬼媚的命門。

    整座寧安寺都是鬼媚設(shè)下的陣法，眼下她陷入昏迷，陣法未開，也只有捏著花蝶土才能離開此處。

    他又帶方星劍到了傳送陣前，一一詳細(xì)的解釋傳送陣怎樣開啟，問清楚目的地，還好意的又拿出另一袋，里面裝的都是西錦城專用的貨幣。

    方星劍知道他不想再提鬼媚的事情，也不再多嘴，只謝過他的好意，還是將兩個(gè)袋子接到了手里。

    誰能想到，最后能這么輕易就得到花蝶土呢？

    生死大戰(zhàn)，還比不上赤玉隨手一道業(yè)火，方星劍微微頷首，心頭忽的有些不適。

    自從遇上赤玉，道心便再?zèng)]有穩(wěn)固過，苦修幾百年的方星劍，頭一次遇上煉氣期手冊里的問題。

    *走火入魔的前兆：道心動(dòng)亂。

    他將儲(chǔ)物囊掛在腰間，心情卻像是墜墜花蝶土，略有些沉重。

    那枚輕響的鈴鐺無時(shí)不在提醒他，靈巖山中，確有叛徒。

    方星劍神情有些陰暗，原著中從未提起過的事情，居然在寧安寺里讓他發(fā)現(xiàn)了線索。

    如果他不是魔修，那誰又是真正的叛徒呢？

    ****

    又過幾日，方星劍身體已經(jīng)好了大半，帶著宮無憂和阿奚站在了傳送站前。

    這傳送陣和萬朝城的又有所不同，反倒是只能在正午之時(shí)，太陽最烈的時(shí)候才能使用。

    他昨夜便和赤玉解釋了清楚，小狼狗悶了半晌，最后還是方星劍摸了摸他的腦袋，才恢復(fù)過來。

    在寧安寺幾乎呆了大半月，方星劍對實(shí)力的渴望更烈。

    若明換了一身素凈的白衣，身側(cè)墜著長扇，紫發(fā)高束，仿若溫文儒雅的翩翩君子。

    他朝傳送陣中注入魔氣，看著傳送陣微微發(fā)著淺淡綠光，仍舊朝陣中的幾人微笑。

    戰(zhàn)場上的燒灼氣息被傳送陣的綠光隔開，若明的氣息慢慢消失，身邊的阿奚還不舍的沖對方招手。

    頃刻間，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傳送陣中。

    若明視線收回，慢悠悠的朝晶瑩的琉璃塔走去，身側(cè)的長扇還有一搭沒一搭的碰撞著他的大腿。

    長長白衫，乍一看竟然像是一身孝服。

    傳送陣其實(shí)有些講究，來寧安寺陣法會(huì)發(fā)出紫光，去萬朝城則是金光大盛，到蓬萊島是淺淡綠色。

    西錦城，卻是海藍(lán)色。

    若明背著手，閑庭信步般走上回廊，朝著鬼媚的房間踱步而去，腦子里想的卻是周云逸的模樣。

    周云逸是被鬼媚硬生生煉成鬼修的。

    然而他的天賦卻反倒比一城之主的鬼媚好上許多。

    不過周云逸情緣寡淡，對鬼媚恨意并不深刻，反而更看重寧安寺這片地方。

    之所以能變成鬼蜮，不僅是鬼媚屠城，更因?yàn)檫@片土地，本就是極陰之地。

    養(yǎng)陰靈的好地方。

    不過，現(xiàn)在陰靈都被燒的干凈，周云逸需要足夠的死人，來壯大實(shí)力。

    若明還記著那個(gè)男人陰鷙的眼神。

    那日的深夜，他親手將周云逸送到傳送陣?yán)铩?/br>
    那人就站在傳送陣?yán)?，直勾勾的盯著自己?/br>
    傳送陣微微泛起特屬于西錦城的藍(lán)光。

    周云逸再不見柔弱書生樣，反倒帶了兩分上位者的狷狂，挑眉看著若明：

    記住你的投名狀，等我?guī)е幈貋碇畷r(shí)，希望你已經(jīng)處理干凈。

    若明只是笑笑，神情誠懇：自然。

    周云逸眼睛仍舊釘在他身上，片刻不離，直到身影完全消失，那陰魂不散的眼神才湮滅。

    若明回過神，已經(jīng)走到了鬼媚的房門前。

    想起方星劍等人離開時(shí)，傳送陣發(fā)出的淺淡綠光，不由得會(huì)心一笑。

    他要方便周云逸煉制陰靈，實(shí)力最弱的西錦城就是最好的選擇，又怎么能放他們?nèi)ゴ驍_他呢？

    他伸手打開門，吱呀一聲。

    陽光射進(jìn)陰暗的房內(nèi)，照在床上小姑娘白凈的臉上，長睫彎翹，宛如不諳世事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