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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妾 第66節(jié)

    為免她無趣,楚山潯便幾乎日日陪著,聽戲游園垂釣,又買來許多話本閑書,棋盤雙陸。甚至連福大娘也被請了來,只是她娘來時,盡是驚詫于府第的廣闊,古玩的珍奇,變著法地只會要銀錢。來了兩次,也就算看明白,就不再多請了。

    人非草木,況他二人還有那八年的情誼在,本就是能說到一處,志趣相類的。因此不過告假養(yǎng)傷的半個月,福桃兒也就不拿冷臉待他了。只是兩個皆對婚事絕口不提,便如從前在漠遠齋一般,相伴著度日。

    .

    到了五月上,楚山潯畢竟位高,不僅要卯正上朝,原本遞過帖子的大小官員,每日來拜謁看望,幾乎都沒有斷過。這么一來,白日里他幾乎就沒有空閑去陪著福桃兒了。

    “夫人說想去外頭走走。”

    當竹云來稟報時,他正在與督察院新任的給事中章環(huán)敷衍。楚山潯垂眸思量了番,他知道福桃兒如今算是了無牽掛的,是以并不放心她獨自外出??伤銇恚驳拇_有十來日,沒有陪她出去過了。

    “叫幾個人跟著,不必讓夫人知曉?!?/br>
    看著竹云走遠了,章環(huán)沉吟了下問了兩句圣人近來的喜惡,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這個眉眼狹長帶了點輕浮意味的男人道:“你jiejie也該到了,她這回是給大人送禮來的?!?/br>
    楚府原來的親眷里,除了楚安和父輩的旁支有出仕做官的外,孫輩的幾門族親里,也就是這個章環(huán),考中舉人又以大奶奶常氏的娘家關(guān)系,得以補上了貢生的位子。這兩年章家得勢,在平城只作了一年多官,竟又破格提到了督察員來。

    今日章環(huán)直接下朝便來拜謁,而楚玉音則是從家中帶了仆從禮物而來。

    這邊兩個男人各自試探敷衍,宅院門口,好巧不巧的,福桃兒剛一出去,就碰見了楚玉音從馬車上下來。后面一輛小些的馬車里,還相繼走出兩個姿態(tài)各異的美人來。

    美人蓮步款移,一個才剛及笄,團子臉上杏眸桃腮,撲閃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直是玉雪可愛。一個十七八年紀,身姿豐滿,望之玲瓏逶迤,勾人遐想。那眉目雖不如小的那個精致,卻也算是一等一的絕色了。

    “呀,這般巧合。”圣人賜婚的事沒有正式文書,楚玉音雖不清楚這一樁,卻也不傻,從福桃兒的穿戴衣飾上,她知道這總不是丫鬟的服飾。

    “四小姐?!备L覂翰辉付嗯c她牽扯,還是一如既往地叫了聲,就想要徑自離去。

    “慢著?!背褚粞劾镩W動著嫉恨輕蔑,走近了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又上下細細打量了一番,在看清福桃兒穿著的竟是妝緞后,不由得壓了惡意,露了個天真討好的笑,“瓊?cè)A、溪月過來,見過這位……夫人。”

    美人們上前,四人站到了一處,那艷若桃李,爛漫傾城的容色,瞬間便將福桃兒給比成了市井仆婦一般,當然,連帶著將楚玉音也比得失色不少。

    怔楞了一瞬,心底的不適一晃而過。福桃兒并不多作解釋,反而頗為欣賞地看向兩個少女,由衷地贊道:“今日方知《詩經(jīng)》中‘碩人’、‘狡童’原是這般天成美態(tài),二位不必多禮,快些進去安頓吧?!?/br>
    說罷,她含笑讓路,喊上竹云便入了車馬。

    瓊花心思單純,直接就朝身邊的溪月開了口:“jiejie,何為‘碩人’、‘狡童’,不會是在罵咱們吧?!?/br>
    她們是揚州來的瘦馬清倌,專門從四五歲上,便由鴇母琴棋書畫教養(yǎng)長大。平日只是吹拉彈唱,陪文人雅士飲酒說話,還是完璧就被楚玉音重金購來了。

    溪月淡雅一笑,柔媚地輕睨她一眼:“背過的都忘了,叫你只癡學琵琶。”

    “行了,禁言。”楚玉音呵斥了句,眼神不屑嫉恨地望了眼馬車的去路,頭也不回地叮囑道,“打起精神來,教你們的可別忘了。”

    還想再多說兩句,可她打心底里瞧不起粉頭瘦馬之流,總覺得自己如今跟個鴇兒似的,遂暗自呸了聲,也就揚眉邁步,端著架子朝里頭去了。

    到了會客的花廳里,楚山潯心思飄忽,正嫌這章環(huán)啰嗦得很。門首通報,楚玉音便帶著兩個香風裊裊的少女進了屋。

    瓊?cè)A稚氣絕色,溪月端雅體嬈,兩個美人盈盈下拜,滿室生輝。

    楚山潯執(zhí)盞的手一頓,繼而挑眉發(fā)現(xiàn),身邊的章大人正一錯不錯地盯著鵝黃衫子的瓊?cè)A出神。

    作者有話說:

    第88章 .侍妾 [vip]

    楚山潯多年苦辛, 算來卻也始終潔身自好。可他身邊這位四姐夫可不同,父親楚安和還在世之日,章環(huán)就納了一房愛妾。這兩年他一路得意, 更是自詡風流, 嬌妾美眷接連納了許多。

    生生把一個驕縱隨性的楚玉音也逼得轉(zhuǎn)了些性子, 攏不住男人,她便拿出十分的主母手段, 將一眾鶯鶯燕燕壓得服帖。

    雖說是讀書人,可章環(huán)覓美, 偏就不愛詩禮溫雅的。就好那模樣稚美,率性跳脫, 謂之天然無飾,去蕪存真。

    此刻當著楚山潯的面,他也知道美人的用處,雖暗恨妻子沒有叫自己過目,卻也只能收回了視線,同兩人敷衍。

    “郝管事, 帶她們安置去吧?!?/br>
    楚山潯本不欲留下二美, 可轉(zhuǎn)念一想,或許可作個扭轉(zhuǎn)的契機, 也未可知的。他這一開口,那章環(huán)繃了許久的神色自然是失落不已,他還打量著五弟不好女子,會推拒了的。

    親自送了他們出府, 看著自家四姐上了馬車后, 楚山潯忽然輕笑一聲, 朝姐夫章環(huán)耳語了句。就是這么一句話, 叫章環(huán)立時換了顏色,也不多說,喜得連連抱拳才上馬而去。

    待他們走后,楚山潯又應(yīng)召去了宮中議事,直到酉時方得歇朝歸家。

    “子歸,還未賀喜你榮升少保。”靖遠侯蕭元洲從馬車里探出了頭,一顆淚痣襯得他蒼白的面容有些妖冶,“遞了拜帖,怎的卻回的那般生疏?!?/br>
    “豈敢豈敢?!背綕±兆●R韁,思量了下,“侯爺身子可好些了,過兩日去我那兒喝酒?”

    靖遠侯應(yīng)了,下了垂簾揚長而去。

    如今四邊皆不太平,朝中又詭譎無常。蕭元洲此人雖是武將,卻素有頑疾,心思也縝密如海,是以并不能傾心相待。此番西北再亂,圣人未派他二人隨行,反而讓廢汗與邊勇將軍同去,便是有掣肘提防之意。

    靖遠侯的父親是左柱國蕭翊。蕭家本是前朝皇族,投靠□□后,百年來也是興盛不衰,與宮中王孫多有聯(lián)姻。只是到了蕭翊這一輩,因是癡戀淮陽公主一人,夫婦兩個琴瑟和鳴,只生了一個嫡女,蕭翊又于庚巳之亂殉國,家族便從此凋零許多。

    不過淮陽公主是景泰帝嫡親的姑母,才由庶子蕭元洲扛起了偌大的家業(yè)。

    對于這個昔日的軍友,于朝于私,楚山潯都不愿走得過近。

    .

    晚晴齋一樓的花廳里,沒有等回正主,福桃兒鋪子里陪了一日,此刻也是腹中饑餓。桌子上的菜肴十分簡單,不過一葷二素。

    混的熟稔了,無人處,丫鬟竹云和漱玉便也拿了碗筷與她同桌進膳。她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原本以為會被楚山潯拘在府里??扇缃竦挂矝]有,兩個丫鬟雖然鼓噪心思多,卻都算是良善本分。是以,這日子過久了,倒是虧了她們的陪伴了。

    三人一邊吃菜,一邊就聽竹云嘰咕著,像只鳥雀般,回憶著街市上的趣景。兩個丫鬟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于風俗民情甚至宮闈野史都知道許多。對著福桃兒這么個弱勢和氣的臉,她們已經(jīng)是絲毫沒有懼意了。

    “夫人,西苑里那兩個,您真不管管?才來一日,要這要那的。”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竹云埋怨起了新來的兩個。

    “就是那個叫瓊?cè)A的,還沒服侍過……”

    “竹云!”漱玉筷子一響,瞪了她一眼。

    漱玉接過了話頭,朝主母正色道:“倒也的確是,方才送晚膳去,那瓊?cè)A嫌棄菜色太素,非要叫廚房重做……”

    聽她們一人一句地議論著,福桃兒挑著碗里的香菜,不緊不慢地開口:“怕是從前在外頭吃得不好,傳話給郝管事,吃的喝的就盡依著她們吧。伺候的人也揀選一遍,莫要克扣欺主了。”

    “夫人,您是沒見過她兩個作派,還欺主?又不是個個都同您一般……”

    “竹云!”漱玉已經(jīng)無法了,偷眼見主母頗不在意,遂無奈道,“夫人好性。雖說是大人親自留的人,可規(guī)矩尊卑決不能費。明日一早,得叫她兩個來請安見禮才是?!?/br>
    “對對對,不過是兩個粉頭伶人。夫人您還是得拿出點樣子來,明日好好殺殺她們的威風呀?!?/br>
    “都是漂萍苦命的人?!备L覂褐皇切πΓ⒉徽J同,“當著人家的面,可不許說重話了?!?/br>
    剛一跨進院子,楚山潯見到的就是她與丫鬟同桌吃飯,一邊還說她新收的侍妾是苦命人的話。

    “快別說了?!笔窭酥裨频氖众s忙退開,“大人恕罪,奴婢……”

    “是我一個人吃不了,才叫她們同坐的。大人……是還沒吃飯嗎?漱玉,快下去加菜來?!?/br>
    對她的寬厚無度,楚山潯早有預(yù)料,是以對這兩個丫鬟的品行也是考校數(shù)回。對這等小事,如今也懶得計較。

    吩咐廚房又送了三個素菜一碟點心,兩個丫鬟便相攜著退了下去。

    他是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年歲,前些日子,曾有過徹夜難眠,一夜里回小塌三次的經(jīng)歷。是以自傷好后,為了方便與她同塌而眠,楚山潯近日幾乎是吃素了。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沉默,滿桌翠綠生青的,他也是吃得不會盡興。

    “那兩位佳人各有千秋,恭喜大人了?!扁舛戎缓眠@么一直靜默下去,福桃兒便有些尷尬地率先開了口。

    “哦?依你之見,該是哪個更動人些?”又夾了一筷莼菜嚼了,楚山潯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頭羊。

    “二八年華,哪個不美?!备L覂翰粦T背后說人,抬眼掃去,見他似是認真發(fā)問的,想了想斟酌道,“若真要說,還是那位叫瓊?cè)A的要更盛些,只是未必有那溪月穩(wěn)妥知事的。”

    聽她一本正經(jīng)還真的品評起來,楚山潯回想了下,發(fā)現(xiàn)說的還真是在理。

    這是今早上就想好了,要叫他先親近收用哪個嗎?!

    他本是想將人留下,逼著她如今怨怪嗔恨。不想她竟連半點生氣都沒有?

    “天色不早了。”福桃兒今夜也打算早些入睡,遂低聲暗示,“空的那所院子,我吩咐了郝管事,瓊?cè)A姑娘在北,溪月姑娘在南,互不干涉。你從一側(cè)入院,便不會撞見另一個的?!?/br>
    這是在催他去收用妾室?楚山潯差點就要拍案過去,攬著她的腰將人抱起??勺鲬虮阋魅祝筒恍鸥L覂簩λ稽c情意都沒有。

    “你倒是周全?!彼鹕戆茨妥⌒宰?,刻意思量了番,拉長了調(diào)子,“倒確是那溪月好些,這里到南苑,還有些路,明早我就不過來了?!?/br>
    說完,再不多看她一眼,徑自出門去了。

    洗漱收拾完了,福桃兒又叫來漱玉陪著自己對弈了一盤。她不過學了數(shù)日,就幾乎不會再輸給漱玉了。盤散棋收,窗外的月色正明,高懸屋檐,福桃兒倚著窗欄,有些出神地望著那輪玉盤。

    錦緞綴繁星,清輝瀑萬丈。

    “夫人,您是心中有事嗎?”漱玉還是開了口,“其實竹云那丫頭說的也對,明早我?guī)巳莾蓚€過來,您得教誨立規(guī)矩?!?/br>
    “我又留不了幾個月,私下里何必這般尊稱?!备L覂喝∠掳l(fā)髻上的篦子,捻起一縷青絲順了順,“立什么規(guī)矩,明早我倒還想去城東看看鋪子?!?/br>
    點心鋪子的生意越發(fā)好了,她和鵲影也攢了許多銀子,加上楚山潯平日給的銀錢,湊了有八百兩,福桃兒便起了心思,想要再別處開個分號。

    漱玉應(yīng)了正要無奈告退,卻聽她忽然補了句,“等等,明早請那溪月過來一趟。對了,讓府里的郎中備副湯藥?!?/br>
    揮退了漱玉,夜靜人閑,月色清輝流照于高床之上,幔帳銀鉤。突然間又回到了一個人獨睡的日子,福桃兒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她鋪開了衾被,縮進了床里。已經(jīng)習慣了蜷著身子與他背對著入眠,此刻卻翻轉(zhuǎn)了數(shù)次,仍是睡不著。

    嘆了口氣,她安撫自己說,便是同只貓兒、狗兒的睡慣了,一時獨睡,恐怕也是要適應(yīng)的吧。

    .

    府里的下人不過,卻還是有好幾個仆婦,看清了家主一路朝南苑里去了。

    端著水盆子的婆子面色不屑,同相熟的丫鬟低語了句:“天底下的男人啊,都是一個樣,憑你初見時怎樣動心喜歡呢。就咱夫人老冷著個臉,還那么個姿色……”

    南苑小樓里,燈盞半歇,溪月方沐浴收拾齊整,披了一襲水色玫紅睡衫。勾勒得玲瓏豐潤身姿,映著她素雅柔美的臉,顯出些妖異的違和之美。

    素來聽聞侍妾入府,家主若是不懼妻有擔當?shù)?,便會于頭一夜過來相陪。是以她將一切都打點妥帖,又作出個臨睡的模樣,不論家主來或不來,都好應(yīng)對。

    今日在會客的花廳,被帶到那兩個男子跟前時,她是一眼便相中了那個年輕些的。但見他眸光瀲滟,似含著朝露風霜。雖則左頰有道長疤,卻依舊斂不住玉姿光華。

    ‘國色傾城’,溪月腦子里便是莫名得閃出了這個詞。男子生得這般過好的相貌,本是容易被人輕視,可楚山潯身上更有一股深沉豪俠之氣,觀之令她傾心折服。

    她安坐在繡墩上,透過珠簾細細打量著屋子里的陳設(shè)。箱籠擺件,無一不貴重精良,比之她十三年來,在揚州住的那個別院,直是云泥。

    桌案前還放了一把落霞式的七弦。下午小丫鬟抱來時,說是夫人特意送的。溪月不曉得夫人的來歷,只是迎來送往多年的眼力,她能斷定這是個心腸極軟的主兒,這處院子,她是非得留下不可了。

    好事連雙,剛在慶幸遇著了個天大的好主家。就有小丫鬟通報,說是家主朝這里來了。

    溪月慌忙坐在了銅鏡前,將還有些微濕的頭發(fā)松松得攏在腦后。又將水色睡衫攏得緊了些,束好了腰封。衣衫貼得近了,身段線條便更是惑人了三分。

    等楚山潯掀開竹簾,端坐在繡墩上喝茶時,溪月便款步而出,到他跟前垂首盈盈,行了個正式的大禮。

    “起來吧?!背綕⊙劢菕哌^她的衣衫,又看了眼在旁伺候的丫鬟小春,想了個話題,“聽四姐說,你習琴十載?”

    “只是微末小技,若大人不棄,小女愿獻丑一曲。”

    得了他的首肯,溪月正身蓮步,走到了琴臺前,用的是良家女子的步態(tài)。瘦馬們將這些都當作謀生的本事,便連舉手頭足,吃飯行路,都有數(shù)種調(diào)子風格,忖度著客人的身份,來將應(yīng)對。

    就是這么幾步,她身姿妖嬈,卻又刻意小意溫良,直是將一股子媚態(tài)都揉碎了,捻進了骨髓四肢里,看得丫鬟小春都有些心搖。楚山潯不是瞎子,此刻只是調(diào)轉(zhuǎn)視線,捧著茶杯思量起了倭人的戰(zhàn)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