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綠的目光熱切，讓她不敢直視，只能借喝茶掩飾自己的心虛，含糊道：“這些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先打完黨夏再說吧。”

    豆綠啊了一聲，神色明顯有些失望，樂則柔不敢再看，連忙清清嗓子轉移話題。

    “這些天你和六巧她們兵刃帶好，警醒著些?！?/br>
    豆綠心中大驚，顧不得遠在天邊的士農工商了，沉聲應是，腦子里飛快想著最近誰可能對七姑動手。

    “別想了，許是我多心，你們也不用繃太緊?！?/br>
    話音未落，兩人都笑了。無他，樂則柔不說“多心”這句話還好，每次一說，必有刺殺。

    豆綠笑道：“七姑好歹給個提醒，我們讓人過去先盯著些，蛇一出洞就打死完事兒。”

    “這位可盯不了，咱們只能等著。”樂則柔沒滋沒味笑笑，沒說要防著誰，她話鋒一轉，“新來的那幾個人，你記得單獨安排?！?/br>
    豆綠頗為訝然，向來是六巧負責安排護衛(wèi)，她負責處理陰私。

    “別太刻意，平日我出門也讓他們跟著?！?/br>
    這是按探子對待，豆綠不禁想到七姑與安止平日相處點點滴滴，想到安止孤身入敵營救她性命……

    樂則柔沒注意到豆綠一瞬的遲疑，她慢慢地說：“好吃好喝招待著就是，派人看住了，絕不能讓他們進長青居?！?/br>
    她支持正康帝，安止支持逸王，她再喜歡安止，這一點上也要捋清楚明白。如果只有她一個人也就罷了，正康帝和逸王愿意怎樣就怎樣，她找個小島貓著也很舒服。

    但她身后是樂家，這么多子弟的前途，整個家族的未來，容不得她兒女情長。

    安止的人，里面未必沒有逸王的探子。她不得不防。

    樂則柔承認自己小人之心，但她能活到現(xiàn)在，就是因為萬事做好最壞的打算。

    豆綠肅聲應是，后背都是冷汗。

    ……

    “經書都印好了嗎？”安止在碼頭目送樂則柔的船遠去才回轉，邊走邊問小祿子。

    小祿子牽著馬，答：“回爺?shù)脑挘蛉找呀洺闪藘汕?，交給正覺寺僧人了?！?/br>
    “嘖?！卑仓雇Ｗ∧_步，“不是告訴你印三千冊？”

    安止因為樂則柔中毒一事開始求神拜佛，四處布施，長明燈供遍江寧附近的寺廟，經書更是幾千冊幾千冊地印發(fā)。

    小祿子抹了一把汗，“書坊一直加急在印，后面的再等幾日就能印好，不敢耽擱。”

    安止沒再說什么，只講：“不必加急，務必穩(wěn)妥不出錯漏。”語罷，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往天牢而去。

    威嚴狴犴圖騰鎮(zhèn)守兩道黑漆大門，天牢半處地下，無窗無光，只有幾個透氣的孔洞，兩壁油燈幽幽暗暗，恍如鬼火。時值六月，其中悶熱潮濕氣味腌臜，一向動不動以帕掩鼻挑剔潔癖的安止卻像是察覺不到，閑庭信步般往里走。

    與話本戲文里描述的不同，嚎哭和哀叫在這里并不多見，也沒什么扒著欄桿喊冤的。能在這里有一席之地的人，大多曾身居高位，“懂事”，即使開始“不懂事”，幾輪鞭子下來也都安靜了。

    牢房安排自有定理，越是靠里的犯人罪行越重，這段時間最里面的牢房由曾經的大理寺卿盧正清住著——新帝重查琚太子謀逆案，抽絲剝繭發(fā)現(xiàn)全是當年主理此案的盧正清幕后構陷，當即雷霆震怒，將其押入天牢，不日審問。

    此時盧正清一身囚服盤腿面壁而坐，獄卒提出鑰匙，銅鐵相碰，鎖芯轉動，亂響之后牢門大開，他慢慢轉身過來。

    手腳掛著的重鐵讓他行動緩滯，但絲毫不影響從容風度。頭發(fā)和胡子勉強稱得上整潔，看不出任何身在天牢的絕望恐懼。

    安止揮手，身后人迅速退下，牢房中只留下了他和盧正清。

    盧正清曾為大理寺卿，這陣仗實在再熟悉不過，不由啞然失笑，“想不到我司憲多年，最后竟連上刑部大堂的機會都沒有?！?/br>
    安止并不多言，從袖中抖出一枚丸藥遞給盧正清。

    盧正清接過之后沒立刻咽下去，他打量一遍鮮紅不詳?shù)耐杷?，看向安止，“我一直想問，安公公真的姓安嗎？?/br>
    安止沒回答，而是風馬牛不相及提了一句，“十四年前，咱家也在這間牢房住過一段時日?！?/br>
    十四年前……

    盧正清瞳孔驟然擴大。

    安止面容青白，一絲表情皆無，在幽暗油燈閃爍中猶如索命惡鬼。

    “咱家送您上路，也算有頭有尾?！?/br>
    “真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北R正清撫膝感慨一句，而后他費力地拖著重鐐起身，向安止拱手道：“既然安公公有淵源，我便忝顏狡辯一句，當初的事并非我做手腳?！?/br>
    “我是酷吏不假，可笑我推崇韓非李斯一世，最后只能按皇帝的意思行事?！?/br>
    寒窗苦讀十載，初入官場皆是抱著經世濟民滿腔熱血，可世家寒門壁壘隔閡如天塹，有形無形打壓讓他喘不過氣，唯有投靠皇帝。

    載沉載浮，不見來時路。

    盧正清大笑三聲，吞下丸藥，不消片刻便眼珠鼓脹斷了氣息。

    安止無意理會他的剖白，人總是容易避重就輕美化自己所作所為。當年永昌帝定的是林鄭兩家女眷和十歲以下男童流放五千里，盧正清上奏折諫言斬草除根，才有了滅族之禍。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到此刻為止，與當年有干系的人徹底死得干干凈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