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刀 第30節(jié)
山嵐是被啾唧啾唧的聲音吵醒的,樹梢的鳥兒似乎是餓了,商量著去哪兒覓食。 她睜開眼,去摸右側(cè)的刀。 清醒一瞬,山嵐坐起身,看向右側(cè)的男人。 盛霈還睡著,呼吸均勻,面容安靜,難得不見他眉眼間的那絲松散,凌厲的五官全然顯露出來,長而濃密的睫毛夸張地過分,像燕鷗的尾巴,底下的長腿委委屈屈地縮著,似乎一整夜都保持著這個姿勢。 山嵐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翻身越過盛霈,松垮的褲腿輕飄飄地掠過男人的小腿,她沒注意底下人那一瞬的緊繃,艱難地鉆出了小門。 她一走,盛霈睜開了眼。 他躺著沒動,耐著性子聽著外頭的動靜,她似乎拿了堆石子玩兒,擺弄了一陣,那啪嗒啪嗒的聲音響起來,往遠(yuǎn)處去了。 盛霈輕嘖一聲,說她不老實,還真是,一大早就瞎跑。 他等了一陣兒,沒急著出去,等那聲音漸漸聽不到了,迅速起身走出木棚,舒了舒筋骨,瞥到她在地上擺的東西。 是用石子擺的箭頭符號,指向島東。 島東他們昨晚去過,椰子樹長在那側(cè)。 盛霈算著她走路的速度,幾分鐘后,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他倒要瞧瞧,這一大早的,她上東邊干什么去。 晨間海風(fēng)帶著點點涼意,一個人走在海邊還挺舒服,山嵐聽著陣陣海潮聲,有點兒手癢,想練刀了。 沒一會兒,到了島東。 山嵐站在椰子林前,仰頭認(rèn)真挑了一會兒,選了個高度略低的樹。 椰子樹葉柄粗壯,果實顆顆綴在下面。 一串上面約莫有四五顆,顏色青淡。 她倒出昨晚撿的那些殼類、鳥骨、石頭。 在原始社會,人們需要工具勞作,常用的制作刀劍的材料不過那么幾種,石頭、蚌殼、獸骨,石頭類多選用石英石、砂巖或者燧石等,這些石頭質(zhì)堅棱利,是用來制作石刀的好材料。 山嵐挑了一塊掌心大小的石頭,抬頭瞥了那一串椰子,退后幾步,拉開距離,而后抬手對準(zhǔn)方向,手臂一展,倏地用力,鋒利的石頭迅速朝著花序飛去。 “啪嗒”一聲悶響,石頭直直撞在她瞄準(zhǔn)的地方,無一絲差錯,但沒打磨過的石頭不夠鋒利,樹上墜著的椰子紋絲不動。 她如法炮制,試了幾次。 幾乎沒有落空,只是那椰子就是沒有動靜。 山嵐蹲下身瞧了一會兒,鳥骨雖鋒利,但太輕,她想了想,脫下鞋,把用來串洞的漁網(wǎng)將石頭和鳥骨綁在一起,又試了一次,同樣,鳥骨穩(wěn)穩(wěn)地劈向剛才的位置。 這一次,那花序搖晃了一下,發(fā)出一些細(xì)微的聲響,似乎有了點裂痕。 山嵐微微睜大眼。 真的可以。 這下山嵐來勁了,拿出自己的小刀來。起先她擔(dān)心準(zhǔn)頭不夠,不敢用刀,萬一小刀卡在樹上面,她可拿不下來。 山嵐輕吸了一口氣,拿起小刀,認(rèn)真地瞄準(zhǔn)半天,手臂微微緊繃,下一瞬,刀化作一道影,急速朝高處飛去,下一秒,聽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 那串椰子重重地落下,發(fā)出一連串悶響。 她的刀也緊跟著掉下來。 山嵐抿唇笑了一下,跑過去撿起自己的刀和臨時制作的骨刀,拆了漁網(wǎng)重新給自己穿上鞋。 剛想去拿椰子,邊上忽然橫過一截手臂,將她穩(wěn)穩(wěn)地從地上扶了起來。 “又亂跑?” 男人低散的聲音飄下來,聽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 山嵐這會兒心情不錯,指著地上那串椰子,唇邊還掛著笑意,帶著幾分雀躍:“盛霈,我可以用刀,你不用再爬樹了?!?/br> 盛霈低垂著眼,凝視她片刻。 忽而抬手撫過她鬢邊的發(fā),問:“昨晚一路不說話,都在想這個?” 山嵐仰頭看他,眸光清透,應(yīng)得認(rèn)真:“爬樹很危險?!?/br> 盛霈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晦澀不明,他難以言說此時心頭那陣溫?zé)崾鞘裁础?/br> 他人都當(dāng)他無所不能,可她想展開羽翼,替他遮風(fēng)擋雨。 剛在,他就站在不遠(yuǎn)處,眼看著山嵐試了一次又一次,來回往復(fù),從不懊惱,從不遲疑,一如做出的每一個選擇。 有時候,他總覺得她呆,這柄鋒利孤傲的刀,也有笨拙的時刻。 很柔軟,比水更軟。 男人頸側(cè)的喉間滾動,半晌,他俯身拎起那串椰子,問:“在家里還練過飛刀?你的準(zhǔn)頭很好,練槍法一定很準(zhǔn)?!?/br> 山嵐:“練刀的時候順手練的,短刀也很厲害,適合近戰(zhàn)?!?/br> 盛霈側(cè)眸看她,問:“練過格斗嗎?” 山嵐點頭:“偶爾會和師兄們練一練,或者和師姐切磋刀法?,F(xiàn)在,其余人練刀法多是強身健體用的,畢竟時代不一樣了?!?/br> 冷兵器時代早已過去。 他們也即將遺落在歷史里。 盛霈和山嵐并肩往前走,走了一陣,他開口道:“招兒,現(xiàn)在多的是追尋歷史的人,歷史也藏著未來?!?/br> 山嵐微抿著唇,輕聲說:“你也是嗎?現(xiàn)在沒人用‘更路簿’了,它們躺在展館里,已成了歷史?!?/br> 盛霈微頓,應(yīng):“當(dāng)年,我戰(zhàn)友的弟弟加入的那個探險隊,他們號稱有一張古地圖,那地圖上記載了明朝時期的一個沉船地點?!凡尽诿鞒跣纬?,在南海來往的漁民們記載其中的航線,且世代傳承,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是一張地圖。起初我找了一年,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后來我船上來了個廚師,是個老頭,年紀(jì)一把了,偶爾一次聊天,說起‘更路薄’,我才想到從中去找那張古地圖的線索。” 山嵐恍然:“你駕駛那艘風(fēng)帆船,是為了模擬古時他們的航線?!?/br> 盛霈聞言,一挑眉,沒忍住揉了揉她的發(fā),說:“我怎么說的,我們招兒最聰明。這次就有機會,帶你體驗一下在風(fēng)帆時代的感覺?!?/br> 山嵐怔了一瞬,看向盛霈,眼神奇異:“我們要造船嗎?” “說什么造船,就是做一艘簡易的木船。”盛霈忍不住笑,她又呆又可愛,“去附近看看海況,或許會有其他的島?!?/br> 他笑了一會兒,正經(jīng)道:“本該是我自己去,你留在島上。但昨天那事兒過后,今后在海上,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br> 山嵐:“嗯,應(yīng)該這樣?!?/br> 盛霈輕嘶,想敲她腦門,硬生生忍住了,伸手點點她的眉心,跟訓(xùn)那只三花似的:“自己都說應(yīng)該這樣,早上還亂跑?” “沒有,我告訴你了?!?/br> 山嵐忍著沒躲開。 額間溫溫?zé)釤岬模闹父股蠋е”〉睦O子,力道輕輕的,一下一下,明明在教訓(xùn)人,動作卻這樣親昵。 沒人敢這樣對她。 盛霈是第一個。 山嵐想起昨晚他生悶氣的模樣,心想是她把人惹生氣的,這次就暫且忍了,再有下次...下次再說。 兩人鬧了一路,回了草木棚。 盛霈開了個椰子給山嵐喝,生了火,又坐在那兒削起木頭來,這次他選了一根細(xì)而長的樹枝,頂端被削成尖銳的剪頭模樣。 山嵐捧著椰子坐在一邊,問:“盛霈,我們今天干什么?” 盛霈修整著木剪,瞥她一眼,問:“以前漁民們的住島生活是怎么樣的,你那個師兄沒和你說?” 山嵐眼帶困惑:“為什么這么問?” 盛霈在心里輕哼一聲。 為什么,能有為什么,誰天天把師兄掛嘴上。 “那看來你師兄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笔Ⅵ瑧袘械卣f了句,提起這事兒,“以前漁民們登島,先看島上有沒有淡水和樹,如果有,那就適宜居住。登島后,他們先建房子,就和我們一樣,搭草木棚住,搭完棚子再種樹,他們自己帶著種子,再就地挖井取水。做完這些生存必備的,開始考慮倉儲問題,把撈上來的海產(chǎn)品曬干,然后存放起來,生活的久了,還會在島上養(yǎng)些家禽?!?/br> “南渚漁民,還有個習(xí)慣,但凡居住過的島上,都會建廟,這是他們當(dāng)?shù)匦叛觥H绻u期間有人死了,就用石頭壘個墳地?!?/br> 山嵐問:“因為生病?” 盛霈:“原因很多,那時海上幾乎沒有醫(yī)療條件,出海最缺的就是淡水和藥。南海氣候炎熱,因為中暑死去的人不少,還有吃海產(chǎn)中毒的,因為生病、風(fēng)浪,海底作業(yè)這些原因都有。徐玉樵的爺爺就是在捕海龜去世的,在底下被網(wǎng)網(wǎng)住了,就死在海里了。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能捕海龜了,89年,國家把海龜列入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捕撈犯法?!?/br> 山嵐聽了半晌沒說話。 盛霈自然地岔開話題:“今天我們?nèi)フ宜?,找木頭做船,再大致將島走一圈,看看有沒有什么能用的。不過這些晚點兒再說,先給你抓魚吃?!?/br> “用這個?” 山嵐指著他手里的木箭頭。 盛霈“嗯”了聲:“這兒,先用線纏起來,打個結(jié),等扎到魚,箭頭會卡住它,要是魚逃走了,一拉線它就回來。一會兒吃完我們進島,如果能找到工具,晚上教你鉤釣,你自己釣魚?!?/br> “走了,給招兒抓魚吃?!?/br> 盛霈語帶笑意,像是說給另一個招兒聽。 山嵐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不應(yīng)他的話,抬眼去看眼前遼闊無際的海,一整晚,這里沒有任何一艘船只經(jīng)過,這島上似乎也只有他們。 正這么想著,盛霈忽然停下腳步,倏地回頭,掃向那茂密的林子。他蹙了下眉,朝山嵐伸手:“到我身邊來?!?/br> 他分明感覺到了。 有人在窺視他們。 第20章 錯事 我們來日方長。 “到我身邊來?!?/br> 盛霈幾乎沒有思考, 朝著山嵐伸出了手。 山嵐只怔了一瞬,抬手握住那寬厚的掌心,指腹才觸到他溫?zé)岬氖种? 他便收緊了手,用力將她帶到身邊。 山嵐第一次這樣被人緊攥著手。 有些不自在, 他很用力, 根根指節(jié)緊箍著她, 但不疼。 她忍著心底異樣的感覺, 往蔥郁茂盛的林間看去,仔細(xì)掃過一圈,輕聲問:“怎么了?有動物還是有人?” 盛霈朝著某個方向定定看了片刻。 他瞇了瞇眼,收回視線看向山嵐, 又開始訓(xùn)人:“那林子里有東西,可能是人, 可能是動物, 你收好刀,不能再一個人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