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海到盡頭天作岸
寧大校園網(wǎng)上的論壇這兩天有點太過安靜。 寧大為了彰顯出綜合大學公平、和諧、民主的格調,對于論壇上的帖子,只要言論不太過分,一般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因而,寧大的論壇活躍度非常高,每天發(fā)帖、刷帖的人很多。久而久之,雖比不上天涯、豆瓣那樣的知名度,但在網(wǎng)絡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突然的寧靜,讓經(jīng)常光顧的人很不適應。觀望了兩日,有人忍不住發(fā)帖問:寧大,你還好吧? 管理員公式化的回答:一切都好。然后悄悄給發(fā)帖人發(fā)了封私信:沖擊波太大,需要時間來調整心態(tài)。 以往,披著個馬甲上來,調侃同學、開涮教授、評論時事,怎么恣意怎么來。有時候,大伙兒還比著來,誰說得最勁爆,誰的帖子最火。逞一時口舌之快,從不去想會有什么后果,就是有,也當沒看見。誰知道馬甲后面藏著的是誰? 但如今不行了。 諸航的第三節(jié)課是在報告廳上的,據(jù)說報告廳后面的一棵四十年的香樟樹上都蹲了仨人。在場的人瞠目結舌地得知好萊塢超炫的大片有些真不是亂吹的,人家真的有根有據(jù)。諸航并沒有演繹計算機強大到可以改變導彈的方向、衛(wèi)星的覆蓋范圍,她只是通過模擬網(wǎng)絡進入到一個公司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隨意關閉、改變或破壞原有的電子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設置,然后遠程控制一個人的電子心臟起搏器,一瞬間,仿佛將別人的生死牢牢攥在了掌中。 因為人多,諸航用了耳麥,其實多余了,報告廳內鴉雀無聲,似乎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這是上半節(jié)課的內容,課間十五分鐘,幾乎沒什么人走動,每個人都像成了一位思想者,神色凝重。 下半節(jié)課,諸航360°旋轉,她要求各位同學匿名向外發(fā)送一封郵件后,或者用虛假ip地址,然后把郵件刪除,再把筆記本殺毒、清理痕跡和垃圾。 “一個問題,通過一封匿名郵件,可以追查到發(fā)件人的位置嗎?”諸航問道。 許多人搖頭,理論上可行,但是行動起來非常困難。諸航隨意指了位同學,要了他的匿名信件,五分鐘之后,她在百度地圖上用箭頭標記了發(fā)件人的具體地址。 “老師是怎么做的?”一只只手臂舉起,要求回答。 諸航神秘地一笑,指著天花板:“天空里有雙眼睛,不管你做了什么,它都在看著。中國有句古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別以為你刪除了、格式化了,或者換個地方、換臺電腦、換件馬甲,就無跡可尋,錯,月穿水面才無痕,你只要做了,今天不被發(fā)現(xiàn),明天你可以僥幸,但是有一天,尾巴終究會露出來。計算機時代,就是這么讓你又愛又恨,所以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這是諸老師的友情提醒。” 當夜,有幾人就做了噩夢,醒來后,一身的冷汗,半宿坐著發(fā)呆。第二天,論壇里某幾個帖子被悄悄刪除了,接著,幾位大神級的馬甲開始長期潛水,理由是快畢業(yè)了,忙! 這一場不叫事故的變故,諸航并不知道,她正在發(fā)愁下節(jié)課講什么好呢,嚇也嚇過了,哄也哄過了,誘也誘過了,騙也騙過了,似乎沒什么噱頭了。唉,書到用時方恨少!在網(wǎng)上看了半天的《名師課堂》,去洗手間轉了一趟,回來時,剛好撞見思影博士從欒逍的辦公室出來。欒逍辦公室里窗簾拉著,輕柔的音樂像泉水般流淌,這種情況,一般是有人過來心理咨詢前用來舒緩情緒的。自心理咨詢室開張以來,來咨詢的人很多,特別是女生,可能是青春期迷茫癥??瓷先ヒ粋€個還好,笑靨如花,穿得美美的,眼波含羞,像是要赴一場等待很久的約會。 諸航替欒逍叫苦,為這么嬌艷的花朵解惑,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思影博士有點不自然:“我……我有點專業(yè)問題向欒老師請教?!敝T航敷衍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思影博士今天的眼睛漆黑,像兩顆黑葡萄似的,很是誘人。很多女人不化妝不敢出門,諸航想思影博士不戴美瞳,估計也不會隨意見人。生活得這么苛刻有意思嗎?欒逍說這是一種完美主義的強迫癥。強迫癥的病因到現(xiàn)在也沒有統(tǒng)一的說法,那些患有強迫癥的人會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情、想一些事情,否則就會異常焦慮不安。 諸航定神想了一下,思影博士確實有這種傾向,車要停在固定的車位,用餐一定要在靠窗的那個位子,有人坐了,她就等著,不然寧可不吃飯。周幾穿什么風格的衣服,每個月的幾號做spa,都雷打不動。她說她的幸運數(shù)字是6和7,在這兩天,她都會去買彩票,雖然從來沒中過獎。 “這病有藥治嗎?”諸航問欒逍。 “她的癥狀很輕微,對別人沒有影響,不需要醫(yī)治?!睓桢蟹隽朔鲅坨R,回答道。 欒逍無論是用餐還是在做課件,坐在那里腰背都挺得很直,坐相非常端正,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樣子。他上學時一定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學霸,諸航如此下結論。 不知欒逍對思影博士說了什么,她的臉上寫滿低落,有點想傾訴的樣子。諸航挺怕的,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傾聽者,在她開口前,逃了。 諸航是在去食堂時發(fā)覺被人跟蹤的,那人水平太臭,跟了幾步,諸航就發(fā)覺了,驀地一回頭,那人只來得及把身子縮在樹后,一雙穿著耐克籃球鞋的大腳委屈地暴露在她視野里。她微微一笑,買好飯,端著餐盤出來,在池塘邊找了張長椅坐下。池塘里種了幾株睡蓮,這花的花期很長,六月就開了,差不多可以持續(xù)到十月中。它很是矜持,不像有些花,一旦開放,就沒日沒夜地賣弄風情。它只在白天綻放,到了晚上,便收起姿容??v使如此,花季還是留不住,水面上只漂蕩著幾片打了卷的枯葉。 諸航飯吃了一半,身邊坐了一人。諸航不疾不徐地把嘴巴里的水芹菜咽下去,把目光從耐克籃球鞋挪上來,對上馮堅憋得通紅的臉,她詢問地挑了下眉。 她和馮堅有一個賭約,她贏了,但隨著她人氣的驟升,這個賭約沒有意義了。馮堅每堂課還是會坐在第一排的中間,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燈籠似的雙眼。一開始是憤怒,后來是迷茫,再后來是堅定,像一只蛹到蝴蝶的蛻變。 “諸老師,我要轉到電子工程系,我要做你的學生。”馮堅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諸航很是虛榮、惶惑,同時還微微有點不安,不自覺地把身體往另一側挪了挪?!澳悴晦D系,現(xiàn)在也是我學生?。 边@么個大塊頭竟然是學金融的,而且都大三了。 “那不一樣,我現(xiàn)在只能選修你的課,轉系過去,你所有的課我就都能修了。” 諸航拭汗:“目前,我并沒有開別的課?!币院笠膊豢赡荛_吧! “我可以等。” 面對馮堅誠摯而又熾熱的目光,諸航吭嘰了半天,說:“你現(xiàn)在轉系,學校不會同意的,對你以后的就業(yè)也不好?!?/br> 馮堅咧開大嘴樂了:“諸老師,你還不了解我吧!”他把手指向不遠處像水立方的一幢建筑,那是寧大新建的體育館,“那樓,我爸捐了一半。寧大承諾我爸,我想讀哪個專業(yè)就讀哪個專業(yè)。以前,我想做個職業(yè)高爾夫球手,可寧大沒高爾夫這個專業(yè),我就選了金融混著。這些年,我像株浮萍似的漂著,不知哪里可以扎根?,F(xiàn)在,我明白了,原來我一直在等諸老師?!?/br> 諸航差點撲倒在地,她真的誤人子弟了。她忙截斷了他的話頭:“你是不是想成為一個黑客?”很多學生被她的課刺激了,難免會有一時的走火入魔。 馮堅居然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我不缺錢,對那些小偷小摸沒興趣,我也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 聽起來好像諸航辱沒了他,諸航好奇了:“那你有什么遠大的志向?” 馮堅羞澀了:“我非常崇拜諸老師,以后想做諸老師的研究生?!?/br> 諸航傻眼:“我辦公室是在研究生院,可是我還沒資格帶研究生?!?/br> 馮堅不慌不忙道:“那就做你的助教,我可以給你提包,可以給你倒水,可以開車接送你上下班,就像王琦對羅教授那樣。” 諸航把餐盤擱到一邊,等著馮堅的下文。 “寧大有三大奇葩教授,排第一的是中文系的董教授,自己忙于上電視和走xue,基本上不給學生上課,但到了考試的時候卻擺出鐵面無私的架勢,把題目出得非常難,一定要掛掉一批人才過癮;排第二的是外文系的方教授,整天帶著一幫漂亮女生翻譯英國的十四行詩,然后在課堂上朗誦,像表白似的,要多rou麻有多rou麻;羅教授排第三,在寧大待了十多年,沒人領著,他就找不著教室,桃李滿天下,哪棵是桃,哪棵是李,他不知。他從不帶碩士生,至今未婚,除了上課做實驗,所好之事就是下圍棋。他對對手很挑剔,比他水平高的不行,水平低的也不行,這些年,就出了個王琦,能和他維持著個平衡,又能讓他下得痛快。所以,盡管王琦是學計算機的,還是進了生化系做了他的助教,這就叫投其所好?!?/br> “那你是想讓我成為寧大的奇葩之四?”太抬舉她了。 馮堅呵呵笑:“有時候,奇葩的意思不全是貶義。寧大那么多教授,學生有印象的能有幾位?反正我意已決,諸老師,你且看我以后的表現(xiàn)?!闭f完他起身鞠了一躬走了。 諸航把餐盤放回來,說了一番話,飯菜早涼了。今天有她喜歡吃的炒精片,本來想好好地吃一通的,諸航夾起黏在一塊的精片,意興闌珊地放下筷子。 把餐盤送回食堂,在門口遇到了欒逍,拿塊手帕在擦眼鏡。摘下眼鏡的欒逍,眼角很是凌厲,眼珠深邃,眼線干凈,給人一種冷冰冰的距離感,不像平時斯文溫和的樣子?!澳恪€是戴上眼鏡吧!” 欒逍微微一笑,戴上眼鏡,看見餐盤里大半食物沒動?!皼]胃口嗎?” 諸航把餐盤遞給搞清潔的阿姨,苦著臉:“愁呢,下節(jié)課講啥啊?教務處也沒同意我不設期中期末考?!?/br> 欒逍等她洗了手,兩人沿著小徑向辦公室走去。“如果沒有考慮好,就把課堂交給學生,讓他們自由提問,你根據(jù)他們的問題,再決定后面的內容。至于考試,課堂上講的、書上、網(wǎng)上加起來湊張試卷不難的?!?/br> 諸航眼睛一亮:“是哦,我怎么就沒想到呢!欒老師,你以前是不是進修過師范???”十一月初的陽光還是很明亮,午后的小徑上人很少。樹葉開始凋落,一眼可以穿過整個小樹林,諸航不禁放松了些警惕。 欒逍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溫聲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br> 諸航停下腳,猶豫了下,悄聲道:“你……任務完成得怎樣了?我這邊一點進展都沒有?!边@樣問可能有點逾矩,但諸航想聽聽欒逍的建議。她只是搞專業(yè)的,刑偵能力并不強。她不知欒逍以前具體從事什么工作,看他這么快地融入到新的環(huán)境,能力應該是很強的。 欒逍深深地看了諸航一眼,越過她,矮下身子躲過一根橫在路邊的樹杈?!拔铱梢詭湍惴治?,給出建議,聽你傾訴,但是不能幫你決定。” 這溫雅的聲音像根針,瞬間戳破了諸航的氣球,她呼吸一滯,僵硬了?!澳恪趺粗赖模俊?/br> “我是學心理學的!” 懂心理學的真討厭?!拔乙詾槲译[瞞得很好?!?/br> “放心吧,我不知你以前發(fā)生了什么,既然你想要隱瞞,我就絕不會試探?!?/br> 他還挺善解人意,諸航偷偷翻了個白眼。過去的五年,好像她把重心轉移,遠離江湖,回歸家庭。其實,那只不過是大家縱容她做只鴕鳥,把頭深深地埋在沙里。她很怕她再一次涉足網(wǎng)絡的世界,會不會又一次面臨著與首長的分離?第一次分離,是她想成為一個可以和首長匹配的女子。第二次分離,她和首長發(fā)生了誤會,被劫持去特羅姆瑟,長達八個月的分離,她瘦成紙片。那只是身體上的,心理上呢?如果有第三次,會多久?會不會回得來? 可是,逃避只會讓自己厭棄自己,每個人的命運都已寫好,暫時的空白不代表就能改變人生。她這樣徘徊,可能是她還需要一點勇氣,可能是她已預知到接下來將面對的是什么。 唉,諸航嘆氣了。 欒逍手在褲管上拭了又拭,深吸一口氣,然后悄然吐掉,佯裝自然地輕拍了下諸航的手臂:“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別擔心,有我在呢!” “嗯,謝謝!”諸航?jīng)]聽出欒逍話中的暗示,只當是寬慰,不太好意思地把頭發(fā)撓得一團亂。 車窗只開了一條縫,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里面的人卻清晰地把小徑上站著的兩人盡收眼底。 秦一銘很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首長,要……不要下去和諸老師打個招呼?”其實,任誰看到這兩人都不會亂想,秋陽高照,說是小徑,兩個人并排走也不會很擠,何況還一前一后,兩人的神情坦蕩,談話的內容應該是工作方面的,就是這畫面太……安寧,太恬靜,就像微風拂過草地,說不出的愜意、寧靜,然后心就柔了。 卓紹華搖搖頭,看不出神色上有什么不同。他只讓寧大的幾個人知道他和諸航的關系,并沒有希望高調到全校皆知。下了飛機,看時間有點寬裕,他就是想過來看看諸航工作的地方,沒想驚動諸航。遇見諸航和欒逍,是個意外。 “諸老師現(xiàn)在越來越像個……老師了。”車內的空氣太壓抑,秦一銘想說點什么來放松下,見首長目不轉睛的樣子,他識趣地閉上了嘴。 直到諸航和欒逍進了教學樓,卓紹華才收回目光,而后莞爾一笑。“秦中校,你知道寧城哪兒的秋景最迷人?” 秦一銘腦中“當”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正常運轉:“很多人愛去梅山上看銀杏葉?!?/br> 北京人秋天愛去香山看楓葉,寧城人是看銀杏葉,還是葉子最知秋?!澳且饬x最深遠的風景在哪里?” “應該是明城墻,外地游客來這兒都會去那里留個影,特別是情侶?!鼻匾汇懶睦锩娴囊苫罂旆簽E成災了,首長今天怎么了? 卓紹華捏了捏額頭,笑道:“這個周五的下午,盡量給我擠出三個小時來?!?/br> 秦一銘飛快地打開筆記本,進入公事化狀態(tài):“首長有什么安排嗎?” 卓紹華俊朗的面容揚起一抹溫柔:“哦,想和諸航約個會?!?/br> 軍區(qū)今天下午有一場演講比賽——怎樣在和平年代保持旺盛的戰(zhàn)斗力,政治部決定將大討論融入訓練場,結合正在進行中的專業(yè)訓練,組織官兵展開精彩辯論。演講的主題是“平時能應急,戰(zhàn)時能應戰(zhàn)”。各軍分區(qū)已經(jīng)舉行了選拔賽,進入決賽的只有二十名戰(zhàn)士。這二十名戰(zhàn)士都是來自于基層的精武典型的崗位尖兵,他們講述了精武途中的心路歷程,分享榮譽背后的酸甜苦辣。 賽場上的氣氛很熱烈,政治部部長自豪地對卓紹華說,誰說軍中都是莽夫,瞧瞧,這個個能文能武,上得了戰(zhàn)場,寫得出文章。卓紹華聽得很專注,和平時代只是相對而言,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國境線,就有潛流暗涌,暗礁密布,怎能不居安思危? 演講進行到一半,秦一銘悄悄走了進來,說王旭政委從沈陽回來了。卓紹華和政治部部長打聲招呼,沒有驚動其他人。 回辦公室的路上,遇到剛從基層調研完人武工作回來的兩位干事,卓紹華簡單聽了下匯報,他們這次的主要任務是指導民兵預備役及基層人武部建設?!岸菊鞅_始了吧?” “嗯,下面就是忙這項工作。首長有什么指示嗎?” “沒有,忙去吧!”卓紹華只是想起了鳳凰的諸爸諸媽,又是兩年沒見,寧城冬天不太冷,看看他們是否愿意來寧城過年?,F(xiàn)在,他和諸航是沒辦法擠出時間回鳳凰的。 王旭政委這次去沈陽二十天,參加gah成立委員會的第一次會議,出席對象涵蓋了公安、司法、武警、軍隊、外交部等部門。 王旭政委是個親和的人,年長卓紹華二十歲。卓紹華是幾大軍區(qū)中最年輕的首長,讓王旭來為他保駕護航,是上面特別的安排。卓紹華對王旭非常尊重,而王旭對他從不倚老賣老,事事都有商有量。 王旭的神情很凝重,等秘書帶上門,卓紹華在他面前坐下,直視著他:“人員都定下來了嗎?” 王旭點點頭:“文件后一步下達,現(xiàn)在已開始部署。明年二月前,各大軍區(qū)有大規(guī)模人員調整。其實,這并不突然。a國在20世紀20年代就成立了這樣的安全機構,成員遍及世界各地。中國想確保國土安全,應對各種安全危機和提高面對挑戰(zhàn)時的應變能力,這個機構是必須有的?!?/br> “我也在調整之列嗎?”這不是個問題,更像是句輕嘆。上一次,成書記走前丟下的那句話,卓紹華記得清清楚楚。事后,他沒有向卓明求證,潛意識里,他在回避這件事。 “新機構,新思維,年輕人適應得快?!蓖跣窨粗拷B華,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紙,“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目前,國家安全形勢越來越復雜,恐怖主義、網(wǎng)絡信息安全形勢都非常嚴峻。這份名單上的人員,將是gah的首個目標?!?/br> 名單上不過五人,一眼就能看盡。卓紹華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名單上由上而下地滑過,一個個字像燙人似的,指尖有種難以言說的灼痛感。 不知是不是這個消息太難以消化,卓紹華回辦公室后呆坐了足足半小時。來寧城前,卓明找他談話,以大首長的口吻說,去寧城不是升職,雖然他是從少將升到了中將,而是鍛煉。他當時就聽出了話外之音,他有想到會成立這個機構,這個話題已經(jīng)討論了十多年,只是一直沒有實施,沒想到,突然來得這么快。他知道那個擔子有多沉重,他愿意承受,可是…… 這天他回家又晚了,書房里亮著燈。自從諸航晚上開始備課,帆帆就把作業(yè)也搬到書房做了。母子倆占據(jù)了大書桌的兩端,誰也不打擾誰,他有時站在外面看著,笑意情不自禁。 書房的門半開著,帆帆握著毛筆專注寫字的小身影很讓人動容。諸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唐嫂拉著她要作個匯報。 “你那個朋友太客氣了,我就陪她聊了幾句懷孕后吃啥注意啥,她硬要給我買條絲巾。這么花,我哪圍得出去??!” “配件素凈的大衣可以的。她沒問其他什么吧?” “她問在家里你和首長誰做主,孩子們比較聽誰的話?!?/br> 諸航噗地笑了:“這個姚遠還真是八卦。” “其實哪家過日子不都一樣啊,都是老人呀、孩子呀、吃什么穿什么,我真不知她奇怪什么。她還說你看上去真不像是會生小孩的人?!?/br> “難道我看上去就只能生小豬嗎?” 光明正大站在客廳里聽著的卓紹華忍不住笑出了聲,諸航探出身,驚喜道:“首長回來了。唐嫂,粥還有嗎?” “有,熱著呢!” “今年最后一批大閘蟹,唐嫂特地做了蟹粥,很鮮美?!辈贿^分別了幾天,諸航卻像多日不見似的,兩只眼睛熠熠地黏在卓紹華身上,說話的語氣都帶有幾份雀躍,“見到戀兒沒,她沒闖禍吧?大姐和姐夫好嗎?爸爸和歐女士呢?” 卓紹華失笑,多少年,這孩子的性子還是這么急。“粥先溫著,我等會兒再吃?!彼屘粕┤バ菹?,牽著諸航進了書房。帆帆眼中流露出一絲悅色,隨即便斂了,只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爸爸”。但卓紹華還是上前抱了抱帆帆,吻吻小臉蛋,他不要帆帆像他一樣,過早地自制、內斂,孩子該有孩子的樣?!敖o你買了兩本畫冊,成叔叔又讓我捎了兩套顏料給你?!?/br> 帆帆笑了,露出兩個小梨窩,目光四下搜尋。 “放在你臥室里,一會兒再看?,F(xiàn)在,我有兩件事要說一下?!弊拷B華摸了摸帆帆的臉,頭扭過來看著諸航,眼中有歉意,“從明天開始,接送帆帆上學放學,車里會多兩個警衛(wèi),路上哪兒都不能停留。你也不能再坐地鐵,吳佐會接送你上下班?!?/br> 帆帆抿緊了唇,長長呼了口氣,卓紹華知道他是緊張了?!皼]有發(fā)生什么事,爸爸只是防患于未然?!?/br> 帆帆輕輕”嗯“了聲,他不是好玩的小孩,這樣的安排對他影響不是很大。諸航的眉毛無意跳動了一下,感覺到首長握著她手的力度越來越大。她輕聲道:“吳佐可不可以換輛車,軍區(qū)的牌照太惹眼了。” “嗯,后勤部已經(jīng)安排了。諸航……” 諸航用手捂住卓紹華欲出口的話,有些話不需要說出來,她懂的?!笆组L你別這樣嚴肅啊,快說說我家的小恐怖分子怎樣了?” 馮堅言出必行,沒幾天,真的轉到了電子工程系。寧大最好的專業(yè)就是經(jīng)濟管理系的金融,每年高考的錄取分都非常高,他竟然棄金融選擇做一個it男,果然有錢就是任性。他好像在諸航身上安裝了一個跟蹤儀,諸航只要進了寧大,不管在哪兒,他一找一個準。上課時,儼然以諸航的助教自居,也不坐第一排了,就站在講臺的下方,冷著張臉,掃視全場,誰要是搞個小動作,一記眼刀射過去,直中紅心。提問的順序也由他來決定,別說,有他在,課堂紀律好了很多,諸航也非常省心。 他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諸航有人接送了。“那人是誰?”他一點都不迂回,直接發(fā)問。 “表弟?!币槐砣Ю?,這個回答很大眾。 馮堅打量著噴著尾氣遠去的銀灰色本田,撇撇嘴:“你家表弟混得不咋樣,現(xiàn)在誰還開這車。”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諸航暗笑。吳佐也嫌棄這車不夠勁,不過,可以接送諸航,這些就無所謂了。 這周,學生們比較感興趣的是a國舉行的世界黑客大會,因為西方電影中的反派常戴著黑帽子,所以,黑客大會又被稱為“黑帽子大會”。學生們本來感覺這個大會距離他們的世界很遙遠,諸航的出現(xiàn),讓他們覺得這個大會不過就是隔了一座太平洋的距離。 黑帽子大會現(xiàn)在已成為一個世界級的信息安全會議,世界500強企業(yè)、國際網(wǎng)絡安全產(chǎn)品和服務提供商,甚至美聯(lián)局,都成了與會嘉賓。西蒙參加過兩次,說起時一臉不屑,好像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黑客應該生活在屏幕后面,這樣恣意地在聚光燈下招搖,不是黑客,而是黑商。諸航笑吟吟地聽學生們七嘴八舌,大概是網(wǎng)上搜出來的消息,聽著比電影還精彩。一節(jié)課下來,諸航感覺耳膜嗡嗡作痛。 馮堅狗腿地給諸航端來一杯茶,泡了胖大海,喝著很滋潤。諸航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問道:“你今天沒別的課?” 馮堅豪邁地揮了揮手:“有。我轉系是為諸老師,其他老師的課,我懶得上?!?/br> 諸航真是又虛榮又哭笑不得:“學分修不滿,你明年怎么畢業(yè)?” 馮堅粗重的眉毛渾不在意地一挑:“反正諸老師還帶不了研究生,我要是畢業(yè)了,就得在社會上待著,多不好?!?/br> “那我要是一直帶不了研究生,你就一直不畢業(yè)?” 馮堅的小眼神既淡然又決然,諸航感到壓力山大,她要不要考慮去讀個博呢? 如果忽視馮堅給的壓力,這一周諸航過得還是很平靜的。思影博士出國交流去了,時間一個月,回來時恰好趕上圣誕節(jié),她直接對欒逍說,她要預訂他那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欒逍一口答應了,說不必預訂,那一天,研究生院的同事們約好一起聚會。思影博士欲哭無淚,她明示暗示多少回,可是欒逍太冷靜、太優(yōu)秀,更有著書生的冷漠,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卻一味裝傻。思影博士是帶著一腔幽怨上飛機的,走前拜托諸航幫她盯著欒逍,不要讓人乘虛而入。 欒逍的心理咨詢室依然很熱鬧,有時候都需要排隊,學校特地找了個小姑娘來幫欒逍發(fā)號。明明這么忙的人,諸航只要獨處時,一抬頭,他總在不遠處,有時是和學生聊天,有時在接電話,有時就那么仰望著天空。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會回給她一個微笑,淡淡的。就這么習慣了,他就像是一棵樹,安靜、自然,沒有什么存在感,卻讓諸航有了一種安全感。 網(wǎng)絡上也很平靜,僅指中國。比特幣交易網(wǎng)站在9月遭到了黑客的侵入,強撐了九個月,不得不宣告破產(chǎn)。同月,a國某影業(yè)公司的網(wǎng)站被“飛翔的山鷹”攻擊,公司內部工作郵件、工作人員個人信息、新片下載鏈接等大量數(shù)據(jù)泄露。有一部新片是黑人題材,被指有種族歧視的傾向,生生把一個惡作劇升級到政治風波,據(jù)說某位重要官員要引咎辭職。另外一件事,似乎和網(wǎng)絡沒什么關系,可以當花邊新聞欣賞,也可以當家庭劇去看。 這件事是一年前的事了,e國超級傳媒大亨陷入竊聽丑聞,收集證據(jù)花了一年的時間,e國議院舉行聽證會。正在問訊時,一位男子突然襲擊大亨,坐在大亨后面的妻子反應靈敏,迅速起身反擊。媒體人把這一幕稱為“虎妻護夫”。 這位“虎妻”是位華人,師太亦舒曾以她的經(jīng)歷寫了本書。她在書里這樣形容這位“虎妻”的長相:好像是終日坐在船頭、風吹日曬、不知受了多少苦、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的女子。其實師太的描寫很片面,“虎妻”天庭飽滿開闊,眉眼間距很小,眼形三角,眼神凌厲,顴骨凸出,這樣面相的女子,聰慧異常,是一個很有想法也永遠不會安于現(xiàn)狀的人,目的性明確,對權力有很強的欲望。 這些是愛看娛樂新聞的寧檬說給諸航聽的,諸航特地找來“虎妻”的照片看,在傳統(tǒng)的眼光里,她不算是個美人,但你不能否認她捕捉機會的敏捷。諸航對她的經(jīng)歷不感興趣,關注她,是因為大亨名下傳媒集團的竊聽。說起來非??植?,他的竊聽網(wǎng)遍布全球的每一個角落,連國家領導人都不放過。諸航不知是自己多想,還是一種黑客的預感,她有種不好的感覺,一個傳媒集團哪來這樣的能力和膽量,這里面的水應該很深。 商業(yè)競爭是一回事,如果一個政府直接參與工業(yè)間諜活動盜取貿(mào)易機密,盜取公司的專利資料,這和前者有根本區(qū)別,這些是侵略行為。 聽證會最后給出的結論是,一切純粹是出于商業(yè)競爭,傳媒集團只是想取得第一手新聞素材。這個方式可以理解但不光彩,于是,大亨公開道歉。很多人質疑這個結論,由于“虎妻”的魅力太大,轉移了大眾的視線,后來也沒掀起什么波瀾。 寧大校園里卻是波濤洶涌,一年一度的招聘會在體育館里舉行,除了準備考研的大四生在埋頭苦讀,其他人捧著花花綠綠的履歷,勇猛地投入求職大軍。 諸航跟著馮堅去招聘會轉了一圈,人太多,只能草草掃了一眼?!爸T老師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過來的?”兩人坐在草地上,馮堅捏了根草在嘴里嚼著。 “我呀……呵呵!”諸航真不好意思提,她一畢業(yè),就忙著懷孕去了。很久沒想起佳汐了,那時自己真傻,可是傻人有傻福。 “瞧,王琦老師!”馮堅手指著前方。諸航費了好大的勁,才在人群里找到王琦被幾人簇擁的身影。他仿佛應接不暇,很多人搶著和他說話,但他臉上一直掛著笑意,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這幾天,王琦老師估計忙壞了?!瘪T堅不懷好意地擠擠眼,大拇指和食指摩搓了兩下,做了個數(shù)錢的手勢,“他有個朋友是一家t島注資公司的執(zhí)行總裁,那家公司每年都來寧大招聘,薪水非常高,很多畢業(yè)生都想走王琦老師這個后門?!?/br> “那是家什么公司?” 馮堅苦思冥想,最終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