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瘦的身子,摸摸頭上包著的紗布,一聲接一聲地嘆息,“怎么就那樣不小心呢!” “小意外而已。” “你說得輕松,我這顆脆弱的心差點破裂??焯上?,別看書了,我給你打點熱水擦擦身子?!?/br> 病人這次沒提意見,躺了下去。 王子拿著臉盆去外面的熱水房,在門口,與成功打了個照面。帥哥看帥哥,目光一交會,迅速便分開。 成功想走開的,腿已邁了半步,下一個半步,他折身進(jìn)了病房,徑直走到那張顯得有些孤單的病床邊,抽出墻上的病人資料卡,閉上眼睛,再緩慢睜開。 盡管這張臉包扎得非常面目全非,寬大的病號服完全看不出身材,但他的聽力非常非常好。 科室:腦外科,病人:單惟一,中度腦震蕩,輕度擦傷。入院時間:三天前。 “啊,成醫(yī)生,這么巧!”病房的光線并不好,單惟一視線被紗布遮去了不少,她還是立刻就認(rèn)出來了,歡喜地?fù)巫稹?/br> 成功慢悠悠地把卡片塞回去,“原來你還認(rèn)識我!” 冷冰冰的口吻讓單惟一愣住,她咬咬唇,笑意怯怯地從嘴角消失,手指無助地揪著被單,毫無剛才喝斥王子的氣勢。 “認(rèn)識我為什么不來找我?”都進(jìn)來三天了,紗布還透著血印,可想而知,當(dāng)時送來時是什么樣的慘景。 “成醫(yī)生是??????婦產(chǎn)科??????我傷的是頭??????” “哈,這頭傷得還真是好,你變聰明呢,知道我沒利用價值,就連聲招呼也不打了。”好歹他也是成理事,在這醫(yī)院里找個人、辦個什么事,還是很行的,這分明瞧不起人。成功心里窩著的一團火,遇到風(fēng),旺盛地燃了起來。 “不是,”單惟一頭搖頭,畢竟受了傷,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她往后倒去,倒在成功及時伸過來的手臂上?!皠傔M(jìn)來時,人是昏迷的,醒過來后,眼睛也被蒙著,什么都看不見。今天早晨,才稍微好了點?!眴挝┮毁M力地解釋。 “嘴巴也壞了?”成功小心地把枕頭墊高,讓她躺著。 “沒有?!眴挝┮宦牰顺晒Φ南彝庵簦拔沂峭鈧?,不嚴(yán)重??????” “所以不需要找我?!背晒嵟靥嫠f完了。從什么時候起,他竟然被嫌棄、忽視得這么厲害。 單惟一覺得自己解釋得夠清楚,她不知成功氣什么,但看成功臉都青了,她相信自己真的需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成醫(yī)生,我錯了?!?/br> 要不是她傷的是頭,成功真想用力地戳戳,“你錯在哪里?” “我應(yīng)該第一時間通知你的?!眴挝┮晃ㄎㄖZ諾。 “你第一時間通知誰了?” “是我!”立在身后的精靈王子,連捧著熱水盆的站姿都那么的優(yōu)美。 第二次目光交鋒,雙方火力十足。 其實不用單惟一介紹,成功就能識出這位“精靈王子”是那位真君----單惟一的花心大哥。雖然怎么看,兩個人都不像是一個母體孕育的。但是基因遺傳這件事,最令人捉摸不透。不錯的皮囊,小憂郁的氣質(zhì),衣冠楚楚,又是與漂亮女人們打交道的工作,有著風(fēng)流不羈的雅致,精靈王子確實有著不安定的資本,有著讓女孩為他瘋狂的本錢,有著讓父母無力到絕望的潛能。他怎么混人生,成功不屑知道,令成功惱火的是,單惟一曾經(jīng)把自己與他相提并論為“婦女之友”,這簡直是一種羞恥。 成功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他很想抬手給上“精靈王子”一拳,告訴他,男人就得有個男人樣,他絕不會留一頭比女人還長的頭發(fā),絕不會穿那種打獵式的皮靴。難道把女人當(dāng)獵物?哥哥就得有個哥哥的樣,他絕不會對成瑋說出像對情人樣的曖昧的話、做出令人混淆的舉止。 陰暗的病房一角,一時間,刀劍交錯,火星迸濺。 “我哥哥單惟天?!眴挝┮幻爸kU,沖上前線?!斑@是??????成醫(yī)生?!?/br> 哈,惟一,惟天,單家爸媽真敢取名。成功冷笑,可惜名不副實。 “成醫(yī)生認(rèn)為我家惟一做錯了么?”單惟天上前一步,英挺的鼻子逼近成功的臉,看著,像是要親吻成功似的。 敢和我玩,成功心里冷哼一聲?!笆堑摹R粋€人在生命危險之際,第一時間應(yīng)該打給熟悉她了解她的醫(yī)生,而不是給家人。醫(yī)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救助她的生命,家人呢,只能怨天尤人的哭哭啼啼。” “我沒有任何不敬,請問成醫(yī)生是孤兒院長大的么?”單惟天微微彎了下嘴角,綻出一絲淡淡的輕笑。 無名的憤怒已經(jīng)將成功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扯開領(lǐng)帶,似乎仍覺得不夠,一下又解開領(lǐng)口的兩粒紐扣。 “似乎成醫(yī)生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在我和惟一的心里,家人勝過一切。為了我家人,我哪怕得罪全世界。醫(yī)生也許能治愈病痛,但是在生命危險之際,只有家人的陪伴,才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醫(yī)生看多了生死,世界上多一個生命少一個生命,他們無動于衷。對于家人,則是撕心裂肺的劇痛。成醫(yī)生認(rèn)為呢?” “我認(rèn)為一個能說出這番偉論的人,絕不會恬不知恥地做出讓家人蒙羞的事?!背晒饧绷恕?/br> 病床上的單惟一戛地屏住了呼吸,像個秘密被出賣的孩子,不敢想象接下來的后果。 單惟天扭頭看惟一,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沒關(guān)系,外人這些話,哥早免疫了,當(dāng)陣風(fēng)吹過。哥只在意惟一怎么看哥,討厭么?” 成功冷冷哼了聲,血源是隔不斷的,哪怕單惟天殺人放火,也永遠(yuǎn)是單惟一的哥哥,偏偏要說出這么模糊惡心的話,男人的伎倆! 單惟一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無力的訕笑。 成功狹長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瞇起,薄薄的唇角浮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是不是有天單惟一嫁了人,你也奢望在她心里你排第一?” “這不是奢望,而是必然!”單惟天明顯不悅,拖長的尾音里帶著一點點危險的味道。 “哦,水快涼了,我們來擦身子。衣服放在哪??????你想干什么,成醫(yī)生?”單惟天舉手欲拉布簾,布簾被成功一把抓住。 “單惟一雖然是你meimei,你沒意識到她已成年,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女孩了?!背晒瓦偷蛇^去?!澳阍摻o予她應(yīng)有的尊重?!?/br> 單惟天憤怒了,“惟一傷成這樣,哪來的這些陳規(guī)陋習(xí)。成醫(yī)生難道看病時要挑選性別,對女人非禮勿視。” 單惟一驚恐地捂住嘴,明顯地感覺到病床四周的空氣被短暫的沉寂充斥了,她真的沒有向哥哥說過成功的職業(yè)。 其實成功的神色并沒有太大的變化,目光再度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輕描淡寫地移開了:“醫(yī)生是救死扶傷,眼里的病人沒有性別之分。” “哦,那是成醫(yī)生想為我meimei來擦洗嘍?”單惟天嘲諷道。 單惟一無助地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頭又暈了,她弱弱地插了句話:“我能忍,過幾天傷口結(jié)疤,我再換衣服?!彼恢绺绾统舍t(yī)生為什么爭執(zhí)。哥哥為她擦洗,只是把毛巾擠干遞給她,她躲在被子里自己擦,自己換衣,這沒什么的呀! “不行!”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成功深吸一口氣,走到墻邊,按了下呼叫鈴,值班護(hù)士很快過來了。“麻煩幫她擦洗下身子,別讓傷口沾著水,衣服送洗衣工那邊?!?/br> 值班護(hù)士被成功命令式的語氣嚇了一跳,沒多問,只點了下頭。 成功嘩地拉上布簾,同時,把單惟天攥了出來。兩人如同侍衛(wèi),一左一右地立著,互不理睬。護(hù)士擦洗得很干凈,換了兩盆熱水。布簾再次拉開時,成功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俊挺的背影半秒沒停,步履從容地消失在單惟一的視線里。 他找到單惟一的主治醫(yī)生詢問了下病情。單惟一是陪維修工工作時受傷的。那是一家夜店,沒用中央空調(diào),每個包間的空調(diào)機都是獨立的。有一臺擱置空調(diào)的框架不知怎么松動了,因為樓層不高,維修工大意了,腰間沒系保護(hù)繩,直接上了梯子,手剛抓住,人和空調(diào)、框架一起向后倒去,單惟一下意識地去接維修工。維修工就蹭破了點皮,單惟一頭磕在水泥路面,頭、后背、手肘擦傷嚴(yán)重,幸好腦內(nèi)沒出血,只是中度腦震蕩。 先是為這份工作鬧出了胃病,現(xiàn)在差點丟了小命,不知這家公司是不是該頒給單惟一“榮譽職工”的稱號。成功握著病歷的手因為怒火而顫抖著。 “成理事,那位病人是你什么人?”值班護(hù)士笑嘻嘻地進(jìn)了醫(yī)生辦公室。 “你對她再好點,肯定能如愿釣到精靈王子?!背晒ρ鄱紱]抬。 護(hù)士臉一紅,嬌嗔道:“成理事真壞,答非所問。成醫(yī)生對哪個病人都沒這么好過?!?/br> “哪個病人都沒她笨?!北康剿胩牒?,想罵人,想打架;笨得他不敢亂呼吸;笨得他??????心提著,怎么都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陽,穿過薄霧的光線從遙遠(yuǎn)的云端照射過來,溫和得猶如淺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氣中細(xì)碎轉(zhuǎn)動。 成功先去了駱佳良的病房。諸盈在喂駱佳良喝粥,稠稠的濃湯,沒有一粒米。 “昨晚沒睡好么?”諸盈關(guān)心地問?;蛟S是角度的問題,成功一雙眼睛下面的青色顯露無遺。 成功摸住下巴,不讓諸盈看到他早晨刮胡子時不小心碰破的小傷口,“今天有兩臺手術(shù),想著事,沒怎么睡。大姐,借我籃花去看個人。”成功發(fā)現(xiàn)病房里又多了幾籃花,大概昨晚又有人來看望駱佳良的,心中一動。 “別拿花,拿個果籃吧,新鮮著呢!”諸盈擱下碗,挑了個果籃。 “姐夫,不好意思搶你的啦,等你好了,我請你喝酒。”成功沒推卻,接過。 駱佳良微笑地擺了擺手。 醫(yī)生剛查完房,病房內(nèi)很干凈,病人們安靜地等著護(hù)士派藥、輸液。單惟一的床頭柜上空蕩蕩的,沒有營養(yǎng)品沒有鮮花沒有水果,床邊也沒人陪護(hù),她孤伶伶地半躺在床上看書。 成功心里面又是一堵,單惟一明明是因為工作受的傷,領(lǐng)導(dǎo)們沒來慰問,同事沒來看望,朋友呢,同學(xué)呢,眼鏡男呢?這只單細(xì)胞做人真不是一般失敗。 成功的身影擋住了光線,單惟一抬起頭,笑了,“成醫(yī)生,早!” 成功本來很平靜,想說幾句柔和的探病之語,眼角的余光斜了書一眼,他突地又無法淡定了,單惟一竟然在看公務(wù)員國考的書。那么厚的一本書,像塊磚似的,字密密麻麻。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砸傷,這下終于名正言順在家拿著薪水看著書準(zhǔn)備迎考?!背晒Ρ┨缋住?/br> 單惟一眼睛慢慢紅了,眼眶里緩緩泛出一層水霧,“我從沒這樣想過??????那天,我已經(jīng)寫了辭職書,一個月后離開公司。這真是意外??????”第一次,在成功面前,她義無反顧地把頭扭過去,不再看成功。 側(cè)面的傷口不深,長長的一道,已經(jīng)結(jié)了疤,脫落之后,不會留下什么痕跡,現(xiàn)在看著真的很懾人。成功無力地嘆了口氣,音量低下來,“對不起,我話說重了。既然是意外,就應(yīng)該好好休息??荚囉心敲粗匾俊?/br> “這幾天在報名,下月底考試,時間不多,我必須抓緊?!眴挝┮晃宋亲?,把奪眶的淚水咽了回去?!昂貌蝗菀椎鹊狡鯔C,我不能放棄。我和他報考的是同一個城市?!?/br> “哪里?” “他老家杭州?!?/br> 這個社會,“二”的人比較多,像單惟一這么“二”的也算是達(dá)到最高極限,像只飛蛾,迎著火光,用盡全力撲了上去。 “如果沒考上,工作又丟了,你該怎么辦?如果你考上,他卻愛上了別人,你怎么辦?做任何事別太絕,要給自己留點余地?!币獙W(xué)會保護(hù)自己。成功真想找根神杖,一棒敲醒她。 單惟一轉(zhuǎn)過頭來了,“這樣謹(jǐn)慎著算計著,不是真的喜歡。沒有付出,先去想結(jié)果。付出了,斤斤計較誰多誰少,害怕自己吃了虧,更害怕自己會被欺騙。哪有那么多的騙子,何況用感情去欺騙一個人,自己也不算贏。世界上那么多人,不是誰都可以讓你喜歡并遇到,這已經(jīng)非常幸運了,我舍不得計較那么多。如果沒有結(jié)果,也沒什么,他有不愛我的權(quán)利。但是萬一他也喜歡我呢?” 被淚水浸過的雙眸,在明朗的晨光里,灼灼生輝,成功承受不住這么強烈的注視,緩緩閉上了眼睛。真想好好地夸獎她幾句,學(xué)會反駁了,還一套一套的。說來說去,無非是我愛你,和你沒關(guān)系。 “成醫(yī)生,當(dāng)初你和你妻子,是誰先喜歡上誰的?”單惟一突然八卦起來。 “誰告訴你我結(jié)婚了?”成功有掐死單惟一的沖動。 “上次,我們??????” “那是你自己編的,好不好。我沒妻子,沒女朋友,聽清楚沒有,下次再壞我名聲,我告你誹謗。”果籃啪地摔在了地上,一只蘋果跳了出來,咕嚕咕嚕滾到了墻角。 單惟一羞愧地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單惟天訓(xùn)斥她到半夜,讓她離成功遠(yuǎn)點。他說成功一看就不是善類,她沒本事駕馭住。她覺得哥哥的腦子也被摔壞了,成醫(yī)生是有婦之夫。單惟天冷笑,他告訴你的?哼,這是他怕負(fù)責(zé)編的說詞吧。一個結(jié)了婚的男人,不會對我發(fā)那么一通火的。 她不明白,成醫(yī)生怎么會沒結(jié)婚呢,那么英俊,那么成熟,那么溫和,那么友善,那么?????? “成理事,終于找到你了?!笔中g(shù)室護(hù)士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外面跑進(jìn)來,拽住成功就往外跑,“病人都快進(jìn)手術(shù)室啦,你還在這逗女生,惡習(xí)難改?!?/br> “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受傷了。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不給別人機會,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呢!”眼鏡男估計和單惟一是同屬被動、遲鈍型的,也許還沒感覺到單惟一對他那份guntang的心情。 出病房時,成功又回了下頭,莫名地想再看單惟一一眼。就一眼??辞辶?,包著紗布的小臉,一雙小鹿樣羞怯的眼睛,澄凈得什么都藏不住。 傍晚再來看單惟一,眼鏡男來了,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椅子上,單惟一坐在床上,被子上是打開的厚磚樣的國考書,兩人認(rèn)真的神情,很像兩個好學(xué)生在課后討論課題。成功最受不了好學(xué)生,轉(zhuǎn)身走了。不知道帆帆今晚會不會來看外公,不來,也沒關(guān)系,那只豬來了就行,陪他鬧鬧,再壞的心情也會好起來。 諸航?jīng)]來,和帆帆一塊吃披薩去了。卓紹華陪歐燦過來的。歐燦是禮節(jié)性的看望,代卓明問候駱佳良,她待了不過十分鐘,說還有事,走了。從來到去,臉上尤如掛著面具,肌rou沒有一絲波動。卓紹華多待了會,他明天要去廣州出差,半個月。 成功和卓紹華一起去的停車場,路過花園,兩人停下抽了根煙?!澳苴s上帆帆生日回京嗎?” “爭取能趕上。有時,時間不聽自己支配?!弊拷B華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圈煙霧,“最近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br> “是家庭還是工作?”成功問道。 卓紹華淺笑,“我希望可以分得清,但目前工作嚴(yán)重威脅到了家庭,家庭也影響了工作?!?/br> “平衡不了時,你會對諸航撒謊么?” 卓紹華沒有著急回答,把煙吸完,摁滅了煙頭,“如果有必要,我會?!?/br> “婚姻里的謊言像滾雪球,你會無法收拾殘局的?!?/br> “有一天,你結(jié)婚了,就會明白我撒謊的心情。” “少在我面前顯擺。紹華,你知道被一個人傻傻愛上是什么滋味嗎,那種不求回報、不給對方壓力、一眼可以看到八十歲的愛。”成功問道。 “愛一個人不想和她在一起,那為什么要去愛?”愛情,應(yīng)該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所以說傻呀!”煩悶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如果有人這樣愛著你,你千萬要抓住,挺適合你的?!?/br> 成功瞪了卓紹華一眼,“好像多了解我似的,快走,諸航和帆帆還在等你呢!” 卓紹華走后,成功又點燃了一枝煙。夜空昏暗,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明天有雨么,一下雨,秋便深了,天氣變冷。北京的秋很短暫,因為太美。美好的東西是讓人回味,讓人向往,而不是擁有。也許是擁有不得。真心覺得眼鏡男不值得單惟一的付出,成功卻不得不承認(rèn)眼鏡男的好運。 被人傻傻地愛著,很羨慕! 日子伴著漸漸下降的氣溫,一天天翻過去。 陽光很好,天空藍(lán)得干凈、透亮。諸盈說,這么好的天氣,在如今的北京很難得見到。 駱佳良半躺在病床上,一個多月的臥床,頭發(fā)長了許多,臉瘦了不少。“真想出去吹吹風(fēng)!”他覺得再躺下去,就像一枝枯竭的老樹干,說不定會長出小蘑菇來。 “明天再做個全身檢查,后天我們出院,我們?nèi)ス珗@散步。” 他坐在輪椅上,她在后面推,駱佳良想到那畫面,就內(nèi)疚。幸好這是暫時的,不久,他就能康復(fù)?!昂筇?,帆帆二周歲啦?!钡谝谎垡姷侥切〔稽c是在酒店,一半驚嚇,一半驚喜。自來熟地,對著他和諸盈咪咪笑,讓他們想氣都?xì)獠黄饋怼?/br> “嗯!航航今天上街給你和帆帆買禮物去了。” “我要什么禮物?” 諸盈笑著在床邊蹲下,“mama打電話來,說出院的病人要穿一身嶄新的衣服,把霉氣扔在醫(yī)院里。” 駱佳良笑了,“這挺為難航航的?!?/br> “我給了她尺寸,讓她直接買套棉睡衣,顏色喜慶一點。”諸盈看看墻上的掛鐘,“該回來了,一早就出門,這都快下午了?!?/br> “嗯,后天紹華該從廣州回北京了吧,不然,爸爸不陪自己過生日,帆帆小嘴撅得要掛油瓶。” “說是明天晚上的航班?!?/br> 心說小就小,說大也大。一旦精神松弛,突地,心,像多出了許多許多空間,這樣那樣的事,像水泡泡,沽沽冒了出來。 諸航捧著一束白菊花,在一棵木槿樹邊站了很久很久。 木槿,喜陽光也能耐半陰,耐寒,南北都適合栽種,不挑地。木槿是韓國的國花,花語是溫柔的堅持。朝開暮落,每一次凋謝,都為下一次絢麗的開放。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的四季輪轉(zhuǎn),生生不息。 如果生命也可像木槿花,有下一次的絢麗,那么世間也就沒那么多的遺憾了。如果??????討厭這個詞。 小區(qū)幾乎沒變化,墻還是灰灰的,樓道口像黑洞,大白天進(jìn)去都心慌慌的。四周很安寧,差不多要誤以為這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地。諸航原先住的公寓大概不知換了幾次住客,周師兄公寓窗子外貼著“吉房出租”。 總要和周師兄說聲謝謝,謝謝他溫柔的堅持,其實好浪費,她并不值得他那樣鄭重的對待。 總要和周師兄道個別,北航的痕跡已經(jīng)淡得找不到了,這里是周師兄出國前住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如果有記憶,應(yīng)該還記得周師兄這個人。 總要和周師兄說聲對不起,那只科比簽名的籃球代價太大太大,若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不會做科比的粉。 白菊花放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免得其他人看到敏感。曾經(jīng),他們住得這么近,卻從不曾肩并肩在里面散過步。諸航在小區(qū)里繞了一圈,然后在周師兄公寓的樓下又站了會。 她在心里默默說:周師兄,再見!以后,她還要為了幸福生活而努力,但她永不再打球?;@球,是她的摯愛之一,放棄這項摯愛,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太陽已經(jīng)被西邊的高樓擋住了,但是那一大片火燒般的彤云布滿天際,紅光映射過來,照在草木上,使它們像被夸張的舞臺燈光所籠罩,它們立即成了戲劇中的布景。 一片楓葉隨風(fēng)落在諸航的腳邊,諸航彎身撿起。葉尖微紅,葉脈泛黃。她翻過來顛過去的看,然后,手一松,讓楓葉隨風(fēng)飄走。 誰是你的如煙往事,誰是你的似水流年? 一旦故事選中了你,除了演下去,還能如何? 夜色四合,商場卻是最熱鬧的時候。帆帆的是一盒積木,有趣味的森林動物大聯(lián)盟,難得還有一條小溪,溪水里面魚兒歡快地游來游去,帆帆肯定會喜歡。駱佳良的睡衣讓諸航費了番心思,男式睡衣顏色都挺素,走了好幾家,才買到一件紫紅的。付款時,店員笑著問是不是有人住院,諸航愕住。店員說,這顏色吉利,大富大貴。諸航笑著遞上信用卡。 出了商場,諸盈的電話過來,不放心,問她在哪? “快了,快了,這就打車過去?!狈e木和睡衣體積都不小,一手拎一個,上地鐵坐公交都不方便。 現(xiàn)在是下班交通高峰,出租車超少,好不容易等來了一輛,還在對面。司機朝諸航揮揮手,讓她從天橋過去,他在那邊等著。街上行人也多,諸航等于是橫沖直撞地殺出重圍,才從天橋下來。匪夷所思又令人義憤填膺的一件事發(fā)生了,就在她離出租車不到二十米時,一個人上了出租車,那個人-----應(yīng)該是明晚才回來的卓紹華,行色匆匆。司機很沒職業(yè)cao守地沒有拒絕,出租車嗖地從諸航身邊駛了過去。 諸航愣愣的,腦子像死機了,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好不容易活過來,她立刻撥打卓紹華的手機。 通話中?????? 她再撥。 又一輛出租車過來了,開車是個女孩,嚼著口香糖,一開口,吐出一個大泡泡,音樂聲開得很大?!皫臀易飞锨懊婺禽v車?!敝T航指著依稀還能看到的出租車車影。 “你確定?”又是一個大泡泡,女孩跟著音樂抖動著身子。 “是的!” 女孩朝諸航擠擠眼,“你也發(fā)現(xiàn)他很帥?” 諸航怔住。 女孩呵呵笑,“他和我一公司的,我想倒追他,近水樓臺先得月,你沒戲的?!?/br> 諸航暈倒,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 手機仍然在通話中。 車流湍急,前面的出租車很快就沒了車影,諸航看看女孩,女孩打了個響指,拿起一旁的對講機叫了幾句,有一個男聲回了過來。 卓紹華已經(jīng)下車了,在文化街的一個叫做畫之聲的畫廊附近。諸航遲疑著要不要繼續(xù)追過去,女孩的車停了。 夜色中的文化街,華燈迷離,個性迥異的特式餐廳、酒吧、店鋪盡情地展現(xiàn)著各自曼妙的風(fēng)情。不同膚色的男女或獨行或攜伴,腳步悠然。 畫之聲畫廊大門緊鎖,裝飾用的幾盞小燈,燈光索淡。緊挨的是家音響商店,寬大的玻璃櫥窗,可以清晰地數(shù)出里面除了老板就兩個顧客:一位中年女子,還有一個少年。再往前走,是上次買專業(yè)書的書店。這些地方,都不像是首長匆匆疾行該去的。 諸航左右張看,慢慢地向前走,不時側(cè)下身子,讓著行人。 肩膀被人從后面輕輕拍了下,諸航回過頭。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子手里拿著地圖,背著雙肩包,沖她笑著,問她去789藝術(shù)區(qū)怎么走。“你北京話講得真好?!边€兒話音呢,諸航脫口贊道。 “我喜歡中國,大學(xué)學(xué)的就是漢語專業(yè)?!?/br> 女子的眼眸藍(lán)如湖水,和西蒙很相似。其實,就像歐洲人看東方人,面孔都差不多,東方人看歐洲人,也覺著像是同一張面孔。諸航對著地圖講了好久,女子仍然一臉費解的樣子。 好不容易把女子講明白了,女子卻似乎不著急去了。“很抱歉打擾了你這么久,哦,你是要去參加什么聚會么,這是禮物?”女子指著積木盒子?!拔乙埠孟矚g搭積木呢!那個聚會熱鬧么,我可不可以去參觀下?” “諸航!”卓紹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急步朝諸航走來。不遠(yuǎn)處站著卓陽,那是一家日本料理店,穿著和服的店員徐徐拉上木框紙門,擋住卓陽譴責(zé)的目光。 “你怎會在這里?” 這里是文化街,不會有賣積木與睡衣這樣的店鋪,又不能說是跟蹤過來的,“我??????來買水果。”諸航一抬眼,看到眼前店鋪上方是一只咬了一口的蘋果,急中生智。說完,覺得壞了,此水果不是彼水果。 “我不知道你還是果粉呢!”卓紹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金發(fā)碧眼女子。女子同樣也好奇地打量著他。 “現(xiàn)在全民是果粉,我不搞特殊化?!?/br> 卓紹華深深看她一眼,一手接過積木與睡衣,一手牽住她的,“正好不知該送什么禮物給你,和你朋友道個別,我們?nèi)ベI水果?!?/br> 諸航朝女子揮了下手,就被卓紹華拉走了。“她不是我朋友,是個問路的游客。為什么送我禮物?” “下次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你忘了,明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不該送你禮物?” 哦哦哦,登記的日子,那天的陽光很淺很遠(yuǎn)??????只是??????諸航站住,質(zhì)疑地瞪大眼睛,“首長,你不是說明天回來嗎,你怎會在這?” “有點緊急狀況,我昨天就回來處理了。” 首長是二十一世紀(jì)的大禹,為了工作,三過家門而不入?!疤幚砗昧??”然后,約了卓陽姑姑來吃日本菜。 “是,處理好了。今晚,或者,明天,說不定又是一起緊急狀況。這兩個月,好像是被什么人給盯上了,我從未遇到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痛不癢,卻又?jǐn)_得你坐臥不安?!?/br> “那么強,網(wǎng)絡(luò)奇兵水平很一般么?” 卓紹華神情凝重,“來者不善?!笨粗T航糾結(jié)的神色,卓紹華心一柔,“不過,也有了點小收獲,我依稀猜出對方是什么組織?!?/br> 組織?來勢很龐大,很兇猛。諸航咂咂嘴,她喜歡這樣的激戰(zhàn)。“卓陽姑姑還在等著你,我們是不是去打個招呼?”諸航回頭看看日本料理店,木制框門又拉開了,進(jìn)去一個窈窕的身影,似曾相識。 “我們已經(jīng)說完話了?,F(xiàn)在,買水果!”卓紹華仿佛等不及,拽著她走進(jìn)店中。 10月16日,moderate rain----中雨。凌晨時開始下的雨,天亮后,雨點嘀答嘀答打在屋檐上,殘花、落葉灑了一院。雨霧蒙蒙,天空與大地,混沌成一體。 呂姨說好日子沒有個好天氣,唐嫂點頭,一場秋雨涼一場,明天不知冷成什么樣。 帆帆的心情卻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他好像知道在這一天,提什么要求都會被滿足。早晨醒來,纏著諸航在床上又是讀書又是唱歌,還爬上卓紹華的膝蓋,摟住脖子,要爸爸答應(yīng)今天早早下班回家陪他玩。 呂姨給他做了碗面條,上面臥著一只荷包蛋,他吃得碗底朝天。唐嫂給他準(zhǔn)備了新衣,兩套,防止不小心弄臟了,立刻換上。諸航的積木已經(jīng)在書房里屬于他的五分之一領(lǐng)地里鋪開了。成功送了遙控火車,諸盈送了金手鐲,希望帆帆能平安地長大。卓明打了通電話過來,爺孫倆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什么,半小時后才掛上。 “諸中校,真的不要我去預(yù)訂蛋糕嗎?”呂姨和勤務(wù)兵去農(nóng)貿(mào)市場時,又來問諸航。今晚上,歐燦要過來吃飯,呂姨有點緊張。 “嗯,我等會帶帆帆去,讓他自己挑?!敝T航在書房應(yīng)了聲。 衛(wèi)星基地的安全防護(hù)編程準(zhǔn)備事項結(jié)束了,后面就是開始編寫程序。一種職業(yè)習(xí)慣,在編寫前,她要對自己的電腦徹底掃描一遍,確定百分之百的不會受到偷窺、干擾。很奇怪,連續(xù)開機兩次,掃描到三分之一時,程序都會卡一下,然后又會繼續(xù)工作。諸航皺起了眉頭,她的電腦被誰動過了? “mama,走,買蛋糕!”帆帆顛顛跑過來,小臉上盡是期待。 諸航親親帆帆,等明天再研究這個問題吧,她把電腦關(guān)了。小喻送卓紹華上班,順便捎上他們。 一家三口都坐了后座。帆帆伸出小手指,與卓紹華拉勾勾。“爸爸不能騙帆帆的哦!” 卓紹華笑,親親帆帆的臉頰,“真希望帆帆能長快一點,那樣就能幫著爸爸一起保護(hù)mama?!?/br> 帆帆不太明白這句深奧的話,密密的睫毛眨了幾下,“有人要搶mama嗎?” “如果有人搶,帆帆怎么辦?” 帆帆張開雙臂,擋在諸航面前,烏黑的眼睛瞪得溜圓,“mama別怕,帆帆吃了很多飯飯,長高個,有力氣保護(hù)mama?!?/br> 諸航抱住帆帆,幸福到冒泡。在鳳凰老家,隔壁鄰居有兩個兒子,諸mama好羨慕,常念叨說有子萬事足。真的是哎! 西點店前不好停車,小喻把車停車一家銀行門口,卓紹華撐著雨傘送諸航和帆帆過去。沉重的玻璃門一推開,帆帆激動地?fù)渖瞎衽_。卓紹華拉了下諸航,怕帆帆淋到雨,她半個肩露在外面,微微有點潮濕。 諸航回過身,卓紹華的眼中仿佛盛滿了許多話,幽幽蕩蕩。 “兩年前的這一刻,你進(jìn)了手術(shù)室,我站在外面,心情很復(fù)雜,仿佛有很多的期待,卻又不敢期待太深,怕自己太貪心會令你討厭。這兩年,我??????”他看看諸航,看看里面圍著柜臺繞圈的帆帆,看看雨,抬手摸了下諸航的臉,聲音一沉,“晚上見!” 雨太大了,每邁一腳都會濺出一串水花。一把把雨傘,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把是首長的。 帆帆在玻璃門里叫mama,蛋糕那么多,他不知選擇哪個好。最后,帆帆決定定制一只水果蛋糕,草莓、芒果、奇異果??????拼湊出來的顏色很美,帆帆喜歡。果真還是喜歡畫畫,對顏色如此敏感。諸航寫地址時,心中一絲絲酸溜溜。 今天的晚飯不會早,唐嫂怕帆帆會發(fā)困,吃完午飯,便哄著他午睡。諸航準(zhǔn)備進(jìn)書房再檢查下電腦,海南衛(wèi)星基地籌建指揮部打來電話,常務(wù)指揮要聽各處匯報工作進(jìn)展情況,指揮部成員務(wù)必到會。諸航匆匆收拾了下資料,和呂姨說了聲,打車去了國防大。 遇見沐佳暉是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是成員里多了張新面孔----趙彤。諸航的血液突然提速了,像過山車左沖右撞,把平靜的軀體撞擊得顫動不已,血液沖到面部,幾乎要沖破那層皮膚。 趙彤是那么的激動,那么的興奮,她感謝首長們對她的重視,她原先有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工作的經(jīng)驗,在國防大進(jìn)修兩年,她會努力在新的崗位上奉獻(xiàn)自己的每一分光每一點熱。說到最后,熱淚盈眶。 趙彤熱烈地看向沐佳暉,沐佳暉翻看著面前的工作日志,仿佛和趙彤并不很熟。 因為和諸航合作安全防護(hù)的加密,她的位置和諸航安排在一起。她非常低調(diào),對于自己做的工作,幾乎是由諸航代言的,她只在最后補充了幾句。自始至終,她沒有和諸航說一句工作之外的話。 會議結(jié)束,雨依然沒有減弱的樣子,看得人心情萎萎的,提不起精神來。諸航還是在暈眩之中,暈眩使她像墜入了云團,輕飄飄地柔弱地捧著她,使她失去了方向,無法思考。她去了趟辦公室,放文件時,看到了那只科比簽名的籃球。幾天不見,上面蒙了一層灰塵,諸航用紙巾細(xì)心地擦了擦。 手機響了,是家中的座機。帆帆嗚嗚地撒著嬌,說做了個夢,mama給壞人抓走了,他要找mama。壞家伙真的大了,學(xué)會婉轉(zhuǎn),其實是想她快快回家。 “好,mama現(xiàn)在就去坐車,一會見?!?/br> “我要等mama回來切蛋糕?!?/br> 指揮部里已經(jīng)沒幾個人了,電梯很快從下面上來,諸航準(zhǔn)備進(jìn)電梯時,沐佳暉在后面喊住了她。只有沐佳暉,趙彤不在。 沐佳暉問道:“敢不敢和我打個賭?”淺淡的暮色里,那幅漂亮的面容怎么看都透著挑釁的意味。 “不敢!”諸航皺了皺眉,帆帆仰著脖子在家等她,她沒時間和沐佳暉玩。而且斗來斗去就那么幾招,很無趣。 沐佳暉沒有一點訝異,“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那天在醫(yī)院里,姐夫當(dāng)著我的面維護(hù)了你,你認(rèn)為我就像個跳梁小丑,碰了一鼻子灰,該知難而退?!?/br> “哪里,你比跳梁小丑美多了。”諸航中肯地覺得。 沐佳暉捏了捏秀美的鼻梁,“別含譏帶諷,其實真正可憐的人、悲哀的人是你。姐夫給你建了座象牙塔,你在塔里呆久了,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如果那天你不在場,你的大姐、大姐夫也不在,你覺得姐夫他會那樣冷落我么?” “你指望他怎樣對你,憐香惜玉?”如果諸航曾對沐佳暉有一絲尊重之意,此刻徹底蕩然無存。 “想不想親眼見見?” 諸航牢牢地瞪著沐佳暉,她很吃驚沐佳暉竟然說得這么自信這么從容。 “你不要害怕,姐夫絕不會背叛你,絕不會做出違背原則的事。只是,他也是有血有rou的普通男人,在不需要理智掌控自己的空間里,他允許自己真實面對自己的心,面對自己的真愛?!?/br> 有那樣的一個空間么?諸航腦子又出現(xiàn)了死機狀態(tài),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會做的,也只是這樣瞪著這個美得可怕的冰山天女,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多了解了解姐夫,以便于更好的相處,畢竟你們是夫妻!敢打賭么?” 諸航點了下頭,似乎不賭不行了。 “認(rèn)賭服輸,這是我倆的事,不得讓姐夫知道。他并沒有做錯,也沒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必須承認(rèn),他是合格的丈夫。我想你也不會哭的,姐夫的大部分給了你,他只有心是jiejie的,你已經(jīng)太幸福了??????”沐佳暉說道。 “怎么賭?”諸航不耐煩地打斷沐佳暉。 沐佳暉走到窗邊,看著滿天的雨,深吸一口氣,“真不喜歡北京的秋天。我們各自給姐夫打一通電話,讓他來接,看他會答應(yīng)誰。我不介意你先打?!?/br> 諸航想,真的是閑得無聊么,這樣的游戲簡直是對自己智商的嘲諷,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首長和帆帆拉過勾勾了。“不,你先打!” 沐佳暉哦了一聲,她并沒有走開,當(dāng)著諸航的面撥通了卓紹華的號碼?!敖惴?,我是小暉。雨好大,我在國防大趙彤這,和她聊天忘了時間,回不去了,你能來接我么??????前天路上堵車,讓你在日本料理店等了很久,沒遇上姐夫,有許多事要和你講??????半個小時到?好的,姐夫開車慢點,我會等你的。” 沐佳暉慢慢抬起頭,看著諸航,“該你了?!?/br> 諸航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她沒有翻找號話簿,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數(shù)字。 “諸航,是不是帆帆在煩你了?”卓紹華笑語親和,一派溫柔。 諸航覺得嗓子有點干,她用力咽了咽口水,“我在外面有事,雨太大了,車不好打,你回家時彎下帶我回家。” 似乎這是一道難題,卓紹華卡住了,沉默了足足十秒,他抱歉地對諸航說:“待會還有個會,不知要開到幾點。我讓小喻去接你?!?/br> 首長在撒謊了,說得這么自然,說得這么堂而皇之。是否這并不是第一次說謊?是否卓陽的話、沐佳暉的話并不僅僅是因為怨恨而編的謊言,其實有幾份真實? “那算了,我再等等,會打到車的?!?/br> 諸航抬起頭,平靜地直視著沐佳暉。心中一塊堅固的磐石,遭遇到了十級強烈地震,晃動著,岌岌可危。 沐佳暉沒有洋洋得意地炫耀,她對諸航充滿了同情?!皼]必要吃醋、妒忌,姐夫?qū)ξ覂H僅是愛屋及烏。你別對他苛求。不過,這就是姐夫真實的內(nèi)心,他過得非常辛苦,一般人是撐不住的,他意志力驚人。” 諸航?jīng)]有反駁這句話。在帆帆很小很小的時候,為了哄帆帆入睡,他裝睡。只是頃刻之間,他的表情放松了,睫毛安寧地覆蓋著眼簾,好像睡得極熟。那天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在那之前幾分鐘,他們親吻、擁抱,房間里春意盎然。她心情起伏得不能自己,好佩服他的意志力堅韌。 如果首長真的想騙她,那么應(yīng)該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這樣一說,首長真的很不容易。 因為她生了帆帆,要給帆帆一個完整的家,所以珍視她,疼愛她,給予她溫柔、甜蜜,那只不過是責(zé)任和義務(wù)?他是合格的丈夫,稱職的老公,這樣的首長,是否覺得太委屈? 那兩缸的荷花,是否讓他觸景生情,是否讓他心中淚如雨飛?細(xì)想想,執(zhí)意生下帆帆,其實也是完成佳汐的遺愿。為了帆帆,佳汐等于付出了生命,他怎舍得放棄? 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佳汐?! 費列羅----獻(xiàn)給最愛的人。 那天,在醫(yī)院,其實自己才是跳梁小丑,首長與佳暉是否有默契地對視,冷眼看她自娛自樂? 那些數(shù)字短信,那些在咖啡館度過的時光,那些在畫廊里相伴的身影?????? 愛屋及烏?????? 亂了,寧靜才幾日的心湖波濤翻涌,暗潮滾動。很多事不敢確定了。 無法埋怨,不能指責(zé)。 半小時后,卓紹華的車來了。他打著傘,那把傘,是早晨送她和帆帆去西點店的傘,現(xiàn)在為沐佳暉擋去了一天的秋雨。 她就站在窗戶后面,她可以清晰地看著他,他卻看不到她。車門關(guān)上,水花飛揚,消失在茫茫的雨簾中。 cao場上積水很深了,走幾步,褲管濕透。站臺上停著一輛公交,她沒看方向,上了車。去哪都好,只要不呆在國防大。雨讓暮色提前深沉了,潮濕的褲管貼著腿,冰冰涼。 手機在響,是帆帆打來的嗎? 人生的路不管曲折,還是筆直,都是向前延伸,無法轉(zhuǎn)身,只是她的腿像是折斷了,前面的路該怎么走? 終究還是回家了,帆帆一周歲的生日,她錯過了,不能再錯過兩周歲的。 雨水潮濕了院門,推開時,吱吱作響。這么大的聲響,一客廳的人都沒發(fā)覺。 首長還是盡職的父親,他沒有食言,回來了,坐在沙發(fā)上,驕傲地看著趴在畫架上畫畫的帆帆。新的畫架,新的畫筆,新的畫紙,誰送的禮物? 歐燦也來了,定型發(fā)膠用得太多,頭發(fā)和她的表情一樣是僵硬的。 那是誰,正在指點帆帆畫畫的??????眼花了么,沐佳暉!!呂姨今天做杏仁豆腐還是做壽司了? 帆帆作好了一幅畫,激動地展示給歐燦看。歐燦摸摸他的頭,這是她最奢侈的獎賞。 沐佳暉彎腰吻了吻帆帆的左臉頰,帆帆羞羞的,把右臉頰貼向卓紹華,要爸爸也親一下。 卓紹華含笑看向沐佳暉,既短又長的對視,深邃、悠遠(yuǎn)。 黑暗將諸航籠罩住,她站著,呆呆地看著這幅畫面,雨水洗滌了她的神智,她仿佛有點兒恍然,身上涌起一陣一陣莫名的寒意。她終于知道,這是佳汐回來了,她曾經(jīng)從佳汐那里奪走的,包括首長,包括帆帆,包括這所院子,所有的所有,佳汐要拿回去了。 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