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未央,庭燎之光(下)
院門虛掩著,在這軍區(qū)大院里,絕對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屋檐上吊著幾根冰棱,路燈一照,晶瑩剔透。 門前的積雪,勤務(wù)兵已鏟盡,但水汽還是滲透到地面,入了夜一凍,走上去有點(diǎn)打滑。 諸航呵了呵手,輕輕推開門。 嬰兒室黑漆漆的,主臥室也是黑漆漆的,呃,客房里到亮著燈,燈光透過窗,在院中灑上一層清輝。 她探進(jìn)頭去,笑了。 床上的小帆帆抬起頭,小嘴一咧,也笑開了。 “夫人回來啦!”唐嫂坐在床邊,護(hù)著小帆帆,防止他掉下床。 “小帆帆,你未經(jīng)允許,就侵入我閨房,該當(dāng)何罪?”諸航張牙舞爪地?fù)渖先?,逗得小帆帆都笑出了抑揚(yáng)頓挫。 “現(xiàn)在好了,一到晚上,肚子拼命往這兒挺,我只得帶他過來。”唐嫂笑著告狀。 “小帆帆你可真不乖!”諸航吹胡子瞪眼,小帆帆一點(diǎn)也不往心中去,媚笑著要她抱。 “卓將呢?”她問唐嫂。 “打電話回來說晚上要開個緊急會議,還沒回!”說著,唐嫂打了個呵欠。 諸航體貼地讓唐嫂去睡,她陪小帆帆一同等卓紹華回來。 小帆帆眼里只有諸航,唐嫂和他揮手,他看都不看。 “小勢利眼。”諸航用被子圍了個城,把小帆帆圈在里面。小帆帆踢踢腿、揮揮手,抗議與諸航分開。 諸航瞪瞪他,“豬豬在外跑了一天,總得洗個臉、洗個腳、刷個牙吧!” 還不敢在洗手間呆多久,打了盆水出來洗漱。換家居裝時,她說:“小帆帆,把頭轉(zhuǎn)過去?!?/br> 小帆帆光明正大地瞪著眼,笑得嘟嘟的。 房間里挺暖和,諸航給小帆帆脫了外衣,這下好,他手腳靈活,在圍城里滾來滾去。 諸航站在床角,拍拍手,“小帆帆,爬過來!” 小帆帆眨巴眨巴眼,口水流了有一尺,只會在原地磨動。 “你不會爬?就是像小狗那樣子??!” 小帆帆依然不知所云。 諸航嘆了口氣,“你可真笨呀,壞家伙!好吧,豬豬給你示范?!?/br> 她跪上床,欠下身,爬行了幾步,“看到?jīng)],手也要著地,身子平衡,然后雙手和雙膝著力,向前移動?!?/br> 小帆帆可能覺得這很好玩,頭動尾巴搖。 諸航玩興大起,來來回回爬了幾圈,還學(xué)小狗叫了兩聲,“會了沒有?” “要求別太高,小孩子七個月才會坐,八個月才會爬?!?/br> 屋里還有第三人? 諸航聞聲扭過頭,卓紹華愜意地倚著門框,聲音醇厚低沉,站相清俊斯文,笑容溫暖和煦。 她嗖地拉開被,抱著小帆帆一同鉆了進(jìn)去。 臉羞成了熟透的辣椒。 臉這次丟到北冰洋了,一時半會漂不回來。 小帆帆可不愿意墮入黑暗之中,急得哇哇直叫,頭在被子里搖個不停。 被角從外面被掀開,呼,又出光明。 “你讓帆帆喘口氣呀!” 諸航訕笑著面對首長放大的俊顏,“呵呵,你回來啦,那么把壞家伙抱走吧,他該睡了?!?/br> “他好像更喜歡睡在這里?!弊拷B華眼睛微瞇。 “這兒哪里----好?” 他的頭欠得更低了,呼吸近在咫尺,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她傾國傾城,仿佛她性感得不可芳物,“我也喜歡這里。” 她口干舌燥了,連說話都開始結(jié)巴,“首長----你是不是想和我換房間?” “過了春節(jié),主臥室要重新裝修,我是需要換房間?!彼⑽⒁恍?,繼續(xù)靠近中。 她眼睛一閉,心跳如鼓,感覺到他溫?zé)岬谋窍ⅰ?/br> “帆帆,想爸爸沒?” 小帆帆小嘴直砸,只會冒泡,擠不出一個完整的詞。 卓紹華唇落在帆帆粉嫩的臉頰上,先是左邊,接著右邊,然后------ 正正地印在諸航的手背上------她怕心會沖出嗓子眼,不得不用手捂著。 四目相對,柔情在室內(nèi)緩緩彌漫。 “卓紹華少將,”她咳了咳,一臉嚴(yán)肅。 他點(diǎn)頭,從被子里撈起小帆帆摟進(jìn)懷里,順勢坐了下來。 “要不是我和你熟悉,要不是我了解你,你---最近的行為會讓人誤會你好像在調(diào)戲我。---”這件事她蹩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想和他認(rèn)真談?wù)?,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jī)會?!拔抑滥悴皇悄欠N人,但還是要注意點(diǎn),別給有心人作文章?!?/br> 眼中浮起的笑意和微挑的唇角暈成一片,“那你看到我對別人這樣過嗎?” “沒有啊,所以我才提醒你的?!?/br> 他嘴邊的笑意加深,“所以你擔(dān)心什么呢?我只對你這樣,你又不會誤會?!?/br> 把小帆帆挪進(jìn)另一只手臂,騰空的那只一緊,身體一轉(zhuǎn),清冷的唇密密地裹住微張的唇。 “真是笨??!” 昏眩中,她聽到他在嘆息。 “晚上吃的炸醬面?”他抬起眼。 她羞得腳趾都紅透了,剛剛怕小帆帆等得著急,她沒來得及刷牙。 更加臉紅的是,當(dāng)他松開她之后,懷里那個小的,也嘟起嘴湊過來,她不得不噘起唇,主動獻(xiàn)吻。 “我給醫(yī)院打了電話,問了下姐夫的情況,情況還算良好。” “謝謝你的費(fèi)心。”她咬文嚼字,有點(diǎn)承受不住的壓力。 卓紹華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她,“今天怎么突然這么懂事?” 她翻了個白眼,對了,她還有賬要和他算, “卓紹華少將,你有考慮過讓我爸媽搭乘軍用飛機(jī)的后果?”她開始興師問罪。 “你答應(yīng)生帆帆時,有考慮過對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影響?”他氣定神閑地反問。 她噎住,睫毛撲閃撲閃眨個不停。 “這樣講吧,你覺得生帆帆是個錯么?” 她搖頭。 “因?yàn)椴皇清e,所以義無反顧地去做。讓爸媽搭乘軍用飛機(jī)這件事,我也覺得不是個錯,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呃,怎么說得她像無理取鬧似的? “可是我們的情況這么特殊,會---把爸媽、jiejie會嚇?biāo)赖?!?/br> “那就瞞著?諸航,你覺得北京很大?你覺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縫的墻?你覺得爸媽、jiejie聽別人添油加醋、捕風(fēng)捉影地說起我們的事,還是我們主動去坦白,哪種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諸航屏住呼吸,憂心忡忡,爸媽、jiejie那樣循規(guī)蹈矩的人能理解嗎?但首長的話也有道理。 糾結(jié)了! “家里有兩個男人,用不著讓女人扛責(zé)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倆的身后好了?!?/br> 諸航給他說笑了,“不準(zhǔn)拿帆帆做擋箭牌。” “他會非常樂意的?!?/br> “首長,你不是又要主動承認(rèn)你是個負(fù)心人?” “爸媽雖然會恨子女不爭氣,但都會包容、寬愛,因?yàn)樗麄兿嘈抛约旱暮⒆颖举|(zhì)沒那么壞,給他們時間,他們還會變好?!?/br> “是呀,我以前不管闖多大的禍,爸媽、jiejie還是會原諒的?!钡高@次也會。 他輕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br> 哈,她也記起登記那天他臉上的五指山,“首長,你臉皮挺厚,換作我就不敢出門?!?/br> 還不算太厚吧,不然,這一刻,他不會紳士般離開客房的。 這一夜諸航失眠得厲害。 也許之前她沒有往某個方面想過,可是把最近所有異常事整理后,她被那結(jié)論嚇了得頃刻石化,各種凌亂都有。 她再次把整理好的一團(tuán)絲擾亂。 理不清,那就暫時擱著,她向來是這樣的,不然,她會崩塌。 他宛若天上的星辰,就是落在地上,那也是鉆石。 她可是只豬,你看過戴鉆石的豬嗎? 把頭發(fā)揉成鳥窩,蒙上被,呼哧呼哧喘粗氣。 接到周文瑾的電話,是在三天后的下午,離小年夜還有兩天,諸航被諸盈使喚了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一堆海鮮,扛回去讓駱佳良打理。 駱佳良請了一周的假。可能是因?yàn)橐^年了,領(lǐng)導(dǎo)特別有人情味,他一開口說請假,連理由也沒問,就同意了。交警大隊那邊也沒找他,估計是有人打過招呼了。 他難得這么閑,在家是大干特干,把過年要預(yù)先準(zhǔn)備的食物全買了,梓然和諸航給他打下手。 大院里呂姨有勤務(wù)兵、唐嫂幫忙,她只是客人,但保持早出晚歸,對此,小帆帆沒意見。晚飯一吃完,就呆在客房等著她。 她有些躲著首長。 她和周文瑾約了在公寓附近的家常餐館吃晚飯。 她先到的,看見周文瑾和姚遠(yuǎn)下了公車,兩人停下在小區(qū)門口說了幾句話,周文瑾才往餐館跑來。 她已經(jīng)點(diǎn)好餐,他一到,她便讓服務(wù)員上菜。 沒有要酒,三個菜一個鱸魚湯,再加一大盤揚(yáng)州炒飯。 周文瑾有點(diǎn)餓,吃得很快。 “我年二十八回浙江,那邊比北京暖和,跟我過去玩玩?!彼⑶檠?。 她搖搖頭,“我爸媽來北京,我要陪他們?!?/br> 周文瑾眼睛一亮,“那我年初五前回京,應(yīng)該能和他們見上面。” 她沉默地咽著飯粒。 “怎么了?嫌我形像不高大?”他笑著說,“雖然我沒有什么背景,但我會努力,年紀(jì)也不大,以后肯定不會比別人差。豬,知道嗎?今天我接到了一個重要的項(xiàng)目,全軍檔案系統(tǒng)的防護(hù)升級由我負(fù)責(zé)。” 諸航抬起頭:“周師兄,你干嗎要和別人比?” 周文瑾一愣,淡淡地笑,“讀書的時候,我們可以自信做到最杰出。但工作后,你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shí)很殘酷,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公平。有些人不用努力,舉手可得我們奮斗一輩子都攀不到的高度。但我也不會氣綏,我也不會認(rèn)輸,我會成為軍中最好的專家,讓別人對我刮目相看?!?/br> 她喝了一口湯,沒有接話,心情有點(diǎn)難受。 她和周師兄都是心高氣傲的人,但她輸?shù)闷?,周師兄卻輸不起。這樣子下去,她擔(dān)心周師兄有一天會摔得很慘,可是她不能勸慰,因?yàn)楝F(xiàn)在的他是聽不進(jìn)去的。 社會是沒有絕等的公平,但也不見得英雄全無用武之地。不去比較,做好自己就夠了。 “伯父伯母什么時候到?”周文瑾柔聲問。 “小年夜?!?/br> “我和你一塊去接他們,你不要拒絕,大姐也知道我的。” “周師兄,你從西昌回來后,我們說好還象以前一樣,師兄妹的相處著,如果----覺得還行,再深處?!边@是她考慮了幾天的結(jié)果,周文瑾接受了。 “我覺得行呀!” “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了解。”不知怎么,和周師兄說什么都會在腦中盤旋又盤旋,對于見面也沒那么特別期待。也許周師兄沒有變,變的人是她。 她還是繼續(xù)努力著,畢竟他是周師兄! 氣氛立刻冷了。 周文瑾青著臉去買單,兩個人沉默地出了門。 “我----還有點(diǎn)事,待會再回去?!边^馬路時,她停下了腳步。 “去哪?”周文瑾冷冷問道。 “外面?!彼憛挶蝗诉@樣逼問,一抬手,攔了輛車。 周文瑾臉青得發(fā)白,也賭上了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離開,然后他做了件他自己都吃驚的事。 “跟上前面那車?!彼麑Τ鲎廛囁緳C(jī)說。 卓紹華換了個勤務(wù)兵開車,姓喻,原先那個到部隊當(dāng)副連長去了。 小喻對卓家的情況還沒有太熟悉。 天有點(diǎn)黑,車燈的光束追著一個埋頭獨(dú)行的身影,他看了又看,猶猶豫豫地對坐在后面的卓紹華說:“首長,那人好像是夫人!” 卓紹華哦了一聲,坐直了??刹痪褪侵T航么,拖著個雙腿,走得像疲憊不堪似的。 “靠邊停車,你先回家,我走走。”心情一陣激蕩,難得這孩子今天回家早了。 諸航被戛然停下的車嚇得一愣,本能地往樹后退去,一抬頭,對上卓紹華的雙目,她撇下嘴,就當(dāng)是招呼。 “怎么都不裹個圍巾?”他瞧著她光光的脖子,皺了下眉,把自己大衣里的圍巾解下來替她圍上。 圍巾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 她有帶圍巾的,應(yīng)該忘在餐館里的,唉,各種郁悶。 “吃過晚飯了嗎?”純粹是中國人應(yīng)付式的寒暄,她看樹枝上的雪比看他多。 “沒有呢,我們今天一塊出去吃?”卓紹華突然想起上次和她在外吃飯還是元旦呢,多么有趣的回憶,應(yīng)該溫故而知新。 她真沒有那個心情,“我吃過了,你自己去吃吧!”她跺了跺腳。 “那一塊去逛個超市!” 諸航忙扶住下巴,生怕它會砸到地上。 晚飯后去逛超市的通常是孩子在外上學(xué)或結(jié)婚n年的中年夫妻,去趟超市添點(diǎn)民生用品,順便又當(dāng)散散步。 “首長,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全扔給部下了,所以才這么閑?”她拂了幾次,也沒拂掉他的手,真的任由他拽著,掉過頭,往超市走去。 地上的身影一長一短,恰巧矮了個頭、一個寬肩,一個纖腰,瞧著似乎很和諧。 “如果能那樣,我這個丈夫應(yīng)該做得更稱職些。至少這么冷的天,不需要留在辦公室加班,可以開車去接走親戚的妻子,而不是讓她一個人擠地鐵、坐公交,還步行這么遠(yuǎn)。” 騰,冰涼的小臉像靠近了火盆,烤得guntang。 她還保持清醒:“家里需要的物品,呂姨向來備得全,去超市逛什么呀?” “超市隔壁有個大娘水餃店?!彼鸱撬鶈?,“里面有快餐有熱飲,我們逛累了可以去坐坐?!?/br> 她屏息,被首長打敗了,只是陪著他唱下去。就這樣,慢慢地走,鏡頭拉遠(yuǎn),不一會,他們就已白發(fā)蒼蒼,西方,夕陽紅得像火。 其實(shí),在寒冷的冬夜走走,被寒風(fēng)刺刺,聽著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音,心,慢慢就寧靜了。 在大娘水餃店坐下時,覺得有一點(diǎn)小累。他點(diǎn)了一客牛排飯當(dāng)晚餐,她是真的吃不下,要了杯烏梅普餌茶。 烏梅普餌茶,少許的甘甜,少許的辛苦,暖暖的,喝著很爽口。 她捧著杯子,打量著四周,發(fā)覺用餐的大部分是一男一女,很少是mama陪著小孩。她從眼角下方偷窺首長,在別人眼中,他們是什么男女關(guān)系? 聊的是家長里短、育兒經(jīng),做的是家常事,說不是一家子,誰信呀? “爸爸、mama大后天到,小喻開車送你去機(jī)場接人。我向朋友借了輛北京市區(qū)的車,后面小喻就陪著你們,帶爸媽出去吃個飯、玩?zhèn)€景,天氣這么冷,得有輛車,他們年紀(jì)大,為了他們,你不準(zhǔn)反駁?!?/br> 她半張的嘴只得不情不愿地又合上,海飲一大口茶,不小心燙著了舌,臉苦成一團(tuán)。 首長這個假女婿做得快趕上姐夫了,不知姐夫可居安思危? “你看你,幸好帆帆不在,不然肯定學(xué)了去。”卓紹華嘆息道。 “小帆帆能明辨是非,他會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彼裏o由地想和他抬杠,討厭他這么云淡風(fēng)輕,襯得她更是毛躁粗魯。 “你到是一點(diǎn)也不謙虛,難怪別人都說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他失笑搖頭。 “本來就好呀,我為什么要那么矯情?”她哼了聲。 他沒和她爭辯,“爸媽來了住哪邊?” “jiejie家有點(diǎn)小,我公寓又是和人合租的。我想讓爸媽住公寓對面的錦江之星,那天我們?nèi)ラ_房,條件挺不錯,是不是?” “咳,咳,”卓紹華捂著嘴巴清咳兩聲,“諸航,音量小點(diǎn),關(guān)于開房,很容易讓人遐想的!” 她呵呵一笑,眼珠也不敢亂瞟,忙佯裝喝茶。 “你可以說是我們一家去替外公外婆體驗(yàn)酒店的服務(wù)。” 汗,他這樣講,別人怕是會想得更多。 “首長,有件事我---想問你?!彼蛑齑?,杯子在手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皺眉一會咧嘴,表情很豐富。 他吃得也差不多了,把盤子往中間推了推,平視著她,“說吧!” “我卡上那六十多萬元錢是你匯的?”她抬起眼,目光閃爍不定。 “是的!”他沒有否認(rèn),“你滿月的當(dāng)天,我去銀行匯給你的?!?/br> 她瞪大眼睛,突地臉一沉,起身就往外走去。 受傷了,真的受傷了,這人講得那么自如,似乎做得很正確,她不想再看到那張正義凜然的臉。 “諸航,你聽我說?!弊拷B華追出去,抓住她的手臂。 “你個猥瑣小人,我不屑和你為伍。”諸航奮力掙扎。 既然用錢都說清的事,還有什么好講? 卓紹華只得雙手緊緊束縛住她的雙肩,她挑釁地昂著下巴,眼中蘊(yùn)滿委屈。 超市外面的燈光通明,人進(jìn)進(jìn)出出,她知道會有人好奇,但她不管,她就是和他生氣了。 “那是我替佳汐匯的。佳汐在日記里說希望在你留學(xué)的時候,能替你盡點(diǎn)力。她的心愿我完成了。所以你和佳汐之間講過什么做過什么,你答應(yīng)過她什么,我不再會過問。從那以后,我做的任何決定任何事,都是因?yàn)槲易约旱男模皇菫閯e人。” “首長----”首長在對她吼叫,諸航震住了。 “你聽得懂我的話嗎?”他的目光亮得驚人。 可以懂的,但是不能太懂,因?yàn)闆]辦法回應(yīng)。 她抬手摸摸額頭,仿佛那邊鑲了顆鉆石。 四目就那樣絞著,他還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但他覺得語言太蒼白,這孩子聰明,應(yīng)該一點(diǎn)就通。 “回家吧!”他松開她,已經(jīng)有路人向這邊圍來了。 好,好,回家,不然這樣僵持著,他要她表個態(tài)度,她會非常痛苦。 你到底來自哪顆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充當(dāng)禮物的掌心之吻,錦江之星房間里的啄吻,那天晚上在小帆帆面前的深吻,牽手、擁抱,丈夫與妻子,原來----原來都不是虛擬的---- 一路上,兩人都沒什么說話,只是他的手越攥越緊,讓她覺得有點(diǎn)疼,她埋怨地扭過頭,他凝視著她,堅定、執(zhí)著。 小帆帆照舊等在客房,他只讓諸航親了親帆帆,就把帆帆抱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鐘。 帆帆趴在他肩頭,朝她揮著小手,別情凄凄,惹得她心戚戚。 她不免亂想,要是她態(tài)度不明朗,是不是以后首長就不讓她和帆帆玩了? 哦哦,頭真疼。 第二天,卓紹華起床后,客房的門還關(guān)著,等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他也沒用早餐,便去上班了。 今天國防大學(xué)散學(xué)典禮,他要去給本學(xué)期的優(yōu)秀學(xué)員頒獎,時間是上午十點(diǎn),他先去部里。 下車時,正好遇到周文瑾,眼中布滿血絲,臉色有點(diǎn)灰暗,像熬了夜。 “首長,早!”周文瑾敬禮。 他點(diǎn)頭還禮。 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電梯,他問了檔案系統(tǒng)防護(hù)升級的規(guī)劃書寫得怎樣?周文瑾回答草稿出來了,還要潤飾。 電梯無聲地上行。 “首長,昨晚我在----超市外面看到一個人像你,不敢確定,也沒上前打招呼?!敝芪蔫獋?cè)過身。 卓紹華淺淺一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首長下班之后,就是一普通的男子。” “那到不是,只是---沒想到----” “有妻有子的男人,不是周中尉這樣的熱血青春,有許多理想,肩上的責(zé)任和義務(wù)讓我們甘之如飴做一個平凡的家庭婦男?!?/br> 電梯門打開,先到的是周文瑾的樓層。 周文瑾都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坐下來時,姚遠(yuǎn)和他說話,他也像沒聽見,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 “文瑾,你不舒服嗎?” 姚遠(yuǎn)擔(dān)心地看著他。 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耙h(yuǎn),你喜歡我嗎?”他一字一句地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姚遠(yuǎn)愕住。 “如果是喜歡的,那么我們交往?!?/br> ******** 阿嚏---諸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耳朵也紅通通的,同事笑著說一定有人在想著她。 她回道,肯定是我爸媽。 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再沒心思做事了,合上資料夾,和同事說先走了。 長沙那邊大雪,爸媽的飛機(jī)估計傍晚到京,諸航不知打哪找了個車去接了,她一會直接去酒店等著。航航懂事又體貼,爸媽這次來,她什么都想得很周到。 下了公交,她看了下手機(jī),諸航?jīng)]打電話過來,應(yīng)還沒接到人。她想了想,先去公寓替諸航收拾收拾屋子。 敲門,輕輕的,諸航室友有點(diǎn)古怪,諸盈早早揚(yáng)起笑臉。 “你好,我給諸航來打掃打掃。” 室友蹙眉,“她很久沒回來住了?!?/br> 諸盈呆住。 “你去戴眼鏡的男人那里看看,要不然就在那有小孩的大個子男人那。” 諸盈眨著眼,“你----說的是我家航航嗎?” “這屋里還有別人?我就瞧見她帶過這兩個男人來過?!?/br> 戴眼鏡的男人可能是航航的師兄,大個子男人是誰?晏南飛?諸盈白了臉,“大個子男人多大年紀(jì)?” “三十出頭吧,搬家那天就來了,幫她搬床?!?/br> 諸盈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樓,夜色悄然蔓延,小區(qū)里的太陽能燈閃著白熾的光,淺淺地替回家的人送來光明。 她慢慢地向小區(qū)大門走去,迎面走來一對年輕的男女,女子挽著男子的手臂,不知說什么開心的事,笑得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男子板著個臉,不耐煩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鏡。 諸盈停下了腳。 姚遠(yuǎn)剎住笑,瞅瞅諸盈,又瞅瞅周文瑾,說:“文瑾,我先回去做你愛吃的煎五花rou,你上樓時買兩瓶啤酒?!?/br> 說完,哼著歌走了。 ******** 和駱佳良怎么認(rèn)識、怎么相愛,諸航印象里,諸盈只帶過一句,是和飛機(jī)有關(guān)。 諸盈畢業(yè)后來京工作,在她三十歲那年的臘月,快放年假了,她被銀行安排留下值班。有天夜里,她突然接到爸爸打來的長途,說諸航出水痘,高熱不退。她慌忙和同事調(diào)班,連夜去火車站買票,直到大年初五的票都賣完了,站票也沒有黃牛票也沒有。 她站在售票大廳里無助地哭。 是駱佳良托人給她買了張隔天的飛機(jī)票,她在傍黑趕到了鳳凰。 諸盈說,那張機(jī)票的錢是你姐夫當(dāng)時兩個月的工資,然后她又說,首都機(jī)場真大呀! 諸航和小喻去的是南苑機(jī)場,到不宏偉,挺小的一個機(jī)場,外表看上去也有些陳舊。這里曾經(jīng)是民用,后來才改成軍用。 小喻開了輛灰色的畢克,掛北京市的車牌,特普遍的車,但空間寬敞。也不知小喻向保衛(wèi)處的軍官出示了什么,車一直開到了停機(jī)坪。 停機(jī)坪上有幾架軍綠色的直升飛機(jī),還有兩架小型客機(jī),視線內(nèi)的都是軍人,他們像兩個闖入地球的外星人。 諸航心跳有點(diǎn)異常,隱隱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上車去機(jī)場時,她主動發(fā)了條短信給卓紹華。一刻鐘后,卓紹華回了:馬上要開會,我在看材料。 撲通、撲通---心跳聲有增無減。 “夫人,到了!”淡淡的暮色中,天空出現(xiàn)了一個亮點(diǎn)。 諸航僵著,等反應(yīng)過來,飛機(jī)已經(jīng)在跑道上滑行了。 一位上尉一手拎一個大包首先從機(jī)艙出來,緊接著是個中校,再后面就是諸爸爸和諸mama。 兩年沒見爸媽,諸航心底突然潮濕濕的,她揚(yáng)起手,向爸媽跑去。 諸爸爸是話少的人,和外面打交道都是諸mama。 諸mama雙手抓著中校的手,一直道謝,諸爸爸在一邊呵呵地笑。 小喻接過行李放進(jìn)后備箱,諸航等爸媽送上車,轉(zhuǎn)過身,向中校再次道謝。中校爽氣地擺擺手,笑道:“哪里,哪里,這是我們的榮幸?!?/br> 諸航很想說:慚愧。 諸家爸媽的興奮勁還沒消,不住回頭張望著暮色中的機(jī)場,大嘆:“到底是人民解放軍,處處為人民,又給搭機(jī),還管吃管喝?!?/br> 諸航眼皮直跳,純潔的爸媽,你真以為軍民一家親啊,非也,這些說不定要你家閨女付出啥代價呢! 機(jī)場沒入了漸濃的夜色中,諸家爸媽戀戀不舍收回視線,這才打量起小喻來,那目光絕對是嚴(yán)肅中帶著審查。 諸航慌忙介紹,“這是小喻,是我朋友請來接你們的?!?/br> 諸mama心照不宣地和諸爸爸對視了下,揶揄道:“首都就是首都,開車的師傅又年輕又俊。不像鳳凰那邊,蹬車的、撐船的都是漢子?!?/br> 諸航狂汗,似乎爸媽誤會了,把小喻當(dāng)作---- 偷偷看小喻,嘴角彎成了四十度。 小喻把三人送到酒店便回大院,諸航拍拍仍在驚跳的心臟,走在前面。 錦江之星兩邊的側(cè)門封了,進(jìn)去都是旋轉(zhuǎn)式的正門。她拿出手機(jī),想問jiejie有沒過來,就那么一抬眼,三魂差點(diǎn)飄走二魂。 英俊男人和漂亮女子,砸在那,都是璀璨明珠,經(jīng)過的人不由自主都會多看幾眼。如果有一英俊的男人懷里再抱著個粉琢的小娃娃,乍樣? 還能做啥?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小娃娃本來在看水晶燈,嘴里嗚啦嗚啦地不知在講什么,聽到門響,看了過去,突然如同一只春天北歸的小燕子,看見了家門,翅膀歡騰地拍個不停,嘴巴咧得大大的,毫不在意口水沾濕了衣襟。 “那寶寶真可愛,笑起來瞇瞇的樣,和航航小時候一樣?!敝Tmama年紀(jì)大了,看不見英俊男人,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小娃娃吸引過去了。 諸爸爸點(diǎn)頭,慈祥地笑,“航航小時候見到盈盈回家也是笑個不停,肚子挺得,抱都抱不住?!?/br> 諸航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見,目不斜視往總臺走去。 那對父子就站在總臺前,水晶燈灑下的光輝,將兩人的一舉一動清晰地送入眾人的眼簾。 “我----叫諸航,昨天定了個房間?!敝T航結(jié)巴了,眼角漏下的余光,瞥見某個壞家伙身子往她這邊接近中,小嘴已經(jīng)湊了過來。沉穩(wěn)如山的首長沒有阻止的意思,靜靜地凝視著她,嘴角噙著輕笑。 “航航,寶寶和你有緣呢!”諸mama樂了,伸手去摸小帆帆。小帆帆躲開,眼中只有諸航。 小帆帆張開手臂,媚笑的眉眼在諸航眼前放大。 諸航想哭,明明早晨剛見過,為啥還要表現(xiàn)得像久別重逢似的?她真恨首長,逼人太甚,都不給她迂回的余地? 總臺小姐居然還是那晚值夜班的,記得這特別的一家三口,熱情地笑道:“你家寶寶和先生都等你好一會了。” 諸航低頭填寫入住資料,就當(dāng)總臺小姐認(rèn)錯了人。 小帆帆殷勤獻(xiàn)了好一會,諸航連個笑臉都沒回,他委屈地把頭擱在首長的肩上,小嘴直扁,眼眶一紅,里面熱霧彌漫。 卓紹華也不輕哄,任由小帆帆委屈擴(kuò)大,凝視諸航的視線在慢慢變寒。 “瞧瞧,寶寶傷心了,航航你抱一下他吧!”諸mama心疼了,不忍看小娃娃可憐的樣。 諸航也傷心,誰來抱她? 小帆帆逸出哽咽聲,大顆的淚珠濡濕了密密的黑睫,小心口一聳一聳。 “好啦,好啦,寶寶乖,阿姨就來抱?!敝Tmama瞪了諸航一眼,柔聲寬慰。 諸航長嘆,小帆帆,知道嗎,你和首長來這一招,等于判了豬豬死刑,為啥要立時槍決,不能緩期執(zhí)行么? 她哭喪著臉拍拍手,小帆帆沒動彈。她再拍,小帆帆哀怨地看向卓紹華,像是在告狀,說豬豬太討厭。 諸航又拍。 小帆帆不是很情愿地眨眨眼,然后嘟起嘴,勉為其難地迎向諸航的手臂,但在一投進(jìn)諸航懷中的時候,猛地咯咯笑出了聲。 “阿姨一抱,寶寶就開心了,真聰明呀!”諸mama跟著笑 “mama,你看過誰家孩子對陌生阿姨這么黏的?”隨著話音,諸盈從旋轉(zhuǎn)門里走了出來,面寒似冰。 諸航身子一僵,臉上血色全無,卓紹華不著痕跡將她護(hù)在了身后。 “盈盈來啦,你看這不就有嗎?”諸mama笑語嫣然,又回頭去看小帆帆。 身邊有爸爸,抱她的人又是豬豬,怕是站在槍林彈雨中,小帆帆依然從容不迫、笑逐顏開。 諸盈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卓紹華,她想起來了。航航重感冒那天,在樓梯口她遇見過這對父子,當(dāng)時,她還回頭多看了一眼,覺得這個男人真是稱職的父親,瞧他抱孩子的姿勢就知。 “盈盈,你這是----?”諸爸爸看到諸盈兩只手都在顫抖。 諸盈苦笑,她把航航籠在翅翼下,竟然什么也沒發(fā)覺,不是她弱,而是對方太強(qiáng)大。 “卓少將,謝謝你把我爸媽接到北京?!敝T盈命令自己鎮(zhèn)定。 “大姐言重,這是紹華份內(nèi)的事?!弊拷B華以后輩的口吻恭敬地回道。 諸盈沒有再看他,完全當(dāng)他如空氣。別怪別人帶壞自己的孩子,其實(shí)自己教育也不成功。她嚴(yán)厲地轉(zhuǎn)向了諸航,“航航,告訴爸媽,告訴jiejie,這孩子管你到底叫什么?” 諸航埋在小帆帆的頸窩處,呵出一口熱氣,小帆帆,看見沒,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你有沒有傘? 小帆帆給她呵得癢癢的,不住地扭來扭去,笑得都像接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