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上)
收起卡,出去到街角的甜品屋買了一盒香草冰淇淋,狠狠款待了下自己。她現(xiàn)在是有錢人了,是不是? 香濃的冰淇淋入口,如絲般迅即滑了下去,味蕾舒服地嘆息。 在這個世界上,你就得承認(rèn)錢是好東西。有了錢的插入,再復(fù)雜的事也會變簡單,再濃厚的情感也能變稀薄,再深的印跡也能抹干凈。 何必去糾結(jié)?何必裝清高?何必要留戀?讓一切云淡風(fēng)輕,船過水無痕。 午飯呂姨做得非常的清淡,諸航多吃了點。飯后,唐嫂和呂姨午睡了,她陪小帆帆。 小家伙睡多了,人很精神,呀呀的像是和她在聊天。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想起唐嫂講小孩鼻子不能刮太狠,不然以后是個塌鼻子。男生的鼻梁高挺,才會讓面容有立體感,那才叫帥。她就輕輕刮了他一下下。 “卓逸帆,”鼻子一吸,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心中居然酸酸澀澀,“我叫諸航,諸子百家的諸,航行的航,我們倆朝夕相處十一個多月,應(yīng)該算是好朋友啦!以后在街上遇到,要對我有禮貌,稱呼什么無所謂。嗯?”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嚶嚀。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乖乖呆著,送就免了。再見嘍!”嬰兒皮膚嫩,不敢親太狠。她抓起他的小手,用力吮了下,還咬了一口。 小帆帆嘴直扁,哈,他曉得疼了。 “小帥,祝你風(fēng)華絕代,你祝我前程似錦。”她啵地送去一個飛吻,替他掖好被角。 “唐嫂,帆帆醒了?!彼行烟粕@才回房。 就一個包,提著非常方便。出門時,院中沒有一個人。分離總有點傷感,她就不把別人的心擾亂了。 她給首長留條了。 不當(dāng)面辭行才能別得輕松。真是不知該怎么表達(dá),她說這些日子承蒙照顧,他又會講讓你委屈了。 就是把刀擱她脖子上,她也不是個肯委屈自己的人。真的不委屈,只是意外多了點,結(jié)尾差強人意。 門口那條大道落葉繽紛,都初冬了,樹葉還密得陽光透不進(jìn)來。她走得很慢,以前都沒好好欣賞過小區(qū)的景致。這小區(qū)的設(shè)計過于硬線條,沒有多少居家的小溫馨,但非常大氣。也許這就叫經(jīng)典-----過個幾十年也不會太落伍。 我行我素,老牛慢步。 站崗的小士兵目光如炬,握槍的手在北風(fēng)中有點發(fā)青。她好同情地向他們致禮----少先隊禮。 小士兵熱血上涌,雙臂哆嗦。 她咧咧嘴,揮手離開。 不是周末,又不是節(jié)假日,去南京的火車票很充裕。她買了張晚上七點的,動車組,到南京是午夜。順便回程的也買了,后天早晨的?;诉@么多車資,至少要飽覽下南京的市容。別人問起時,千萬不能像個白癡。 唉,撒一句謊,就必須用百句話來圓。 火車站對面有一排的小吃店,有家面館看上去頗干凈,點了碗蓋交面充當(dāng)晚飯。在首長家,飯來張口,這種日子不會有了。等面條的時候,把南京的手機卡換上北京的卡。 短信有幾十條,監(jiān)聽、房產(chǎn)、股票投資、一夜情等等的垃圾短信,不看了,統(tǒng)一刪除,同時把通話記錄也一并清理。 七點的初冬,暮色很濃了。進(jìn)站前,行李先安檢,隊伍排得很長,她在隊伍尾端,無聊時隨便掃視。 街邊,一輛摩托車停了下來。開摩托車的男人不太高,屬于三級殘廢,壯壯實實的,穿了件風(fēng)雨衣,頭上戴著個大頭盔。不一會,一個妙齡女郎跑過去,男人遞給她一頂頭盔,她跳上后座,圈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后背,車絕塵而去。 諸航握著包包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倒吸一口冷氣。 那男人是姐夫駱佳良。 她希望是一個身高和體型與姐夫相似的人,可是那車,那車牌號,她不能自欺欺人。 駱佳良有個怪癖,對6和8這兩個數(shù)字有點偏執(zhí)的喜歡。摩托車買好,去辦牌照,他找了許多人,才辦下尾號為8866的車牌,當(dāng)時,他很是得意了一下。 諸盈沒好氣瞪他一眼,說他俗到骨子里了。 他呵呵笑,圖個吉利唄。 這樣的車牌,瞟過一眼就記得了。 諸盈身高168,駱佳良只有160。諸盈工作必須穿高跟鞋,與駱佳良站一塊,足足高出一大截。諸盈是南大畢業(yè)的,后來在北京找的工作。駱佳良也算本科生,民辦大學(xué)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務(wù)員,這幾年混得還算順利,現(xiàn)在是辦公室主任。只是他這個單位是專業(yè)局,那些工程師雖然沒有職務(wù),個個手里都有幾項專利,不能得罪。上面又是領(lǐng)導(dǎo),更不能忽視?;氐郊?,面對的又是漂亮能干的妻子。于是,他見誰都點頭哈腰。久而久之,背有點佝。 這樣其貌不揚、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諸盈,讓許多人都不解。爸媽也愕然,當(dāng)時還非常小的諸航也不喜歡駱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擋在門外,怎么也不肯讓他進(jìn)。她那么美的jiejie,應(yīng)該是英俊卓爾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諸盈鐵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與爸媽翻臉。直到梓然出生,爸媽才勉強接受了駱佳良。 他這人到不記仇,滿腔熱情地對待諸家的人。諸航到北京上學(xué),他比諸盈還疼諸航。 他的同事們愛拿小姨子開葷色玩笑,平時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這個不能瞎說,我家航航是個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諸航后面的旅客催促道。 諸航愣愣地往前挪動,渾身發(fā)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無法相信。她總覺得姐夫有了jiejie,睡著也會樂醒的。他沒有出軌的條件和自信,他所有的愛都應(yīng)該不留點滴地給jiejie。 上了火車,諸航仍然回不過神。 她猶豫了下,給諸盈打了個電話。 “呃,現(xiàn)在用這個卡了?”諸盈問道。 “嗯!姐,我工作辭了,房子也退了,后天回北京。”她把列車班次報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復(fù)習(xí),今年春節(jié)別回老家,爭取一次通過雅思考試?!?/br> “不了,我在,會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學(xué)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邊,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復(fù)習(xí)。姐,你在干嗎?” “你回來再說吧,我在幫梓然檢查作業(yè)。” “姐夫呢?” “他今天有應(yīng)酬?!?/br> “喔!”她欲言又止。 動車組的車廂很潔凈,也很安靜,旅客們有的在上網(wǎng),有的在看書、聽音樂,有的在假眠。她鄰座是個文藝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詩集。 側(cè)過身,發(fā)覺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語術(shù)》的詩。 我走錯房間 錯過了自己的婚禮 在墻壁唯一的縫隙中 我看見 一切行進(jìn)之完好 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著花 儀式 許諾 親吻 背著它:命運 我苦苦練就的腹語術(shù) 舌頭那匹溫暖的水獸 馴養(yǎng)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 蠕動) 那獸說:是的 我愿意 她怕詩歌,比文言文還要怕。文言文還能追根尋跡,詩歌完全是不知所云,見仁見智。 但這首詩,卻讓她不寒而栗。 詩很有畫面感,故事性也很強。是她敏感過度了么,她在這詩中讀出誰都不是誰的唯一、沒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覺。你若轉(zhuǎn)身,必有人走來。演出要繼續(xù),a角缺席,b角粉墨登場,觀眾同樣掌聲如雷。 憑什么篤定人心不能變? 手機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響。 是莫小艾,長長地喘了口氣,“豬,你可開機了。” “想我了?”她捂著嘴巴,不驚動鄰座讀書的人。 “恨你差不多。馳騁網(wǎng)游公司老總要請你吃個飯,你什么時候回北京?” “啥時候打給你的?” “昨天?!?/br> 她呵呵笑,不敢提自己已經(jīng)見過那老總一面?!拔液筇斓奖本綍r我約他?!笨磥?,她的設(shè)計方案是通過了。“對了,你那兒能擠個人嗎?”她真的不想住在jiejie家。她一去,姐夫就會和梓然擠小床,把大床讓給她和jiejie。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況?”她嗅出點不明氣息。 “我----談了個朋友,他有時會過來看我。你要不介意,就過來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辦法?!鄙牡膿p友,哼! “我?guī)湍懔粜南路孔??!?/br> “不用了?!贝掖沂站€。原先住的四合院沒有退租,住是能住的。只是住在那兒,怎么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愿再欺騙善良的人民。 頭疼! 南京在下雨,不見得比北京暖和,空氣潮濕陰冷。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錦江之星住下,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埋頭大睡。醒了之后,發(fā)覺都是午飯時分。出去吃東西,一眼看到一面大大的湖泊,湖中有船,有袖珍的小島,不要問了,這就是玄武湖。 雨已經(jīng)停了,她買了張南京地圖,抓緊時間去了趟中山陵,沒有爬到最上面,在中間就折回,然后匆匆去雨花臺、美齡宮、夫子廟、秦淮河轉(zhuǎn)了一圈,晚上十點多才喘兮兮回到賓館。 火車是隔天早晨十點的,她起了個早逛玄武湖。游湖坐船,那種六人的,十五元一張,不算貴。 湖面上有點小風(fēng),吹在身上涼嗖嗖的。一艘大的游船劈波斬浪迎面駛來,她坐的小船被波浪推開幾米。 同船的游客說那樣的船只只提供給貴賓,里面肯定有重量極人物。 她腹誹著,不平地瞪過去一眼。 “小諸?”游船的甲板上,一個中年男人愣住了。 她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假裝看湖心的波紋。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沒看見,好不!世界是大是小,和她沒關(guān)系。 “那人是不是叫你?”其他五位游客是一塊來的,沒人姓朱(諸),船老大說他姓楊。湖中心又只有他們這只船。 “我不認(rèn)識?!彼趩实赜窒胱ヮ^。 大船很快就駛遠(yuǎn)了,她這才放寬心情吹風(fēng)游湖。 他們買的是一個小時的鐘點,船老大盯著時間呢,轉(zhuǎn)了一圈,就往回開。 碼頭上,早有人在等候著,笑吟吟地遞上手機,“紹華和你說幾句話。” 仁慈的上帝,這就是所謂的天網(wǎng)恢恢么? 要不是后面是湖,真想掉頭走開。她恨恨地接過手機,擠出一絲假笑:“謝謝小姑夫?!?/br> 晏南飛默契地擠擠眼,“不要謝,這只是巧合,是不是?” 首長的聲音很平靜?!澳暇├洳焕??” “不冷?!鳖^皮發(fā)麻,不辭而別是不道德的。 “帶充電器了嗎?你看下,你的手機沒電了?!?/br> 她汗顏,低頭認(rèn)錯,“那----那個我換了手機卡?!彼疫^她?不都講清楚了,唉,難道是她的意思表達(dá)不夠直白? “方便告訴我號碼嗎?” 她無膽拒絕,老老實實報出十一個數(shù)字。 “帆帆昨夜吐奶,鬧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點感冒,該和他隔離個幾天。這個周日,我要去蘭州軍區(qū)出差幾天。” 她默然。 “諸航?” “在呢,在呢!” “那個賺錢的工作合同給你了嗎?” “還沒有。” “過來時,我找律師幫你看看。然后我和你一塊去簽合同?!?/br> 人多力量大?“呵,你挺忙的?!贝a頭上,游人越來越多,晏南飛還在一邊等著,她想收線了。 “這個時間我抽得出來。好了,和小姑夫去吃點東西!晚上見!” “不見的,我----回jiejie家。”聲音輕的,仿佛風(fēng)一吹就掠過了。 “住幾日?” “沒有幾日?!?/br> “嗯,那好好陪你jiejie,我給你打電話?!彼日f了再見。 接著,她的手機“咚”地一聲,有短信發(fā)過來,“諸航,我是卓紹華!”他知道她記不住他的號,預(yù)先知會一聲。 他們之間,因為小帆帆,兩根平行線生生打了個結(jié)。在前天,她提著包走出軍區(qū)大院時,她以為那個結(jié),她已解開?,F(xiàn)在,他重新又把那個結(jié)系上了。 她真是猜測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測的是,從現(xiàn)在起,她的行動被掌控了。 晏南飛三天前來南京主持個會議,今天會議結(jié)束,主辦方安排參會人員游覽市區(qū)風(fēng)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讀過四年書,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沒什么興趣故地重游,卻推卻不了負(fù)責(zé)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十多年不見。 他把諸航介紹給大家,一說是內(nèi)侄媳婦,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迅速噤聲。晏南飛大舅卓明是誰,全中國沒幾個人不知道。內(nèi)侄卓紹華,為人低調(diào),卻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應(yīng)最快,忙熱情邀請諸航一同隨組游玩。 “我十點二十的火車?!敝T航婉言謝絕。 “那我們現(xiàn)在去吃個午飯?!崩枵潆S機應(yīng)變。 九點半就吃午飯,太夸張了。諸航啞口。 晏南飛笑笑,代諸航道了謝,請黎珍幫他也買張十點二十的火車票,他陪諸航一同回北京。 然后,他把黎珍一行打發(fā)走了,他問諸航想吃什么,諸航隨手一指:“肯德基吧!” 泄憤地點了大號的漢堡、大份的薯條、大杯可樂、大碗芙蓉湯,眼角一揚,側(cè)過半個身子。和長輩一起,當(dāng)然沒有晚輩付款的道理。 晏南飛笑容可掬地問道:“要不要再來份圣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辈怀园撞怀浴?/br> 晏南飛掏出票夾付款,讓她找張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過去。寵溺的語氣完完全全當(dāng)她是一小孩兒,想撒個潑都沒理由。 諸航悶悶地坐下,啃噬著指甲。 “沒吃早飯?”晏南飛瞧著諸航鼓起的雙頰,直咧嘴。 諸航眼都沒抬,“喔!” “原來真有產(chǎn)后抑郁癥一說。”晏南飛招手,請服務(wù)生給他倒杯水。 諸航一口嗆住,咳得臉像熟透的小辣椒。“產(chǎn)后抑郁癥?” “不是嗎?不然怎么會一聲不吭地跑來南京,紹華惹你生氣了?”這孩子白皙的肌膚因為咳嗽而覆上粉紅色,顯得特別清新漂亮。 “我不是離家出走?!?/br> “嗯,你是來走親訪友、游山玩水?!标棠巷w責(zé)備地瞪她一眼,“你現(xiàn)在是mama了,不比從前,不能這樣任性。你想過紹華會擔(dān)心你嗎?” 沒有心情再吃東西了,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嘆息道:“小姑夫,我講過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計劃有預(yù)謀的?我給紹華打電話問起你,他都接不上話?!?/br>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彼止?。 黎珍很快就送來了晏南飛的火車票,還有兩大袋南京特產(chǎn),什么板鴨之類的,體積很大。 他們作為貴賓,走的是專用通道,車上有他們兩人的專用包廂。黎珍與晏南飛握手道別,保養(yǎng)不錯的豐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暈紅,下車時,眼中水光瀲滟。 諸航脫口問道:“她是你大學(xué)時的紅顏知已?” 天陰灰灰的,車廂里開了燈,燈光照在晏南飛的肩上,一側(cè)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cè)被燈光照亮,他的表情有點模糊,似乎有點像跌入了時間之河。 “我說對了?”諸航彎彎嘴角,不指望晏南飛認(rèn)真回答。 沒想到他接話了,淺淺一笑,些許落莫與感慨?!拔液屠枵渲皇峭瑢W(xué),但我確實在那個年紀(jì)喜歡過一個人?!?/br> 諸航興奮了,長輩們對于戀情通常都非常隱諱,聊起,大部分是平淡無奇,有些卻蕩氣回腸。 “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見鐘情式的,長大后也會有一見鐘情,但那是飽經(jīng)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后的一見,鐘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慮的理性結(jié)果,而年少時的一見鐘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hù)的?!?/br> “好深奧,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兩次一見鐘情?” 晏南飛苦笑,“可能是吧!” 諸航直眨眼,車開動了都不知。 “二十二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fā)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后來冷靜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歷,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淀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br> 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前男人講的話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飛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別聯(lián)想到紹華?!?/br> “你很幼稚?” “曾經(jīng)是?!?/br> “替你的初戀女友感到同情,但愿她不太深愛你,不然,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一直都覺得“愛”是一個凝重的詞,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別拿幼稚當(dāng)借口。 “你很幸運,愛的人是紹華,他非常有擔(dān)當(dāng)?!标棠巷w語重心長。 “啊,過江啦!”她站起來,趴在窗邊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幾艘大型的貨船鳴著笛駛過,遠(yuǎn)處一大片蘆葦叢在風(fēng)中飄蕩。 jiejie說過,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麗的山水,又有歷史的滄桑斑痕。與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與細(xì)膩。可惜她來去匆匆,沒有領(lǐng)會得到。 她問過jiejie為什么不留在南京工作?當(dāng)時,jiejie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jiejie說,她想換個環(huán)境而已。 她睡了一會,醒來,晏南飛不在包廂?;貋頃r,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抽煙,小姑姑有沒有意見?”她笑問。 “不要太過,是可以接受的。她畫畫時,偶爾也會抽幾支。她最愛的事,是畫完畫之后,暢飲一杯法國紅酒?!?/br> “你們生活非常愜意?!?/br> “還行!”晏南飛的笑是伉儷情深的幸福滿足。 列車在石家莊站??繒r,諸航焦躁地揉揉頭發(fā),呵呵笑道:“小姑夫,一會我們到站就兵分兩路啊,這一路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后會有期?!?/br> “你另有什么計劃?”晏南飛不太贊成地看著她。 “沒有,我的終點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辦點事,我和首長有匯報,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個人都有隱私的,是不是?” 晏南飛沉吟了下,“好!” 車到北京站后,晏南飛等著諸航離開了十分鐘,才起身下車。不遠(yuǎn)不近,正好可以將她的身影罩在視線內(nèi)。 月臺上人很多,一個身著灰色大衣、頭發(fā)整齊地盤起的女子踮著腳四下張望,諸航叫了聲,歡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與諸航有幾份相似,但她因為年紀(jì)的緣由,多了幾份知性、翩然的氣質(zhì),眉目間淡淡的風(fēng)韻如畫。 她疼惜地將諸航摟住,接過包,不住地上下打量 晏南飛微笑來不及展開,突地凝在了嘴角,連驚愕都來不及掩去,就那么與女子的視線撞上。 “姐,你怎么了?”諸航發(fā)覺jiejie的臉猛然間蒼白如雪,眼神慌亂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片冰涼。 “沒---沒什么。我們走吧,梓然還在學(xué)校等著呢!”諸盈閉了閉眼,咽下泛涌的痛楚,拖著諸航,僵硬地離開。 諸航悄悄回了下頭,想和晏南飛揮下手。 那人被什么驚著了,目光筆直,一臉不敢置信的呆滯。 諸盈的家在一幢紫紅色的四層樓里,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補貼的工程師們。后來,他們都換了新房,這兒就另行分配,駱佳良及時地?fù)屃艘惶?,恰好趕上和諸盈結(jié)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對于工薪階層來講,是件了不起的事,雖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進(jìn)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樓,卻帶了個小院,種著幾株一人高的柔順的植物。 駱佳良的摩托車就擱在院角,諸航多看了幾眼。車保護(hù)得極好,上面還遮著塊擋雨布,兩個頭盔擱在擋泥板上。一只是黑的,一只是紅的。那天的妙齡女子戴的就是那只紅的。 諸航悄悄瞄了下諸盈。 諸盈低頭開門,鑰匙怎么也對不上鎖眼,她氣急地用腳踢了下門。 駱梓然愕然地看著mama,又斜了眼諸航。 他在和諸航生氣,到現(xiàn)在都沒叫一聲小姨。 這人只比他大十二歲,充什么老呀,哼,和他搶東西吃、搶電腦玩。有次爸媽都出差,委托她去開家長會。她把手背在后面,問老師,我家梓然在學(xué)校乖嗎?如果不乖,就給我打,別手軟,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裝著不認(rèn)識這人。 最最讓人討厭的是,這人說話不算話。講好十歲生日,她陪他一天,給他買一套幾米的畫冊,結(jié)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門開了。 門內(nèi),駱佳良腰里扎著圍裙,甩著手里的水。身后的廚房里熱氣彌漫,菜香飯香交雜著飄了過來。 “航航到了呀!”他的臉龐很大,眼睛很小,笑起來眉眼全擠在一塊。 “姐夫好!”諸航叫了聲,把手中提的一個禮品袋遞過去,那是晏南飛硬塞給她的。 “在外那么辛苦,干嗎亂花錢?姐夫家都有的。”駱佳良嗔怪著, “我家航航乍這么瘦呢?” “這是骨感美。”諸航不自然地摸摸臉。 “美這個詞和你無關(guān),請別亂用?!瘪樿魅话逯鴤€小臉,換鞋,進(jìn)屋。 “怎么這樣和小姨講話?”駱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給諸航遞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他溫柔地轉(zhuǎn)向妻子。 諸盈混亂地看著他,那神情像看著個陌生人。 “姐有點不舒服?!敝T航小聲道。 駱佳良皺起眉,進(jìn)廚房關(guān)了爐火,“那快進(jìn)屋躺著去。銀行工作壓力太大,神經(jīng)整天緊繃著?!彼堉T盈的腰。 諸盈突地一縮,“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應(yīng)好?!?/br> “知道,他們重要,你也重要?!瘪樇蚜夹Σ[瞇地,先去擰開臥室的燈,鋪好床,把睡衣遞到諸盈手上,“你上床,別忙睡,我燉了排骨竹筍湯,給你盛點?!?/br> “我沒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檢查梓然的作業(yè),讓航航進(jìn)來和我睡?!?/br> 駱佳良嘆了口氣,“其實你不用這樣拼,獎金少拿一點沒關(guān)系,我會賺回來。航航出國的學(xué)費不是有了嗎,房子,咱們等這兒拆遷,不急,反正梓然還小?!?/br> “兩個孩子都在外面,你別說些有的沒的。”諸盈躺平,閉上眼睛。 駱佳良呵呵笑著,轉(zhuǎn)身出去。 外面兩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來,像比賽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駱佳良一人一巴掌,把兩人推了去洗手間洗手。 “姐夫,你最近工作怎樣?”吃了大半飽,諸航才有空抬起頭。 駱佳良在給兩人剝蝦,一口菜都沒顧上吃?!敖惴蜻€是老樣子,開不完的會,出席這樣那樣的宴請,安排好職工的勞保與福利,有人生病了去看望,領(lǐng)導(dǎo)出差得訂票----呵呵,我就是一單位的管家,沒啥成就卻忙得象個陀螺?!?/br> “姐夫謙虛了呀,你這工作可是很討人歡喜的,有沒有小mm暗戀你?”諸航鬼鬼地擠擠眼。 駱佳良嘿嘿地指指自己,“我這樣子暗戀別人還差不多,誰暗戀我,眼睛有毛病?!?/br> “那姐夫暗戀上誰了?” “你沒問題吧?”駱梓然冷冷地插了進(jìn)來。 “乍講?”諸航好謙虛。 “爸爸有mama了,需要暗戀嗎?”駱梓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非常輕蔑。 “難講,愛情如同發(fā)神經(jīng),搞不清什么時候會發(fā)作?!?/br> “我爸爸又不是某人,他很正常。” “某人是誰?”諸航獰笑著問。 “我這輩子不管是暗戀還是明戀,都給了盈盈。呵呵,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瘪樇蚜及盐r沾上醬汁,一人嘴巴里塞一只,成功堵住兩人的嘴。 諸航嚼著鮮美的蝦rou,她從駱佳良憨笑的面容上,真找不出說謊的痕跡。 飯后,駱佳良就催她洗澡進(jìn)臥室去陪諸盈。她想裝模作樣偷看下梓然的作業(yè)本,被梓然用生命威脅,她摸摸鼻子,沒進(jìn)梓然的小屋。 頂著一頭濕發(fā),小心翼翼推開臥室的門,發(fā)現(xiàn)諸盈沒有睡,眼睛瞪著天花板,在發(fā)呆。 她走近,在床邊坐下,用大毛巾擦拭著頭發(fā)。 諸盈幽幽地把目光轉(zhuǎn)向她,直勾勾地盯著。 “姐?”諸航訝異地喚道,jiejie的眼神很怪異。 “航航長得真快,我還記得你剛會走路,抱著我的兩條腿,跟我要糖糖吃。”諸盈眼中一柔,坐起,接過毛巾,輕柔地替諸航擦拭?!昂孟襁€是昨天的事?!?/br> 諸航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時黏jiejie呀,你放完假回校,我都會哭著追上半里路,要mama哄很久才作罷?!?/br> “mama講你夢里都在喊jiejie?!敝T盈手僵在半空中,眼中慢慢地浮出一團(tuán)熱氣。 “同學(xué)都羨慕我呢,她們是獨生子女,我比她多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jiejie。”諸航撒嬌地依進(jìn)諸盈的懷里。 “調(diào)皮!”諸盈寵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航航,乖,努力把雅思考試過了,早點出國,能有機會留在國外就留吧!” “不要,爸媽年紀(jì)大了,我要照顧他們?!?/br> “我會照顧的。” “這也是我的義務(wù),何況我會想jiejie、梓然還有姐夫?!?/br> 諸盈輕輕嘆了口氣,“如果jiejie不想你留在國內(nèi)呢?” “為什么?”諸航愣住。 “你不聽jiejie的話?” “不是---” “別問了。來,躺下,讓jiejie抱著。jiejie有點冷?!?/br> 諸航眨眨眼,聽話地鉆進(jìn)被窩中。諸盈熄了燈,溫柔地伸過手臂,將她攬進(jìn)懷中。 她有點害臊,真的,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沒這樣被人抱過了。 今夜的jiejie仿佛特別柔弱。與其說是jiejie抱她,不如是說她是jiejie的一個支點,抽開,jiejie就站立不住。 jiejie的懷抱很軟,有股暖暖的香氣,她沒抵擋多久,就睡著了。 半夜里,被一聲尖叫嚇醒。 諸盈不知做了什么惡夢,眉頭痛苦地蹙著,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沽沽流下,身子哆嗦個不停。 她大聲叫著jiejie。 諸盈睜開眼,一把抱緊她。 “姐,沒事了,那只是個夢。” 諸盈上下牙打著戰(zhàn),“航航,航航---” “我在的,jiejie!”她輕拍著jiejie的后背,喃喃低哄。 諸盈到天明,再沒敢合眼。 諸航睡到自然醒,起床時,屋里只有她一人,梓然上學(xué)去,jiejie和姐夫都上班了。她的早餐和午餐,駱佳良用不同的便當(dāng)盒裝著。諸盈留了個條,讓她去雅思報名處看看考試時間。 諸航是準(zhǔn)備出門的,她要和莫小艾見個面,還要去大雜院把自己的行李給取過來。 莫小艾早晨有課,兩人約好下午在必勝客見。她帶了身份證,先去了雅思考試報名處。 報好名,就坐車去大雜院。 她想好,行李先寄存在莫小艾那里,等她找到租處再拿走。 大雜院的門永遠(yuǎn)都是一半開著一半掩著,誰進(jìn)來,那門就吱呀呀地叫著,比門鈴還管用。鄰居們都出去忙活,院中只幾個老人在。 她禮貌地招呼。 老人們熱情地圍上來,“今天怎么過來了?” “我來看看奶奶們。” “寶寶呢?乍沒帶來?”老人們有點小遺憾,“像你還是像他爸爸?聽說是個大胖小子?!?/br> “聽誰說的?”她怵著。 “你老公呀!” 她笑得像哭,“他---什么時候來過?” “大前天,來把房退了,你的東西裝了兩大箱,一個小軍官扛走了。我們問起你,他說在家?guī)Ш⒆印G扑囿w貼,多會疼人。” “是呀,是呀----”很疼,心也疼,頭也疼。 首長吃錯藥了?一個舊筆記本,幾本書,一床被,要了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