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112節(jié)
他們已經(jīng)起了,干脆就不再休息,直接越過林子去往雪月城。 經(jīng)過去年雪月城被大火焚燒后,這附近村鎮(zhèn)里的人都少了許多,加上永夜之主命令謝家在南堂大肆殺戮,眾人逃的逃,死的死,只偶爾能在其中看見一兩個身強體壯的行人,背著干柴或山林獵來的死獸,過最原始的生活。 雪月城滿城被燒,大火在城墻上留下的痕跡依稀可見,高可通天的城門聳入云霄,周笙白花了一個白天的時間才飛到了這里,他帶著丁清立在城門頂上時,正是傍晚。 雪月城的城門底下黑漆漆一片,再往上可見無數(shù)焦黑的掌印貼在上面,那都是曾今被困于此的鬼魂在上面留下的,那些人甘愿付出生命,只為通向凡人欲·望的極樂世界。 火紅如血的霞光如一層輕薄的紗衣罩在了雪月城的上空,那些破落的亭臺樓閣上滿是焚燒過后殘敗的痕跡,這里死氣沉沉,就連附近的叢林里也飛不出一只鳥雀了。 丁清站在城墻邊上,面對著廢墟狼藉,再轉(zhuǎn)身迎著傍晚的風(fēng),看向另一面茂密森林。她突然想起在玉霄姬死后,城中大火滅去的那一日,周笙白也與她一同站在這里過。 好像一切都沒變,卻什么也變了。 仔細(xì)去看,才能發(fā)現(xiàn)差別。 現(xiàn)下正是晚飯時分,可過去城外山林小丘中的村鎮(zhèn)炊煙裊裊,一派祥和生機勃勃,而今那里空留一幢幢房屋樓閣,卻不見任何人煙。 周笙白突然道:“我不信她?!?/br> 丁清從沉浸的思緒中跳脫出來,明白他這是在回答早間孟思思走后,她的疑問。 這個問題周笙白想了一整日。 “她知道我的計劃,這個計劃,原應(yīng)該只有我與上官堂主知曉的?!敝荏习椎溃骸拔遗c上官堂主討論許久,想法不謀而合,正因如此我才信任對方,愿意以身試險,也愿意給他一個機會,可孟思思居然也知道?!?/br> 她從他所經(jīng)過的那些路,便猜到了他的目的。 “她沒將此事告訴翎云,甚至說出要幫我這種話,照理來說我應(yīng)當(dāng)信她的?!敝荏习酌蜃欤骸暗蚁肓讼耄€是不信的好?!?/br> “反正有無她幫忙,我們都已經(jīng)走到這兒了。”丁清上前拍了拍周笙白的肩:“不信她,沒有退路,才可全力以赴,是這個意思嗎?老大?!?/br> “清清真懂我。”周笙白淺淺地笑起來。 若孟思思是真心如她所說那般,有她助力,自然事半功倍,可他們不能將一切希望都寄予別人的身上,因為周笙白的身上,本就被寄予了五堂活下來的諸多百姓的希望。 他在雪月城的城門下畫上符文,丁清就坐在雪月城的上方吹風(fēng)看著落日逐漸隱入山川的盡頭。 天黑了,因為空寂,此處的星星都顯得格外閃亮。 丁清仰躺在城墻上方,正準(zhǔn)備閉上眼小憩一下,又見周笙白飛身而上,氣喘吁吁地盯著她。 “畫完啦?”丁清坐起身。 周笙白搖頭,眼神中閃過些灼熱的光輝,還有心有余悸的后怕:“我方才一抬頭沒見到你。” “我的腳不是還掛在外面了嘛。”丁清晃了晃雙腿,赤金足環(huán)發(fā)出聲響,清脆動聽。 周笙白仍是盯著她。 他見過她四分五裂的樣子,當(dāng)初在窺天山,她想也不想就從洞府前的懸崖往下跳時,摔在地上便是胳膊腿都被樹枝劃斷了,僅看見一雙腿,不能安心。 丁清見他大冬天里額頭都冒汗了,有些心疼地起身,兩步跑到周笙白的面前抱住了他。耳朵伏在了他的胸膛,聽到他紊亂悸動的心跳,丁清一時不知要如何安慰,便道:“你想不想和我在這里同房?” 周笙白:“……” 小瘋子抬頭,看向他詫異的臉色:“想,還是不想?” 周笙白的手在推拒她,眼神避開了她,嘴里說著:“不想?!?/br> 可他獠牙伸出來了。 丁清自動忽略了他的回答,柔軟的手順著對方的腰腹往下,鹿眼一亮,她聽見了周笙白短促地倒吸了一口氣,那雙桃花眼重新面對她,滿是震驚,微薄怒意,還有許多威脅。 “看來是想?!倍∏逍χ醋×怂难鼛?。 有力的雙臂箍住纖腰,周笙白弓身一口咬在了丁清的嘴上。 其實她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就仿佛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一眼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隨著周笙白帶她去過一個個地方,畫上一道道符文,丁清便越覺得那催命的盡頭即將到來。 萬事皆有始末。 她與周笙白的末,總不可能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五堂相處和諧,再無永夜之主,世無貧窮地,而他們隱姓埋名,在窺天山上永遠(yuǎn)相伴。 那未免也太美好了。 等他們從雪月城離開,就要回窺天山了,可周笙白說,他們回不去了。 那句回不去,才是不可逆轉(zhuǎn)的結(jié)局。 丁清被撞得仰躺在城門的邊緣,身下壓著的是周笙白柔軟的羽翼,她的額頭沁出了汗珠,劇烈晃動之下所見的星云模糊成一團。 如瀑般的長發(fā)傾瀉在空中,城門頂?shù)倪吘墐H到她的肩胛處,周笙白的臉正埋在她的鎖骨處,舔去那里的汗。 而丁清的雙足繃緊,腦袋因為即將攀上失去理智的巔峰,仰到一個幾乎倒掛的地步,將脆弱纖細(xì)的脖子徹底暴露出來。 獠牙咬了上去,將要破皮,又被伏在上方的人舍不得地舔了舔。 意識陷入了崩潰,猶如一陣陣煙花于空中炸開,丁清晃動著頭時,那枚干枯的白玉蘭被風(fēng)吹落,連帶著她發(fā)上銀杏葉形狀的黃玉簪一同往地面墜去。 丁清忽而覺得發(fā)上一松,她顧不得周笙白的攻進,掙扎著要去接,可來不及了。 一條手臂搭在了城門邊緣,丁清側(cè)過頭往下看去一眼,舍不得那根簪子,眼神晃過門下,忽然見到一抹身影,震驚得她渾身冷汗直竄,當(dāng)下手腳冰冷,連聲音也發(fā)不出了。 “怎么了?清清!”周笙白察覺出她方才那一刻的窒息,不是因為痛快:“我弄疼你了?” 丁清啞著聲音一個字都發(fā)不出,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跳驟停。 不過一眨眼,門下的人影就不見了。 第110章 [vip] 是錯覺?幻覺? 風(fēng)過云散, 孤月懸天,四周的靜謐叫丁清起了一身薄汗,她披著周笙白的外衣, 一頭長發(fā)散在了身后,烏黑的發(fā)絲偶爾隨夜風(fēng)搖擺。 她就站在城門下,從這里往上看,還能看見她方才懸出小半截身子時的城門頂,黃玉簪便是從這兒掉下來的, 那么高的地方落地, 即便地面有雜草也未必能完好無損,可即便破碎了, 也該有個殘裂的碎片。 丁清在這處來回走了許多圈,她沒看見黃玉簪, 也沒找到碎玉。 周笙白在她身后的不遠(yuǎn)處,符文還未完成, 可他沒有行動, 只一雙眼看向丁清的背影, 輕聲道:“我再送你一根?!?/br> “我就要那一根?!倍∏迕蜃欤行┕虉?zhí)道:“它陪過我出嫁的?!?/br> 周笙白嗯了聲, 他朝丁清走去,手掌輕輕壓在了她的頭頂揉了揉, 道:“那我與你一起找?!?/br> 丁清順勢垂下頭,落下的發(fā)絲遮蔽了她的表情,可她心口紊亂的跳動很響亮,她道:“老大你還是忙你的去吧, 否則天亮前就無法完成了, 我自己找?!?/br> 末了, 又重復(fù)一句:“我自己一定能找到?!?/br> 周笙白也不勉強,現(xiàn)下距離天亮還有許久,他可以在這里陪著丁清,若到時真的找不到了,亦可再送她一根。 他可以去選一塊最好的玉石原料,自己打磨出來,再親自替她戴上。 天破曉,符文畫完。 丁清前半夜還一直在城墻底下來回走動,等到了后半夜便站定于一個地方不動了。 周笙白問她:“找不到了?” 丁清抿了抿唇,輕輕點頭,隨后又像是想開了,抬頭對他笑了一瞬道:“沒關(guān)系,算了?!?/br> 玉簪從高處落下,不在城墻底下也不會在別處,周笙白看丁清故作釋然的表情,心中泛起了些許酸澀與不安來。 “清清,你怎么了?”他問。 丁清睫毛顫顫,有初升的陽光照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喉嚨在這一瞬有些干啞,一些話就像是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不知如何傾訴。 她想告訴周笙白,她昨夜在城墻下看見了一抹身影,熟悉的面龐,她原以為自己所見是幻覺,可當(dāng)那根黃玉簪真的找不到了,她又覺得一切并非幻覺,簪子是被人拿走了,拿走簪子的人想要引她獨往。 丁清暫時說不出口,周笙白也不強迫她,只是眼底閃過的失望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他們離開了雪月城,丁清被周笙白抱在懷里,沉默迎著冰涼的風(fēng),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一陣地抽痛,眼看他們一路就要往中堂方向而去,丁清的心下忽而一緊。 “我們能不能先不走?”丁清聲音很輕,她很猶豫,可還是說出了口。 周笙白聽見了,這里的風(fēng)太大,他找了個可以歇腳的地方俯身而下,等丁清雙腳落地后,她才再度開口:“我看見阿澈了?!?/br> 丁清說話時一直低下頭,不能看到周笙白的表情,她繼續(xù)道:“我也不知那是不是幻覺,可我沒理由在那種情況下會想起阿澈,事后我去城墻底下找了許久也不見你送我的簪子,我見到……那根簪子是被阿澈拿走了?!?/br> 如果她找到了黃玉簪,丁澈的影子或許只是她臆想出來的,可她沒找到簪子,這件事一直繞在她的心頭,若現(xiàn)下離開了南堂,她恐怕再無機會回來確認(rèn)……確認(rèn)丁澈是否還活著? 可如若丁澈真的活著,昨夜月色下,她在城門上,他在城墻下,他們分明看見了彼此,為何他要離開?為何他不與她相認(rèn)? “別擔(dān)心,清清?!敝荏习淄鲁鲆痪浒参?,心里卻另有所思。 丁澈已經(jīng)死了,這一點其實丁清的心里比誰都清楚,他是死在丁清眼前的,或許當(dāng)時她情緒激動可能看錯,但周笙白通過天石鏡上所示,絕對不會錯看。 如若昨夜她看見的是丁澈的鬼魂,那倒是說得清了。 “我陪你找到他。”周笙白說著,丁清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找回簪子。” 卻沒說要找回丁澈。 世人皆有自己的軟肋,當(dāng)初丁澈就是丁清的軟肋,不論丁清是在活著還是死后,她都將丁澈當(dāng)做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堅持下去的理由,任何人都可以用丁澈來拿捏她,要挾她。 若是放在以前,丁清看見丁澈必然十分高興,可現(xiàn)在她卻不這么想了。 周笙白說要陪她去找丁澈,便重新掉頭回去了雪月城附近,只是那附近的城池皆空落落的,無人居住,于是他們再往南堂境內(nèi)深入了些,到了一座不知名煙火氣卻很重的小城。 丁清想周笙白其實可以不必大費周章,他們住在哪兒都不要緊,只要他們還在南堂境內(nèi),丁澈應(yīng)當(dāng)都會找來的。 他能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丁清的眼前,又在她一個眨眼的功夫便離開了,不留一絲痕跡,可見他有那個本事再度尋到他們。 他本就是沖著丁清而來的。 丁清的猶豫周笙白都看在眼里,如今情況下,丁澈突然出現(xiàn)未必是件好事。 永夜之主曾拿丁清要挾過周笙白,因他知道丁清對周笙白的重要。 而丁清曾在他手下被折磨了那么多年,身邊一直都帶著丁澈,他自然也知道對于丁清而言丁澈有多重要。 這或許是永夜之主的陷阱。 其實丁清心里知道,這一定是永夜之主的陷阱。 果然如她所料,不需要她與周笙白刻意尋找,他們在小城中靜等了不過三天,丁澈就再一次出現(xiàn)在丁清的面前了。 立冬那日,小城里的人為趕節(jié)日的氛圍,家家戶戶都燒了一鍋餃子和湯圓。 街道上擺餛飩攤的老頭兒也帶了一屜白菜餃子來,純素餡兒,周笙白都能吃兩顆。 本還心事重重的丁清經(jīng)過這兩日的沉靜,一顆忐忑七上八下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了。一碗白菜餡兒的餃子吃了八顆,街頭那邊有人吆喝賣糖葫蘆,丁清抬眸朝那個方向看去一眼,握著筷子的手頓時一松,兩根木筷叮當(dāng)打在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