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記得這條紅寶石項(xiàng)鏈，那是趙長宇喂她吃下丁澈的rou、百般折磨后，趙煊哄著她，說要娶她而送她的。

    那段時(shí)間丁清裝作很聽話，想要幫助趙長宇獲得不死的身體，獲取了趙煊的信任。

    趙煊除了送她紅寶石項(xiàng)鏈外，還贈給她許多珠寶首飾，現(xiàn)下再仔細(xì)看去，那些首飾可不就搶奪財(cái)物的女子懷中抱著的那一堆么。

    丁清也還記得，那女子是跑進(jìn)趙煊的房里搶出這些來的。

    其實(shí)有些事若去細(xì)細(xì)推敲，也可見其中的另一面。

    好比趙煊是男子，房內(nèi)不會放女子的首飾珠寶，他是鄞都城的城主，更是家財(cái)萬貫，不會稀罕這些珠寶到要將它們藏在自己的房中。

    唯一能解釋的，大約是丁清在假意討好他的那段時(shí)間，曾佩戴過這些物件。

    丁清戴過，他就收著了。

    趙煊已經(jīng)死了大半年了，許是趙長宇把控了他一生，他死后只化成一縷游魂，甚至沒有意識。趙家的人并未給他最后一絲魂魄痛苦，只由他在城主府的長廊小道里來來回回飄了七日，而后徹底消失。

    “別看了?！敝荏习椎氖种刚谠诹硕∏宓难矍?，方才路過城主府，里頭發(fā)生的一切他也都看見了。

    周笙白知道小瘋子是愛他的，可事關(guān)趙煊的一切，他都尤其警惕。

    丁清聽他的話，收回目光，沉默了許久后，她突然開口：“我有些奇怪?！?/br>
    “奇怪什么？”周笙白問。

    丁清道：“趙煊其實(shí)很怯懦，所以他不曾反抗過趙長宇，照理來說，他這樣的人在趙長宇死后應(yīng)當(dāng)是覺得輕松的，可又為何有勇氣去死了？”

    “我想，他若有死這個(gè)勇氣，那早在趙長宇附身于他身上時(shí)，就會選擇以此擺脫自己難違的命運(yùn)了。”

    丁清說完，周笙白怔了怔，他眼眸低垂，神情藏匿，竟是無言以對。

    見他久久沉默，丁清疑惑地開口：“老大？”

    周笙白抿了抿嘴，問：“你問他死的原因，是好奇，還是在意？”

    “是……湊熱鬧?！倍∏逶鐚w家的一切無感，她不是個(gè)會回頭看的人，只是見如今的趙家有些唏噓，感慨。

    對于這樣的回答，周笙白沒說滿不滿意。

    正好到了鄞都城后，周笙白站定于天池邊，天石鏡就在眼前。

    他放下丁清，抓著她的手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

    作者有話說：

    最近頻繁出差，更新不定，抱歉了。

    昨天的明天會補(bǔ)回來。

    第102章 [vip]

    周笙白從來沒殺過凡人。

    自他知道, 窺天山上的笙白花需要功德來澆灌后，他更是少與人接觸，他此生有過殺人的念頭僅因?yàn)閮蓚€(gè)人, 一個(gè)是翎云，一個(gè)便是丁清。

    他以為他殺了翎云，實(shí)際上翎云未死。

    而他再度出現(xiàn)迫切地想要一個(gè)人的性命，便是在天石鏡里看見趙煊對丁清的所作所為之后。

    那是他不欲與人言說的私情。

    他怕趙煊在丁清的心里存留一星半點(diǎn)地位，他怕沒有趙長宇控制下的趙煊會用他懦弱的溫柔假象獲得丁清的原諒。

    他怨恨趙煊曾對丁清的欺騙與趙長宇折磨她時(shí)的不作為, 他想要替丁清做點(diǎn)什么, 做點(diǎn)她不屑做卻應(yīng)該做的事。

    這都是周笙白的難以啟齒。

    是他心里嫉妒、偏執(zhí)、陰暗的一面。

    所以周笙白沒有開口告訴丁清，而是將她的手直接放在了天石鏡上, 他道：“人們口中的神石，實(shí)際上是蒼穹之上以石為本體的萬物之首所留下來的一面鏡子, 傳言這面鏡子可見過去、現(xiàn)在、未來?！?/br>
    實(shí)際上，它只可見過去與現(xiàn)在, 所有人的未來在這面天石鏡上, 都是一片混沌的。

    “只要你將手放在神石上, 心中默念一個(gè)人的名字，腦海默想他的樣貌, 便可看見他的過去。”周笙白替丁清解釋天石鏡的用法，至于她想知道的, 就在周笙白的過去里。

    她能在天石鏡中看見他是如何私闖鄞都城的城主府，在趙煊身敗名裂時(shí)給他最后一擊。

    她能看到他對趙煊說的那些令對方無顏茍活的話，而趙煊在聽見那些話后，仍在狡辯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也終將會看見, 周笙白在面對可笑的趙煊時(shí), 下達(dá)的最后通牒, 也是對趙家的威脅。

    趙煊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他自己死，可書信一封，陳情自己的遭遇，也算保全臉面。

    要么，他來動手，但趙煊死后，他會剝皮剔骨，將他掛在鄞都城的城墻上，頸掛認(rèn)罪書，被烏鴉啄食干凈為止。

    “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幫你？”當(dāng)時(shí)周笙白如此問他。

    趙煊選擇了自縊，他自縊前，并未洋洋灑灑寫下一紙陳情，他本就不無辜，也裝不出純潔心善。

    古書有云，萬物之首忌食葷腥，諱損地靈。

    他雖然算不上萬物之首，可也不能殺人，一旦他殺了人，那他養(yǎng)滿窺天山巔的笙白花悉數(shù)作廢，他堅(jiān)持了近十年的吃惡鬼、救凡人功虧一簣，他本想體面前往的蒼穹之上另一個(gè)可叫他安穩(wěn)生活的世界不會再對他打開。

    周笙白當(dāng)時(shí)是下了豪賭的。

    在他于山洞里，身上的黑羽未完全褪去，卻被丁清瑩瑩雙目吸引，又被她偷得一個(gè)吻起。在他毫不猶豫，去了鄞都城那家首飾店，將她之前看中的黃玉簪買下起，他便是在豪賭自己與丁清的未來。

    丁清長在他的未來里了，不用看天石鏡也知道，周笙白的余生皆是她。

    所以他不管不顧，放任一切，哪怕是要他殺人他也不會眨眼。

    可趙煊不敢讓他殺，趙城主膽小，留得周笙白十指干凈，未染上凡人的鮮血。

    丁清將手放在天石鏡上，當(dāng)漆黑的神石蕩起一圈漣漪，其中逐漸倒映著周笙白的臉時(shí)，周笙白背過身去。

    他能坦然接受丁清看見另一個(gè)咄咄逼人的他，但他不能看見丁清在得知趙煊真正的死因時(shí)的表情，哪怕她沒有任何表情，他都不能接受。

    酸澀從心頭蔓延，就像是一壇陳年老醋掀了蓋，翻了罐身，濃稠丑陋名為嫉妒的腥酸漿液粘膩地爬在了他的心口，幾乎將他淹沒。

    丁清沉默了會兒，她用另一只手攥住周笙白的袖擺，緩慢閉上雙眼，去看她想看見的過去，搜尋他過去的記憶。

    丁清像是突然通曉了天石鏡的用法，她排除了其他，只想知道他此生至現(xiàn)在，所有快樂的回憶。

    從他的幼年起，周笙白就沒怎么笑過。

    在他的眼中，周離虞與翎云是一對不恩愛的夫妻，周離虞一年見不到翎云幾回，即便她對周笙白不錯(cuò)，可她整日沉默寡言拉著一張臉，始終讓心思敏感的周笙白覺得，她是不喜歡他的。

    他幼年時(shí)最快樂的事，居然是下雨天里周離虞將他哄睡著后，奔向路過附近的翎云過夜，而他裝睡醒來，見屋外下雨，想著周離虞什么時(shí)候回來，趴在窗前偷偷朝外看回家的小路，卻見一只枯葉蝶為了避雨，莽撞地撞上了他的鼻尖。

    他看了一夜的蝶，那蝶像是一片干枯將要腐爛的樹葉，可當(dāng)雨過天晴，它展翅于他手心盤旋時(shí)，張開的雙翼于晨光下泛著淡藍(lán)色的光，像極了死后重生。

    枯葉蝶飛走了，周離虞一夜未歸，但周笙白心情不錯(cuò)，笑了幾回。

    從那之后，是大片的空白。

    他再沒遇見過值得高興的事情，當(dāng)年在閉蒼山莊躲著，上官家的小孩兒一窩蜂地涌上來要和他做朋友的畫面，也是模模糊糊，幾不可見，談不上多高興。

    他的幸福感是以跨多年計(jì)算的。

    他雖在笑，可那不是真正的笑，他的笑容未達(dá)眼底，諷刺更多，不屑更多。

    再后來，丁清看見了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被周笙白抱在懷中，飛于無量深林的上空，他將她丟了下去，再在她即將摔到林間之前再度抓住，就像是一只幼鷹吃飽了食，意外抓到了只肥碩的田鼠，他在玩兒她。

    他想看丁清是否懼怕，丁清毫無懼意后，他玩兒得不亦樂乎。

    下一幕，是他于窺天山漆黑的洞府里，雙目清晰地看見她渾身濕淋淋，縮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時(shí)，露出的一雙白皙小足。

    他摸她腳時(shí)沒笑，但心里是高興的。

    從那之后，周笙白的高興變得頻繁了起來，每一次都與丁清有關(guān)。

    而丁清的臉，在他的記憶里越來越清晰，他這雙眼里，關(guān)于高興所能看見的事物也越來越少。他眼中的世界，似乎摒除了其余人，唯有丁清不怕死湊上來的笑臉。

    再多的人群中，他都能一眼分辨出哪個(gè)是她，哪怕她穿著最不起眼的衣服，被許多高大的男人攔住身影，可周笙白就是能找到她，筆直地朝她走來。

    那日，她替他買了發(fā)扣、衣裳。

    那晚，周笙白像只炫耀的孔雀，迫不及待將丁清買來的東西換上，拿著發(fā)扣與梳子讓她梳發(fā)。

    天黑沐浴后，不用穿繁縟的衣裳，也不用將頭發(fā)梳得那樣整潔好看。

    他滿心的興奮不曾言說，也沒露出多少笑臉，可卻通通印在他躁動難安，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心上。

    不知從何時(shí)起，丁清成了他高興的原因。

    不知從何時(shí)起，周笙白的一切情緒都被她牽引。

    丁清將手掌收回時(shí)，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還殘留余溫，皆是被周笙白一顆亂跳的心臟熨燙得發(fā)熱的回憶。

    紅云燒至鬢角，丁清舔了舔唇，她大概知道，周笙白對她應(yīng)是數(shù)不清的喜歡了。

    這像是在偷窺一個(gè)從無感情經(jīng)歷的少年心動，而少年長著青年的相貌，內(nèi)心翻滾涌動的感情，比任何年少的人都要沖動、更多。

    有些羞澀。

    丁清垂眸，扭捏地扯了扯周笙白的袖子，就連呼吸都是guntang的。

    周笙白像是陷入了關(guān)于趙煊的那段回憶，被丁清輕輕一扯思緒回歸，他側(cè)過身，只能看見小瘋子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周笙白一時(shí)間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見了？”他問。

    丁清點(diǎn)頭嗯了聲，耳尖燒紅。

    周笙白曾對她說過愛，丁清亦然，愛無形狀可言，人說只能體會，不能看見，可也不全然是看不見的。從所有關(guān)乎周笙白高興的回憶中，丁清幾乎充滿了他的一切興奮便能看出來，他愛她愛慘了。

    周笙白問：“現(xiàn)在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

    丁清繼續(xù)點(diǎn)頭：“老大真好。”

    方才還有些躊躇的人現(xiàn)下忽而怔愣起來，小瘋子說他好？一個(gè)威逼利誘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去自縊的人，也能稱好？

    丁清慢慢朝他靠近，抱著他的胳膊道：“我也很愛很愛你的，老大，其實(shí)從我見到你的那時(shí)起，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br>
    雖說，那時(shí)眼里有他，是被他的強(qiáng)大所折服，而非因?yàn)橄矚g。

    可丁清仍然想讓周笙白知道，他在這段感情里，并未受到任何不公，他們的眼里皆是只有彼此，在這點(diǎn)上是公平的。

    “……”周笙白很心動，可也很疑惑。

    “你……看見了什么？”即便他知道小瘋子性格異于常人，但也不至于在瞧見他逼著趙煊自縊后，會出現(xiàn)這種含羞帶臊的情緒。嬌滴滴的，軟綿綿的，扭捏委婉，叫人想去調(diào)侃她，又因時(shí)下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