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91節(jié)
他道:“捉你回來,若一開始便讓他沖進我的領(lǐng)地,必然會引起他的戒備,我未必能引他入圈套。但若叫他一個月遲遲不能攻下邊境,再派他最信任的人傳遞消息告知你的魂魄所在,我想他的忍耐到頭,理智也差不多耗盡了吧?” 人在絕境中,最易暴露弱點。 “你殺不死他的!”丁清幾欲嘔血,她每一次掙扎,都讓符咒對她靈魂傷害加重。 丁清疼死了,她真的快疼死了! 可是魂魄上的疼痛,遠不及心口的慌亂無措與擔(dān)憂。 老大說過的,他們這類人,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致命弱點,旁人都不知道。就連丁清至今也不知周笙白究竟怕什么,更何況永夜之主? 所以他不會死,即便中了圈套,也不會死…… “我殺不死他,可有個人能殺他。”永夜之主微微俯身,丁清就趴跪在他的腳前。 他問:“你猜,能殺他的是誰?” 如同惡鬼一般的聲音落下時,仿佛雷霆打在了丁清的脊背,她的魂魄四分五裂,在這一時間化成了一片片碎裂的琉璃般,通透的鏡面上,是一張張她哀嚎著掙扎的臉。 與此同時的竹雨塔外,斑竹林內(nèi),周笙白單手摟著懷中尸體,桃花眼深情不移地望向不遠處的嬌瘦身影。 “清清?!?/br> ? 分卷 · 死生天路 · 分卷 ? 第91章 [vip] 青蔥碧綠的斑竹中林中, 身穿牙白色長裙的少女仿若能被一陣風(fēng)吹走般,一雙鹿眼定定地看向身背雙翼的男子,而她的相貌, 與對方懷中所抱尸體一模一樣。 丁清的魂魄看上去并沒有久別重逢的興奮,她目光冷淡地望向周笙白,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周笙白前進的腳步微微一頓,心口像是被破開了一道口子,有冷風(fēng)呼呼往里直灌。 他道:“清清, 你為何這樣看我?” 丁清尚未回答, 周笙白眉心緊蹙,忙問:“是不是我來得太遲了?你生我的氣了?” “你別生我的氣, 我現(xiàn)在就帶你回去,我已經(jīng)知道如何破開這陣法了, 我們回窺天山……”周笙白朝前走去兩步,丁清卻緊接著退了同樣步數(shù), 這叫周笙白不敢上前, 眼中詫異, 心慌得厲害。 “你真的來得很遲。”一直未出聲的少女終于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便叫周笙白呼吸一窒。 “我等了你很久, 在等待的過程中絕望了許多回,你知道我曾經(jīng)受過怎樣的折磨, 可你還是讓我等了一個多月?!倍∏宕瓜骂^,半邊身子隱入了竹林內(nèi)。 黑云壓頂,林下城悶濕得像是馬上就要下一場瓢潑大雨來。 “對不起,清清……”他以為丁清不會怪他的。 周笙白已經(jīng)在內(nèi)心自責(zé)太多次了, 每一次不能破開南堂邊境的陣法, 每一次帶著丁清的尸體回去閉蒼山莊, 他都在怪自己,他痛恨自己。 “是你把我弄丟的,當(dāng)時我就在云川城,你說你在閉蒼山莊可以俯瞰整座城池,我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丁清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握緊顫抖:“我很信任你,我被孟思思帶走后,逃亡了七日,我還在等你來找我,可是你沒有!” “清清,你別說了,是我錯了……”周笙白的呼吸都快停了。 她不能再說了,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子插進了他的心里,周笙白胸腔悶疼得厲害,他不想在丁清眼里看見失望,他不能看見。 可丁清說的沒錯,是他把人弄丟的。 孟思思帶走丁清前在街上下了陣法,周笙白立刻便察覺了,可他對陣法了解不多,破陣需要時間,他沒想過孟思思的目標(biāo)是丁清的魂魄,他自大地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周笙白弄丟了丁清。 他破開陣法后看見街上只躺著丁清的尸體時,周笙白當(dāng)下腦子一片空白,這些天,他都深深地陷入了悔恨中。 可他以為當(dāng)他找到丁清后,小瘋子不會怪他,她以前就不會…… “經(jīng)過這件事,我也想明白了。”丁清的眼眸遮在了竹葉蓋下的陰影中,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原來你也沒有那么厲害,我曾經(jīng)追逐你想要成為你的手下,就是因為你厲害。我后來說喜歡你愿意嫁給你,也是因為你厲害,但在永夜之主的面前,你很弱……” 盛暑天里拂過皮膚的細(xì)風(fēng)都是炙熱的,可丁清說的話卻像是十二月屋檐下結(jié)起的冰凌,從中空落下,直直地穿在了周笙白的心口。 他愣在了那兒,不能靠近。 兩人之間不過十幾步之遙,在丁清說出這句話時,他甚至懷疑站在眼前的人是否還是小瘋子了,可他能感受到丁清的魂魄就在身邊,站在眼前的是她沒錯。 越是如此,周笙白越是痛苦。 遠方的雷霆劈開了他的理智,將他內(nèi)心最后一絲堅硬都打破了。 “我所追求的,是絕對力量,可你卻讓我失望了?!倍∏遢p輕呵笑一聲,聳了聳肩道:“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吧,我不想再跟著你了?!?/br> “就因為……我來遲了?!倍嗳諄砜嚲o的神經(jīng)在這一瞬斷裂,周笙白望向她:“就因為我來遲了,你便不要我了?!” “這還不夠嗎?”丁清抬眸望向他,甚至疾步走來,她的每一步逼近都讓周笙白呼吸困難。直至她站在他的面前,看得見,摸不著,那眼神也徹底封死了他呼吸的本能。 “你說若我遇上危險要記得向你求救,我求救了許多次,也絕望了許多次,還不夠嗎?”丁清的質(zhì)疑讓他無可反駁,周笙白幾乎要崩潰了:“我錯了,清清我錯了,我以后絕對……” “沒有以后,把我的身體還給我!”丁清朝他伸手。 她分明碰不到他,她搶不回自己的身體,可周笙白卻如驚弓之鳥般緊緊地抱著懷中人,躲開了丁清的觸碰。他滿眼寫著絕望,不知第幾次搖頭:“不給,你是我的!你的身體是我的,魂魄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是你先追上我的,是你先說出那些愛慕我的話,是你說你愛我,你說過你愛我!”周笙白雙目猩紅,獠牙伸出,加之他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這一個多月不修篇幅的相貌,失了英俊,多了瘋狂。 “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你必須得跟我回去!”周笙白的手抓緊懷中人身上綁著的絹布,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卻鉆入了另一個封閉的死胡同里:“我會把你帶回去,我們一起回窺天山,從此以后你就只能在那兒,我們哪兒都不去了?!?/br> “哪兒也不去了,就我們兩個,好不好?清清?!敝荏习椎氖种笐{空畫了一道符,那道符是專門困住鬼魂的,這樣他就能把丁清的魂魄帶回去,無需她同意。 “周笙白,你說你愛我,你這是愛我嗎?你只是想要控制我,枉顧我的意愿,將我綁回去?!倍∏蹇聪驊绎w在她面前的符紙,往后退了幾步:“我不想跟你走,你何不放我自由?” “不放!你沒有自由,你只能是我的!”周笙白無暇思考其他,他只要想到丁清要離開他,他就恨不得把她吃進肚子里,這樣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他一指向前,符咒貼在丁清魂魄上的剎那,后者倒地發(fā)出了痛苦的哀嚎。 周笙白被她的痛呼聲嚇得手抖,他慌亂地看向那張符紙。那不是他畫的符,他的符不會弄傷丁清的,他只是想困住她,帶走她,他沒想過要傷害她! 符紙怎么會變? 丁清疼痛得蜷縮成一團,她不斷叫喊著、指責(zé)周笙白想要燒死她。 他不想的! 他沒有那個意思! “清清!”周笙白連忙解了身上的絹布,將丁清的尸體放在一邊。他幾步連跑到丁清的面前,幾乎跌在了她的身邊,雙手顫抖地想要捧起她的臉。 “清清,我沒想傷害你的,這不是我畫的符……”周笙白想要解除那張符,可那張符不斷破開丁清的魂魄,燃燒的火焰將她的魂魄碎片炙烤得幾乎分離。 周笙白的眼眶都紅了,眼中蓄著淚,隨時都能掉下來。 丁清掙扎道:“你不愛我,周笙白,你不愛我!我等了你一個多月,結(jié)果換來你這般對我!” “對不起,清清,對不起!我愛你,我是愛你的,我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周笙白的理智徹底被擊潰了,他的腦中一片渾噩,滿眼印著的都是丁清被重創(chuàng)而猙獰的臉。 他很痛苦,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丁清說他不愛她,他怎么會不愛她?他愛她愛到要喪失自我! 他怎么會傷害她呢? “是嗎?你愛我嗎?”燃燒在丁清身上的符只剩下一些符灰,她終于能喘一口氣,而周笙白已經(jīng)跪坐在她面前,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會喃喃著“我愛你”,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要如何證明自己了。 “既然你說你愛我,那你能為我做到什么地步?”丁清與他同樣趴跪著,二人面對著面,不遠處還躺著一具尸體。 大雨忽而落了下來,嘩啦啦地打在青綠色的竹葉上,滿林竹葉香氣。 周笙白的頭發(fā)卷曲地貼在臉上,他的雙翼展開,一邊彎曲遮在了丁清魂魄的上空,另一邊直直地替丁清的尸體遮雨。而他自己渾身濕透,漆黑的衣服濕漉漉地掛在身上,好像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瘦了許多。 “我曾對你說過,我可以為你而死?!倍∏迓拷??;昶鞘菦]有呼吸的,可他好似能感覺到她灼熱的呼吸灑在了被雨淋得冰涼的臉上。 那是片刻溫柔,撫慰著他痛到發(fā)麻的靈魂。 丁清問他:“那么你呢?你說你愛我,你能愛到為我而死嗎?” 周笙白的嘴唇顫了顫,他的聲音幾乎啞在喉嚨里:“……我能?!?/br> 他可以的。 死而已,他從來都不怕。 只要丁清能信他的愛,只要她能跟他一起回去…… “那么告訴我,什么能殺死你?”丁清的眼神頓時柔和了起來,她虛拖著周笙白的下巴,沒碰到,卻像是在撫摸。 她的眼里滿是愛慕與誘哄:“我怎么會真的傷害你呢?老大,我愛你啊,但我需要你證明你也愛我,告訴我,什么能殺死你?!?/br> 周笙白望進了她的眼里:“清清?!?/br> “我在。” “清清……” 他道:“其實能殺了我的東西,我早就交給你了?!?/br> “是嗎?是什么?”丁清朝他湊近,鼻尖與鼻尖磨蹭,碰不到,卻好似在擁吻。 周笙白見雨水穿過了她的魂魄,舍不得她受一點罪,于是他動了動羽翼,想要將她重新護住,便是這一動,他懷里的金葉子落地。 哐啷一聲很輕,正好砸在了林間的碎石上,周笙白的話就在嘴邊,他想他沒什么不能告訴丁清的。 可目光朝下瞥去,那片金葉子在落地后,逐漸變了顏色,化成了一片青綠色的竹葉,與那些從樹上落下來的融為一體,而后漸漸斑駁、枯萎、腐敗。 “老大,什么能殺死你?”丁清不耐煩地催促了一聲:“你不是想要證明你愛我嗎?證明給我看?!?/br> 周笙白睫毛輕顫,雨水順著他的下眼瞼滑落,與他的淚水混雜在一起。他再抬眸朝眼前的魂魄看去,胸腔砰砰亂跳,鼓動得像是要沖破骨rou。 記憶回到了另一個雨天,丁清半夜驚醒,鉆入了他的懷中,顫抖著聲音問他:老大,你有可致命的弱點吧? 她當(dāng)時望著他的眼,叮囑道:那你永遠、永遠也不要告訴我。不論是在什么情況下,不論我如何威逼利誘,你都不要告訴我。 林下城的大雨還在當(dāng)頭澆下,周笙白的左翼慢慢收了回來,將丁清的魂魄暴露在瓢潑大雨之中。 幻境。 好逼真的幻境。 逼真到他的心口到現(xiàn)在都在犯疼。 眼前的不是丁清的魂魄,想來永夜之主也不是蠢貨,林下城的陣法沒那么容易破除,他能輕易闖入,只不過是對方為了引他跳入陷進。 周笙白的目光往竹林背后的竹雨塔看去,雨水沖刷著竹雨塔的屋檐,陰黑之下,那里不漏一絲光亮。 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丁清的魂魄一定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