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90節(jié)
周椿很擔(dān)心他,她怕他瘋了。 而他看上去,也當(dāng)真像是瘋了一樣。 等符水融入了木桶里的水中,周笙白才低頭解下身上的絹布,輕柔地把丁清的尸體摟入懷中,而后一層層褪去她身上的衣服,直至那具身軀不著寸縷,他才將丁清抱進(jìn)了木桶,把她的尸體泡在了符水中。 天太熱了。 每隔七天,即便他再堅持一下便能破開南堂邊境的外圍陣法,可以撕裂扭曲視野的咒術(shù),但他依舊要回來。 丁清的手臂上長斑了。 日趕夜趕,還是長了兩塊拇指蓋大小的尸斑。 周笙白的眼神慌亂,他幾乎是撲在了木桶上,小心翼翼地抬起丁清的左手手臂,看見那兩塊斑時,眼底涌出了幾分破碎。隨后他將丁清的手臂深深地泡入符水里,嘴里念著周椿與上官晴瑛聽不懂的咒語,似乎是想治愈她。 “清清?!敝荏习坠蛟诹四就斑?,一手拖著她的后腦防止她沒入水中,一手將她發(fā)上的黃玉贊扶正,指尖輕柔地順到了她的臉頰。 捧起那張臉,失控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周笙白伸出舌尖去舔她嘴角沾染的符水,沉浸在一個人的繾綣之中。 “我就快找到你了,清清?!?/br> 他的聲音沙啞,多日不曾休息,一雙漆黑的羽翼將木桶逐漸包裹,成了一顆巨大的繭。 上官晴瑛驚得往后連退幾步。 周椿也差點心臟驟停。 “……舅舅。” 第90章 [vip] 黑羽于夜光下閃爍著細(xì)碎的銀光, 木桶中的水聲傳來,上官晴瑛不敢出聲,背過身去。 周椿回神, 立刻道:“舅舅,我有舅母的消息了?!?/br> 雙翼展開了一條縫隙,周笙白的雙眼從中露了出來,他幫丁清洗干凈身上的尸斑,如護(hù)食般藏在自己的羽翼下, 不讓旁人看見。 周椿道:“方才上官堂主來信, 竹林陣重,高塔懸符, 南堂境內(nèi)城中有林的唯有林下城。林下城內(nèi)有座竹雨塔,正好被一片斑竹林包圍, 舅母應(yīng)當(dāng)是被困在了那里?!?/br> 羽翼逐漸松開,轉(zhuǎn)了個弧度, 將木桶中的丁清徹底遮住, 又露出了他自己的半邊身體。周笙白終于正眼朝周椿看去, 他的額前被符水濺濕,幾滴水落了下來, 顯出了些許狼狽感。 “林下城……”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刀片劃破了般:“林下城……在西堂哪側(cè)?” 西堂的陣法加之南堂的咒術(shù),將周笙白懸飛在上空看到的一切都變了模樣。這些天他一直在南堂邊境破陣, 因想著邊境的陣法都沒破,如何能攻入南堂境內(nèi)的城池去尋丁清。 可若有丁清的準(zhǔn)確位置,那便無需擔(dān)心那些被錯亂的城池街巷混淆方向,他只需于天空往下沖破陣法, 便能進(jìn)入林下城。 周椿道:“以南堂境內(nèi)來算, 正西南方被群山圍繞的便是林下城?!?/br> “明日, 我再去一次?!敝荏习酌蜃?,獠牙壓得唇角泛白。 從云川城前往林下城,不眠不休也得飛上四天,周笙白明日再去,至多只有五個時辰的時間破陣,如若五個時辰無法破陣,他又得帶丁清回來云川城了。 想要保存住丁清的尸體,必須得用閉蒼山莊書樓內(nèi)的朱石符所化的符水才可,可閉蒼山莊的書樓外也設(shè)了陣,無可破除。凡是書樓以內(nèi)的所有物件都是中堂重藏,不可帶出,他要用,只能帶著丁清回來。 太礙事了。 陣法,到處都是陣法! 周笙白眉頭緊蹙,讓他把丁清的尸體放在閉蒼山莊的書樓內(nèi),由周家看著? 不! 丁清在他的眼皮底下都能被帶走魂魄,如今他誰也信不過! 周椿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為難,就憑方才周笙白對丁清尸體的態(tài)度,周椿也知道她無法勸說周笙白暫且放下對方。 她忽而想起身旁還站著上官晴瑛,便問:“晴瑛,你是否有辦法可以讓舅母的身體保存時間長一些。” 朱石符所化的符水若是放在春秋所用,至少可保尸體一個月不腐,可現(xiàn)下正是盛暑天,一年中最熱的時刻,符水效果大打折扣,周笙白不能在外久留。 救出丁清的魂魄,和保存丁清的尸體,將他折磨得神經(jīng)發(fā)疼,自丁清的魂魄被孟思思帶走那日起,周笙白就沒再合過眼。 上官晴瑛沒敢回身,她低頭翻找自己的藥袋,找到了幾味藥后將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放在了地上,顫抖著聲音道:“這些藥,可抵一張朱石符,我也只有這些了,若想再配齊,至少得需半個月?!?/br> 周笙白等不了半個月。 他連一天都等不了。 他現(xiàn)在就迫切地想要找到丁清,將擁有靈魂的她重新抱在懷里,與自己融為一體。 也想用利齒撕碎永夜之主,將他身體的每一寸骨頭都嚼成粉末,拆吞入腹。 得到了可以暫且保存尸體的丹藥,和丁清魂魄所在的位置,周笙白便下逐客令,一雙冷冽的眼緊盯著周椿與上官晴瑛,示意她們可以離開了。 周笙白親吻尸體的畫面還在上官晴瑛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即便她早就知道丁清是個鬼,卻也不能將之前活蹦亂跳的丁清看做死人。而今她的靈魂被抽走,只剩一具長了尸斑的軀殼,周笙白竟然還能深吻舔咬,他對丁清的喜歡,有些嚇人。 上官晴瑛正欲離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從懷中掏出了一片金葉子。那片金葉子做成了竹葉的形狀,中鏤空出了樹葉的脈絡(luò),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面,與藥瓶在一起。 上官晴瑛道:“這片葉子是……” 回憶跳回她與上官堂主碰面的那一日,上官堂主將金葉子交給上官晴瑛時,其實幾乎猜準(zhǔn)了現(xiàn)下情況和周家的決定,便說讓周笙白沖破林下城陣法時,務(wù)必要將葉子帶在身上。 可若她說這葉子是上官堂主給的,周笙白必然不會收下。 上官晴瑛道:“這片葉子可護(hù)住丁姑娘的身體,周公子離開前,記得帶在身上。” 說完她便離開了。 周椿見上官晴瑛離去,又見周笙白將自己重新收入了堅硬的羽毛中,便頷首退下。 次日天光未亮,周笙白便帶著丁清離開了閉蒼山莊。 丁清的身上涂抹了上官晴瑛給的藥粉,她的口中還含著一顆可保尸體長時間不腐的丹藥。周笙白不愿讓她曬太陽,便將人小心翼翼地?fù)г趹阎?,以外衣遮蓋。 他很少離開中堂,對南堂更不熟系,即便周椿說了林下城的大致方位,周笙白仍耗去不少時間才尋到。 他已經(jīng)許多個日夜不曾休息過了,身體負(fù)荷到每一寸皮膚都在發(fā)疼,敏銳到能感受吹過他臉頰的風(fēng),掃過樹葉的聲音。還有云層遮蔽的林下城內(nèi),熙熙攘攘的人群閑談聲,清晰到幾乎刺耳。 城上有陣。 林下城內(nèi)的斑竹林位于城中央,他越是靠近城池,便越覺得頭皮一陣發(fā)麻的緊疼。 這一個月來,周笙白被迫學(xué)會了太多陣法和咒術(shù)了。 南堂將所有能人都固守在邊境,對境內(nèi)中空位置并未加強(qiáng)防備。可能是因為永夜之主的狂妄自大,又或者他本就在等周笙白找來,周笙白沖開林下城上空陣法時,只耗去了一個時辰,便用鷹爪撕裂了一條破口。 高大的人影背著一雙巨大雙翼,渾身漆黑猶如吞噬萬物的怪物,他從高空突然落在了街市中央,惹得城中的人紛紛尖叫逃跑。 “這是什么怪物?他長了翅膀!快,快看他的腳!” “快閃開!” “快逃!” 鬧市中的人將手中物件統(tǒng)統(tǒng)丟棄,一窩蜂地擠入了附近的房子里或窄巷中。 丁清被絹布包裹在他的懷中,頭正歪著靠在他的肩窩處,隨著周笙白走的每一步,她腳上的赤金足環(huán)都會發(fā)出叮當(dāng)響聲。 竹雨塔,就在百步之外。 他看見了竹林,他甚至能感覺到丁清的魂魄就在里面,他曾與丁清那般親密地?fù)肀г谝黄?,小瘋子的氣息,周笙白只需聳鼻嗅一嗅,便能分辨出來?/br> 盛暑天陰晴難測,方才還碧空如洗,不知從哪兒吹來的一股妖風(fēng)刮過林下城,將烏云領(lǐng)來,黑壓壓地團(tuán)在了街道上空。 原先走在街上的人都逃了,可他們并未遠(yuǎn)離,陰天里有許多雙眼睛就躲在角落中,神色詭異地看向一步步朝斑竹林而去的周笙白。 古怪。 破陣后,沒人來防。 鷹爪每走一步,周笙白的心都跟著顫了顫。 他思考不了那么多,因為他能感覺得到,丁清就在那座塔里,她就在那里! 忽而一道雷電在他身后轟隆炸開,將烏云密布的城池一瞬照亮,不見天日下,藍(lán)紫色的電光刺目,震得人足心發(fā)麻。 似乎有雨聲,可同時也有鳥鳴。 仍舊漆黑的竹雨塔內(nèi),丁清雙手輕輕地環(huán)抱著自己的肩,整個人蜷縮成一團(tuán),坐在她面前的男人黑袍下露出一雙黑靴。黑靴點地,每一次踩下的節(jié)奏,都讓困在符咒內(nèi)的丁清痛不欲生。 “你的極限就到這兒了?”永夜之主問。 丁清咬緊牙根不發(fā)出一聲痛呼,永夜之主道:“看來你魂魄分裂的極限就到這兒了,可你忍耐痛苦的極限還沒到呢,是我低估了你的承受力?!?/br> 才說完這話,便有一張黃符懸在了丁清的頭頂,那黃符逐漸燃燒,化成了一團(tuán)火焰當(dāng)頭落下,瞬間將丁清困在其中,灼燒她的魂魄。 “嗚……”太疼了! 丁清怒罵道:“瘋子!” “乖孩子是不能罵人的?!庇酪怪鲊K了聲:“真正的瘋子,現(xiàn)在就在塔外的竹林里,不知你想不想見他?!?/br> 丁清聞言,顫了顫。 永夜之主道:“他帶著你的尸體找來了,比我預(yù)期的要快一些,可惜我還沒玩兒夠呢?!?/br> 此話一出,丁清猛地抬起頭來,她魂魄里痛苦的碎片正在尖叫著要□□出來,而那雙驚恐的鹿眼里,倒映著背對著燭光而坐的男人。 “你說……誰?” “娶你的那個人啊?!庇酪怪靼α寺暎骸坝媚銈兎查g的話來說,他應(yīng)當(dāng)是你的夫,對嗎?” 老大來了。 丁清的眼底涌上了一層興奮的光,隨后又被永夜之主勝券在握的姿態(tài)打散。 他不害怕嗎? 他費盡心機(jī)要殺了周笙白,應(yīng)當(dāng)是懼怕周笙白的。 不對! 丁清奮力地掙扎著,企圖從符咒中沖出來,她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地想要將永夜之主撕碎。 他不是不怕!他是早有準(zhǔn)備。 他將她的魂魄從身體里抽出,引周笙白前來,必定是設(shè)下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著周笙白往里跳的! “看你的眼神,你應(yīng)當(dāng)猜出來了。”永夜之主道:“其實你跟在我身邊也很久了,對我還算有些了解的?!?/br> “五堂境內(nèi),除去南堂,西堂,我所能掌控的其實還有東堂,只是南堂與西堂是我打下來的,而東堂卻是主動臣服?!庇酪怪鞯氖种篙p輕敲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可見他手指上一層樹紋脈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