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聽的飄渺，此時響在耳邊了，卻讓星落心尖顫動。

    “我知道您愛我欲罷不能。可徒兒也不知道什么是愛——”她撅了撅唇，有些苦惱的樣子，“您愛我什么呀？”

    她假設(shè)，“是不是我成日在您的眼前繞，您習(xí)慣了，就愛我了？”

    皇帝失笑，“朕也成日在你的眼前繞，你也沒愛我。”

    星落梗住了。

    小腿上的酥麻漸漸減少了，隨之而來的卻是陛下手頭輕柔的份量。

    她又蹙眉，“那若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家，都站在你的眼前，你還愛我么？”

    皇帝不喜歡這樣的假設(shè)，眉間就輕蹙了蹙。

    “天地間的女兒各有大才，為何非要站在朕的面前？朕無意選秀，只求天生之緣。”他垂著兩排烏濃的眼睫，若有所思，“朕等到了?！?/br>
    星落無可奈何，隨著馬車晃動的頻率搖了搖腦袋。

    “跟您說不通——”她想了想，“您就跟我爹爹一般……”

    她往后仰在了車壁上，看著窗外午后的一抹微光。

    “我爹爹呀，脾性內(nèi)斂不愛言聲兒，可我娘親呢，偏偏又伶牙俐齒，俏皮話一套接一套。爹爹平日在牙狼關(guān)駐防，娘親一日能寫七八封信給他——清晨有一滴露水打濕了她的額發(fā)，午飯后睡了半晌，醒來時滿窗子暮色……就這么細(xì)微的小事兒，她通通都要寫信給我爹爹說?！?/br>
    車窗外是稍縱即逝的初秋景象，風(fēng)沾染了枯柴燃燒的氣味，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來，令皇帝倍感安心。

    他靜靜地聽著他的小姑娘說話，眼眉溫柔。

    “你爹爹如何回信？”

    星落回想起來娘親抖著信同她抱怨的情景，只覺得很有趣兒。

    “娘親一日七八封，又是露水又是暮色，還要說起家里的石榴和芭蕉，可爹爹半月就回三兩句話，”她笑的眼眉彎彎，“我在青蘆蕩飲馬，歇在青色的枝椏下，那上頭的云雀叫個不停，讓我想起你來?！保?）

    小姑娘說起爹爹娘親的事來，眼神靈動，皇帝靜靜地看著她，只覺得心神俱被她牽引著。

    “你爹爹做的很好?！?/br>
    星落只覺得爹爹榆木腦袋，“好什么呀，我娘親都?xì)鈮睦?！這還不算什么，爹爹一年能回來幾日，我娘親就每日一問，你今早練劍我路過，你眼睛都沒動一下，是不是不愛我了？”

    她是娘親的小跟班兒，對娘親和爹爹之間的事兒如數(shù)家珍。

    “……我今兒梳了個飛仙髻，你卻說我的耳飾好看，是不是不愛我了？”她捧腹，只覺得娘親的每日一發(fā)問，實在很可樂，“這么一說來，我娘親好像真的有些啰嗦——做什么天天問呀……”

    她笑著吐槽娘親，話音還沒落地，陛下卻定定地看著她，語音清正和緩。

    “那就每天都同她說一遍?！彼麛R下了為她揉捏小腿的動作，牽住了她的手，眼眸溫柔而堅定，“我愛你至深?！?/br>
    陛下眼眉生的極好，這樣深情而熱切地望住她，有著直抵人心的力量。

    星落的心一瞬就軟了下來，像是被戳中了軟肋，甜蜜一絲一絲地從骨頭縫里冒出來，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大約是我還沒成人，所以不曉得什么是愛——”她輕而軟地望著他，小手在他的掌心里無意識地動了動，“我只知道見了您很歡喜，很安心，偶爾還想摸一把——這個是什么，我也不知道?！?/br>
    皇帝的心一霎就雀躍起來，有這句話就夠了啊，他知道她歡喜他，想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他，這就令他無限滿足了。

    他綿綿地看著她。

    小徒弟還不到十六歲，有著光潔的額頭和明亮的眼眸，懵懂又純潔，像一只春日的幼鹿。

    他愿意等她懂，愿意等她踏出那片繁密樹林，若她不高興了，隨時回去也是她的自由。

    “你不必苦惱，朕不逼著你回應(yīng)?！彼d綿地說，眼眸里柔情似水。

    可小徒弟卻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驚天的好主意。

    “兩個人即便相愛，也不必非要成婚——您想我了，就來找我，我想您了，就來找您，完全開放，完全自由?！?/br>
    皇帝眼前一黑，“你若想別人了，也可以找別人去……是不是這個開放法？”

    星落想了想，覺得也不是不可以，“徒兒倒沒想到這個，但是您既然提出來了，徒兒也覺得很有道理。為了公平起見，您也可以想別人。”

    皇帝放開了她的手，捂住了胸口。

    “這個朕受不了?！彼穸?，過了一時又同她商量著，“這樣可好，你先同朕定親，以三年為期，這三年里你想上哪兒就去哪兒，想同誰好就同誰好，若是三年后覺得愛的是朕，你就嫁給朕做皇后。”

    星落聽了不解，“若是三年后發(fā)覺不愛您呢？”

    皇帝眉梢眼角全是失落，“婚約即刻取消?！?/br>
    星落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倒是覺得這份婚約還算公平。

    “那您就可以隨便給我摸了？”

    皇帝扶額，只覺得她的腦回路清奇。

    “行，給你摸?！?/br>
    星落撓了撓腦殼，“若是三年后我不幸同您成了婚，我住哪兒？”

    皇帝的眼前仿佛亮了一片，快要看到曙光了，他鄭重其事，“半年宮中，半年宮外。坤極軍便是為你而設(shè)?！?/br>
    星落覺得不虧，險些就要答應(yīng)了，忽的腦瓜里靈光一現(xiàn)。

    “我憑什么相信您呀，萬一您反悔怎么辦？”

    皇帝的心起起落落的，臨門一腳可千萬不能踢歪。

    “朕乃天子，豈會言而無信？昭告天下便是?！?/br>
    星落猶猶豫豫，“那何必定親呢，三年后我曉事了，自然會回來找您的?！?/br>
    皇帝眼前又是一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朕愛你愛到了骨頭縫里，總要有些念想才是。你同朕定個婚約，朕日日看著它，才有努力生活的動力。”他強(qiáng)調(diào)，“這筆買賣不虧，你想一想，等你閱盡千山，暮然回首時，朕就拿著根兒糖葫蘆，站在燈火闌珊處等你。”

    星落努力想了想這個畫面，覺得還挺唯美的。

    “真看不出來您這么有詩意?！彼鲋^看他，稀奇古怪的問題一大堆，“我娘親說，男子成婚前后不是一個樣。若是三年后嫁給了您，您會一邊兒上朝聽政一邊兒想我嗎？會每日給我做鞋繡花嗎？會在紫禁城里給我生火烤鴨子吃嗎？”

    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實在可愛至極，皇帝揉了揉她的腦袋。

    “朕同你定下契約，你把你所有的要求都寫進(jìn)去，朕與你按血手印畫押。”

    同天子談判，歃血為盟很重要，星落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忽的想起一事來，擰住了眉頭。

    “畫押的話，只用您一人的血就夠了吧？”

    皇帝挑眉，“兩人成約，怎能用一人之血？”

    星落把手往衣袖里縮了縮，糾結(jié)了半天。

    “用鴨血成不成？”

    作者有話說：

    （1）化自海子的詩。

    你在早上

    碰落的第一滴露水

    肯定和你的愛人有關(guān)

    你在中午飲馬

    在一枝青丫下稍立片刻

    也和她有關(guān)

    你在暮色中

    坐在屋子里，不動

    還是與她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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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奉旨嬌縱

    用鴨血來按手印, 皇帝簡直是開天辟地以來頭一回聽說。

    將才談妥的親密合作氛圍，一下就顯得不嚴(yán)肅起來，皇帝此時還攥著她的小手, 神色稍顯無語。

    “你又不是鴨，用鴨血成何體統(tǒng)?！?/br>
    雖然還沒定下簽約的時間點，可人活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未雨綢繆可是星落的做人理念, 她不想歃自己的血, 負(fù)隅頑抗。

    “您就當(dāng)徒兒是個鴨，不就成了。”

    皇帝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你好端端的一個人，朕如何能當(dāng)你是鴨？再者說了, 你以鴨血畫押，三年之期一到, 你若以此為借口反悔了, 朕該怎么辦？”

    星落撅著唇不答應(yīng), “那您也做鴨，兩個都歃鴨血, 皆大歡喜?！?/br>
    皇帝忍不住拿指節(jié)叩了叩她的腦門兒，“不做鴨是朕的底線。按血指印畫押這事沒商量?！彼翚? “朕乃是天子，豈能被你拿捏?！?/br>
    星落兩只眼睛連帶著眉頭都皺做了一團(tuán)，氣呼呼地摸著自己的額頭，“哼, 那我不干了！這事兒您自己個兒干去吧?！?/br>
    “成, 就用鴨血?！毙锹涞脑捯暨€未落, 身邊人已然一錘定音，朝令夕改地同意了她的要求。

    星落眉頭展開，呀了一聲，皇帝卻委委屈屈地捉住了她的手，搖了搖，“朕做鴨，還不成嘛！”

    星落不情不愿地反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您的底線那是相當(dāng)?shù)牡桶?。?/br>
    聽著車馬漸歇的聲響，皇帝正了色，將她的手牽在手心，聽外面輕聲道：“陛下，白虎峽黎家別業(yè)到了。”

    因早有快馬輕騎前去峽中布防，故而靜真同世仙一早知悉，早早就在別業(yè)前候著了。

    星落見她二人的心急切，這便想掀簾下車，可惜將將站起來，手就被陛下拉住，他略一用力，就將小徒弟拉回了自己的懷中。

    星落哎唷了一聲，整個人窩進(jìn)了陛下的懷中，清正平和的氣息她的耳側(cè)輕輕吐氣，直讓她脖頸耳側(cè)出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栗。

    “朕只是對你沒底線?！?/br>
    他的聲音像在她的耳邊呢喃，身在溫懷，心已飛出千里之外。她躲閃了一下，那清洌的氣息卻又逼近，在她的面頰上輕輕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