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不用了，不渴?！北迩锓业?，“表姐，我又不是旁人，還用那么客氣，你坐，咱倆坐會兒說說話。”

    馮妙：……行吧。自家表妹。

    “快開學了吧，還沒恭喜你考上帝大呢。”馮妙問，“今天來有啥事嗎？”

    “謝謝表姐。其實也沒別的事兒，我不是就要要開學了嗎，3月4號開學，還有十天，正月二十六，這會子事情也不多，臨走就來看看你們?！北迩锓颐蜃煲恍?，問“大子和二子呢？”

    “我下午做點兒針線活，讓我爹領去玩了?！瘪T妙道，很自然地坐回縫紉機前，一邊干活一邊跟她聊天。

    “我還挺想他們的。大子二子太可愛了，又聰明又可愛?！?/br>
    可惜了，本來應該是她的孩子。卞秋芬語氣中不自覺的酸溜溜。

    “皮死了。你不帶，覺得可愛，你要是整天帶他們，皮得你頭疼，現(xiàn)在倆還學會打架了，一天到晚皮打皮鬧。”

    親媽默默吐槽道，為什么別人家小孩可愛。

    “小孩子哪有不皮的，小男孩皮一點好，皮一點的孩子更聰明。”卞秋芬道。停了停又問，“大子五歲了吧，還沒送去上育紅班？”

    “剛好滿五歲了?！瘪T妙道。大子是大年初九的生日。

    馮妙其實正在猶豫送不送大子上育紅班，小哥倆在家玩挺好的，大子還能幫她領二子，村里育紅班也就替你看個孩子，也不教什么東西。但是育紅班畢竟有很多小伙伴一起玩。

    兩人聊了會兒孩子，卞秋芬忽然問：“表姐，你知道我考的什么系嗎？”

    馮妙搖搖頭：“我只聽大姑說，你考上了帝大。”

    “帝大考古系?！北迩锓彝鲁鑫鍌€字，笑盈盈盯著馮妙的臉色。

    馮妙不禁微微一怔，對上她關注的目光，隨即不禁一笑。

    “那挺好的，我也報的考古系，沒考上?！彼嫖兜匦π?。

    卞秋芬心說，你要是隨隨便便就能考上，那我埋頭苦讀這一兩年又算什么？穿越女揣著金手指的爽，不就是知曉未來、掌握先機嗎。

    然而卞秋分嘴里卻說：“表姐，你別難過，其實考不上也無所謂，你看那么多人都沒考上，咱們整個雍縣也才考上二十幾個人。有時候有些事靠努力，也要靠運氣的?！?/br>
    馮妙點頭。

    “再說你跟我不一樣，你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家里還有男人和孩子呢，孩子都兩個了，你照顧好家庭就好了嘛，也不需要像我這樣拼命考大學?！?/br>
    馮妙再點頭。

    你一個家庭婦女，帶著倆孩子，還瞎折騰什么——馮妙如是理解，她想她完全明白卞秋芬的意思。

    這算什么，在馮妙看來，卞秋芬這樣的姑娘其實還挺有趣。深宮二十年，你周圍的人可能都有一顆九曲玲瓏心，一句話千回百轉(zhuǎn)、綿里藏針、聲東擊西，你要小心揣摩，說個話都累——所以從這個角度，馮妙還是更愿意跟卞秋芬這樣的姑娘打交道。

    “表姐，你說對不對？”

    馮妙再點頭。

    果然很快就把天聊死了。

    卞秋芬說啥馮妙都點點頭，表示贊同，一副缺乏七情六欲的樣子。卞秋芬志滿意得地跑來一趟，很快自己都覺得無趣了。

    你看，這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村家庭婦女，而且就要被丈夫拋棄了，挺讓人同情的，她跟她較個什么勁啊。

    無趣的卞秋芬很快起身告辭，馮妙客客氣氣送出大門口。

    “表姐，你留步。”卞秋芬拉著馮妙手肘，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表姐，其實好多事，我真應該好好謝謝你?！?/br>
    “昂？”馮妙隨即笑起來，“看你說的，你謝我什么呀?！?/br>
    謝謝我還活著？好吧，也對。

    她頓了頓，誠懇關心地問了一句：“表妹，你真的很喜歡考古系嗎？”

    “喜歡呀?！北迩锓尹c頭。

    當初報考古系的很大原因雖然是因為馮妙報的考古系，卞秋芬便又一種“你看，我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心理。但她也想過了，她考的文科，這個年代的大學，也沒有什么特別值得她去學的東西了，她又不打算埋頭搞學術，反倒是考古系，感覺挺神秘的，八|九十年代玩玩古董，這不正是一個挺好的路子嗎。

    “喜歡就好。”馮妙點頭微笑，“祝你學業(yè)有成。再見?！?/br>
    她揮揮手，目送卞秋芬走遠，心說這位以后去帝京讀大學了，以后大約不用再見了吧。

    馮振興的婚期定在農(nóng)歷四月份，春節(jié)一過，家里就開始著手準備了，房子要粉刷，要盤一個新炕，以及準備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家里想趕在春耕大忙之前把這些都弄好，一下子還挺忙的。

    爺爺卸任大隊長之后，加上這次被二叔氣得不輕，大約自己也驚覺年歲不饒人，安心養(yǎng)老的年紀，家里的事情便不大管了，這些事情便都落到馮福全身上，馮福全整天樂呵呵忙來忙去。

    也就是卞秋芬剛來之后，正月十九，生產(chǎn)隊組織男勞力翻耕田地、婦女去積肥，陳菊英也去上工了，馮妙就一個人在家弄棉花，準備給馮振興結婚做被子。

    聽到有人敲門，馮妙就喊了一聲：“大子，開門看看誰來了?！?/br>
    大子咕咚咕咚跑出去，很快又跑回來。

    “誰呀？”馮妙問。

    “mama，”大子跑到她面前，氣喘吁吁地張大眼睛，“外面……她說她是我大姑?！?/br>
    “你大姑？”馮妙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棉花問，“以前來過的那個？”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贝笞幼プツX袋笑。

    “人呢？”

    “在門口呢?！?/br>
    “……那你怎么不讓她進來？可能真是你大姑?！瘪T妙拍拍身上的棉絮，趕緊往外走。

    “可是我不認識啊，你不是說不認識的人不能讓她隨便進來嗎，姥姥說不能相信陌生人，萬一是壞人呢？電影里的鬼子特務最會冒充好人了?！?/br>
    大子跟在mama旁邊往外走，一邊還小嘴啵啵啵個不停，二子聽了一耳朵，拖著當馬騎的竹竿也跑過來，一邊還喊：“mama，mama，哪里有壞人，壞人在哪里，我看看壞人什么樣的？”

    馮妙：“……閉嘴?！?/br>
    馮妙拖著兩條小尾巴，匆匆穿過院子，拉開兩扇木板大門一看，沈文清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口。

    第35章 方冀南死了嗎

    這倆熊孩子, 是不是該給規(guī)矩了！馮妙一邊在心里無奈，一邊趕緊把人請進來。

    “還真是大姐呀，快請進來。”馮妙一臉歉意的笑, 低頭叫倆孩子，“大子二子，這是大姑，叫人呀?！?/br>
    “大姑好?！贝笞?。

    “大姑呀，”二子跟在最后, 跑過來一手抱著馮妙的腿, 一手還拖著他的竹竿馬，探出個小腦袋, “大姑好。”

    沈文清獨自一個人來的，一臉矜持地進了堂屋, 在椅子上坐下，接過馮妙遞來的水喝了兩口。

    “大姐怎么來了, 怎么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我好去接你, 你怎么來的？”馮妙笑著問。

    “我來有事，先到的鎮(zhèn)上, 你們鎮(zhèn)里革委會的人開車送我來的，這會兒可能還在大隊部等我?！?/br>
    沈文清臉色顯然不太好, 看看兩個孩子，張嘴就責怪道，“小孩子，你要教他懂禮貌呀, 我都說了我是他大姑, 他咣當一聲就把我關外面了?！?/br>
    “對, 我一定好好教他?！瘪T妙微笑，“小孩子沒記性，這么長時間沒見過，連大姑也不認識了，大姐別生氣?！?/br>
    “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跟個孩子一般見識了?！鄙蛭那迳焓置笞拥念^，又親昵地捏捏小耳朵，“五歲了吧，上育紅班了嗎？”

    “還沒呢?！瘪T妙道。

    “好孩子是教出來的，你不教他，他怎么知道?！鄙蛭那逡荒槻毁澇傻乜纯瘩T妙，從提包里往外掏東西，“來，大子二子，大姑給你們帶的糖果?！?/br>
    大子說了聲“謝謝大姑”，接過糖果就放在桌子上，隨手拉了二子一下，自己先搬個小板凳坐在馮妙身邊。

    二子倆眼睛在那些糖果上瞟了一下，都是他喜歡的糖果，可是哥哥剛才暗示過他了，三歲半的二子雖然還不太明白，可是也沒敢去拿，跑回去挨在馮妙身旁。

    “又長高了，越長越像他們的爸爸?！鄙蛭那迮呐氖?，“二子，過來大姑抱抱?！?/br>
    “二子，去呀，讓大姑抱抱?！瘪T妙胳膊輕輕碰了碰二子。

    二子兩只小腳挪過去，沈文清便把他拉到膝頭抱著，又給他拿糖吃，剝開一顆糖，直接給他塞進嘴里。二子嘴里含著糖，倆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去瞟哥哥。

    “大子，你也吃呀?！鄙蛭那宓馈?/br>
    “謝謝大姑，我不愛吃糖?！贝笞右槐菊?jīng)坐在小板凳上，皺眉看著弟弟，“二子，你少吃糖，你整天吃那么多糖，回頭又得喊牙疼了?！?/br>
    馮妙：“……”

    這兒子是她生的嗎，怎么這么多戲。

    “大子，你帶弟弟外面玩去，mama跟大姑說話?！瘪T妙道。

    “那好吧?！贝笞营q豫了一下站起來，“mama，我們?nèi)ピ鹤永锿?，不走遠，有事你喊我。”沖二子招招手，小哥倆手拉手出去了。

    馮妙看著倆小子出去，笑笑問道：“大姐，這次來有事嗎？”

    “我來給小弟遷戶口?！鄙蛭那宓?，“他人是回去了，太忙了，這不是手續(xù)一直沒顧上辦嗎?！?/br>
    馮妙揣摩著這語氣，安靜地笑了笑，也沒說話。

    沈文清瞟了她一眼，繼續(xù)說道：“你也別怪他，他忙得很，分不開身，根本沒時間回來，原本想派個人來的，我想我反正也沒別的事，就自己來一趟了。你回頭把他戶口本找給我?！?/br>
    “嗯，這事早該辦了。我把他戶口本找給你?！瘪T妙點點頭。

    也許是她這個反應讓沈文清意外，或者說不太讓沈文清滿意，沈文清停了會兒，才又說道：“你能明白就最好了。馮妙，你不用擔心，我父親非常感激你們一家的，政策你也知道，你們沒法跟他回城，小弟他會照顧好你的生活，你要是有什么困難……”

    “大姐，”馮妙打斷她，“您有什么話，盡管直說，我們農(nóng)村人沒那么多彎彎腸子。”

    沈文清臉色變了變：“我這不是想關心一下你們嗎……其實我這次來，琢磨著來都來了，干脆把兩個孩子帶去帝京玩吧，我父親也想見見兩個孫子的?！?/br>
    馮妙剛想開口，沈文清搶先道：“你看看，孩子在農(nóng)村這樣的地方，能養(yǎng)成什么樣子，帝京這么大的孩子，早就在幼兒園里學習了，他們是沈家的孫子，這么下去可就荒廢了。馮妙，你是讀過書有文化的，希望你能理解，能為了孩子的前途考慮?！?/br>
    “嗯，我理解?！瘪T妙點點頭，“大姐您就直說吧，孩子去了怎么安排，誰來照顧，今后誰來撫養(yǎng)，方冀南是已經(jīng)娶了新老婆，還是等孩子接過去，再給他們找個后媽？”

    “……”沈文清怎么覺著跟她聊天，就一直喉頭噎得慌，完全不按照她想象的路子走。

    她噎了一下，頓了頓說道，“馮妙，你要這么說，那我也不瞞你了，我們家小弟，原本就有一個未婚妻的，我們兩家是至交，他們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弟來插隊之前，兩家長輩已經(jīng)在商量訂婚了，如果不是因為大革命開始，他們早就應該結婚了?！?/br>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這都是那個特殊年代造成的，我們也是受害者，現(xiàn)在只不過撥亂反正，大家都回歸了原本的生活，人家那姑娘一直沒有結婚，還在等著他呢?！?/br>
    “馮妙，我不說你也明白，你跟小弟，你們各方面的差距太大了，他現(xiàn)在是我們沈家唯一的兒子，他不可能是跟你鍋碗瓢盆過日子的平凡男人?！?/br>
    “他跟他未婚妻在一起，對他也更有好處，為了他的事業(yè)和前程，你也應該多為他考慮，你應該也知道的，知青在農(nóng)村的配偶子女進不了城，你去不了帝京，長期下去就算不離婚，你們也過不到一起去，你們還是離婚吧。”

    “兩個孩子都是男孩，你一個女人家，帶著他們也累贅，為你自己考慮你也沒必要爭，孩子給我們，將來也更有出息，這你肯定懂的。不過你不要擔心，我們肯定會照顧好你的生活”

    “有什么條件，你都提出來。我來的時候也幫你考慮過了，我打算幫你申請一個招工名額，你可以去縣城當工人，你也還年輕，去城里當工人，找一個條件相配的對象，怎么都比你現(xiàn)在強得多。”

    沈文清吧啦吧啦半天，見馮妙微微低著頭，一副平淡漠然地樣子，連個回應都沒有。沈文清臉色變了變，深吸一口氣：“馮妙，你看呢，你還有什么想法，盡管跟我說。”

    “我的想法……”馮妙把一綹頭發(fā)撥到耳后，“方冀南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