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聞言都抿著唇低頭輕笑，將方才的沉悶沖淡了不少。

    “你呀?！碧簏c了點趙曦月的鼻尖，哭笑不得。

    祖孫二人其樂融融，倒讓跪在下面的四公主一時間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不尷不尬地跪在那兒，等著太后老人家什么時候能想起她來。

    一邊是祖孫倆的歡聲笑語，一邊是四公主低低地啜泣聲，皇后的眉頭打成了一個死結(jié)：“康樂，誰教你的規(guī)矩，還不快下來?！毕駴]骨頭似的膩在太后身上，實在是太不像話。

    皇后眸中閃過了一道厲色：康樂的性子，當(dāng)真是同自己全然不同。

    被趙曦月帶的快活了幾分的氣氛，瞬間又降回了冰點。

    太后不贊同的目光當(dāng)下便轉(zhuǎn)到了皇后臉上，皇后卻像是沒看到一般，起身福了福身子，“母后，康樂已十一歲，斷不能再像幼時一樣不講規(guī)矩?！?/br>
    “阿月貴為帝姬，身份尊貴，少些規(guī)矩又如何？還能有人敢教訓(xùn)她不成？”太后與皇后之間雖算不上親厚，但彼此之間也算敬重，平日里皇后做了什么決定她也不會干涉?？苫屎蠼袢找辉佼?dāng)著她的面教訓(xùn)趙曦月，便讓她有些不能忍了。

    “皇祖母?！壁w曦月卻輕輕拉了拉太后的衣袖，微斂了輕快之色，儀態(tài)恭謹?shù)亟o皇后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給諸位娘娘請安?！?/br>
    她是有封號的公主，除了皇后和賢貴妃，下座的幾位宮妃無一敢當(dāng)真受了她的全禮，紛紛起身側(cè)身受了，這才坐了回去。

    趙曦月卻忽地“咦”了一聲，“姨母和四皇姐怎么在下頭跪著？”她仿佛剛瞧見她們母女倆一般，不解地望著皇后，“可是四皇姐沖撞了母后？那也不能讓四皇姐就這么跪著啊，如今地上涼，跪壞了膝蓋怎么辦？”她似是有些忐忑，屈膝福身行禮，“母后就看在兒臣的份上，饒了四皇姐這一回吧?！?/br>
    “……”

    這位公主，要罰四公主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后啊！皇后分明是想罰你??！

    眾人望著皇后娘娘隱約有些發(fā)黑的臉，紛紛避開了視線，喝茶的喝茶，發(fā)呆的發(fā)呆，誰都不想摻和進她們母女二人的“交鋒”中。

    只有柳妃聽了趙曦月的話后雙眸一亮，接話道：“請jiejie看在阿月的份上，就饒了阿云吧?！?/br>
    皇后沒被趙曦月的話堵到，卻險些被柳妃氣了個仰倒。趙曦云更是被自家親娘氣得一口血堵在喉嚨口，上不來也下不去，說不出的難受。

    聽到柳妃的話，趙曦月嘴角微彎，抬眼時又是一副擔(dān)憂的模樣，“母后的臉色怎地如此難看，是兒臣做錯了么？”

    皇后深深看了趙曦月一眼，慢慢地點了點頭，“你做地很好?！眰?cè)目看向太后，“母后，既然康樂都說了話，不如就讓阿云起來吧?！?/br>
    太后這會倒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了，“你是她們的母后，如何處置你自己看著辦就好?！狈路饎倓傄?zé)罰四公主的不是她一般。

    饒是這些在宮中過慣了勾心斗角日子的宮妃們，這會也忍不住對太后變臉的速度敬佩不已。只不過……

    眾人不約而同地睨了一臉乖巧地被太后拉到身旁坐下噓寒問暖的趙曦月，這兩年總見她斯斯文文地坐在一旁，倒是忘了這位打小就是個不好惹的主。

    沒想到此次大病了一場，倒是有幾分小時候伶牙俐齒的模樣了。

    第四章

    “都聽見太后娘娘的話了？還不快些起來，別再哭哭啼啼地作小女兒模樣。”見太后拉著趙曦月已將話題轉(zhuǎn)開，似是打定主意不再理會還跪在下頭的柳妃母女，皇后心口微窒，只得開口讓兩人起來。

    “兒臣謝過母后?！壁w曦云扶了柳妃起來后，才用帕子拭了臉上未干的淚珠，又俯身重新行禮，“兒臣一時心情激蕩，口不擇言，沖撞了皇祖母和母后，兒臣知錯了?！?/br>
    竟是將錯處全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皇后心頭的火氣果然去了不少，連帶著語氣都和軟了一些，“你慣是個心直口快的，母后省得，扶你母妃到旁坐著吧?！鞭D(zhuǎn)眼瞧見和太后相談甚歡的趙曦月，眸中又是一沉，“康樂，你的功課耽誤了這許多天，今日去暢書閣定要親自給封先生斟茶賠禮才是，切莫擺你公主的架子，明白么？”

    “喲，娘娘這話說得可太不心疼人了。”不等趙曦月開口，賢貴妃笑語晏晏地先行接了話，“康樂公主身子嬌貴，這才從鬼門關(guān)里轉(zhuǎn)回來，合該是好好休養(yǎng)的時候，著急去暢書閣作甚？咱們又不必像民間那些書生一般需得考取功名，那勞什子功課耽擱便耽擱了，能妨什么事？”

    她掩唇而笑，狹長的丹鳳眼微微勾起，盡是揶揄之意，“莫道是康樂公主這般的金枝玉葉，便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也不曾聽說過大病初愈還要去給夫子斟茶認錯的?！?/br>
    賢貴妃出身的永定侯府和皇后母家鎮(zhèn)國公素來不合，而賢貴妃在后宮之中的地位又僅在皇后之下，對皇后更是不滿，如今有個送上門來的話柄，她自然樂得拿來擠兌皇后兩句。

    “臣妾也覺得貴妃娘娘說得在理，”林妃也跟著開口，“況且圣上一向心疼公主，若是知道公主大病初愈就要給先生斟茶，怕是會心疼極了。”

    她們每說一句，皇后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在賢貴妃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只是話出了口，便沒有收回的余地。這會又聽到林妃搬出建德帝來壓自己，只能僵著臉道：“賢貴妃和林妃所言不錯，是本宮考慮不周了，康樂你便再多休息幾日，待身子好全了再去暢書閣也不遲?！?/br>
    目光落在趙曦月瑩玉般的小臉上，抿了抿唇，口氣稍緩：“日前內(nèi)務(wù)府送了幾盒燕窩雪蛤上來，正適合你用，回頭本宮叫人送去景芳閣。”

    她的這位母后，除了不是真心實意對她好之外，著實挑不出太多的錯處了。平日里能被賢貴妃拿出來說道的，也就只有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了。

    趙曦月的心情低落了一瞬，面上卻掛著甜美的笑容，軟聲軟氣地沖皇后說道：“兒臣年紀小，不需那么多補品，母后還是自己留著吧。兒臣倒是有一事，想請母后答應(yīng)?！?/br>
    迎著皇后略微有些吃驚的目光，她干脆起身偎到了皇后身側(cè)，“母后說的不錯，兒臣的確是該回暢書閣上學(xué)了。只是兒臣幾日不曾做過功課，怕惹先生生氣，所以想請四皇姐陪兒臣一塊過去，也好有人為兒臣說說話?！?/br>
    她仿佛沒有察覺到皇后因自己的親近而略微有些僵硬的身子，只拿水杏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皇后，面上滿是期盼，“母后便允了兒臣吧。”

    皇后少見地沒有反駁她的要求，而是點頭道：“既然如此，就讓阿云陪著你一同去吧。”

    趙曦月歡天喜地地自椅子上蹦了下來，提著裙子小跑到四公主面前，抓住她的手便往外跑，“四皇姐聽見了，咱們快走吧，再不過去便要誤了時辰了?！?/br>
    猝不及防的趙曦云：“……”

    今日的情形同自己設(shè)想的完全不一樣！

    直到被拉出雍和宮的大門，趙曦云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

    當(dāng)日因趙曦月高燒不退，建德帝龍顏震怒，處罰了在場的所有宮女太監(jiān)不說，連著她這位四公主也跟著禁足了。還要她日日抄寫經(jīng)書，好為重病中的趙曦月祈福。

    前幾天她便聽說趙曦月醒來的事，本是當(dāng)天就想過來瞧瞧情形的，可柳妃非說解禁的旨意沒下，死活不讓她出宮。直到昨夜才有小太監(jiān)來傳旨，說是康樂公主身體無礙了，明日一早會去給太后請安，叫她跟著柳妃一同過去，好親自給meimei賠罪。

    她當(dāng)時便盤算著如何讓趙曦月自己把事情扛下來。

    宮中人人都說四公主溫柔嫻淑，端莊大氣，是皇家公主的典范，她絕不能叫自己沾有污點！

    趙曦云猛地頓住腳步。

    “四皇姐？”趙曦月回頭，臉上滿是不解，“再不過去便當(dāng)真有些晚了，你知道的，封先生不喜歡遲到?！?/br>
    趙曦云平了平因跑步而有些不順的呼吸，低聲道，“當(dāng)日之事還未說清楚，皇妹難道想就這么一走了之？”恐趙曦月聽不明白自己話里的意思，又添了一句，“你來時并不是母后要責(zé)罰我，而是皇祖母因此事對我不滿，才尋了個由頭訓(xùn)斥我?！?/br>
    “原是如此，我就說皇姐一向得母后的喜歡，母后又怎么舍得責(zé)罰皇姐呢?！壁w曦月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可旁的話，卻是一句沒有。

    見趙曦月好似沒聽懂她話里的意思一般，四公主眉頭微蹙，斥退了跟過來的宮女，扯了趙曦月到墻角處耐著性子道：“當(dāng)日我便讓你不要去那池邊，你自己執(zhí)意要去才失足落水。如今父皇同皇祖母卻將錯處全歸到了我一人身上，還狠狠責(zé)罰了我。難道你不該稟明實情，為我洗刷冤屈嗎？你知道，母后一向最喜歡誠實的人，你若說出實情，母后定會高興的?！?/br>
    以往只要她說到這個份上，趙曦月就一定會依她的意思行事。

    果不其然，趙曦月眨眨眼，三分心動三分遲疑地問道，“萬一母后生氣了呢？”

    見魚咬餌，四公主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嘴邊的笑意也有了幾分真心，“你放心，你大病初愈，母后且心疼著呢，自然不會太過責(zé)難于你。況且你還有父皇護著，到時我再幫你說幾句軟話，母后就是有再大的火氣也消了。”

    趙曦月半垂下眼瞼，不去看趙曦云眼中的精光，乖巧道：“那便拜托四皇姐了?！?/br>
    她也說不好她的四皇姐是傻還是聰明，但不得不說，四皇姐對自己的心思一向都是很了解的。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母后總是那么不喜歡自己，所以她總想做些能叫母后開心的事。而四公主趙曦云做的事，仿佛總是能討母后的歡心。

    只如今，她已經(jīng)不想再做那個“可能”會叫母后喜愛的康樂公主了。

    “當(dāng)日四皇姐告訴我自己怕黑不敢去光線昏暗的池邊，一面勸我池邊危險一面說聽到池邊有小狗的叫聲，因擔(dān)心小狗是否落水急地落淚，皇妹不忍四皇姐難過，便主動提出要幫皇姐去池邊看看，誰知日日有人清掃的池邊竟會有幾塊果皮，導(dǎo)致我站立不穩(wěn)踩到池邊淤泥滑入水中……”

    她微微拉長了尾音，頗感興趣地瞧著四公主的臉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的模樣，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些‘事實’倒的確是該同父皇說一聲，免得父皇錯怪了四皇姐?！?/br>
    她輕嘆了口氣，“原想著此事父皇罵也罵過了，罰也罰過了，我又沒什么大礙，不如就此揭過，卻沒想到皇姐卻因此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微頓了一下，她笑意微收，明明是個半大的孩子，卻透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出來，“皇姐放心，皇妹定為皇姐討回清白。”

    說罷，舉步便要往上書房的方向走。

    這會兒建德帝應(yīng)該正在上書房同臣下議事。

    聽說要將此事告訴建德帝，趙曦云臉上的慌張立時變成了恐懼，當(dāng)日建德帝大怒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她的貼身宮女至今還下不來床。若是將此事徹查下去……

    趙曦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上前攔住了趙曦月的去路，硬著頭皮道：“皇妹說的不錯，如今事情已經(jīng)平息，又何必為了我再動干戈……”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趙曦月義正言辭地打斷了，“不行，我斷不能叫皇姐為了我的事受這樣的委屈，就算叫父皇不喜，我也要求他還皇姐一個清白?！?/br>
    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叫四公主一時間頭痛不已，連聲道：“當(dāng)真不必皇妹費心了，況且我也并非全然無錯。當(dāng)日父皇教訓(xùn)的是，狗走丟自有大把的宮婢們?nèi)ぃ也辉撗垡娭鼓粚⒅吝€叫皇妹幫我尋狗。父皇不過是罰了我?guī)兹战?，算不得什么事。我不過因今日受了訓(xùn)斥，心中一時煩悶才胡言亂語，皇妹千萬別放在心上?！?/br>
    趙曦月歪了歪頭，疑惑道，“皇姐當(dāng)真不必我去請旨？”

    “……”怕趙曦月還是要尋建德帝，趙曦云咬了咬牙，狠聲道，“不必?！?/br>
    “既然如此，我落水的事便就此打住，前后種種，皇姐與我只當(dāng)從沒發(fā)生過了吧。”她笑得眉眼彎彎，儼然是個天真爛漫的模樣，“皇姐千萬記住了才好?！?/br>
    “五皇妹這是讓四皇姐記住什么呢？”正說著，一道稚嫩中透著幾分懶散的嗓音忽地自趙曦月身后傳來，趙曦云臉色一白，循聲望去，卻見六皇子趙曦玨正笑瞇瞇地站在前方不遠處，身邊還站著五皇子趙曦成和他們兩人的伴讀。

    青佩站在一旁，一臉“我也沒法啊”的表情。

    她們說得太過認真，根本沒注意到他們過來的動靜。

    趙曦月的視線自跟在趙曦玨身后的葉銘身上一掠而過，下意識地撫了撫心口。

    唔，有些痛？

    第五章

    趙曦玨眼尖，隔得老遠便一眼瞧見了站在暗處的趙曦云與趙曦月，只說多日不見五meimei了，也不管身旁站著的幾人，抬腳便往兩人處走。

    趙曦月背對著他們瞧不清神色，但趙曦云的臉色分明有些不大好，分明是起了些齟齬。照五皇子的意思，她們姐妹之間的事，自己是能不摻和就不摻和地好。偏生他的六皇弟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一般，不僅走了過去，還出聲將二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

    叫五皇子連個先走一步的機會都沒有。

    “五皇弟，六皇弟?！壁w曦云強自定下心神，在趙曦月開口之前先行道，“這時候你們不在暢書閣念書，怎么跑這兒來了？”

    目光一轉(zhuǎn)，“銘表哥和武四郎也在啊?！痹掝}一被岔開，她心中的三分鎮(zhèn)定便成了六分，望著幾人的目光端的是溫柔可親，看不出絲毫慌張的模樣。

    全然是個知書達理的皇家公主了。

    被四公主點了名的葉銘和武令其：“見過康樂公主，見過四公主。”

    “四公主你有所不知?！辈煌谝娺^禮之后就作壁上觀的葉銘，武令其卻是笑嘻嘻地接了趙曦云方才的提問，“封先生偶感風(fēng)寒，向圣上告了一天假，圣上瞧我們平日里讀書辛苦，干脆也放了我們一天假。”

    五皇子恰逢其時地開口，“先前四皇兄說他得了一副新畫，邀了我們幾人下學(xué)后一同去他宮里鑒賞。左右無事，便想著早些過去瞧瞧，沒想到在此處遇見了四皇姐和五皇妹?！?/br>
    四公主怔忡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四皇兄得了新畫怎么也不告訴我，不知能否讓我一同去湊個熱鬧？”

    “聽說是父皇賞了一副沈笑的真跡……”他話音微頓，似乎不想在此事上多說什么，垂眸看向正和六皇子蹲在一處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些什么的趙曦月，“五皇妹身體可大好了？”

    五皇子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四公主心里咯噔一下，跟著看向了趙曦月。而對趙曦月落水始末略有耳聞的葉銘、武令其二人，亦是往趙曦月處看了過去。

    一看之下，四人具是一愣。

    只見他們印象中乖巧又柔順的康樂公主趙曦月，這會正氣得小臉緋紅，雙手揪著六皇子的衣袖，大有“你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走”的架勢。

    他們二人只差了一歲，女娃抽條早，因而趙曦月反倒比趙曦玨還要高了一些，此時又被趙曦月的氣勢壓倒，襯地六皇子儼然成了一個受欺壓的小可憐。

    饒是見識過趙曦月不同尋常的趙曦云，這會也有些反應(yīng)不大過來了。

    趙曦云這是給病魔障了？

    倒是站在后頭的葉銘眸色一閃，嘴角透了幾絲興味的笑意，又在引起旁人注意之前，飛快地收了起來。